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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霧谷》第14章
  52、第十五道葷菜 孕(二)

  徐禎只是自顧自地說著,卻未發現在他說到魚羹二字的時候鐘毅的表情就已變得有些難看,而進行至大魚大肉的時候則發青發白起來。只披了一件薄衣的男人死死咬住嘴脣,他的肌肉鼓起、顯然正在忍受的模樣。

  徐禎大驚,趕緊探向他腕間,卻被猛地一下撞到床欄,眼睜睜地看著男人向前傾倒、掙扎著就要摔下床去。

  “操!”徐禎急得爆了粗口,此時他總算開始感謝這身體帶的傲人武功,反手一撐不過半瞬,年輕的谷主便將男人帶回自己的臂彎,並且止住那纏著甲板和繃帶的右手,以免必然的衝撞將其傷到。

  “嗚哇!”帶著酸腐的刺激性味道突兀地涌出,胃部受力的男人再也忍耐不住、猛地一下嘔了出來。即便在最後那刻他努力探出了身體,但大量的垢物還是落到了床榻之上,甚至還有不少些許、沾染到了徐禎的皮膚和衣著。那刺目的顏色深深映入了男人眼底,他懊悔地想要咬牙忍住、卻怎麼也無法強制壓抑,那一波又一波的吐意洶涌而來,胃部像是遭到擠壓了似的,想將裡頭的東西順著喉嚨逼到外頭去。

  至始至終,徐禎的雙手一直穩穩扶著男人,他眉頭微微皺起、卻並沒有半點厭惡閃避的意思,只是一下下地撫摸著男人拱起的背脊,留意著不要讓他碰撞骨傷的同時、默默無聲地做著的支柱。

  直到此時他才想起,近日以來那個被他有意無意忽略的問題。

  怎麼辦呢……

  淺淺的嘆息聲低幽地響起,就在這個聲音發出的同時,男人猛地窒了口氣、隨後又因這份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他的臉上滿是生理性溢出的淚水,又是幾股污濁被嗆得涌出喉頭,那難聞的液體吧嗒吧嗒地掉到地上,徹底打濕了徐禎的拖鞋。

  他記得,這是谷主專門畫圖命人做的,總是在屋裡擺著幾雙,自己怎能夠將其弄髒、甚至甚至……

  “打住,別想太多。”察覺男人在痛苦至極的時候居然還會胡思亂想,徐禎加了分力道拍了拍他的後背,卻又在對方有所意識的時候放緩放輕,“沒事,沒關係……”他絮絮叨叨地說著,聲音柔軟得宛若羽毛,直到男人的呼吸終於平復,這才讓人靠在懷裡、用袖子慢慢擦拭著他的嘴角和臉頰。

  鐘毅的腦中一片混沌,好似被碾過似的跳著發疼,而胃部和喉嚨更是火辣辣地被火燎過一樣,就連眼睛和鼻腔都陣陣發酸、骨頭散了架般毫無力氣。即便如此,他還深深記得自己污濁,本能地掙著想要離開、卻被徐禎輕而易舉地鎖了困住,極輕極輕地吻著發間。

  “屬下……”

  “喝些水、簌簌口。”直接打斷男人嘶啞至極的聲音,徐禎取來床頭的清水,碰了一碰男人的嘴脣。鐘毅頓了頓,順從地開口由他喂了,卻偏偏在該吐的時候“咕嚕”一聲咽了下去,氣得徐禎差點抽他。

  “這水是隔夜的,涼的!”徐禎一邊懊惱著自己怎麼沒有用內力加熱,一邊又忍不住狠狠拍了下男人的腿側,只是最初雖然因為衝動下了狠心、碰觸的時候卻連聲兒都沒有落下。

  怎麼辦,他連這種程度的拍打都舍不得了——鬱悶的谷主淚流滿面。

  “再來一次,然後吐出來。”徐禎氣鼓鼓地將杯子再次放到男人嘴邊,逼著他再含進一口,然後指著地面、用命令的語氣說道,“吐地上!”

  徹底清醒了的男人頓了一頓,老老實實地湊過點身子、將嘴中的液體小心翼翼地吐到指定的位置。然後是第三次、第四次。

  直到徐禎覺得差不多了,才讚許似的吻了吻男人的臉頰,然後在男人極不自然的狀態下、將污濁的衣服全部褪下,並且侍候著擦洗換好、才著手處理自己的衣著。

  “來人,清理下屋子。”將鐘毅帶到隔壁,徐禎雙手合十拍了兩下,很快便有侍從聽命而來,他攔下一個重新吩咐了早膳的菜式,隨後親自將今日的湯藥端進房間,進門的時候他刻意放輕腳步,自然就看到了在他面前刻意隱藏、無人之時卻流露在外的難受和疲憊。

  瓷器和桌面碰撞的聲音驚得男人睜開眼睛,徐禎嘆息地繞到他的後面,慢慢揉按著眉角兩側。他沒有像往常一般出聲寬慰,只是默默地感受著男人的體溫,既然這人無法放開,那麼就由他一點一點去幫這改變吧……他們還有很多時間,不用急、無需急……

  唉……也急不來……

  “對付許如青的時候,可是因為這個?”環著男人,徐禎從適才端來的罐中、取出顆青梅送到他的嘴邊。

  鐘毅身上緊了一緊,猶豫了一下並沒有開口含下食物,“屬下知錯,請谷主責罰。”

  徐禎閉了閉眼,並沒有將梅子拿開,他捏了捏指尖那顆圓潤的果實、宛若自言自語般低聲說道:“錯的什麼,又應怎樣去罰?”

  鐘毅呼吸微頓,隨後用極快地語速作出回答:“屬下失手牽連谷裡,按照規矩……”

  “你如果說出那個字,我便……”我便什麼徐禎說不出來,於是他只得狠狠磨了磨牙,將梅子塞到男人的嘴裡,“吃!”

  鐘毅垂著腦袋,順從地咬開飽滿的果肉。令人意外的是,那本應酸得牙軟的汁水滑進嘴裡,立即疏解了直到前刻還不斷反覆的嘔欲,他愣愣地抬起頭來,立即得到徐禎的親吻,溫暖的感覺宛如水浪衝刷著他的心臟,使得那處控制不住地加快跳動起來。

  “好些了嗎?”徐禎捏了捏鐘毅不甚柔軟的臉頰,讓他將梅核吐在自己的手裡,然後又從罐中取出一顆,將其放到男人的嘴邊。

  鐘毅覺得眼裡一澀,趕緊垂眼、一聲不吭地開口就了。

  徐禎也不逼他,只是讓他靠在自己的身上、一顆接一顆地將東西東西喂到男人的嘴裡,而當早餐送到書房、兩人雙雙用過之後,這才算是整好了思路。

  “還記得影十七、影■嗎?”徐禎坐在男人對面,第一句就是自己都想抽死自己的愚蠢問題。

  鐘毅愣了愣,連忙將擺正一點、用比徐禎還要嚴肅百倍的神情認真地回答,“屬下記得,便是前總管將屬下帶進谷裡來的。”

  53、第十五道葷菜 孕(三)

  徐禎猶豫了一下,“那……可還記得你的父母?”

  鐘毅眼中一黯,言語之間卻異樣全無,“屬下雙親均為殷姓,定居在榕城百里外的南縣,如今想來,屬下應是養子而已。”

  這回換成徐禎愣了,他眨了眨眼,有些疑惑地問道:“如今想來?”那是以前並未察覺?

  鐘毅勾起嘴角大約是想笑上一笑,但平時太過習慣冷硬的表情,此時就算刻意做了、看上去也奇怪得緊。索性他也察覺到了,稍稍一動便沒再勉強,“記憶之中,屬下的雙親都是男子。又或者……”只是其中之一的子嗣。

  谷主的腦子裡一群草泥馬疾速奔過。

  他低下頭揉了揉眉心,實在不知如何去看男人藏在眼底的黯然,糾結許久、最終只得嘆息說道:“如此,你才確是他們親生的孩子。”

  鐘毅呆住,一時不知如何作答。

  徐禎鬱悶地擺了擺手,只好將容天歆告訴自己的那些一五一十地轉述給了鐘毅。當然,除了自己是從影十七的肚子裡鑽出來,與他一樣是男男生子的產物除外。

  畢竟,就算理智上已經了解,但要親口說出、還是需要那麼點勇氣。

  而且……鐘毅雖然看著死板,實際頭腦並不愚笨,甚至可謂理智清晰。既然自己說了他與影十七的關係,又告知只有同族之間的孩子才能算做彝族之人,那麼,自己與他相同在何處、又不同於哪些,鐘毅只要小做推算,便立刻能夠清楚明白。

  至少,看他這個呆傻的表情,確實已經想通理順了,至於相不相信……這人何時懷疑過自己一點半分?

  但相信和接受終歸還是兩碼子事。

  就在鐘毅從呆愣中恢復回來,徐禎向前湊了些許,將手慢慢貼上男人平坦的小腹,“因此這次失敗,主要還是我的緣故。”他選擇了一個含蓄的說法,但鐘毅顯然沒有明白。然而明不明白只在其次,當男人聽到自家主人攬下了本該屬於自己的過錯,焦急立即否認起來,只是他剛剛開口便被溫暖的嘴脣堵了回去。

  又是極深的一個吻,徐禎環拖著男人的後頸,一點點地舔盡那口腔內部濕熱的部分,靈巧的舌頭幾盡纏綿,仿佛想要將碰觸到的部分全部卷進自己嘴裡,看似柔和、卻霸道得令人無法抗拒。

  鐘毅默默地接受著這樣的吻,過了小會才抬起手臂將人擁住,仰著脖子嘗試著回應起來。他察覺到徐禎的緊張和反常、本能地想要貼得更近,而徐禎則還是怕他弄到自己的雙手,沒過多久便退了開來。透明的絲線連接這彼此,俊美的谷主伸出舌頭輕巧地舔掉,隨後低下頭去用鼻子拱著男人的頸脖。

  男人以為他真的想要,便順從地張開雙腿、放鬆肌肉。

  “不是的。”徐禎托住男人只能用腰部力量支撐的身體,他再次將手放到鐘毅的腹間,沉默了小會才開口說道:“你作為純正的彝族,擁有替人生子的能力。而這裡,已經懷有我的子嗣。”而彝族之人,只要不喝特殊的藥物便不會失胎,而胎兒只要足月、哪怕母體死亡也可剖腹取出。

  一記直球再也沒有拐彎抹角,鐘毅哪怕蠢笨也都不會聽不明白。而在此之前,他也並非無法想到,只是自小離開族裡、接受的只有漢人的教育,再再聰明、也無法想象男人生子這樣的離奇。

  因此,鐘毅呆了,徹徹底底的呆了。

  徐禎沒有說話,給他整理自己的時間。當知道自己是男男生子的產物那刻,他幾乎感到五雷轟頂,而眼前這個比他更慘,不僅被男人生了出來、知道的時候還莫名其妙的懷上了另個。

  如果是自己,說不定在聽到的時候,已將腹中的怪物一拳打死了吧。

  誒喲這事不能再想……一想他就風中凌亂。

  好不容易等到鐘毅有了些許動靜,徐禎瞧著他有些慌亂又竭力隱藏的樣子,有些心疼地去吻他的額頭,“其實你也不要想得太多,你如何生長又怎樣過了二十多年,我就算沒有親眼看到、卻也能夠猜得幾分。這孩子,本就不是要你生的,如實告之,不過想是你有權利。眼下不過接近兩月,打掉還是來得及的……倘若顧忌從今往後,藥物調理也非絕無可能……”

  徐禎越說,鐘毅的眼睛則睜得越大,他難以置信地看著面前神色平靜、甚至帶著微笑的谷主,繃緊的肌肉止不住地顫抖起來。

  他說打掉?將孩子打掉……?

  強烈的痛楚撞擊著鐘毅的左胸,好像有一把利刃一刀刀地割著內裡的心臟,那明明是他的骨血,霧谷的長子……而他居然考慮的只是自己心中那微不足道的小小彆扭……

  而他居然真的也能放肆猶疑!

  很多時候,徐禎覺得已經掌握了眼前男人的思維模式,然而此時此刻,他看著越來越堅定、越來越認真的鐘毅卻莫名起來。

  這表情怎麼要去英勇就義了似的。

  他自認已將並不執著血統的意思傳達了清楚,卻忘記這個世界格外重視親生子嗣,更忘了自己的身份此般說出,只會讓男人覺得自己是在委屈縱容。於此,他還在琢磨著如何告訴鐘毅,“流的時候雖然有些難熬,但事後自己也能將他的身體調理如初”的時候,男人已經坐直身子、滿臉嚴肅地說道:“屬下願意,請讓屬下產下您的子嗣。”

  54、第十六道葷菜 離(一)

  夜涼如水、陰雨連連,密林之中急影穿梭,濕濡的草葉水花飛濺,但這點細微的響動卻完好地被隱入了風與雨的聲音裡。一團形態奇特的黑影停也不停地在山林中快步疾馳,他的腳尖幾乎沒有著地,只是在草葉上輕輕一點、便已躍出數丈,就連身型也是須臾一瞬、不過眨眼換氣的功夫便再也讓人瞧之不著。

  這樣的身法不知江湖中有多少人羡慕,但使出他的人卻沒有半點自豪的感情,只是滿心郁結又帶著些咬牙切齒地奔跑著,直到瞥見隱藏在黑暗中的小小洞穴,才稍許松了那麼口氣。

  “砰”地一聲將肩上的重物丟到地上,徐禎呼出口氣,滿腹牢騷地嘟囔,“早知道這麼麻煩,我就……”

  “你就派你的手下來了?”被丟在地上的男人低吟一聲,他的聲音很是沙啞,裡頭透出了一絲痛苦和疲憊,但面上的表情卻絲毫不亂,除去支起身子時的那份艱辛,很難想象這人內外都受了不輕的傷。

  徐禎眉毛一挑,他默默地看著慢慢起身、極其艱難地靠在石壁上的男人、並沒有好心的搭一把手,只是在人呼吸稍許平穩了些之後,才近到跟前、拉扯對方的衣服。

  “你……”男人本能地掙了一下,察覺終是無力躲避、才深深地皺了眉頭。而徐禎卻勾了勾嘴角,有些挑釁地瞧著面前的男人,“怎麼?將軍可是在嫌棄草民的身份低賤,不可觸摸您高貴的身體?”

  男人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他靜靜地看了徐禎許久,最終只是閉了閉眼睛,“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而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繃緊的身體也已漸漸地卸了勁力。

  徐禎的眉毛又是一挑,但這次卻是開口回答,他慢慢撥開黏在男人胸口的衣襟,那布料顯然極好、就連上面的暗紋也繡得美不勝收。

  只可惜是破破爛爛沾了血的。

  “就連我都難以逃脫的亂陣,又怎能派屬下白白送死。”大致擦拭了一下水痕和血跡,徐禎在傷口上鋪起薄薄的藥粉,男人的身上全都是傷,除了新的、還有無數舊疤交叉密布在麥色的肌理之上。看著這樣的身體,徐禎突然想起自己擱在家裡的那個,接下來的便語氣不免軟了幾分,“他們雖然多是孤兒棄子,卻也只有一條性命。”

  男人微微垂下眼瞼,並沒有為自己辯解,他沉默了小會,任徐禎將他的褲子割開、開始處理插著羽箭的小腿,“是陛下派你來的?”

  “請將其稱為‘等價交換’。”前世身居高層而今生又是甚少出谷,因此即便到了現在,徐禎也沒法習慣被人用‘派’這個詞來形容,“還不是你那個好弟弟怕你出事,開了價碼讓我趕來,只是實在太不划算。”

  男人眉頭又皺了皺,似乎對徐禎的用詞和語氣有些不滿,他並不明白“等價交換”是什麼,卻能猜到大致的意思。不過微微思量,男人已根據細微的消息猜出了大致的前因後果,他頓了頓,止了徐禎在腿上一寸寸往下按壓的手,啞著聲音淡淡說道:“霧谷谷主?”

  徐禎索性反手聽脈,有些讚賞地眯眼笑道:“近日裡還有誰能讓你們這樣開價?就算開出,又有幾個能救得了你?”

  那樣的槍林彈雨、奪命殺機,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帶人躲避逃離的。就連他,也不得不付出某些代價。

  當然徐禎不會無聊的去說,但男人卻並非看之不到。他多年征戰沙場,什麼傷痛沒有見過,即便對方隱藏得再好,他也能從行為舉止中瞧出幾分。更何況,徐禎根本藏都沒藏,他一隻手扶在男人的腕間,另一隻手至始至終動也未動,而扎進肩膀的兩隻箭羽不過是被草草折斷,此時一長一短地呆在那裡,讓人想要無視都難。

  最重要的是,男人不是這樣的人。

  他一言不發地看著徐禎的左臂,就在他剛要啟口時候,只聽徐禎“嘖”了一聲,表情扭曲地說道:“悶騷都是一個樣嗎?中了毒也不說話?”他一邊說著,一邊去扯男人的腰帶,當瞧見附在腰上那條猙獰的傷痕恨不得去撓一撓墻。那處刀傷倒不算長,說是猙獰,主要因為破口之處以及一片漆黑,就連冒出來的鮮血也是幽暗的顏色。若非自己認真檢查,那血液混在深色的衣服裡,倒還真的不易發覺。

  男人頓了頓,只是淡淡地道:“既然中了毒,多是暫時沒有辦法,我先替你除去箭頭。”他本以為徐禎的左臂是因箭傷而無法動彈,卻不料對方苦笑著搖了搖頭。

  徐禎搖了搖藥瓶,將僅剩一點灑在男人的傷口,然後從懷裡取出一枚黑色的藥丸,“所以說我太不划算。”他一邊將藥丸往將軍大人嘴巴裡塞,一邊鬱悶地說道:“這兩箭倒是扎得挺準,還省了我幾分壓製的力氣,但只要取出則血氣逆流,劇毒就要遍布全身了。”

  見一直以來都毫無表情的男人居然有些動容,徐禎又笑了幾聲,補充說道,“但你腿上的則不是這種,可見要你命的至少兩批。”一種想要他立即斃命,一種則有留人討價之心。而留人討價這方塗抹的毒,對霧谷而言不過一粒萬能藥丸和一些傷藥就能輕易解決的。

  即便如此,男人還是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看向洞口、亦或是那潛藏在黑暗深處尚未解除的危機。

  “別擔心,這山洞算是曾我留下的後路,外頭有些簡單的陣法,普通士兵無法察覺。”一眼就瞧出男人的顧慮,徐禎開始撕扯稍微乾淨一些的內衫。

  “我來。”男人地伸手取過,無聲地替自己包紮之後,甚至讓徐禎轉身靠近一些、用剩下的布條替他扎緊肩處的箭傷。徐禎也樂得如此,說實話,這世上能讓他好聲好氣、耐心十足地服務照料的,也就只有鐘毅一人,哪怕身後這人出聲高貴,也沒讓他有半點伺候的。

  “若是江湖中的高手呢?你還能堅持多少時候?”男人手法老練,很快便幫徐禎固定好肩膀,然而在他還在打結的時候,卻發現對方微微一顫、用一種無可奈何的語氣幽幽說道:“還真是,說什麼來什麼……將軍可真是烏鴉嘴。”

  55、十六道葷菜 離(二)

  說話的時候,徐禎已經站了起來、他先是朝外看了一眼,隨後回過頭和男人說道:“草民方才失了武器,將軍可還有甚能夠借的。”

  他當然知道對方還有一把軟劍,扛著跑的時候,那東西之前一直擱著他的肩膀,而當除衣治療的時候,才恍然看見上面的龍紋。

  可能的話,徐禎並不像碰這種東西,但此刻危機卻又容之不得。男人身上毒雖可解,但其他傷處卻不容小覷。至於自己……若不是容天歆長年用他試藥,這名為“花青”的劇毒,足以讓他當場斃命。即使現下逼至左手,拖得太久也是麻煩……

  將軍當然知道徐禎顧忌著什麼,卻還是不免意外起來。畢竟這個霧谷谷主,在此之前明明放肆得不知尊卑為何物。

  知道男人這是應了,徐禎笑了笑,拾起衣服堆中的武器,有些無奈地將他抖開,“不要這麼看我啊,口舌之快也就罷了,隨便拿走御賜之物可不是鬧著玩的。”他雖受不了封建等級制度,但既然久居於此也知不能過分造次,這事兒說小是小,大了可就難撇清了。

  將軍也笑,只是笑得十分的輕,不善言笑的男人勾了勾嘴角,見徐禎試完劍後轉身要走,猶豫了小會還是補上一句,“萬事小心。”

  徐禎擺手,幾個起躍便消失在黑暗之中。

  漆黑的樹林連蟲鳴都沒有,徐禎神色平靜地朝前走著,仿佛知道目的地似的不緊不慢,而當高處的影子漸漸清晰、奇異的怪笑也同時響了起來。

  “桀桀桀,真沒想到,真沒想到!居然能夠在這見到小娃兒你!”一個小老頭從樹杈上跳下來,繞著徐禎轉了幾圈。他大概七、八十歲,手腳枯地露在一身破爛的短打外面、仿佛輕易就能將其折斷似的,而腰背更是直不起來。如果忽略掉那敏捷利落的身手,晃眼看去、不過是個快要作古的流浪老頭。

  面對這個圍在自己身邊上下打量、展現出異常熱情的老人,徐禎只是淡淡側身,避開對方探來的右手,待聽到老人有些意外地“咦”了一聲,這才開口淡淡說道:“天心眼許晏?”

  “這不是記得嘛!”老頭露出一副“小樣,你居然敢騙我”的奸笑,他再次出手想去碰觸,卻被徐禎反手一帶,差點捏住致命的脈門。

  畢竟多年混跡江湖,許晏反應極快,就在徐禎的指尖即將碰觸皮膚的剎那,便疾風一般竄出老遠,而當冰冷的利器閃動襲來的時候、已然勾起自己的判官筆、電光火石般地過了十數來招。

  事到如今,他已明白出了何事;而幾句言語,也讓徐禎猜了個八分。

  “看來前輩確是認得我的。”抖掉劍首一絲殘血,徐禎勾了勾嘴角淡淡笑道。他靜靜看著面對自己,站在數尺開外的老人,思索了一下又開口補充,“或者說,是認得曾經的我。”

  小老頭上上下下地瞅了徐禎老久,再次“桀桀桀”地怪笑起來,“曾今的你是什麼?現在的你是什麼?桀桀桀,難道現在的你不是曾今的你嗎?”

  徐禎沒有說話,只是安靜地站在那裡,甚至在小老頭再次靠近的時候,也沒有移步避開。

  許晏大大方方地摸著徐禎的身體,一邊摸還一邊念念有詞地讚嘆,好像這是他一手創造出來的傑作一般。徐禎看著許晏那滿是溝壑的老臉,只覺雞皮疙瘩都要落了滿地、恨不得一巴掌將人甩到老遠,砸在石壁上印個人型。

  然而他卻依舊忍著,他在賭,賭自己那明明無根無據、一閃而過的猜測是否正確。很多時候他都覺得自己這個習慣太冒險、太不理智,但每到這個時候、他卻還是忍不住犯一下賤。只不過,這種賭注徐禎從沒輸過,曾經如此,今次也這般。

  就在他覺得再也沒法忍受之前,許晏果然咧嘴湊近,他們兩人身高有異、但老人那醜陋的面容和帶著怪味的口氣,依舊刺激著徐禎每一處感官。

  “小鬼你要記著,無論你如今坐到了什麼地位、有什麼靠山,能有今天都是我許晏給的。別告訴我你瞞了個天衣無縫,容天歆我打過交道,人精明著呢,你換走了他的兒子、他可能真猜之不到?”老人戳了戳徐禎的小腹,奸笑道:“就算身體天衣無縫,但若某日老夫一個不慎酒後失言……”

  徐禎挑了挑眉,稍作聯繫便明白了前因後果。兒時容情失蹤之時,確實被人做了手腳。只是那次不過一個巧合,容情的靈魂遭到置換,陰差陽錯地變成了別人,而十數年後又因變故,內裡變成如今的自己。

  誒喲……這三手主機箱……

  徐禎在心裡抑鬱,許晏卻是渾然不知,他怪笑的聲音依舊刺耳,說出的言語不知是勸慰還是威脅,“所以,還是把人交給老夫吧。事後雖然談不上有你霧谷什麼好處,但終歸不會將性命賠了。這林子裡頭散了‘錵簾’,即便當年我給你喂過‘斷念’,你也扛不過太多時候。”

  徐禎垂下眼,似乎是在考慮的樣子,暗地裡卻是心思百轉,將最後的疑點一一竄了起來。錵簾他當然聽過,一分散功、七分斷命。於他,卻不如手臂上的花青難辦,雖然剛開始暈了一點,但現下已能完全適應。

  至於那個斷念,卻是從未聽過。

  他如此疑惑,自然也就問了出來,許晏見他已經鬆動,自然不介意解答這個小小的問題,“容天歆可不是那麼好蒙的,你要是什麼都記得,或者不來些奇怪的執念,就你原本那亂來性子,怎能瞞他直到至今?而你如今記得起我,也是因為我隨身帶著斷念的藥引,‘陰花’的緣故。”

  言下之意,讓容情想不起過去,每次聽到“真相”之後胡亂發瘋的,便是刻入靈魂的暗示和名為“斷念”的藥物所至。至於許晏為做到如此,想必除了巧合之外,還有那所謂上一輩結下的仇恨吧。

  說到仇恨,徐禎微微歪了歪頭,他勾著嘴角、仿若突然想起了一樣,對著許晏柔和地說道:“說來霧谷前段時日殺了個人,那人似乎正是前輩您的侄兒兼弟子——許如青。”

  56、離(三)

  說完,徐禎悠然地朝許晏看去,只見他先是一愣,面色猛然變成了鐵青。勁風襲來的剎那,徐禎不過腳尖微點,那既快又狠的一式便被他雲淡風輕地避了開來。

  天心眼許晏最有名的莫過於“操控人心”,然而除卻這點,不少人都會不慎忘記,他一手狠辣刁鑽的判官筆,可謂招招致命、殺人無形。更不用說當初僅是單憑這點,便能讓他在二十年前排入武林前十。

  徐禎面對的就是這樣的人,此時林中不見五指,除了以極快速度晃動的兩具人影,只有樹葉與草動的聲音。冷雨方過、腳下的土地濕滑鬆軟,細微的水露混在風裡,即便稍許擦過、也如刀劍一般鋒利滲人。

  論武功,徐禎比許晏還高上一些,但此時他毒性未解、真氣難免不甚順暢,再加上左手受制,自然無法徹底放開。然而他依舊氣定神閑,仿佛早就算了一切,只等游魚落網、時機到來。

  許晏最看不得的就是這幅樣子,即便知道他是故意激怒、想要來個投機取巧,卻還是忍不住催動身法、步步緊逼。密布的攻勢片刻不停,武器的銀光縷縷交織,宛若形成一張大網、要將獵物籠罩其中。只可惜那獵物實在靈活無比,每每碰觸便閃身側過,那動作不僅行雲流水,更是精準得分秒不差、絲毫不多。

  老人終於皺起眉頭,他本以為徐禎的武功再好有限,卻沒料到居然能與自己長久抗衡。

  傷重尚且如此,那完好之時又是如何?

  思慮至此,許晏筆勢猛地一頓,下刻竟直直刺向徐禎的左肋。這招竟比方才快上數倍,電光火石之間便已到了徐禎胸前,眼看就要穿入皮膚、刺破心臟!

  直到這個時候,徐禎依舊噙著淡淡的笑意,一抹銀光宛若游蛇、嗖地從他腰間竄出,那速度疾如利風雷電,毫無徵兆地逼往許晏的喉頭。而當那探出的判官筆碰觸衣衫的剎那,噴濺的水聲也同時響起,刺目的腥紅帶著溫度、頓時染了微明的天空。

  周遭的一切突然靜止了一樣,沒有風響更無劍鳴,草叢的蟲子也不爬動,只有那一刻慘敗的頭顱“咕嚕嚕”地順著坡道向下滾去。

  對此,徐禎卻是看也不看一眼,只是輕輕地抖落刃上的血滴。雕繪著精緻龍紋的劍柄握在他的手裡,柔軟的堅韌籠著冷光,這便是從將軍之處借來的貼身軟劍,雖不能說世上最好,但卻也同樣吹毛斷發、削鐵如泥。

  徐禎動也不動地站在原地,安靜地平復略亂的內息。金色的日陽在東方露了個小角,隱隱染上樹冠的邊緣,山林深處依舊灰濛濛的一片,越往遠去、越是漆黑。輕微的草動遙遙響起,徐禎瞥了眼稍許泛白的天空,極長極久地嘆了口氣:“希望那位戀兄的陛下能及時趕到……”

  也希望他不會將自己給忘了……

  57、第十七道葷菜 歸(一)

  百花繚繞之中,一名男子悠閒地靠在躺椅裡,他穿著一身月白長衣、俊美的面容讓看慣美人的宮內侍女也不由側目。此次外出,確實有著迴避的意思,男人的堅定他看在眼裡,事後回想也不難猜出內裡的原因。對著無條件的全心付出,要說沒有感動是在太假,但感動之餘,更多的卻是不值和憐惜。

  為他明明慣常隱忍心智堅如磐石,卻還被那些暗衛的訓練主僕的觀念深深束縛不值;又為他從不為自己考慮,總把自己的感受壓抑到自己都遺忘的角落、一心只為他這個谷主考慮而憐惜。

  倒不是覺得自己有什麼不好,他早已習慣身居高處的感覺,卻從不覺得可以讓人因為自己而捨棄屬於男人的驕傲、甚至忍受是人異樣的眼光。

  更何況,那人已被自己放在心尖上,怎麼也沒法鬆手放開了。

  因此,身份暴露的他才會接受來自皇帝那筆交易,雖說也有谷中緣故,但更多卻是藉著護送將軍而暫離榕城,只為讓男人好好想上一想,不被自己影響、認認真真地考慮一下。

  當然,所謂暫離,意思便是時間不長。

  瞥了眼明目張膽地圍在不遠,說是保護實則監視的眾多侍衛,徐禎閉目點了點手指,立即有內監迎上前來。

  “可能見得皇上或者王爺。”景皓臻不僅是率領大軍的鎮遠將軍,更是當朝皇帝的兄長、寧王爺。故此,除在軍中,多數人還是習慣稱其寧王或四王爺,而徐禎當初喚他將軍、確實帶了點諷刺的意思。

  年輕的太監畢恭畢敬地再次行禮,回答的內容卻千篇一律,“皇上近來忙於政務,此刻拜見實在不妥;寧王爺身體欠安也不宜見客。”

  自從將這位貴客帶入宮中,這個問題他回答過無數次。當然根據時間的不同,內容會有少許偏差,但按照吩咐,終歸便是不得見的。好在這位聽後從不爭吵,只是淡淡地笑著閉目休息,倒是一點不難伺候。

  因此,當內監說完打算退下的時候,並沒想到徐禎竟會站起身來。他微微一愣,剛要去扶,卻見腳步不穩的男人擺了擺手,只是原地稍許停了小會,待最初的暈眩過去之後,便邁開步子走向院外。

  “容公子。”一直守在遠處的侍衛將一切看在眼裡,徐禎一動,便有一人離隊走出,“有什麼吩咐,讓下人去做便可。”

  這人應是個侍衛隊長,一直徐禎恭敬有加,徐禎也不是什麼木頭樁子,即便身負重傷也不難發現,那凝聚在自己身上的專注視線以及努力隱藏其中的同情和惋惜。

  徐禎摸了摸自己的臉,心中不免有些無奈,面上依舊微微帶笑,言語間也是雲淡風輕,“容某有手有腳,何須事事委人代之?”

  侍衛長怔了怔,一時有些無措起來,就連滿色的皮膚上也透了絲淡淡的紅暈。他並不清楚徐禎的身份,只知道是皇上不久之前帶來宮裡,傷得好似下一刻就會突然斷氣。

  卻偏偏活過來了。

  即便內外俱損、即便劇毒待發,就算在治療的時候慘白著臉,也從沒有過半句抱怨、半聲痛呼。

  作為一個宮內的侍衛,伶人侍寵他見得不少,那一個個比女人還要秀美、還要柔弱的男子,他雖不算有多厭惡,但也絕對談不上喜歡。但卻從沒見過不僅擁有出眾的容貌,性子內裡也能這般堅強的人。

  明明與眾不同,卻得不到皇上半點關注,只因一同歸來的還有那位遠征歸來的王爺,而那王爺似也受了些許外傷。

  侍衛長暗暗苦笑,他對寧王憧憬多年,如今卻為一個男寵……

  “這位大人?”本來只想調笑一下,卻不料這人竟能看著自己愣愣走神。徐禎忍住翻白眼的衝動,將手放在他的眼前搖了一搖。

  回神的時候,侍衛的頭髮都快冒煙了,好在多年僵著張臉,面上不太看得出來。他認認真真低頭抱拳,借以掩飾尷尬的情緒,說話的聲音依舊平板至極、只有一點兒擔憂參雜其中,“容公子傷勢未好,尚不適宜多做走動。上面吩咐,讓屬下幾人好生侍候,公子需要什麼,交由屬下幾人去做便好。”

  徐禎聞言突然笑出聲來,“好生侍候?不是嚴加看守嗎?”他說這句話的時候,一抹銳氣從眼中晃過,那明明清淡溫和的神情卻讓侍衛渾身繃緊、冷汗淋漓。遠處院門,一名內監悄然退出。徐禎看見,並沒有出聲制止,只是笑意盈盈地瞧著面前僵直的侍衛,直到他艱難地移開目光,這才轉了個身、不緊不慢地邁開步伐。

  直到此時,侍衛隊長才深深知道,前方之人並非手無縛雞之力的羸弱公子,更不是什麼被皇上相中帶入宮中、用來寵幸的可憐之人。猶豫了小會,他只得整頓心思無聲跟上,即便簡簡單單地候在旁邊,也依舊控制不住繃緊了神經。

  內監歸來的時候,看到的便是這般景象。年輕的侍衛腰背筆直地站在徐禎的旁邊,他的頭略微地低著、扶在長劍上的右手卻是青筋凸顯,好似正在強忍著拔出武器的衝動一樣,此時正在隱隱顫動。

  前方明黃的變得意外遙遠,內監一個驚顫連忙回神,小跑幾步跟了上去。

  “請了又請,皇上您終於捨得來了。”院中之人見到來者,急急忙忙跪了一片。而正中那個卻挪也不挪,懶懶散散地躺在椅裡,撐著腦袋看向那個正朝自己步步逼近、怒氣衝衝的貌美青年。

  青年一身龍袍明黃耀眼,全身散髮著皇家特有的氣勢和威嚴。只可惜徐禎卻是毫不買賬,他無視皇帝咄咄的視線,揀了顆葡萄放進嘴巴,還刻意慢慢咬破皮肉,仔仔細細品嘗咀嚼。皇帝大怒,幾乎就要罵出聲來,卻終歸只是深吸口氣,咬牙切齒地開口說道,“你敢大開殺戒,朕還不願毀了這好看的院子。”

  對於這個打不死的蟑螂,景澈就是不佩服也不行。要不是四皇兄強烈要求,他根本就忘了還有個人被重重包圍,那一身是血還揮舞利劍的模樣,簡直就如厲鬼死神。

  只可惜那些傷卻不是假的。七日不到就敢拿人威脅、更是讓他意想不到。

  “愛惜花草,是件好事。”徐禎揚眉笑著,慢慢撫摸著至始至終都沒動彈半分的右臂,“只是有些,小民卻是等不了了。”

  聞言,年輕的帝王也不免愧疚起來,他默默地看向男人藏在袖中的手臂,好一會兒才開口說道:“藥方朕已命人尋到,尚還缺了兩份藥材……”

  “竹麝和陽■乃霧谷特有。”徐禎淡淡開口,饒有興味地欣賞景澈瞪大眼睛的表情,“只是近日無論怎樣求見,卻不得您半點回音。就算容某想提,也實在沒有身體的本錢。”

  景澈皺著眉頭,想了一會沉聲說道:“即便如此,朕要弄到也並非難事。你此番作為,分明是在著急離開。”

  徐禎笑了,“皇上英明。”就如景澈對景皓臻一般,在他心中也有放不下的人及心心念念的事。

  三個月,已經快到最後的期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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