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真是對不起。我們一家人給司空公子添麻煩了。」紅淨悠陪著司空君揚走在路上,一邊不住地道歉。
沒想到爹娘會誤會得那麼徹底,不但四處報喜訊,說司空君揚要娶她。而且逢人就提起司空君揚的善舉,將這件婚事鬧得沸沸騰騰。
「其實這倒也好,否則像伯父母那樣的老實人,要守住秘密也有困難。」紅家夫妻不像是會說謊的人,讓他們誤會他真心要娶紅淨悠而四處宣揚,這樣的反應倒能說服洪爺他們,令惡徒暫且不敢輕舉妄動。
「所以,就要委屈紅姑娘暫時與我假扮夫妻了。」司空君揚歉笑道。
像這樣與紅淨悠伴隨同行,由旁人看來。肯定會將他們視為夫妻。可事實上,他只是想外出查查當地知縣與惡徒的罪行罷了。
因為紅淨悠是當地人,對此地熟悉,由她帶路,一一指證躲藏在氣派華宅之內的惡霸富賈,才能讓他更快調查各種罪行。
「能幫上司空公子的忙是我的榮幸。」紅淨悠連忙搖頭,「只不過小地方閒話總是傳得特別快,倒是為難了司空公子。」
「紅姑娘是指方才百姓圍著我倆訴苦道怨的事嗎?」司空君揚進出一聲苦笑。
由於紅家夫妻四處宣揚女兒的喜事,所以讓司空君揚成了引人注意的目標。
他的美貌以及紅淨悠的陪伴。讓兩人活像是皇帝出巡的馬車,走到哪兒都有百姓圍上前道喜或訴苦。
因為聽說司空君揚幫了紅家及老農夫,甚至讓洪爺不敢為惡,於是許多人上前求情,希望能得到司空君揚的幫助。
所以一早上下來,司空君揚已從百姓口中聽到不少縣內的惡事,凡是壓搾人的富商、欺壓良民的惡霸,或是勾結知縣為非作歹的大爺,所有大小事全進了司空君揚的耳裡。
只不過……雖說如此一來,省了他親自探聽的麻煩,但卻再度令他寸步難行,而且這回連紅淨悠都被人拉著衣袖求情了。
面對這種有理說不清的情況,司空君揚也只能先拉著紅淨悠逃走,免得她左右為難。
畢竟紅淨悠與他一樣,其實什麼忙也幫不上。
他所能做的只是記下惡行通報宰相,而紅淨悠甚至連宰相都不認得。
因此雖然他倆並非作惡多端的歹徒,卻也只能暫時選開人群,逃至人煙稀少的小巷子裡。
「怎麼說這都是地方知縣為官不清造成的麻煩事,卻累及司空公子親自奔走……」紅淨悠細眉微蹙,輕道。
「能幫得上忙就好,其餘的,我倒不在乎那麼多。」司空君揚露出一抹惑人的笑意。「不過紅姑娘的關心,在下還是誠心收下了。」
雖說過去總有人會向他道謝,但是像紅淨悠這樣追究事情緣由始末的人,倒真是頭一遭遇上。
確實,為官不清才是白陽縣亂象的主因,白陽縣的知縣本該安守本分治理此地,令百姓安居樂業,而不是把百姓丟著不管、等他人來救。
只不過多數人總是,逃過一劫便好,倒少有人想著亂象從何而來。
這紅淨悠,雖是個年輕小姑娘,眼光卻看得遠幾分,倒讓他留在白陽縣的日子有了談話的伴。
「這關心也是應該的啊……畢竟雖是假扮,但現在我們是夫妻,不是嗎?」末了,一抹暈紅泛開在紅淨悠的頰上,令她忍不住轉身匆匆往前走去。
翩翩君子,有誰不愛?
她知道,對於司空君揚這個救命恩人,自己正懷抱著一分傾慕,所以雖然相處的時間不會長久,但她仍然希望可以多替司空君揚作點事,多和他說些話……
「紅姑娘還是走慢點吧,剛才匆匆逃離,想必你也累了。」司空君揚沒能看清紅淨悠的表情,自是不懂姑娘家心思為他動搖,抬頭望見不遠處的茶館,他追上紅淨悠,帶著她進了茶館休息。
回頭向小二要了茶水點心,司空君揚體貼地替她斟滿杯遞上。動作熟練得像是慣常事。
「司空公子……這事還是由我來吧?」紅淨悠瞧著司空君揚的長臂一起一落、轉瞬間茶水已推至面前,讓她有絲困窘。
「怎麼說你都是我的恩人。我又沒什麼能報答公子的,怎好再讓公子替我作這些事。何況……」紅淨悠連忙起身接過司空君揚手裡的茶壺,一邊倒茶,她一邊迴避著司空君揚的視線,力持鎮定地續道:「現在我可是假扮著公子的侍妾……」
只是,這手心沁汗、額前薄濕,還有手臂輕顫的感覺,卻不似假扮,倒令紅淨悠感覺自己真像要嫁人似的。
是敬慕的心情,讓她的身子微顫吧……
不似嬌羞,倒像是喜悅,因著這救過她、體貼著她的男人近在眼前,令心口躍動不止……
「我不介意這些細節的。」司空君揚搖搖頭,邊喝茶邊笑道:「我喜歡幫人,卻不想旁人連聲謝個不停。」
「是司空公子太客氣了。」紅淨悠輕笑道。
這年頭。惡徒看得太多,總教人心寒,甚至偶爾會懷疑,世上究竟有沒有所謂的公理。
不過在見過司空君揚之後,紅淨悠卻再也不這麼想了。
輕名利而不邀功,重情誼卻不貪財。若說世上還有比司空君揚更好的男子,恐怕唯有在坊間流傳的才子佳人戲曲裡才看得見了。
「不是跟你客氣,這點小事你真的用不著放在心上,況且我替人倒茶早倒慣……」說著,司空君揚索性掏出手巾,傾身向前,替紅淨悠拭著額邊的汗水。
「瞧你還喘著,肯定是剛才被我拉著逃走,呼吸還沒平順下來。先喝杯茶,好好休息……」司空君揚邊替紅淨悠擦汗邊叮囑著,一時之間也忘了自己跟紅淨悠是假扮的夫妻,這親密之舉已是踏越。
「多……多謝公子關心……」聽著輕柔嗓音飄在耳邊,瞧著司空君揚那宛若玉雕一般的面容挨近,還有那聲聲關心,令紅淨悠霎時心口猛跳。
太過急促的躍動幾乎要令她感到胸口痛楚,只是這胸膛裡裝著的,卻是滿心的歡喜。
只要司空君揚多體貼她幾聲,多瞧她一眼。多注意她幾分。她這心便猛然躍動、不受控制,彷彿執意跟著司空君揚一塊兒走。
她不是……真對這救命恩人動了心吧?
否則這一陣陣的心悸究竟從何而來?
「關心自己的侍妾,不也是天經地義?」司空君揚半帶幽默地收了手巾,正要坐下,卻自微垂著頭的紅淨悠頰邊瞥見一抹暈紅。
瞬間,他忍不住一僵。
真糟。他居然給忘了。他現在是與紅淨悠扮夫妻,卻不是真夫妻,怎好對紅淨悠這個年輕小姑娘作出如此親暱之舉?
都怪他貪求多聽紅淨悠的好聽聲音,一路上除了談論貪官惡霸之事,還閒聊了幾句,這紅淨悠又與他的脾性合得來,閒談之餘也拉近了兩人的距離,才會讓他忘了隔閡。
總說是個不該碰的人,他怎能如此失禮?
這下把紅淨悠弄得尷尬了,他卻想不出法子來化開這微妙的沉靜……
不自然的沉寂令兩人安靜下來,誰也沒有出聲。
這邊紅淨悠正想著,自己到底該不該喜歡上這個身份高自己太多的男人,而另一邊,司空君揚則在自己複雜的情緒裡掙扎。
她宛若夏天般的聲音確實吸引著他,可人的甜笑更是精神燦燦若春花,要說他沒有被紅淨悠勾走部分心思,那絕對是句假話。
只是他與她,身份太過尷尬。現在的情況,又像親密,又像陌生,著實像給人亂了紅線,解也解不開……
「公子。小菜來了,兩位請慢用啊!」
爽朗的招呼聲竄入兩人之間,店小二將兩碟小點心端上了桌。很快地又轉身離去。
司空君揚微勾了下眉梢。他知道光是沉默也不能解決問題。索性伸手剝了幾顆花生,推到紅淨悠面前。
「你吃點吧,走這許多路,該餓了。」司空君揚說道。
「嗯……」紅淨悠一顆顆地咬著花生,感覺上頭似乎還有著司空君揚的手指留下的餘溫。
有時候,她會忍不住想像,倘若她真成了司空君揚的侍妾,而不只是假作戲,那會是什麼樣的情景?
司空君揚……可會要她這個侍妾?
「怎麼了?瞧你……突然安靜,是不是我說了不得體的話?」司空君揚試著引紅淨悠開口,想打破這份駭人的沉默。
二來,也好親自問清楚紅淨悠那一臉春紅,為的是他太失禮而羞澀,或是因惱怒而泛紅?
「不。沒這事,我……我只是……」紅淨悠連連搖頭。
說什麼不得體,她現在想的事情。才該稱做不得體吧!
她居然妄想成為司空君揚真正的侍妾……
「只是?」司空君揚眼眸微抬,輕聲問道:「紅姑娘有心事不妨直說。」
「我只是覺得奇怪……以司空公子的身份,倒茶倒水這事……不是都由下人在做嗎?怎麼司空公子卻說替人倒茶倒慣了?」司空君揚不是宰相嗎?像這些瑣碎小事。她以為相府裡多有下人在打理的。
「而且……司空公子就連掏手巾替人擦汗,都順手得很……」一提起此事,紅淨悠又忍不住蓋紅了臉。
雖說「司空君揚」還未娶妻,但他原本的身份可是宰相藍慕晨,既有妻又有妾,所以……
這體貼又自然的舉動,想必是因為平時他總是細細關心他的妻妾吧!
一想到司空君揚與他的妻妾相恩愛的親暱景象,紅淨悠忍不住心口微酸。
他的柔情,是因為習慣,不是因為特別關愛她這個小姑娘。
遠在京城相府裡的妻妾們,才是司空君揚真正打從心底裡疼惜的對象。
而她,不過是個意外遇上的平民姑娘。他對她好,也只是因為天性體貼而心善罷了……
瞬間。甜膩的喜悅心情瞬時散去。酸澀與苦味卻是直往胸口襲來。
這大起大落的感覺,讓紅淨悠忍不住心口一緊。
她真是喜歡著司空君揚多幾分吧,否則何必去在乎這件事?司空君揚疼愛他的妻妾,那是自然而且應該的事……
紅淨悠眉眼一斂。顯得有絲憂愁,但司空君揚聽著她的問話,卻是身子一僵。
「這……我這順手……是因為我在家中年紀最小,上頭還有父母、姊姊,以及宰相大人,為了表示孝順和敬重之意。與他們相處時,這些小事都是由我代勞的。」司空君揚眉心一緊,就連聲謂也低了許多,「夏日時節,京城比白陽縣熱上許多,每回我陪同娘親上廟裡燒香時,也總替她老人家擦汗,久而久之才如此習慣。」
「原來是這樣啊……」他解釋得詳細。紅淨悠卻只能硬擠出一抹苦笑。
不知道司空君揚是不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不然的話。這些小事何必對她仔細說明?
而且向來講話流利的他,此刻卻有韓一吞吞吐吐的。
想必是不想傷了她的心,所以不想將已有妻妾的事坦白告訴她吧……
「是的……若有因此得罪姑娘的地方,還請多包涵。」司空君揚小心翼翼地應道。
「怎麼會呢,我只是好奇而已。」為了不讓司空君揚多操心,紅淨悠索性將小點心送入口中,又將茶水一飲而盡,然後很快地起身往外指去,「司空公子。對街攤子上掛著很漂亮的小玩意兒。我可以上前瞧瞧嗎?」
散散心,把這事忘了吧。
多牽掛,只是凝著自己的心罷了……
「我陪你。」往桌上放了茶錢,司空君揚陪著紅淨悠往攤子走去。
小攤上垂掛著許多花綠玉珮,還有著細繩編串的花結,小簪子上鑲著圓潤珠子,繫上下同色調的細繩作為裝飾,五花八門的什麼樣子都有,看得人眼都花了。
「這色調還挺適合你的。」司空君揚勾超個小小花結,往紅淨悠手上遞去。
眼神一轉,他瞧向一旁的手絹,瞧見上邊的細緻花樣,忍不住續道:「這花樣也頗適合你的,而且這手工……還是出自南郡的繡坊,那邊的師傅得自朝廷傳授技術,個個繡工紮實……」
「司空公子對姑娘家的東西真是熟悉……」紅淨悠聽著司空君揚的好意,眉宇之間的酸澀卻是更為濃厚了。
平是司空君揚也是這樣帶著他的妻妾出遊吧?
甚至就連選禮、送禮,他也是一手包辦,就為了疼惜他的妻妾……
否則他怎會對姑娘家的飾品如此熟悉,甚至只看花樣就能識得出繡工來自何處?
若有緣……她還真想見見那兩位能得到司空君揚憐愛的姑娘。
不知道相府夫人及宰相側室,究竟是什麼樣的姑娘,能夠博取司空君揚的一片柔情,讓他體貼一輩子?
紅淨悠兀自悼念著自己的心意,因而忽略了閃過司空君揚眼底的一抹異樣驚慌。
「熟、熟悉?這……我這是因為……」司空君揚沒發現紅淨悠是在吃味,還當她是覺得奇怪,怎麼他一個大男人卻對女人的東西嘹若指掌?
他蹙了蹙眉,想找個合理的解釋,可想了半天卻沒什麼說詞。
畢竟他之所以會這麼熟悉女人家的玩意兒,都是因為……
「我知道的,司空公子,你不用急著說明的……」紅淨悠瞧著司空君揚有些尷尬的表情,知道自己的話為難他了,索性放開笑容、轉了話題。
「我想司空公子一定與宰相夫人的姊姊感倩很好,年少時或許也常同遊,所以才會跟著姊姊耳濡目染,知曉這麼多姑娘家的玩意兒。」她不想為難自己心儀的男人,如果他不願說出口,那她也不想勉強,更何況這份情意原本就不該為她所有。
她與司空君揚,若不是這回的巧合,也不會碰在一起,更別提什麼動不動心了。
所以她寧願珍惜此刻能與司空君揚相處的時間,而不是讓他徒增困擾。
為他找個好藉口,讓司空君揚恢復先前那從容不迫的秀雅模樣,才是最好的決定。
「說起來,若不是因為見過司空公子救我時,表現得既勇敢又機智,光是瞧你倒茶、掏手巾,還為我選花結,我大概會以為自己是跟個女扮男裝的大姊姊出門同遊呢!」紅淨悠輕鬆言道,想緩和兩人之間緊張的氣氛,只不過……
司空君揚沒有因此而放輕鬆,秀美的臉龐反倒是充滿了驚愕。
甚至,他還倒抽了口冷氣,瞪大了眸子。
「司空公子?對不起,我沒有笑你的意思……那個……」她只是想開開玩笑,免得司空君揚一直繃著心思,可沒有笑他像女人的用意。
「我知道,只是……」司空君揚半掩著臉,猶豫好半晌之後,突然眉心一擰,大聲歎了口氣,吐出一句足以令紅淨悠當聲嚇暈的回應——
「看來,我扮男人還是不夠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