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仔細些,確保整個宮殿裡裡外外都得打掃乾淨,明日皇太后身板的陳姑姑要過來請佛經,務必要讓陳嬤嬤瞧見我們景陽宮的態度!」
比平日提早了一個多時辰,天才濛濛亮,方姑姑就帶著秋禾一間間屋子敲開,宮女們只得從被窩裡爬起來,開始晨掃。
如今宮中的皇太后是孟氏,便住在養心殿後頭的永壽宮,她幷不是當今聖上的生母,而是先帝的皇后。
當今聖上的生母乃蔡氏,當初蔡氏還是一小小嬪妃,先後生下二皇子和三皇子,晋升爲順妃。孟皇后無所出先帝念及此,便將如今的皇上也就是當初的二皇子抱給了孟皇后撫養,故而待到先帝駕崩新皇登基,宮內便有兩位太后。
孟氏爲皇太后居住在永壽宮,把慈寧宮讓給了皇上的生母蔡太后,但即便是宮人都知道,皇上更加親近的是皇太后,與生母蔡太后似有隔閡。
直到前些年蔡太后薨逝,皇上請皇太后移居慈寧宮,却被皇太后給拒絕了,便一直都住在永壽宮內。
皇上又是個孝順的人,皇太后要用佛經,那便是宮內的頭等大事!就算只是皇太后身邊的一個嬤嬤,那也是舉足輕重的人物。
等到所有人都開始清掃,方姑姑才滿意的點了點頭,秋禾就一直進退得當的跟在她的身邊,方姑姑拉著她笑眯眯道:「我果真沒有看錯人,你是個能幹的,把事情交代給你便沒有不放心的。」
秋禾笑得很是靦腆,「奴婢愚笨,都是姑姑教導有方,爲姑姑爲景陽宮辦事都是奴婢應該的。」
「你就是這個脾氣才叫我更是放心,這些粗活用不了你來做,一會我將這次陳嬤嬤要來拿的佛經交於你,你好生看管檢查,待到明日見到陳嬤嬤我便打算將你引薦給她。」
前面的秋禾都已經料到了,她自信景陽宮內沒有比她更出衆的人,却沒想到方姑姑會願意將她引薦給陳嬤嬤,趕緊低垂著腦袋跪下。
「奴婢願意待在侍奉姑姑絕無二心,還望姑姑明鑒。」
方姑姑呵呵笑著讓她起來,「傻丫頭,我正是把希望放在你的身上,這才引薦你去陳嬤嬤那,我在這景陽宮內待了十數年,主子哪能想得到我。
我一直在等,就希望有這麽一個人,如今總算是讓我等到了,只有你顯露人前了,才有機會替我說話,讓我從這冷宮中出去頤養天年,別的話不必多說,只要你心中記著我,便是報答了。」
秋禾咬了咬下唇,馬上就明白過來了,方姑姑這與其說是在幫她,不如說是在幫自己,以她的年紀再去各宮都輪不上了,可一直在景陽宮就永遠都不會被人想起來,本朝的宮女是年滿二十五歲符合出宮的條件便可出宮。
但若是過了出宮的年紀還未獲允出宮,再想出去便如登天一般,她在這景陽宮既撈不到油水也出不了宮,便被困在了這一座冷宮,秋禾定不是第一個以這種方式送去各種的人,說到底她們也不過是在互相利用。
不過有利可圖的關係倒比虛無縹緲的情誼,讓秋禾更加的放心。
心裡盤算著,面上却是一副感激涕零的樣子,恨不得給方姑姑真切的磕幾個響頭才好,也讓方姑姑更加的放心了一些。
秋禾與方姑姑說話,周圍的宮女雖然聽不真切,却也艶羨秋禾不必幹粗活,說起來她剛到景陽宮的時候也不過是個被貶的宮女與她們一樣,可到底是什麽時候開始與她們不同的呢?
慧兒慢慢的想起來了,好像就是從那兩個宮女被嚇瘋開始,再到下雨搬書,這個漂亮乖巧的小宮女,不顯山不露水的默默就爬到了她們够不到的地方。
可真要說是嫉妒,好像又談不上,她的每一步都比別人付出的更多。
*
方姑姑把看管佛經的事情交給了秋禾起,秋禾便一直守在藏書閣內,雖然佛經常年焚香供在佛龕前,都有專門的宮人修補檢查,但秋禾還是一頁頁仔細的翻看,生怕有一絲的紕漏。
「秋禾,你還不去吃飯嗎,今日有你愛吃的花卷。」彩珠剛清掃完前殿的臺階,這會從藏書閣前經過就探進了腦袋,正巧今日開了日頭,正午時分的陽光照射在她的發頂,銀白的發冠上點點藍光。
秋禾抬頭目光正好落在她的發冠上,彎著大大的杏眼嘴角微微一揚露了個好看的笑,「多謝彩珠姐姐,只是姑姑叫我仔細看管佛經,我恐誤了明日的正事,還是晚些再去吃吧。」
彩珠語氣裡有些不自覺得發酸,「藏書閣沒有姑姑的允許誰敢進去啊,而且這可是掉腦袋的大事,誰會去動這玩意啊,你這疑心病也太重了。還真拿這當回事了。」不過後面一句是輕輕的呢喃,幷沒有讓秋禾聽見。
「彩珠姐姐說的是,可我這人就是膽子小,姑姑交代了就不敢有半刻馬虎,若是姐姐得空,便替我先拿一個,上回姐姐瞧見那朵珠花就送與姐姐了。」
彩珠原本是不樂意搭理她的,一聽珠花眼睛就亮了,「這麽客氣做什麽,那我去替你將飯打來,姑姑知道你如此負責肯定不會說你,你且在這等我。」
正巧慧兒也要去飯堂,也往裡瞧了秋禾一眼,沒想到撞上了秋禾的目光,兩人雖然同住一屋,但慧兒怪秋禾上回害她被打了手板,就一直不搭理秋禾。
這會秋禾露出小虎牙和往常一樣朝她甜甜一笑,倒是慧兒有些尷尬的收回了目光,快步的走開了。
沒多久彩珠就端著大碗跑了過來,秋禾走到門邊去接,也不拿進桌案邊,站在門口把有些凉的花卷就著米湯給吃了,期間彩珠的一雙眼不停的在四處打量,除了搬書曬書,平日裡她們是不許進入藏書閣的。
最後她的目光落在了桌案上整齊擺放的幾本佛經上,秋禾也瞧見了她的目光,彩珠這才有些尷尬的找話題,「秋禾,這些書你都能瞧的懂上頭的字嗎?」
「有些能認得,在家時我姑姑教過一些。」
「哦。」彩珠沒了話,她也是農戶出身却沒有秋禾的好運氣從小不認得幾個大字,剛來那會方姑姑也讓她整理禦書,可惜彩珠大字不識幾個,不適合幹這個。
兩人一時無言,等到秋禾吃完,彩珠又殷勤的替她送了回去。
也不知是珠花太過吸引人還是如何,彩珠還給秋禾留了晚飯,這會看到她出來趕緊送了過來,等到華燈初上,秋禾才仔細的給藏書閣合上了鎖,夜裡風大她手中還抱著東西,一個不留心一串鑰匙便清脆的落在了地上。
「姑姑可真是信任你,連鑰匙都交給你看管了。」彩珠狀若無意的看了一眼,秋禾已經就著昏暗的燭火把鑰匙給裝進了荷包裡。
「是我說今夜會晚一些離開,怕擾了姑姑休息才會暫放我這一宿,這般重要之物,就我這鼠膽子可不敢拿著。」
「我就說呢。」彩珠抿著唇瞧不清楚模樣,但話語中的酸味已經少了些。
兩人說著話一路回到了屋裡,慧兒已經洗漱過在燈下做針綫了,他們不比尚宮局的宮女,每月的月錢少,慧兒家中還有母親和兄長,除了月錢每日還會做些針綫,等到有熟識的太監出宮讓他一幷帶出去。
看到她們兩個進屋便抬眼打量著,就看到秋禾拉著彩珠到箱籠邊開了盒子,拿出了一朵粉色的珠花。
「這是我自己做的,彩珠姐姐莫要嫌弃。」
秋禾的手很巧,只是簡單的珠花也瞧出了別致來,彩珠上回瞧見了就一直記著,原本想得了好的布頭讓秋禾幫忙扎一個,沒想到今日白得了。
「不嫌弃不嫌弃,你的手可真巧,只可惜不能戴出去給她們艶羨一二。」宮內不許宮人戴這些旁的東西,得了珠花也只能是私下戴著自己看。
彩珠美滋滋的就想回去照鏡子,秋禾又拿出來一個精緻的荷包,「這是當初一幷做的,姐姐可以把珠花裝在這裡頭,也不會被別人瞧見。」
彩珠的眼睛都亮了,左右的看說了句多謝,覺得這一趟沒有白來,眼睛四下的在屋裡亂看,又說了一會話然後才笑著回了自己的屋子。
慧兒全程冷著臉在做自己的針綫,不想秋禾就把另外一朵黃色的珠花送到了她的眼前,「慧姐姐適合這朵黃色的。」
慧兒這才露出了一個笑臉來,「妹妹真是客氣了,對了,先前我瞧著外頭風大便去討了碗熱茶,妹妹這會回來定是冷得很,給你暖暖身子吧。」
說著真的將她跟前那碗熱茶推了過來,好心好意的樣子,好似之前與秋禾置氣不說話的人不她一般。
秋禾彎了大眼睛笑著接了過來,正巧聽到外頭風吹著檐下角鈴聲聲作響,「外頭風可大了,我的手都凍僵了,姐姐待秋禾真好。」
看著秋禾幷未异樣的將茶一飲而盡,慧兒才笑著繼續做手上的活。
夜色漸漸暗了下來,秋禾休息之前瞧了一眼慧兒,她已經朝著床內睡著了,這才剪了燭心,屋內便陷入了一片漆黑。
秋禾躺著好久都沒睡著,想著明日總覺得心中有些焦躁不寧,側身抬眼便瞧見窗邊閃著淡淡的熒光,不知爲何心瞬間就安定了下來。
既已無路可退,那便逆風而上。
這般想著便覺得困意翻涌,迷迷糊糊的便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