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6

　　　短暫清閒後，周戈又進入了忙碌期的地獄模式。

　　　一則是畢業設計需要準備，畢業作品也要安排，一些專業相關的論文他這幾年發表了不少，但是因為近兩年自己也做了製作人，對播音主持專業有了更深刻的瞭解，手頭又攢了不少著作，除了投期刊外，還有兩本待出版的書需要和出版社溝通。

　　　二則就是為《一食一癒2》的錄製做準備。

　　　清明假期一過，周戈的工作室進行了擴招，人員增加了，工作室也搬了地方，租了一棟寫字樓的一整層，三十多號人常在工作室來回轉，有不少人都有了獨立的辦公室，大福妹、王颶、魏辛、菲菲這種骨幹成員，手下都帶了三四個員工和幾個實習生。

　　　周戈手裡的固定節目都推掉了，除了一些分散的行程外，基本都轉向了自己手裡的項目。他的工作室現在主要就是在忙項目，「一食一癒2」自然是重中之重，但同時，周戈參與製作的其他幾個項目大家都在跟。挖了幾個專門談項目和贊助的業務人才，又加了兩個助理、兩個財務之後，周戈手上許多瑣事都分了出去，忙起來也更有條理。就連向來懶散的梁宇也被勒令去幫著大福妹帶幾個助理，失去了瀟灑日子。

　　　最近工作室眾人都在為「一食一癒2」來回奔波忙碌，周戈卻因為工作被分出去而輕鬆不少，除了和編輯溝通出版細節、準備畢業作品外，他就在和幾個業務和助理都搞不定的嘉賓人選爭取合作。

　　　第二季因為他的構思，必然要面對許多不願意配合的嘉賓，他親自出馬，不僅顯得有誠意，也能展現出他強大的控場能力和主持功底。因為這個，周戈的飯局又多了起來，戒了一段日子的酒又重新喝起來了。

　　　五月中旬，孟闌的又一部電影殺青，電視劇也暫時告一段落，其他代言和站台活動完成後，他和高律一起回了趟公司。

　　　一個是領導要說一下他的周邊銷量喜人，二是來勸他多接點代言和商業影視劇或電影。

　　　高律和孟闌都不大高興。

　　　孟闌雖然一直是頂級流量，但他本人並不想走流量路線，接的節目也都是很有誠意的作品，他表現得也不錯，完全可以朝全能實力派發展，公司偏偏只看中他一騎絕塵的超高流量，不惜消費他的粉絲，就想讓他走偶像派路線，恨不得把他當搖錢樹一樣壓搾到枯死。

　　　高律之前一直頂著壓力幫孟闌挑好的工作和代言，卻被公司高層訓了幾回，說他就是太縱容孟闌了，這樣下去，孟闌怎麼能改掉沉悶的性子？還不是得靠多接工作，熟能生巧，工作多了，做得熟練了，也就知道怎麼應付了。

　　　這種鬼扯高律都懶得反駁。孟闌那是個性如此，熟能生巧有個屁用。

　　　這回回公司當然也是不歡而散。

　　　高律開車送孟闌回家，眉頭一直皺著。

　　　孟闌看他滿臉的不高興，想了想，還是決定說一下自己和湯果娛樂當初簽的合約的事。高律聽完都驚呆了，車也開得不穩，連忙找了個路邊停下，回頭問他：「既然這樣你還受這個氣幹嗎？我還以為你合約被他們綁死了呢，早知道你這邊也是靈活的，那我早就罵回去了。」

　　　孟闌卻搖搖頭：「我沒什麼，你的合約不是還在公司嗎？」

　　　高律一愣：「你是在擔心我？」

　　　孟闌點點頭。

　　　「你傻不傻啊，我又不是明星，一個經紀人而已，公司能對我怎麼樣。」高律嘆了口氣，又是感動又是無奈，「我就算跟他們鬧翻了也就是失業，娛樂圈混不下去了我就重操舊業，當回律師。」

　　　「那可不成。」孟闌這回笑出來，「你當初改行不就是因為這行賺得多，你想給嫂子和孩子更優渥的生活麼。」

　　　高律看著他，沒料到他這麼惦記著自己。沒否認，但他還是說：「也不盡然吧。當律師的時候……有時候覺得挺茫然的。看到太多人的痛苦了，法律條文卻冷冰冰的，有時候情和法不能兼容，經歷多了，會對自己很失望，覺得很多事情自己無能為力。」高律頓了頓，自嘲道，「當時也是想逃避一下。」

　　　孟闌第一次聽高律說這個。

　　　高律在他面前一直都是挺嚴謹的一個人，雖然有時候會發點脾氣，但大部分時候都顯得俐落而從容，很少會露出這樣不自信的一面。

　　　「那你現在呢？改行了後悔嗎？」

　　　「談不上後不後悔。」高律說，「倒是挺慶幸碰到了你，因為你又認識了周戈，也認識了挺多不錯的人。」高律笑著看了他幾眼，又補充道，「我覺得你很好，有很大的成長空間，我在你身上看到了一種……我自己無能無力但你可以做到的希望。」

　　　高律的手抬起來，指了指孟闌：「你知道明星的價值是什麼嗎？」

　　　孟闌當然有自己的見解，但他知道高律此時並不真的要他回答，於是他搖搖頭，故作不解。

　　　「明星的價值在於，他們自己閃耀，卻也照亮別人。」高律認真道，「孟闌，你在關注什麼、做什麼、說什麼，上億的眼睛都盯著。你的好他們能看見，所以你也要用你的好，去給他們做榜樣。偶像……偶像其實很難做的。你知道什麼是偶像嗎？」

　　　孟闌還是沒有答，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高律說：「偶像就是，粉絲眼裡的齊天大聖。」

　　　齊天大聖，無所不能。

　　　偶像身上投射著粉絲的夢想和另一個自己。

　　　假得像沒有缺點一樣，那就是完美偶像。

　　　可孟闌知道自己不完美，他也做不了真正的偶像。他永遠不會成為那個十項全能又對粉絲千依百順的人。

　　　周戈教會他的另一件事，就是——粉絲大多時候是沒有理智的，所以身為他們的idol，你唯一要做的事就是，比他們更清醒、理智、有擔當、有責任感。

　　　周戈雖然是全民偶像之一，但周戈其實並不在乎自己的粉絲——這聽上去有點冷漠無情，但周戈的確不會熱淚盈眶地去感謝粉絲、辦見面會、和粉絲有親密接觸，即使偶爾和粉絲有所互動，也是因為工作需要或他本人心情極好。

　　　周戈說，他只是在完成自己的工作，並把工作做好。他有義務為了作品更好而付出一些努力和妥協，但這並不代表他一定要被這種粉絲文化所裹挾。他知道他的粉絲甚至是觀眾大都怠於思考，但也有許多較真的人。他希望他給大家傳達的是有益的思考、歡樂或反思，絕不是讓他們本就懶得動的腦子變得更加昏沉，辨不清是非善惡。

　　　「他們喜歡你或者厭惡你，有價值嗎？」周戈曾經對孟闌說，「有價值。因為他們的喜歡或厭惡決定了你能不能從他們那裡賺到錢，決定了你能不能從其他廠商或品牌那裡賺到錢。」

　　　孟闌記得自己當時一臉不知所措的模樣。

　　　周戈繼續說：「你有錢了，那又怎樣？你有話語權嗎？但其實話語權還是靠錢財名利壘起來的。有了話語權之後想做什麼？去爭取更多的話語權卻不說話嗎？不應該這樣的。」

　　　「你要說出來。」周戈那時看他的目光誠懇又溫和，像一個耐心細緻的長輩。

　　　「你要表達。說你的困惑、擔憂、期望和懷疑。」周戈給了他一個吻，很輕，但很溫柔，「就像你說你愛我。」

　　　「公眾人物害怕表達負面情緒。」周戈總結道，「如果不是因為他們非常勇敢，就是因為他們極度懦弱。」

　　　孟闌下了車，目送高律離開的時候腦子裡還在想著今天發生的事。

　　　他進樓後按了電梯，還沒出去，就接到了周戈的信息，說自己喝了酒，助理回去了，問他方不方便去接一下。

　　　孟闌電梯門都沒出，就重新按了地下車庫的按鍵。開了自己的車去接周戈。

　　　他到的時候，周戈和另外幾個人已經在飯店門口站了好一陣了。但他們站的位置隱蔽，正好隱沒在周圍亮著霓虹燈的招牌下的陰影處，沒什麼人注意到他們。

　　　孟闌看見周戈懶洋洋地靠著一根路燈，雙手插在風衣口袋裡，漫不經心地看著馬路。他身邊站著幾個人，有一個年輕男人湊過去和他說話，一直胳膊搭著周戈的肩膀，臉上似乎在笑。

　　　孟闌注意到，因為周戈一直沒怎麼搭理他，那個年輕男人似乎要湊過去親周戈的脖子，但一直雙手插兜的周戈忽然側過臉瞥了他一眼，明明一句話都沒說，但那年輕男人卻僵了一下，有點尷尬地把自己的手收回去，不敢再說話了。

　　　其他幾個人似乎沒注意到周戈和那個年輕男人的動作，還在互相聊著天。

　　　孟闌把車停在他們面前時，後面跑來了一個小姑娘，手裡還抱著一罐熱咖啡滿臉熱切地遞給周戈，嘴裡甜甜道：「周老師，您喝咖啡嗎？熱的。」

　　　周戈還沒回答，孟闌已經開車門下了車，大長腿跨了幾步，就站定在周戈面前，攔住了小姑娘舉著熱咖啡的手，微笑道：「周戈他腸胃不好，不喝咖啡了，謝謝。」

　　　緊接著又補充了句：「可以轉送給我嗎？」

　　　周戈略帶詫異地抬了抬眼，瞥了他一眼，嘴角淺淺勾起個笑，沒說話。

　　　小姑娘沒料到會突然看見孟闌，嚇了一跳，但很快驚喜道：「可以可以！——哎呀這是給周老師買的，周老師……」

　　　周戈微笑道：「沒關係，我不喝。」

　　　其他人已經注意到這邊的動靜，都圍過來，看見孟闌都很是驚訝。

　　　周戈也懶得找藉口，就和他們說：「我先回去了，大家再見。」

　　　眾人拿捏不準他和孟闌的關係，哪有一個忙得腳不沾地的當紅小生跑來接周戈的？於是都猶疑不定地看著他倆，嘴上卻都道著別。

　　　孟闌還客氣了一句：「我們走梧桐大道那條路，有順路的嗎？我一起送。」

　　　那小姑娘本來想說蹭個車，但她敏銳地感覺到現在氣氛有點微妙，便沒吭聲。

　　　待孟闌帶著周戈走了，那幾人才開始竊竊私語：「他倆真沒點那什麼……關係？」

　　　「看著好像不是啊……周戈那冷冰冰的……」

　　　方才一直挨著周戈的年輕男人卻青白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