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清涼寺是南都市的地標性建築，坐落在半山腰間，它始建於南齊永明年間，至今已經有一千六百年歷史。其全名為攝山清涼寺，據悉古時山上生產人生、當歸、甘草等草藥，有滋養攝生之功效，故山以攝為名。

　　而清涼二字則是因為有“清涼舍人”歸隱山中，此名沿用至寺廟。

　　清涼寺依山而建，張曉明拾級而上，規模恢巨集的廟宇像是層層疊疊依次展開的曇花，在他眼前現出廬山真面目。

　　寺廟占地面積甚廣，約有五十畝，山門、彌勒佛殿、毗盧寶殿、法堂、念佛堂、藏經樓等陳列其中。過了乾隆御筆題名的山門，便是彌勒佛殿。

　　殿中人並不是很多，遊客即使進入其中，也不會太作停留，信徒更是往毗盧寶殿趕，然而張曉明進門，見慈眉善目的彌勒佛袒胸露乳，以笑顏對他，幾乎要留下感動的淚水。

　　他跪坐在蒲團前，長長呼出一口濁氣：白裙子沒有了、鬼嬰沒有了，纏繞他身的陰冷鬼氣更是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是溫暖的佛光以及從心底蔓延開的暖流，像是溫暖的陽光照在身上，每一個毛孔都盡情舒展。

　　張曉明的模樣有點怪，他在蒲團上坐了許久，自然驚動了僧人，負責維持彌勒佛殿秩序的僧人上前道：“施主？施主？可是犯了低血糖？”說著就開始摸索常備在兜裡的水果硬糖。

　　清涼寺名字涼快，寺廟內卻不清涼，尤其是到了旅遊旺季，山內擠滿了人，本就炎熱的空氣更增添濕意，即便殿內陰涼，通風流暢，也會有遊客暈倒。

　　張曉明激動地拉住了僧人的手道：“不不不，我很好，我沒有低血糖。”

　　年輕的僧人有些尷尬，嘴角一扯道：“施主，我明白了，還請你把手放下。”

　　張曉明訕訕收回手，隨即迫不及待道：“我想要做法事！驅邪法事，多少錢都可以，這位小師傅，能不能把我帶到相關部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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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絕大部分寺廟都會提供宗教服務，在節假日進行祈禱活動，祈國泰民安只是其中之一，念經驅邪超度等也是常見業務。

　　除此之外還有短期修禪、寺廟體驗活動等，從古至今，宗教與百姓生活都是分不開的，想要讓其深入民間，成為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只有與時具進。

　　淨流，也就是彌勒佛店的年輕僧人，將張曉明帶到辦事處。清涼寺內不只有年歲久遠的寺廟佛塔，還有近現代的建築，最新的僧寮就是兩千年前後擴建的，而辦事處的仿古小矮樓，也是當時一起建的。

　　雖然是仿古建築，觀其模樣與寺廟正殿有也相似之處，黑瓦紅牆，外觀十分和諧。

　　進入其中，只感覺冷風拂面，辦公場所內的空調功率很大，足夠在炎炎夏日為人帶來涼意。一名老僧坐在諮詢台後，他的眉毛很粗，眼帶笑意，讓張曉明想到了剛才所見的彌勒佛。

　　淨流小師傅先行佛理，隨後道：“慧能法師，這名施主想要諮詢法事業務。”

　　慧能法師笑盈盈道：“想辦什麼法事啊？”

　　張曉明才見鬼那兩天鬧出過不少烏龍，他知道大部分人都看不見那些玩意兒，和尚千千萬，難道個個都有見鬼的本事？他還真不相信，故而此時也含糊道：“我想辦個驅邪的法事，最近水逆，總是遇上倒楣事，想要散散晦氣。”他為了增加說服力還道，“前天夜裡我還遇見了鬼打牆，在家門口的小巷怎麼走都走不出去。”

　　這是真的，那作怪的鬼還發出陣陣鴟梟似的獰笑聲，聽的他渾身打鬥。

　　慧能和尚笑眯眯地聽他說完，也不打斷，更沒有說讓他去看看精神科，末了還從辦公桌抽屜中拿出一塊木頭牌子道：“施主，你看看這塊牌子。”

　　張曉明垂眸。

　　“牌子上寫了什麼？”

　　張曉明道：“寫鬼寫妖高人一等。”他失笑道，“這不是蒲松齡的對聯嗎？”

　　慧能法師笑咪咪地收回了木牌道：“施主，您這種情況，我們不大建議做法事。”

　　張曉明：我這種情況？我什麼情況了？

　　說完後，慧能法師將一張廣告之遞到了張曉明面前。

　　——清涼古寺信眾“八關齋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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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關齋戒是佛陀為暫時出家弟子、在家修行弟子制定的戒律與齋法，到了現代，則被賦予了新的意義，即為寺廟體驗活動。

　　在短短的半個月內生活在寺廟，體驗受戒、早晚課誦、拜懺、抄經、禪茶、法師開示、參學等佛教文化，過上半清修的生活。

　　張曉明其實不大明白，為何慧能法師會給自己推薦這八關齋戒，但他到清涼寺後見不到鬼怪是事實，而且參與體驗活動的費用很低，甚至連食宿都是免費的，他只要承擔來回交通費用以及僧袍的三百塊錢就夠了。

　　好、好便宜！

　　再想辦法事的高昂價格，張曉明越發覺得慧能法師是心懷慈悲之心的高人，他讀完宣傳單道：“請問法師，有沒有更早一期的八關齋戒？”

　　這齋戒活動是半個月後的，他等不及！

　　“更早的，明天倒是有一期，不過來的施主都有些佛學的底子，也上過幾期課程。”

　　“就那個吧。”張曉明懇求道，“大師，拜託你了！”

　　慧能法師念了聲佛號道：“那就臨時插入明天的齋戒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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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曉明磨磨蹭蹭，熬到了清涼寺關門時才回家。華燈初上，月明星稀，在他人眼中，這是一再晴朗不過的夜晚，然而在他眼中，卻是百鬼夜行，各色妖魔鬼怪待夕陽西下後皆出來作祟。

　　入夜後冷清而空蕩的街道被各色人擠滿，男女老少，有穿長袍馬褂，有穿現代的T恤牛仔褲，還有什麼旗袍，藍色卡機布夾克，簡直像是朝代一鍋燉的大雜燴。

　　鬼魂們如同擁擠的沙丁魚，將街擠得水泄不通，而張曉明就鐵青著一張臉，橫穿多人，回到了家，走過時還能聽見女鬼嬌俏的呼喊聲：“哎呀，怎麼能從人家身體裡穿過去？”

　　“好沒有禮貌哦！”

　　張曉明：“……”

　　操！

　　還沒有離開寺廟一小時，他就開始想念什麼鬼魂都看不見，佛光盈門的廟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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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一早，他就攜包裹款款，到清涼寺，時日還早，張瞎子卻已在天橋擺攤，張曉明看見這位半仙，心情大好，將錢包裡的所有大鈔一把抽出，放在檯面上。

　　這年頭現金用的少，他常年在皮夾中放上三千以防萬一，全拿出來，對張瞎子來說是不小一筆款子，要知道就算是最貴的驅魔套餐，他也不過收五百。

　　他剛想說什麼，就看見張曉明大度地擺擺手道：“全收下吧，謝大師救我。”

　　張瞎子：“嗯、哦！”

　　看來他不僅是神經病，還是個有錢的神經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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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關齋戒開始的時間有點晚，接待張曉明的依舊是淨流小師傅，他看見張曉明還有點驚訝：“張施主，您來的太早了。”他們宣傳單上寫的開始時間是晚上八點。

　　張曉明點點頭道：“沒關係沒關係，我可以先換上僧袍，準備準備，感受一下寺廟內的氣氛。”

　　淨流看他在蒲團上坐定不願離開的模樣，無奈地笑了笑道：“那我先幫張施主穿僧衣吧。”

　　僧衣有很多種，短褂、中褂、大褂、海青。顏色也隨教派不同而改變，藏傳佛教中有紅教與黃教的區別，黃教就是格魯派，紅教就是寧瑪派，南傳佛教與漢傳佛教卻沒有太大差異。

　　清涼寺是全國漢傳佛教的重點示範單位，僧人穿的衣服，就與西遊記中唐僧穿的差不多，人人都有紅袈裟，但一般只有德高望重的僧人才會穿，像淨流這樣年輕的和尚，穿黃衣或褐色僧衣。

　　張曉明拿到手的是兩件褐色僧衣，並非是普通人能在電視節目或是大法會中看見的海青，而是相對簡便的短衫。

　　他換上短衫後，坐在蒲團上，往來遊客雖奇怪于他一頭濃密黑髮，但看見他俊秀的面容，還是有不少人舉起手機，哢嚓留下照片。

　　哎，這年頭，帥哥竟然去當和尚了嗎？

　　等到晚上七點，參加八關齋戒的信眾陸陸續續來了，竟然都是些年輕人，他想像中的中老年人一個都沒有。其中有一人，五官精緻，是時下流行的奶油小生長相，張曉明越看越覺得這人眼熟，忍不住上前搭訕道：“請問您是不是，李義鳴？”

　　李義鳴是最近正當紅的歌手，選秀出生，長得好，歌也唱得不錯，網友們評價他的聲音很有禪味，能夠洗滌人心。選秀結束後他圈了一票粉絲，儼然是冉冉上升的明日之星。張曉明自己的工作也和娛樂圈有一定重合，說是娛樂圈邊緣人士也不為過，對時下的明星都有所瞭解。

　　精緻的小年輕大驚失色道：“不！不是，你認錯人了！我要是明星怎麼可能會在寺廟禪修？”

　　不是就不是了，怎麼反應這麼大……

　　張曉明陪笑道：“不好意思，是我認錯了，明星的話，肯定有忙不完的工作吧。”

　　“對啊，李義鳴的話，肯定在拍電視劇！那部《校花的超人保鏢》不是已經開機了嗎？”

　　張曉明想：得，這不是狂熱粉絲吧？

　　“哐——”

　　“哐——”

　　古寺寒鐘被撞了八下，在張曉明望眼欲穿的眼神中，慧能法師款款進門，他身材龐大，面上卻無太多油光，只讓人覺得心寬體胖，充滿慈愛。法師彌勒佛似的坐在蒲團上，下面的學生對他都很熟悉，皆雙手合十口呼法師，便是那肖似李義鳴的小年輕都挺虔誠的，就像是認真聽課的小學生。

　　據張曉明道聼塗説來的禪修營經歷，其內容多是參禪集體誦讀經書之類，然而慧能法師並不走尋常路，坐定之後就對下首幾人微笑道：“諸位施主近日讀了什麼經書？可有何不解意的？”

　　想不到，最先舉手的竟然是李義鳴鐵粉，他道：“法師，我已讀完了《佛說阿彌陀經》，可聽聽效果如何？”

　　慧能法師撫掌笑大善，隨後帶領眾人移步寺廟外。

　　張曉明：？？？

　　怎麼回事啊這個禪修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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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寺廟外，鬼影幢幢，心有執念之人，無執念卻排隊投胎的鬼在寺廟周圍遊走，他們像是被無形的牆壁擋在廟宇山門之外，不得進一步。

　　《佛說阿彌陀經》與《佛說無量壽經》、《佛說觀無量壽佛經》並列為淨土三經，前段宣講西方極樂世界的種種的莊嚴，後段勸眾生發願往生極樂世界，是超度經文的首選，只見那小年輕義無反顧跨過山門，往眾多鬼影中一站，竟然放聲大唱起來。

　　“如是我聞。一時佛在舍衛國，祇樹給孤獨園。與大比丘僧，千二百五十人俱，皆是大阿羅漢……”

　　張曉明：雖然很好聽很有韻律，但這是什麼情況……

　　下一秒，只見那些沙丁魚似擁擠在一起的鬼魂身上竟然迸濺出了白色的光芒，魂體越來越淡，越來越淡，像是一抹清風，逐漸升騰，消散在了空中。

　　彌勒佛似的慧能法師鼓掌道：“好！好！看來李施主已經闡明了經文要意。”

　　李義鳴長舒一口氣，剛回到山門內，就發現自己的手被一雙火熱的雙手給握住了。

　　“請一定要教我！”張曉明義無反顧道，“大師，收下我這個無能的弟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