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好心學長=孟浮生=室友口中他追來的男朋友。

　“……”

　姜曉峯默默捂頭， 回想了一下這一個上午和孟浮生的相處，只覺得有一口濁氣直衝腦門，薰得他差點靈魂出竅。

　他有點亂，有點慌， 還有點想撞下牆再暈一下。

　但可惜據說是他男朋友的帥學長照顧他照顧得十分周到，他根本找不到機會去撞下牆試試。

　好在時間已經不早， 發表了霸氣表白宣言後沒多久， 孟浮生就出門買飯去了。

　室內只剩下了姜曉峯和三個室友，姜曉峯放下手， 一臉靈魂出竅後的平靜， 看着室友們不說話。

　室友們也終於知道了他失憶的事，滿臉都是被狗血潑臉的不淡定。

　郝啓：“你失憶了？”

　劉遠洲：“你忘了孟浮生？”

　田大齊：“你、你的腦袋還好嗎？”這都撞了多少次了？

　姜曉峯伸手摸到牀頭櫃上的水杯， 把裏面孟浮生走前給他溫的水一口氣喝乾， 長吐出口氣，視線在室友們的臉上轉了轉，最後定在了老實、敦厚、穩重、嘴最笨的田大齊身上，沉重開口：“老大，我需要一個關於孟浮生的詳細解釋。”

　……

　寢室三人窩在病牀邊，給姜曉峯開了個故事會， 其中主講人田大齊、副講人郝啓， 劉遠洲負責補充細節。

　如此這般， 這般如此之後， 姜曉峯聽到了一個十分完整的， 集英雄救美、一見鍾情、網絡暴力、打臉等元素於一身， 內容大概可以概括爲灰小子追到學院男神的甜蜜校園戀愛故事。

　在田大齊和郝啓的口中，名爲姜曉峯的灰小子對英雄救美的男神孟浮生一見鍾情，出院後對孟浮生展開了純情但狂熱的攻勢，先是情書，後是上門約飯，然後週末同遊英語角，最後還爲愛入了孟浮生所在的網球社。

　面對灰小子姜曉峯的攻勢，男神孟浮生一開始是拒絕的，但灰小子姜曉峯不妥協不放棄，哪怕因爲男神的拒絕而生病、買醉，因爲男神太受歡迎而被扒、被黑、被針對，也依然執着地追逐在男神身後，深情不移！

　最後男神孟浮生被灰小子姜曉峯的執着感動，一朝心動，萬劫不復，爲他霸氣宣告主權，並放棄了一整片森林。

　姜曉峯：“…………”

　他再次默默捂頭。

　劉遠洲適時給出會心一擊：“我這有當初你在被黑貼裏對孟浮生的表白，和孟浮生的澄清貼裏對你的表白的截圖，你要看嗎？”

　姜曉峯腦袋動了一下，顫抖地伸出了手：“請務必給我看看。”

　十分鐘後，姜曉峯對自我的認知徹底碎裂。

　劉遠洲的截圖很全，幾乎把兩個帖子的重要回復全給截了下來。

　帖中明明白白寫着他的罪行，而照片裏的肖坤和那些高中黑貼爆料截圖也都真得不能再真，讓他沒法再欺騙自己這一切都是惡搞玩笑。

　最重要的是，他看到了自己的回覆……

　“………………”

　不，這個爲愛癡狂、哐哐撞牆的小傻逼絕對不是他！

　他拒絕相信，抱着最後的希望拿起自己的手機，給華菁菁撥了個電話。

　如果這一切都是幻覺或者玩笑，那麼華菁菁就是他破除迷障的唯一突破口！他相信菁菁絕對不會騙他！而他如果談了戀愛，也肯定會告訴菁菁！

　電話很快接通，華菁菁的聲音傳了過來：“曉峯！”

　姜曉峯表情鬆動下來。很好，華菁菁還是正常的。

　“我收到尤姨託人送來的補品啦，你幫我謝謝尤姨和孟哥。對了！孟哥真的好周到，我回B市後他居然又派了個律師過來幫我接洽案子的事，還幫我媽聯繫了開早餐店的路子，我爸接到消息後也從工地上趕了回來，我現在什麼都不用操心，只專心備考就好了。”

　姜曉峯鬆動的表情僵住：“孟、孟哥是……”

　“嗯？哦，忘了孟家有兩個孩子了，我說的當然是孟浮生！孟先生氣場太強，我可不敢喊他哥。曉峯，真的非常謝謝你和孟哥，這次能順利解決肖坤的事，真的多虧了你們。還有，你幫我和孟哥說一下，開店的事情就不用他幫忙了，我爸這段時間在工地上攢了一些錢，他和媽商量了一下，準備重新從早點攤做起。”

　華菁菁絮絮叨叨地說着，語氣是從來沒有過的輕快，話中滿是對未來的希望。

　姜曉峯太久沒有見過這樣的她，有些怔愣。最初的震驚失態之後，他終於注意到了華菁菁話中的其它信息，驚了，問道：“菁菁，你的意思是，孟浮生幫我們解決了肖坤？”

　“對啊。”華菁菁疑惑起來，“曉峯你怎麼了，語氣好像有點不對。”

　姜曉峯捏了自己一下，又捏了一下，然後淺淺吸了口氣，坐直身嚴肅說道：“菁菁，我失憶了，有關肖坤的事情，我想聽你詳細跟我解釋一遍。”

　聽說他失憶，華菁菁先是以爲他在開玩笑，在得知他沒有開玩笑之後，語氣立刻擔憂緊張起來，又聽說他把孟浮生給忘了，更是着急，忙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部說了一遍。

　“……總之就是這樣，孟哥和他的家人都很好，曉峯，你真的忘了嗎？那孟哥豈不是……”

　她遲疑着沒把話說完，但姜曉峯卻知道她想說什麼。

　如果大家說的都是真的，那麼作爲被他倒追到手、爲他公開出櫃、盡心幫他解決麻煩、貼心照顧他的男朋友，現在被他忘掉了的孟浮生，是真的很可憐。

　他掛斷電話靠在牀上，心中因爲多了個男朋友而升起的慌亂震驚慢慢沉澱，另外泛出了一些更沉重的東西——愧疚。

　病房門適時被敲響推開——孟浮生帶着打包的飯菜回來了。

　姜曉峯側頭看過去，看得很認真。

　現在他相信孟浮生是他倒追到手的男朋友了，但他想不明白自己當初追孟浮生的動機。

　一個人的性向不會因爲生了場病就改變，而且有渣男的陰影在，他很確定自己不會因爲什麼可笑的救命之恩，就對一個比自己高、比自己壯、比自己帥的大男人一見鍾情，還主動追求。

　但事實是他真的追了。

　所以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

　他突然迫切地想要找回記憶。

　醫生錯了，這場失憶不是沒什麼影響的，它影響很大！

　“張嘴。”

　一個勺子抵到脣邊，他反射性張嘴。

　孟浮生順勢把蛋羹喂進他嘴裏，問道：“燙不燙？”

　滑嫩的蛋羹一入口就順着喉嚨下去了，恰到好處的鮮甜味喚醒了味覺。

　“不燙，入口剛——”姜曉峯閉嘴回神，這才發現孟浮生不知何時已經招呼好了田大齊等人，此時正架了個飯桌在病牀上，坐在病牀邊喂他吃飯。

　他坐直身看着孟浮生，滿臉僵硬和尷尬。

　孟浮生彷彿沒看到他的不自在，對他笑了笑，放下勺子說道：“先吃飯吧，我問過醫生，醫生建議你留院觀察兩天再出院，學校那邊媽已經幫你跟輔導員請了假，你不用擔心。”

　姜曉峯猝不及防被震住：“媽？”什麼媽？總不能是他那個愛工作遠勝過愛孩子、滿世界瞎跑的……

　“嗯，你住院後媽來看過你。”孟浮生解釋，抽出紙巾幫他擦了擦嘴，擦到一半被他躲開也不在意，自然地收回手，像是對待一個真的失憶病人般，詳細說道，“我已經跟家裏出了櫃，我媽見過你，知道我們在一起了，她很喜歡你。她上午來過，那時候你正忙着做檢查，所以沒專門和你說話。”

　哦，原來說的是孟浮生的媽媽。

　等等，孟浮生的媽媽？

　姜曉峯想起華菁菁說的他已經見過孟浮生家長的事，更不自在了，確認問道：“所以我們是真的已經見過家長了？”

　孟浮生搖頭：“不算是，我還沒見過你的家人。事實上，因爲之前我做錯了事，我的微信和電話號碼至今還躺在你的黑名單裏。曉峯……”他突然傾身湊近姜曉峯。

　姜曉峯反射性後仰：“怎麼？”

　孟浮生軟了語氣，聲音也低了一些：“你病了，我想好好照顧你，能把我的微信和電話加回來嗎？”

　他這話其實邏輯不通，但姜曉峯這會腦子正亂，見他說了，礙於對方見過家長的“男朋友”的身份，便默默掏出手機，把他加了回來。

　好友驗證通過，孟浮生笑彎了眼睛，伸手摸了摸他的頭，誇道：“曉峯真好。”

　他氣質溫雅，夸人時語氣真摯，不會顯得肉麻，反而會讓人產生一種被寵愛着的暖融感。而寵愛這種東西，除了外婆，姜曉峯再沒有在別人身上感受過。

　姜曉峯晃了下神，一時間居然忘了躲開孟浮生的手，等回過神想起要躲時，孟浮生卻已經把手收了回去。

　……

　接下來的住院時間裏，姜曉峯一直在分析思考，和觀察孟浮生。

　這思考着思考着，還真被他思考出了一點東西。

　從華菁菁的話裏和這間病房的條件推測，孟浮生的家世應該很不錯，那麼有沒有可能，他追求孟浮生，是看中了孟家的能力，想借孟浮生的手解決掉肖坤？

　畢竟菁菁馬上就要高考了，這時候肖坤找上來，實在是個大麻煩，他病急亂投醫……雖然他並不覺得自己會做出這種卑鄙的利用人的事，但、但萬一呢？要知道他那會腦子可是壞的！

　還有他拉黑孟浮生微信和電話的行爲也很可疑，很像是故意拿喬，逼孟浮生表態幫華菁菁。或者是他發現事情鬧得太大，不敢再繼續利用孟浮生了，所以藉故拉黑孟浮生，好結束這一場陰謀？

　這也就能解釋他爲什麼那麼快就見了孟浮生的家長，畢竟他是想借孟家的力……

　他越想越多，越想越深，越想越覺得有道理，到最後幾乎是堅信自己就是爲了利用孟浮生才追的他。而如果真是這樣，那他豈不是渣了孟浮生？

　他此生最恨渣男，但他居然自己變成了渣男？！

　打擊太大，姜曉峯直接靈魂出竅。

　兩天住院時間匆匆過去，這期間室友們一天兩趟地過來給他講他和孟浮生的愛情故事，試圖喚起他的記憶。

　中間還有一個叫田蕊的學姐也來看過他，態度很是熟稔，話裏話外全是不相信他已經失憶的樣子，唏噓於他對孟浮生的深情，恨他的不爭氣，罵那些可惡的鍵盤俠，還勸他別管外人怎麼說，既然孟浮生動了心，就好好和孟浮生在一起。

　他全程掛着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心裏越發絕望。

　遊戲是徹底沒心思玩了，學習也是不可能學習的，他心虛且僵硬地接受着孟浮生的貼心照顧，覺得自己像一個霸佔了別人身體和男朋友的孤魂野鬼。

　他也不是沒有委婉地拒絕過孟浮生的照顧，但每次孟浮生都用一種“你失憶了，你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是你男朋友，怎麼可以不照顧你”的態度對他，讓他十分無力。

　兩天後，治療沒有進展，醫生鬆口，姜曉峯終於可以出院。

　就在姜曉峯以爲自己終於要解脫時，孟浮生直接把他拉到了A大附近的一個高檔幽靜小區裏。

　姜曉峯：“？？？”

　孟浮生邊帶着他往裏走邊解釋道：“這是我在校外的住處，寢室人多，晚上還斷電，不利於你養病，在傷徹底好之前你可以住在我這，我也好就近照顧你。學校那邊你放心，媽已經幫你跟輔導員打過招呼，你不回寢室住也沒關係。”

　姜曉峯驚了，出竅了幾天的靈魂終於歸位，連忙拒絕：“這、這不合適吧，寢室也挺好的……”

　“曉峯。”孟浮生停步，低頭認真看他，“我是你的男朋友，就讓我照顧你吧，好不好？醫生說你有很大機率可以恢復記憶，我們多相處一下，多聊聊以前的事，你說不定就能想起我了……曉峯，爲了我努力一下，可以嗎？”

　姜曉峯實在沒法再坦然接受他的照顧，又一時想不出合適的拒絕的話，最後一狠心一咬牙，一股腦說道：“學長，你別對我這麼好，我不值得，真的，我是直男，很直的那種，我懷疑我當初接近你，只是看中了你的家世，想借你的手解決肖坤那個討厭鬼。記憶我會想辦法找回來的，如果我真的做了對不起你的事，我會再來鄭重地向你道歉，接受你給的懲罰，但真的別再對我好了，還有男朋友什麼的，就……就算了吧！那位田蕊學姐說你以前一點都沒有彎的跡象，如果是我掰彎了你……對不起！”

　他說完低下頭，忐忑地等候處置。

　孟浮生沒有動，也很久都沒有說話。

　空氣似乎都停止了流動。

　就在姜曉峯猶豫着要不要擡頭看看時，孟浮生終於有了反應。

　“十天。”

　姜曉峯愣住：“什麼？”

　“讓我照顧你十天，你這樣住到寢室去，我不放心。”孟浮生擡手想去摸他的頭，手擡到一半，又剋制地放了下來，“十天後是第一次複查，如果你恢復得比較好，我不會再拘着你。至於你說的算了的話，我不同意。”

　姜曉峯急了：“可是……”

　“別急，我不是要硬留着你。”孟浮生連忙安撫，故意把話說得調侃輕鬆一些，不給他壓力，“只是大家都知道是你追的我，我還爲你公開出櫃，刪了好多好多人，如果你這時候把我甩了，那別人知道了，我豈不是很沒有面子？而且萬一你突然又想起來了呢？”

　姜曉峯沉默。

　他不覺得自己想起來了就能改變什麼，但孟浮生說得對，這時候提分手，孟浮生肯定會變成一個笑話。

　“對不起。”他垮下肩膀，心中滿是愧疚自責，還有點無措。

　“不需要說對不起，這不是你的問題，是我沒照顧好你。”孟浮生的語氣放得更輕，“這樣好不好，對內，我們就暫時先回到普通朋友的關係，你給我一個照顧你、爭取讓你想起我的機會，我不會再對你做一些親密的舉動，保證不會讓你覺得不自在。對外，我們就還是戀人的關係，當然是假扮的，如果你病好後還是沒想起來我，堅持要分手，那我們就裝作是相處之後覺得性格不合，和平分手的樣子，給我保留一點面子，這樣可以嗎？”

　姜曉峯聽他這麼說，越發覺得愧疚。

　孟浮生這話說得太有技巧了，處處都是請求、詢問，把所有的主動權都交到了他手上，給了他充足的臺階和後路，保全了他所有的面子。

　可明明是他追人在先，失憶在後，現在還想無情甩人，明明是他做錯了，怎麼卻是孟浮生在求他？

　“……好。”他緊了緊手指，腦袋徹底低了下去，像只被耐心獵人安撫住的怕人小動物，“都聽你的，是我做錯了事，我配合你是應該的……學長，真的很對不起。”

　孟浮生看着他毛乎乎的腦袋，還是忍不住摸了一下他的頭，想告訴他不用覺得負擔，不用裝失憶，更不用覺得虧欠了什麼，他完全可以坦然享受這段戀情。

　但不行，學弟受了太多傷害，太沒有安全感了。

　“不用道歉。”他最後只說道，“我說了，生病是不可控因素，不怪你……曉峯，你不知道你有多好，能喜歡上你，是我的幸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