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姜曉峯並不覺得自己好， 也並不覺得孟浮生喜歡上自己是幸運，他心情沉重地跟着孟浮生回了家，然後發現自己還是太天真了。

　孟浮生的公寓里居然只有一間可以睡人的臥室。

　“我睡沙發，它展開就是一張牀。”孟浮生看出他的遲疑和糾結， 及時解釋安撫，安頓他坐下後問道， “中午想吃什麼？”

　姜曉峯勉強冷靜， 他其實吃什麼都可以，但他知道“隨便”這種回答有多欠揍， 所以想了想後回道：“排骨。”說完又補充道， “我請學長吃飯吧，學長想吃什麼？”

　孟浮生假意思考了幾秒：“我也想吃排骨， 但是你請客的話……曉峯你會做飯嗎？我準備在家裏吃， 自己做飯乾淨營養一些。”

　姜曉峯一愣，然後點頭：“會。”

　……

　孟浮生推着購物車跟在姜曉峯身後，看着他熟練地挑揀蔬菜，仍覺得有些不真實，問道：“曉峯你真的會做菜？”

　姜曉峯正拿起一把小白菜在看，隨口回道：“嗯， 基本的家常菜都會， 學長你吃白菜嗎？”

　“吃。”孟浮生應聲， 看着他側身把白菜放到購物車裏， 蓬鬆的捲髮隨着低頭的動作晃了下， 心裏癢癢的， 又問道，“你什麼時候學的做飯？”

　“小學的時候。”姜曉峯又跑去看肉菜，“我跟着外婆長大，她是老師，忙起來的時候中午經常沒時間回家給我做飯，我不想天天吃學校食堂和校外小店，就開始學着自己做，外婆晚上下班之後也會教我。”

　說到這他想到什麼，彎着眼睛露出了一個稍顯驕傲的表情：“我上手很快，初中的時候我做的飯就已經比外婆好吃了。”

　白嫩奶帥的男孩子露出驕傲自得的笑容，漂亮得像只擡頭挺胸的小獅子，孟浮生笑了起來，跟着誇道：“嗯，曉峯真棒。”

　【學弟，你憑一己之力……真棒。】

　腦中突然閃過一句模糊的話，聲音和語氣都和此時孟浮生說出的很像。

　姜曉峯一頓，然後猛地扭頭朝孟浮生看去。

　“怎麼了？”

　姜曉峯看着孟浮生溫柔帥氣的臉，慢慢收回視線，挑好了排骨：“……沒什麼。”

　兩人買好菜去結賬，姜曉峯先一步竄到了收銀臺前，還暗暗擋了孟浮生的路，孟浮生看着他自以爲很隱蔽的防備動作，偷偷地笑。

　東西買完，孟浮生把購物袋提在手裏，姜曉峯走在他身邊，拿着購物小票嘀嘀咕咕：“超市的菜還是不夠新鮮，也太貴了，下次我們去菜場吧，我記得小區後面就有一個菜場。”

　下次。

　孟浮生咀嚼了一下這個詞，笑得溫柔，溫聲應好。

　兩人回小區要穿過南校門外的南街，此時正是中午，出來吃飯的學生很多，走沒兩步，街邊的奶茶店裏突然跑出來一個女生，擋到了孟浮生面前。

　“學長！”

　孟浮生停步，本能地先把姜曉峯往身後護了一下。

　姜曉峯疑惑。

　方梓熙很急，眼圈說紅就紅，哀求道：“學長，我真的知道錯了，你別躲着我，也別通報學校好不好，我不想背處分，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也是被張鈞天騙了，那些照片都是張鈞天給我的，都是張鈞天的錯。”

　孟浮生神情冷淡：“在學校論壇抹黑網暴同校校友，這種事不是我不通報學校，學校就會裝作不知道的。A大校風清正，學妹，你辛苦考進來，心思還是多放在學業上比較好。”

　他話說得絕情，還暗指她心思不正，方梓熙又窘迫又羞憤，眼淚吧嗒吧嗒地往下落，實在沒辦法了，突然又看向姜曉峯，上前一步道：“姜同學，你幫我給學校遞個諒解書好不好？我知道我做錯了，對不起，都是張鈞天哄騙我，真的對不起。”

　姜曉峯若有所思，看一眼四周若有若無看過來的學生們，心裏有了猜測，擡手輕輕拍了一下孟浮生，側跨出他身後，看向方梓熙，問道：“你做什麼對不起我的事了？”

　方梓熙以爲他是在故意羞辱她，但她實在不想背處分，就忍着羞恥和屈辱回道：“論壇上的帖子是我發的……都是張鈞天，真的，我以爲學長是被你騙了，才、才……真的對不起。”

　清秀柔弱的女生哭得悽慘，四周沒太聽清他們對話的看熱鬧路人都露出了同情不忍的神情。

　姜曉峯卻不爲所動。

　這女孩居然就是“愛吃草莓”。

　他想起帖子截圖裏“愛吃草莓”撕人時的陰陽怪氣和戾氣滿滿，回道：“我不諒解。”

　方梓熙哭聲一停，不敢置信地擡頭看他：“你、你……”

　“我什麼？”姜曉峯低頭看她，眼睛微眯，身上的攻擊性毫不掩飾，“我不吃裝可憐這套，你說，等你畢業參加工作了……”

　方梓熙被他突然尖銳起來的模樣驚得後退一步，磕巴道：“什、什麼？”

　“那時候你早已忘了你現在做過什麼，你很滿意你的新工作，但有一天，一個帖子出現在了你公司的內部論壇裏，那個帖子把你抹黑網暴同學的事揭得乾乾淨淨，還誇大扭曲了部分事實，讓你名聲掃地，在公司裏被人指指點點……如果是你，你會諒解那個發帖子的人嗎？”

　方梓熙驚得臉都白了：“你不能……我只是被騙了，是張鈞天……”

　“哦。”姜曉峯直起身，“多謝提醒，張鈞天是吧，我會去把他揍一頓的，再見。”說完一扯孟浮生，邁步走了。

　女生的哭聲和路人的竊竊私語慢慢被甩到身後，在拐到去小區的小路後，姜曉峯鬆開孟浮生，自己繃着臉悶頭往前衝，明顯憋着氣。

　孟浮生伸手捏住他的後脖頸，強迫他把速度慢下來，溫聲道：“不許說髒話。”

　剛準備低罵一聲的姜曉峯噎住，衝頭的火氣呲呲呲降下來，回頭看孟浮生。

　孟浮生朝他笑笑：“你剛剛做得很好。”

　姜曉峯不自在，縮脖子去躲他的手，皺眉說道：“好什麼，我剛剛可是嚇唬人家女孩子了。”

　“是她先欺負你的，你反擊一下沒什麼。”孟浮生又捏了一下他的脖子才鬆手，誇道，“你剛剛沒罵髒話，很好。”

　姜曉峯有種自己重新變成了小孩子，正在被孟浮生這個護短家長無腦維護的錯覺，心裏彆彆扭扭的，氣卻徹底散了，扭回頭嘀咕：“罵髒話怎麼了，老古板。”

　孟浮生故意湊近：“我聽到你在罵我。”

　溫熱的呼吸噴灑在側臉，姜曉峯汗毛一豎，一蹦三尺遠，揚聲否定：“誰罵了？誰罵了？胡說八道。”

　孟浮生直起身，看着他笑了。

　……

　做飯的時候，孟浮生邊幫忙打下手邊給姜曉峯解釋了一下方梓熙的事。

　原來在姜曉峯住院的第二天，孟浮生找的人終於成功挖出了發帖人的身份，之後孟浮生把這事投訴到了學校。學校很重視，覈查了證據後，找了方梓熙和張鈞天談話。

　爲了配合姜曉峯的失憶，說完之後，孟浮生還爲姜曉峯解釋了一下方梓熙和張鈞天的身份。

　姜曉峯一直沉默地聽着，手上切菜炒菜的動作沒停，直到最後一份鮮菇湯出鍋，他才問道：“所以帖子是他們兩個人一起發的？”

　“查出來的結果是這樣，但老師問話的時候，方梓熙說她是被張鈞天利用了，張鈞天則說他只是隨口和方梓熙聊了聊，沒想到她會去發帖。”

　真是一出精彩的狗咬狗。

　“那舊貼截圖？”

　“是你那兩位高中同學提供給張鈞天的，他們被老師領着來給你道歉時，張鈞天找機會和他們搭了話。”

　姜曉峯想了一下才根據田大齊給他講的故事想起來高中同學指的是誰，冷嗤一聲。

　又是吳彪和劉鵬宇那兩個孫子，還有那個張鈞天，可真是處心積慮。

　他摘掉圍裙，去水池那洗手，問道：“他們都喜歡你吧？”

　孟浮生沉默了一下，應道：“方梓熙是。”

　姜曉峯直起身擦乾淨手，頭低着，捲髮軟軟地落下來，遮住了眉眼：“怎麼總有這麼些無聊的人，喜歡憑藉自己的好惡去對別人的生活指手劃腳……他們的愛恨都這麼廉價嗎？”

　孟浮生心裏發酸：“對不起，是我沒有處理好那些亂七八糟的關係，連累了你。”

　“跟你有什麼關係。”姜曉峯擡頭看他，眼神清明，帶着不贊同，“優秀又不是罪，你不用爲你的優秀道歉，是那些人心太黑了。”

　孟浮生被他這樣看着，恍惚了一瞬，笑了：“嗯，你說得對。”

　今天的姜曉峯總給他一種陌生新奇的感覺，但不可否認，這樣的姜曉峯比之前更吸引人，更耀眼了。

　……

　飯菜上桌後，孟浮生拿出手機對着桌上的菜拍了幾張，笑着說道：“這是你第一次給我做飯，也是我們第一次一起在家裏吃飯，作爲戀……嗯，僞裝的戀人，這個日子必須好好發條朋友圈紀念一下。”

　姜曉峯糾結了一下，問道：“那我要發嗎？”

　孟浮生很是驚喜：“你要發嗎？謝謝，我很高興。”

　“……”

　他默默掏手機：“那我也發吧。”

　兩人各自對着手機操作。

　孟浮生的朋友圈發得滿滿都是愛意，三張加了濾鏡配字的圖，配文：今天曉峯做飯給我吃了，他超級棒。

　姜曉峯則發得乾巴巴的，一張圖，配一句：和學長一起吃飯。

　發完兩人又各自去看了看對方發的，孟浮生笑着給姜曉峯點贊，姜曉峯忍着不自在和腦袋冒煙的感覺，也給孟浮生點了贊。

　飯前儀式終於結束，姜曉峯火速丟開手機捧起飯碗，把自己埋在了食物的海洋裏，完全不敢看孟浮生。

　……

　飯後姜曉峯被孟浮生拉着去樓下轉了轉消食，中間聽孟浮生講了一些他們之前相處的細節，還被孟浮生拐彎抹角地表白誇獎了無數次。

　姜曉峯從來沒被外婆以外的人這麼直白溫柔地誇過，心裏萬分不自在，還有點害羞，勉強穩住了表情，說道：“我沒你說的那麼好……”

　“有的。”孟浮生認真否定，繼續誇，“你很優秀，之前論壇上那些人那麼說你，是因爲他們不瞭解你。昨天學院新聞社在校園主頁上更新了幾個英語角辯論賽的比賽視頻，大家看到了你的表現，都在誇你。”

　姜曉峯知道英語角的事，有些好奇，問道：“比賽視頻？”

　“嗯，有你的單人CUT，看來新聞社的人很喜歡你。”孟浮生看了看時間，建議道，“散步時間夠了，我們上去看下視頻？看了視頻，你說不定能想起什麼。”

　這個建議非常不錯，姜曉峯點頭。

　兩人回了樓上，孟浮生搬來自己的電腦，把校園網上的視頻開給他看。

　視頻總共有三個，總時長兩個多小時，其中兩個是團體表現，最後一個則是姜曉峯的單人CUT，標題是“來看看移動知識庫，這年頭的學弟都不想讓學姐學長活”。

　孟浮生直接點開了第三個視頻。

　校園網有彈幕功能，視頻一開，一堆“前方高能”“請注意，此視頻全程高能”“求大手翻譯一下”“學弟我可以”的彈幕就密密麻麻地飛了過去。

　姜曉峯被彈幕的厚度驚到了。

　孟浮生注意着他的表情，把視頻全屏，坐到他身邊陪他一起看。

　視頻一開始就給了姜曉峯一個臉部特寫，小臉大眼睛，睫毛濃密，鼻樑挺翹，皮膚白皙，配上軟乎乎的自然捲，好看得像個假人。偏他表情很嚴肅，一本正經的，中和了五官帶來的精緻感，顯出一種特殊的帥來。

　滿屏幕的“啊我死了”和“我可以”飛過，姜曉峯不自在地抓了抓臉。

　大家也太誇張了，他這張臉有這麼……

　孟浮生突然說道：“我吃醋了。”

　姜曉峯思緒一斷，心裏窘得不行：“你不許說話。”

　孟浮生輕笑一聲，聽話閉嘴。

　視頻中的姜曉峯已經開了口，一口純正流利的英腔，好聽微低的少年音，悅耳又性感。

　彈幕又是一波爆炸，各種騷話層出不窮，姜曉峯受不了了，問道：“能把彈幕關了嗎？”

　“不能。”孟浮生堅定拒絕，“我得讓你知道你到底有多好，現在又有多少人在誇你，喜歡你。”

　好幾條“學弟嫁我”的彩色彈幕飛過，姜曉峯實在看不下去了，傾身去夠孟浮生手邊的鼠標：“關了關了，你明明說看這個是爲了幫我找回記憶。”

　孟浮生躲開：“那你覺得你好不好？”

　“我……”

　孟浮生突然開始念彈幕，溫柔的聲音，輕柔的咬字，把一分騷的彈幕，念成了十分撩。

　姜曉峯腦子都要炸了，又去摸電腦上的觸摸鼠標：“你別念了。”

　彈幕關了，但孟浮生卻還在念彈幕——他自己心裏的彈幕。

　“學弟好厲害，這麼冷的知識都知道。”

　“學弟詞彙量好豐富。”

　“學弟……唔。”

　姜曉峯捂住了他的嘴，惱羞成怒：“我很好，我超級好！可以了嗎？”

　孟浮生笑彎了眼睛，舉手投降。

　視頻終於能正常看下去了，姜曉峯坐回去，心裏卻嘀嘀咕咕的，覺得孟浮生其實也沒他表現出的那麼好，內裏蔫壞蔫壞的。

　終於，視頻放完。

　孟浮生問道：“有想起來什麼嗎？”

　姜曉峯皺眉搖頭。

　視頻裏每一個畫面給他的感覺都是陌生的，他什麼都沒想起來。

　孟浮生在心裏嘆氣，面上卻安撫道：“沒關係，我們再想想其他的辦法。”

　姜曉峯卻有點不甘心，又快進看了看另外兩個視頻，依然什麼都沒想起來，突然想到什麼，朝孟浮生說道：“學長，我送你的情書……你還留着嗎？”

　孟浮生手指一動，點頭：“嗯。”

　“我能看看嗎？”

　短暫的安靜後，孟浮生站起了身：“可以。”

　很快，孟浮生把情書和酒心巧克力全部拿了出來。

　“我論文還沒寫完，先去書房，你有事就過來找我。”孟浮生把東西放到姜曉峯面前，頓了頓，體貼地轉身走了。

　書房門關閉，姜曉峯看着桌上的東西，深吸一口氣，先把情書拿了起來。

　居然還是心形的。

　他不淡定了。

　懷着查看黑歷史的心情，他先觀察了一下情書的表面，嗯，就是普通的印花信紙，好像是菁菁高中時送他的那些……這居然真的是他弄的情書。

　他默默懷疑了一下人生，然後動動手指，把情書拆了開來。

　“……？？？”

　空白的？

　他提着的一口氣嘩啦啦泄掉，疑惑地把白信紙拿起來看了看，空的，又扒拉開黑信紙裏的巧克力看了看，也是空的。

　這是情書？空白的情書？

　他覺得情況有點不對，暫時先放下情書，研究了一下酒心巧克力，沒發現什麼有用的，又重新看回了情書。

　然後看着看着，他慢慢坐直了身體，視線定在了巧克力碎塊的其中一塊上。

　他伸出手，捏起那塊巧克力仔細看了看，果然在上面發現了一個小小的、《江湖遊》裏蜀門、也就是他玩的那個職業所用的飛鏢武器上一般都會帶着的變形竹葉花紋。

　“……”

　他慢慢把巧克力放了回去，重新將它拼好。

　三角形、尖刃、兩端略長、形若燕尾……

　沒錯了，這就是一個用巧克力做成的蜀門暗器——燕尾鏢。

　他的手有些抖，心裏升起不好的預感。

　這東西，真的是他送給孟浮生的……情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