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潮熱的呼吸混着汗臭味一起撲來。

　姜曉峯有點反胃，但他沒有躲開，反而就着這極近的距離反手拽住了張鈞天的衣領，側頭用眼尾看他，問道：“對於拒絕過的人，從來不會給第二次機會？”

　張鈞天有點意外地看一眼他拽着自己衣領的手，用舌頭頂了下口腔，順勢擡手搭住了他的肩膀：“對，從來不會。小學弟，你是看中了孟哥的錢吧。”

　看中渣男的錢？

　姜曉峯覺得這人腦子不太清醒。

　渣男那騙錢狗哪來的錢，明明是渣男看中了他的錢。

　他露出個似笑非笑的表情：“孟浮生很有錢？”

　“怎麼，想裝作不知道孟哥的家世背景，說只是單純的喜歡孟哥這個人？”張鈞天用力捏了捏他的肩膀，把布料不算太好的白T抓出了褶皺的痕跡，“你這樣的人我看得多了，你這條件……”

　他掃一眼姜曉峯身上的學院運動服和腳下看不出牌子的白色球鞋，“還是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去吧，這世上可沒多少灰姑娘，你也不是能生孩子的姑娘。”

　姜曉峯懂了。

　原來這張鈞天是個被渣男營造出的高富帥門派大師兄形象糊弄住的腦殘毒唯粉，見不得小號、菜雞、上分婊……等等屬性不好的玩家靠近他家男神。

　而且很可能還恐同。

　姜曉峯鬆開他的衣領，憐憫地拍拍他的胸口，取出手機打開某個支付軟件，點開理財，示意他看。

　張鈞天不明所以地低頭，然後臉上陰陽怪氣的表情凝固了。

　姜曉峯又把每月辛苦刷日常從“系統爸爸”那領來的收益給他看，然後把微信零錢給他看。

　“壓歲錢、生活費、零花錢。”姜曉峯把手機關掉揣兜裏，扒拉開他的手，嫌棄地把T恤脫了丟進垃圾桶，然後把外套套上拉好拉鍊，撿起地上的球拍，側歪頭靠近他，“我不是灰姑娘，我是你富爸爸。物質上的窮可以改變，但精神的窮，是一輩子的。”說完再懶得看他一眼，大步離開。

　……

　孟浮生開完會出來，發現姜曉峯不見了，韓濤也發現了，忙喊了人來問。

　“提前走了，可能是平時不怎麼鍛鍊，吃不消今天的訓練量，所以先回寢室休息了。”張鈞天代替被問的人回答，背起放在休息區的揹包招呼道，“老大，孟哥，我先走了，明天見。”

　韓濤嘀咕：“怎麼就走了，我還準備帶他吃個迎新宵夜呢。那鈞天你去吧，大家也都散了吧，回寢室早點睡啊！別熬夜玩手機！”

　社員們嬉皮笑臉地應了，各自散去。

　等人走得差不多了，韓濤側頭朝身邊的人看去：“浮生，去擼串不？我那個PPT作業卡了，你給我出……嗯？你跑去翻垃圾桶幹什麼？”

　球場邊的垃圾桶裏裝的大多是水瓶之類的“彩色”垃圾，白色的T恤掛在上面十分顯眼。

　孟浮生把白T拿起來，不用展開看就知道這是姜曉峯的。

　他皺眉。

　姜曉峯爲什麼要把貼身穿的衣服脫在球場，他把這個脫了，又是穿的什麼走的？

　韓濤湊頭過來，愣了：“這是誰這麼浪費，好生生的衣服丟垃圾桶裏。”

　孟浮生搖頭。

　姜曉峯絕對不是隨便浪費東西的人。

　“社長！孟學長！”一個長相可愛的女生突然抱着包包做賊似的跑過來，看看四周，壓低聲音，“我有點事要和你們說，就這件衣服的事……”

　……

　姜曉峯把球拍掛回活動室，然後回寢室衝了個澡，開始刷日常。

　微信提示音突然響起，是大貓的消息。

　大貓：遇到瘋狗是怎麼回事，遊戲裏讓人埋了？還有你那復仇行動怎麼樣了，應該成了吧。

　姜曉峯放下筆，拿起手機和老友聊天。

　峯峯呀：沒事，碰到箇舊仇人，已經拉黑了。復仇行動夭折，我現在在努力練小號，準備正面幹渣男！

　大貓：夭折了？那龜孫子看破你的僞裝了？算了，你也別練什麼小號了，你要什麼號，我去給你借一個！

　大貓：你先告訴我你們在哪個新服，我也過去幫你，我就不信咱倆一起還搞不定這龜孫子。

　姜曉峯有點心動。

　借號就算了，借的號肯定沒有自己練的號合心意，而且憑白給原號主惹一身腥，挺不好的。但讓老友來幫忙，倒是十分可以。

　大貓玩的是蠱師，屬性剛好壓制劍客。

　他立刻打字：新服是A市光華區XX路A大，來吧！我們一起征服世界！

　大貓：？？？

　大貓：啥玩意？你這是要和我面基？

　大貓：你TM居然是A大的，臥槽，咱倆同城啊，我是Q大的。

　大貓：等着，哥哥來請你吃飯！

　大貓：？？？

　大貓：你人呢？不會是一聽同城就慫了吧，風嘯！小風！你給我滾出來！

　此時的姜曉峯正一臉狐疑地看着一條新進來的約宵夜消息。

　他先小心地點開發消息人的資料看了看，然後用力掐了自己一把，最後唰一下蹦起來，快速打字回覆。

　峯峯呀：約約約，學長我這就下樓！

　打完把椅子一推，風一般卷出了寢室。

　旁邊正在鬥地主的三位室友：“……”什麼情況？

　三人對視一眼，然後默契地丟下牌衝到陽臺，你擠我我擠你的透過窗戶往外看，一眼就看到了等在寢室樓下又高又帥、畫風和其他人格格不入的孟浮生。

　郝啓倒抽了一口涼氣：“快告訴我是我看錯了！”

　下一秒，姜曉峯步伐輕快地衝出樓道直奔到孟浮生面前，孟浮生笑了起來，擡手幫姜曉峯扯了一下跑歪掉的T恤領口，和姜曉峯結伴朝外走去。

　郝啓嘩啦啦把涼氣吐了出來，扭頭就去洗臉：“我知道了，一定是我還在做夢！”

　田大和劉遠洲也連忙過去一起洗臉，之後互相對視，然後無聲崩潰——艹艹艹！曉峯不會真的把經管院的男神給追到手了吧！

　……

　男神之所以爲男神，就是哪怕他坐在煙火氣極重的街邊燒烤攤上，也彷彿置身於高檔西餐店，拿的不是擼串，是刀叉。

　姜曉峯看着對面正在拆一次性餐具的孟浮生，低頭醞釀了一下情緒，然後拿出畢生的演技，說道：“學長，你喊我出來吃宵夜，我很高興。”

　很高興你給我這個拒絕你的機會，最重要的是這頓還是你請客，真是太幸福了。

　還有感謝張鈞天，感謝他提供了平穩拒絕渣男的思路。

　感謝完畢，他繼續用畢生的演技“深情款款”地看着孟浮生。

　孟浮生被他這樣看着，笑了：“很餓？”

　姜曉峯：“？”

　“大量運動後確實會很容易餓，等會，我去隔壁攤給你買份牛肉粉回來，燒烤上得慢，你先吃點粉墊墊肚子。”說着起身走了。

　姜曉峯：“……？”

　呸！狗渣男配不上他的演技！

　他調整好表情，決定先把這頓免費宵夜吃進肚子裏再開展計劃，不然萬一直接說了，渣男不付錢了怎麼辦？

　牛肉粉很香，燒烤很棒，姜曉峯吃得頭都沒擡。

　孟浮生倒是吃得很少，一直在不着痕跡地照顧姜曉峯，幫他倒水拿紙巾。

　等吃得差不多了，孟浮生才斟酌着問道：“曉峯，你今天怎麼提前走了？我聽人說，你和張鈞天起了點爭執。”

　姜曉峯喝水的動作一頓，放下杯子說道：“你先把賬結了吧。”

　孟浮生不明所以，但還是聽話地先把賬結了。

　姜曉峯放了心，重新拿出了燃燒靈魂的演技，黯然垂眼：“也不算爭執，是他讓我明白了一些事。”

　孟浮生皺眉：“什麼事？”

　“他說我這樣的窮小子……配不上你。”姜曉峯把橙汁一口悶，做出借酒消愁的樣子，憂傷望月，“他還跟我說，你從來不會給拒絕過的追求者第二次機會，回去後我想了想，你當初拒絕我拒絕得很乾脆，我……我不該再心存妄想。”

　孟浮生放在桌下的手一緊。

　他猜到學弟要說什麼了，這明明是他一直以來想和學弟說清楚的，但等學弟真的想清楚了，他又覺得有點……悶。

　“兩個人配不配，和雙方的經濟條件沒有絕對的關係。曉峯，你不窮。”

　對，爸爸是不窮，爸爸有錢得很！但爸爸把錢丟地上都不給你騙！

　“不，我是真的不算富裕。”所以渣男你別再來勾搭我了，撈不到油水的。

　姜曉峯吸了吸鼻子，低下了頭：“我跟我爸媽關係不親近，是我外婆把我帶大的，高中的時候我出了點事……後來我外婆把房子賣了……”賣了最偏的那套，然後和小姐妹天南海北的旅遊瀟灑去了。

　“還能上大學，我很感激，我該好好上學，爭取早點工作賺錢給我外婆養老，不該只想着談戀愛。”他裝模作樣地抽出一張紙巾用力揉眼，把眼揉得通紅，然後擡眼看向對面似乎被他的演技震到了的孟浮生，“堅強”而“感激”地一笑，“學長，謝謝你的寬容，我這麼‘騷擾’你，你還這麼溫柔的對我，謝謝你。”

　孟浮生眉頭皺起：“曉峯……”

　“我不會再纏着你了。”姜曉峯迅速打斷他的話，不給他任何裝好人裝深情反套路的機會，起身說道，“我知道你要退社了，我……我不是爲了你才進網球社的……總之網球我還是會好好學的，你放心，我不會再成爲你的困擾。”

　說完大步離開，頭也沒回，邊打飽嗝邊抹了抹被燒烤攤劣質紙巾揉紅的眼角，另一手偷偷握拳。

　姜曉峯，你可真是個騙吃騙喝的演技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