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這一晚很多人都沒有睡好。

　孟浮生滿腦子都是姜曉峯最後忍着哭離開的樣子，睜眼到天亮。

　姜曉峯樂極生悲，因爲病剛好就跑去吃了一肚子油膩大葷，腸胃反應劇烈，不幸在衛生間吐了半夜。

　室友們則早在姜曉峯紅着眼睛回寢室時就明白了自己的天真，看着緊閉的衛生間門，齊聲嘆息——唉，這是喝了多少酒啊，失戀，慘！

　第二天是風平浪靜的一天，姜曉峯因爲腸胃問題沒去網球社，孟浮生則在網球社呆到了很晚，直到球場要關門才離開。

　當新的一天來臨時，姜曉峯突然火了！

　這天上午上大課的時候，外語學院副院長周錦生親自來教室找姜曉峯，讓他登記了暑期高校訓練營的資料，還親切地拉着他在教室外面聊了一會。

　當天中午，A大校園網上更新了“光華商圈英語角活動圓滿結束，A大學子包攬冠軍和季軍”的新聞，下面還配上了冠軍、季軍的合照。

　其中冠軍合照上，姜曉峯站在田蕊和孟浮生中間，眯眼笑得燦爛。

　姜曉峯班上的同學全驚了！

　要知道姜曉峯在大家眼中，就是個雖然長得不錯，但終日沉迷遊戲的無趣宅男！他上課總是坐在角落，課間永遠在玩手機，班級活動一律不參加，同學聚餐全部不去，不喜歡和同學交流，下課就宅寢室，微信除了室友和班長，其他人一概不加……簡直是個將不合羣表現到了極致的人。

　可就是這樣一個除了長相哪哪都不亮眼的人，居然悄沒聲息地和學院女神男神去參加辯論賽去了，還拿了冠軍！

　這反差就跟海綿寶寶有天突然和柯南一起去破案了一樣！

　這不科學！！！

　論壇裏也熱鬧了起來，關於這次辯論賽的帖子刷屏了首頁，帖子內容五花八門，有猜男神女神是不是在一起了的，有問唯一不是A大學生的許秋濤是何許人也的，有聊這次比賽獎品的……但更多的，是討論姜曉峯這個大一學弟，是怎麼混進男神女神的隊伍的！

　姜曉峯對論壇上的事一無所知，此時他正蔫在寢室裏刷貓寶。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社團的公用球拍太舊，他準備買一把專屬於自己的新武器。

　突然一條微信消息冒了出來，是“門派掌門”韓濤發來的。他問姜曉峯加不加社團羣，還有昨天怎麼沒來社團訓練，是不是真的吃不消訓練量。

　要想學到真功夫，掌門必須得好好巴結！

　姜曉峯乖乖回道：昨天有事，訓練量跟得上，沒問題。至於社團羣……請問孟學長在羣裏嗎？

　韓濤瞄一眼坐在書桌前正認真幫他改PPT的好友，打字：在。

　峯峯呀：那我不進了，謝謝社長的好意。

　哎呀，韓濤爲難了。

　他苦惱地抓抓頭髮，側頭說道：“浮生，小學弟說他昨天有事，所以沒來社團，羣他暫時也不想加。”

　孟浮生點擊鼠標的手頓住，又若無其事地繼續，說道：“因爲我在羣裏？”

　韓濤乾巴巴地笑，摸不準好友的心思。

　前天社團裏的小妹妹來跟他們說姜曉峯疑似和張鈞天吵了一架的事的時候，孟浮生的表情就一直不太好看。後來他才知道那小新人好像是衝着孟浮生來的，而一貫對追求者很是疏離的孟浮生，這次反應卻有點奇怪。

　“你……你是不是對那學弟有想法？”他忍不住詢問，“還是你倆吵架了？因爲張鈞天？”

　孟浮生搖頭，把PPT保存，鬆開鼠標說道：“我覺得張鈞天不適合做下一任網球社社長，副社長也不行。”

　之前指導老師拉幾個老社員開會，就是爲了討論下一任社長的人選，韓濤也是大三，會和孟浮生一起退社。

　“啊？”韓濤有點沒反應過來。

　“他心思太重，也太獨斷，不適合社團發展。”孟浮生起身讓開位置，拿起自己的揹包，從裏面掏出一張單子遞給韓濤，“這是我幫姜曉峯挑的球拍和工具，你如果方便的話，能不能幫我去靠譜的店裏把東西配一份？配好之後把東西按折扣價給姜曉峯，缺的部分我補。”

　韓濤接過單子一看，見上面一水的好東西，咋舌：“所以浮生你真的……”

　“不是。”孟浮生打斷他的話，沉默幾秒，又說了拜託和謝謝，然後轉身離開了韓濤的寢室。

　韓濤越發不明白了：“所以到底是不是啊……”

　……

　從韓濤的寢室出學校要經過圖書館和大操場，孟浮生心情很亂，不想在路上碰到熟人，就專挑小路走。

　在拐入一條進入花壇的小路時，他突然聽到花壇邊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音。

　那瞬間他居然有些心跳加快，身體更是不受控制地以自己都驚訝的速度停下，側頭定定看着聲音傳來處，隱隱期待着那裏再飛出一個不明物體，跑出一隻可愛又奇怪的學弟。

　一隻野貓從花壇裏竄了出來，看他一眼，轉身跑遠了。

　孟浮生緊繃的脊背松下，站了會，收回視線繼續往前，卻又突然停了腳步。

　小路盡頭，兩棵小樹的遮掩下，姜曉峯神情懨懨地提着一個超市袋子站在大路邊沿，在他身前，一個長相可愛的女生正朝他激動地說着什麼，滿臉掩不住的喜愛。

　孟浮生突然覺得這一幕很刺眼，但他沒有動。

　學弟喜歡的是男人，這個女生註定得不到結果。

　姜曉峯果然搖了搖頭，女生表情黯然下來，但也沒太過糾纏，又說了兩句就走了。

　姜曉峯也準備離開，走了一步卻又停下，側頭朝着路燈光稀薄的花壇小路看去。

　小路上空蕩蕩的，一個人都沒有。

　他眼露疑惑。

　是錯覺嗎？剛剛那邊好像有人在看着這邊。

　他又仔細看了看小路，發現確實沒人，狐疑地邁步離開了。

　等他走後，孟浮生從花壇裏走了出來。

　他先彎腰扶了扶剛剛驚慌中不小心踩到的花苗，之後鬼使神差地蹲下身，以這個角度朝着花壇外的大路望去。

　姜曉峯提着超市袋子慢悠悠地走遠了，蓬鬆的短髮被溫柔的夜風吹得舞來舞去，像只毛髮炸開的小動物。

　孟浮生有些走神。

　當初學弟第一次送他情書的時候，就是以這樣的角度看着他的嗎？那時候他又是經過了怎樣的糾結忐忑，纔會選擇像那樣把情書扔出來？

　情書，對了，情書。

　他突然站起身，大步朝校外走去。

　回公寓後他鞋都來不及換就拐去了書房，從書桌上鎖的抽屜裏拿出了那兩份情書和一袋酒心巧克力。

　情書保存得很好，酒心巧克力一顆都沒動過。

　他又遲疑起來。

　要把它們還給學弟嗎？還的話肯定得約學弟出來當面交還，畢竟是這種私密的東西……

　指尖用力收緊，又慢慢鬆開。

　他拆開小的那封情書，看着角落處那個捧着愛心的小人，腦中忽然又閃過了姜曉峯抹着眼淚走遠的樣子。

　過了好一會，他低頭，拆出一顆酒心巧克力喂到了嘴裏。

　巧克力的苦味和果酒的清甜在口腔裏蔓延，他垂下手，重新把信和糖果收好放進抽屜，然後走到窗邊的靠椅上坐下，在一室昏暗裏低頭看手裏的糖紙。

　糖被吃掉了一顆，已經不完整了。

　還不了了。

　……

　第二天，姜曉峯拿到了韓濤友情幫忙挑選和購買的新球拍。

　姜曉峯很開心。

　掌門給他挑的東西，肯定是好的！

　他痛快付錢，抱着東西美滋滋地去練習了。

　韓濤走到正坐在休息區裏低頭纏吸汗帶的孟浮生身邊，說道：“他沒發現我報的價不對，看上去也挺喜歡你幫他挑的新拍子的。”

　孟浮生這才擡頭，看向球場角落處正背對着這邊適應新拍子的姜曉峯。

　“謝了……他看上去情緒怎麼樣？”

　“挺不錯的。”

　孟浮生把視線挪到韓濤臉上：“真的不錯？”

　韓濤是真的覺得姜曉峯的心情挺不錯的，但看好友這反應，難道……不是？

　他又仔細回想了一下剛剛姜曉峯的種種表現，終於發現了一點違和的地方：“對了，他看上去氣色很差，眼下還有黑眼圈，一副生病加沒休息好的樣子，笑得是挺燦爛的，但也太燦爛了一點，一點不像是個其實對網球沒多大興趣的人。”

　孟浮生鬆開吸汗帶，心裏又酸又沉。

　學弟真的像那天說的那樣，在努力學網球，也在努力不造成他的困擾——不主動找他，不在他面前泄露任何不合適的情緒，裝作兩人並不熟。

　太乖了。

　也太委屈了。

　他突然衝動起來：“韓濤，我想提前退……”

　嘩啦，咕嚕嚕！

　角落處的姜曉峯突然丟開球拍轉身大步往外跑去，因爲轉得太急，不小心帶翻了一個球框，裏面的球滾了一地。

　韓濤聽到動靜回頭，忙揚聲問道：“怎麼回事？姜曉峯你去哪？”

　姜曉峯沒有回答，如風一般卷出了球場，轉眼就不見了蹤影。

　孟浮生覺得不對勁，想也不想就起身追了上去。

　……

　狂奔到偏僻的北校門外，姜曉峯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斜對面小巷口的肖坤，衝過去揪住他的衣領，用力得幾乎想就這麼勒死他，另一手把開着微信聊天框的手機懟到了他臉上。

　“你是畜生嗎，居然拍下菁菁這樣的照片，給我把照片刪了！”

　肖坤的表情比他還狠，仗着體型差反手勒住了他的肩膀，恨聲說道：“是你們逼我這樣的！菁菁是我的女朋友，你以爲我想把這種照片發給你看？告訴我菁菁在哪，否則我把這照片貼到網上去！我得不到她，她也別想再找別人！”

　姜曉峯氣得發狂，揮拳就打。

　肖坤硬吃了他這一拳，胳膊卻不鬆，發了狠地把他往巷子裏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