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姜曉峯足足做了七道菜，盤碗擺了一大桌， 好在他還算理智， 把每道菜的分量都減了許多， 避免了浪費。

　孟浮生很捧場，每吃一道菜都會狠誇一通， 從色澤誇到口感，從火候誇到擺盤， 硬生生把一桌家常菜誇成了星級餐廳的高級料理。

　姜曉峯從開始的矜持偷樂， 到後面的不好意思， 再到後面的麻木和想讓孟浮生閉嘴，只花了不到十分鐘時間的過渡。

　“快吃！”他用一塊排骨堵住孟浮生的嘴， 窘得頭髮都要炸開了， “食不言寢不語！”

　孟浮生啓脣把排骨吃了， 說道：“唔，曉峯喂的排骨都格外好吃。”

　姜曉峯瞪他，突然起身跑了。

　孟浮生淡定地拿過姜曉峯的杯子， 邊給他倒果汁邊在心裏數秒。

　第四十五秒，姜曉峯頂着溼掉的幾縷額發一臉淡定地回到了餐桌邊，拿起筷子。

　果然是去洗冷水臉了。

　孟浮生打量一下他精神起來的樣子， 終於滿意了，把唯一一道辣菜拿離了他面前， 囑咐道：“今天不許吃辣。”

　姜曉峯莫名其妙：“爲什麼不……”說到一半突然閉嘴， 耳朵到脖子迅速泛紅， 又起身跑了。

　孟浮生：“……”

　這次他可不是故意的。

　……

　姜曉峯被撩撥成了小龍蝦， 又紅又兇，試圖揮舞着已經煮熟的鉗子攻擊孟浮生。

　孟浮生任由他“欺負”，等姜曉峯發泄夠了，才伸手把他攬到懷裏，問道：“要玩遊戲嗎？”

　“不玩。”姜曉峯賴在他懷裏，摸了摸他的腹肌，伸手夠到遙控器開電視，提議道，“我們看電影吧。”

　孟浮生抓住他搗亂的手，把他鎖在懷裏：“嗯。”

　姜曉峯挑了部毫無營養的喜劇片開始播放，電影過半的時候，他突然問道：“我的名字是不是很大衆化很土？”

　孟浮生垂眼，看着他捲翹低垂的睫毛，摸了摸他的臉：“名字只是一個符號。”

　“但這個符號包含了父母對孩子最初的祝福和寄望。”姜曉峯仰頭看他，“你的名字有什麼含義？”

　孟浮生答道：“浮生二字取自《莊子·外篇·刻意第十五》，其中有一句‘其生若浮，其死若休。’，譯作把生看得很輕，把死看得像休息一樣。我父母給我取這兩個字，是希望我這一生過得輕一些，隨意一些，不要揹負太多。也有死亡只是休息，萬物不死，生生不息的意思。”

　姜曉峯皺眉：“這句話是這麼理解的嗎？”怎麼感覺哪裏不太對。

　孟浮生摸摸他的臉：“我父母是這麼理解的就夠了。”

　好像也是。

　姜曉峯低下頭，安靜了一會，突然感嘆道：“真好。”

　他摳了摳衣服上的印花：“我的名字就沒什麼含義，我媽當年生下我後很快就後悔了，她很煩躁，當時我爸又有個工作去了外地，不在她身邊，她爲了和我爸賭氣，就給我起了這麼個爛大街的名字……這些是她在和外婆吵架時親口說的，那時候我大概五歲。”

　孟浮生眉心一蹙，收緊手臂抱緊他。

　“以前我也怨恨過、渴望過，後來我明白有些東西強求不來，就算了。他們在錢財上對我很大方，也算很可以了，我會給他們養老，但其他的……”姜曉峯發了會呆，垂眼鬆開了手指，“就算了吧。”

　抓不住的東西乾脆就不要了。

　孟浮生低頭親親的頭髮，說道：“你有我。”

　姜曉峯擡頭看他，笑了：“嗯，我有你，還有外婆。”

　……

　第二天中午，姜曉峯接到了穆蘭芳的電話，問他週末回不回家。

　他回道：“回的。”

　穆蘭芳那邊安靜幾秒，突然說道：“別讓浮生那孩子來回跑了，這房子是我買的，落的是你的名字，是你的家，沒有讓你的男朋友給幾年不回來一趟的人騰地方的道理，就該讓他們住酒店去！”

　姜曉峯一愣，突然開心起來，應道：“那我跟浮生說一聲。”

　穆蘭芳語氣一鬆，也帶上了笑意：“嗯，你好好上課，別多想，有我呢。”

　姜曉峯越發開心了，說道：“我知道，謝謝外婆。”

　姜曉峯把穆蘭芳的話轉告給了孟浮生，孟浮生聽後還是決定先留在公寓這邊陪姜曉峯，等週末再一起回家。

　姜曉峯的心情徹底變好，當天晚上又給孟浮生做了一大桌菜。

　轉眼周五到來，姜曉峯肥着膽子翹了下午的最後一節選修課，拜託田大齊幫忙答到和記筆記後，搭車去了孟浮生的公司。

　到公司的時候孟浮生還沒下班，他乾脆又在周邊逛了逛，給孟浮生買了杯奶茶，然後給孟華年打了個電話，走後門進了公司，溜進停車場，躲在孟浮生的車後準備給孟浮生一個驚嚇。

　停車場光線昏暗，孟浮生過來時並沒有發現車後躲了個人。他遠遠的就開了車鎖，快步走到車邊，邊拉車門邊拿出手機往外撥電話。

　姜曉峯見狀直覺不好，忙拿出手機想調靜音，但已經晚了，手機剛掏出口袋，鈴聲就響了起來。

　聽到熟悉的鈴聲，孟浮生一頓，拿開手機，循着聲音朝着車後看去。

　姜曉峯暗罵自己粗心，只能舉着手機和奶茶探頭出去，朝孟浮生討好一笑：“男朋友，我翹課來接你下班了。”

　“……”

　孟浮生慢慢把手機放進了口袋。

　最後翹課的某人被男朋友壓在車裏狠狠“欺負”了一通。

　姜曉峯羞憤欲死：“停車場裏有監控！”

　孟浮生揉揉他發紅的嘴脣，把奶茶喂到他嘴邊，安撫道：“沒事，這裏是死角，不會被拍到的。”

　姜曉峯根本不信他的鬼話！

　他整理好被撩起來的衣服，沒收了給孟浮生買的奶茶，一個人坐去後座，擺出了要和禽獸男朋友保持距離的態度，並正大光明宰人：“先去給外婆買點水果，你付錢！”

　孟浮生很自覺，笑問道：“要不要順便給你買個最貴的冰淇淋？”

　“……要！”

　姜曉峯又很沒出息的被哄好了。

　……

　兩人提着買好的水果回了家，穆蘭芳正在做飯，見他們到了，看一眼時間，問姜曉峯：“翹課了？”

　姜曉峯心虛，上前討好地喚她。

　穆蘭芳不太凶地戳戳他，說了句“下不爲例”，轉身進了廚房。

　吃飯的時候，穆蘭芳突然說道：“他們明天會過來吃午飯。”

　孟浮生筷子一頓，識趣說道：“我哥約了我明天過去談事，可能要在那邊呆一天。”

　穆蘭芳點頭，感激地拍了拍他的胳膊。

　姜曉峯側頭看向孟浮生，嘴脣動了動，還是沒能說出讓他留下來一起的話——明天的家庭聚會，顯然不適合孟浮生參與。

　爲了補償孟浮生，姜曉峯晚上紅着耳朵，當着穆蘭芳的面把孟浮生拉進了自己的房間。

　穆蘭芳：“……”孫子大了，不好管了。

　家裏有老人在，兩人進房後也沒有做什麼過火的事，只稍微親了親就抱在一起睡了。

　第二天孟浮生起得很早，姜曉峯察覺到後也忙跟着起了，兩人一起做了早餐吃完，然後姜曉峯送孟浮生下樓。

　“你別擔心，我會處理好所有事的，無論我父母是什麼態度，我都不會和你分手。”姜曉峯給孟浮生打安心針。

　孟浮生心裏發軟，摸摸他的頭，說道：“我知道，你好好和父母談，有問題就給我打電話。有沒有想吃的東西，我回來的時候給你帶。”

　姜曉峯扭頭看看四周，見沒人，撲過去親了他一口，小聲說道：“把我帥帥的男朋友帶回來就行了，我想吃。”說完火速後退轉身，看都不敢看孟浮生一眼，溜進了電梯裏，跑了。

　孟浮生摸摸被親的臉，好笑：“膽小鬼。”明明撩撥了，卻只敢親臉。

　電梯上行之後，他轉身上車，把車開出小區，在大門外找了個地方停下，安靜等待。

　大概九點半的時候，一輛出租車停在了小區門口，一對中年夫婦從車裏下來，來到後備箱處往外搬禮品。

　孟浮生的視線掃過兩人，手指摩挲了一下手機屏幕上姜曉峯的照片。

　原來是長得像媽媽。

　姜潮搬完禮品後隨意地往街上一掃，看到一輛有些熟悉的車停在拐角處，愣了愣，又掃了一眼那輛車的車牌。

　“怎麼了？”穆雅芝見丈夫突然站着不動，疑惑詢問。

　姜潮回神，搖了搖頭，又看一眼那輛明顯有人的車，把禮品全部提起來，想了想說道：“雅芝，曉峯的事，我覺得我們還是不要插手比較好。”

　穆雅芝皺眉看他一眼，說道：“不插手不行。”

　姜潮無奈：“雅芝。”

　“孟家那樣的家庭，怎麼可能真的允許兒子和一個男人一輩子在一起，阿潮，曉峯再怎麼說也是我們的兒子，你難道真的忍心讓他一頭撞進火坑裏？”

　姜潮想起上次和姜曉峯的談話，說道：“也不一定是火坑，而且我們要用什麼立場去管這件事？”

　穆雅芝一下子沉默下來，從他手裏接了兩件禮品過來，強硬說道：“我們沒法管，就讓我媽管，你媽管不了，就讓你爸媽管，實在不行我們自己去找孟家父母談，總能找到解決辦法的。”

　姜潮拿她的固執沒辦法，又看一眼拐角那輛車，決定之後再勸她，說道：“這個我們之後再談，今天咱們就簡單地和曉峯吃頓飯，你先什麼都不要說，可以嗎？”

　穆雅芝不懂：“阿潮，你到底在顧慮什麼？自從你和曉峯單獨見過面後你就不太對了，那次你們到底說了什麼？”

　“就只說了我告訴你的那些，曉峯很喜歡那個叫孟浮生的孩子。”

　“喜歡是會變的。”穆雅芝態度還是不變，率先朝着小區內走去。

　……

　門鈴響的時候，姜曉峯按手機的動作停了下。

　他很平靜地放下手機站起身，走到玄關，打開門。

　看到姜曉峯，姜潮立刻笑着打招呼：“曉峯，上午好。”

　穆雅芝卻愣住了，將姜曉峯從上看到下，有種不真實感，喚道：“曉峯？”

　夫妻倆上次回來還是三年前，那時候姜曉峯剛上高中沒多久，還沒抽個，比同齡人矮很多，一副沒發育的樣子，像個女孩子。

　現在的姜曉峯卻已經差不多有姜潮高了，骨架長開拔高，原本柔和的輪廓有了棱角，不再那麼像女孩子，有種介於青年和少年間的帥氣感。

　他今天穿的是尤夢茹當初給他買的其中一套衣服，極具設計感的休閒襯衣搭配簡約利落的工裝五分褲，稍微長長了一點的捲髮軟軟搭在額頭，好看得像是哪家跑出來的小少爺，乾淨又朝氣。

　穆雅芝不敢相信。

　眼前這個帥氣好看的男生，居然是她的兒子？

　姜曉峯不知道她的心理活動，見她一副懷疑打量的模樣，平平板板地喚了一聲：“媽。”

　之後看向姜潮，也喚了他一聲，然後側開身，給他們拿拖鞋，說道：“外婆在廚房，我去喊她。”說完就轉身走了。

　穆雅芝看着他的背影，很是恍惚。

　姜潮理解她的失態，他時隔三年再次見到姜曉峯時，也很是愣了一會纔敢通過那一頭和他一樣的自然捲認人，伸手拍拍她，說道：“先進去吧。”

　穆雅芝回神，來時的底氣突然呲呲呲消掉了，站了幾秒才低頭進去換鞋。

　一家四口在客廳落座，姜曉峯倒了水出來，坐到了穆蘭芳身邊。

　明明是一家人坐在一起，氣氛卻有種待客般的尷尬。

　“去給你爸掃墓了嗎？”穆蘭芳問。

　穆雅芝回道：“掃過了，還去了一趟老家，幾位老家叔伯的身體都還好。媽，你怎麼把老家的房子，還有A市的老房子都賣了？”

　穆蘭芳回道：“老家的房子早在你爸去世後我就賣了，至於老房子，我想賣就賣了。”

　察覺到母親的冷淡，穆雅芝沉默了一下，看一眼她旁邊一直安靜的姜曉峯，說道：“媽，我知道你在怪我這些年一直不回家，但我是真的忙，並不是……”

　“行了。”穆蘭芳打斷她的話，擺擺手，“別念這些老經，我知道你忙，也沒指望過你什麼。時間不早了，我去做飯。”說完起身走了。

　穆雅芝閉嘴，又看一眼姜曉峯，說道：“我去幫忙。”說着跟着穆蘭芳去了廚房。

　客廳裏只剩下了父子兩人，姜曉峯看一眼對面不動如山的姜潮，安靜地繼續陪坐。

　“曉峯。”

　姜曉峯擡眼。

　“你真的長大了很多。”姜潮仔細看他，沒話找話，“這身衣服不錯，是你外婆給你買的嗎？”

　姜曉峯低頭看身上的衣服，語氣緩了一些，回道：“不是，是尤姨給我買的，她是設計師，眼光很好。”

　姜潮愣了一下：“尤姨？”他開始回想家裏有哪個親戚姓尤。

　姜曉峯解釋道：“是我男朋友的母親。”

　姜曉峯思緒一斷，看着他身上處處合適的衣服，手指捏了捏水杯，問道：“她……對你怎麼樣？”

　“很好，幫了我很多。”

　姜潮發現姜曉峯似乎並不排斥這個話題，繼續問道：“那她……”

　嘩啦！

　廚房裏突然傳來碗盤砸地的聲音，姜曉峯一愣，忙起身朝着廚房衝了過去。

　穆雅芝手裏拿着的盤子掉到了地上，滿臉不敢置信，看向穆蘭芳：“媽，你瘋了嗎？什麼叫‘兩家見面的時候，你們最好還是露一下面，給曉峯撐撐場子’，兩家見面，見什麼面？媽你難道真認爲這段感情能成嗎？先不說孟家的背景和國內對同性感情的包容度，就只說兩個孩子的年齡，他們大學都還沒畢業，這時候見家長會不會太早，也太草率了？”

　“哪裏草率？浮生和曉峯對這段戀情都是很慎重很認真的，浮生那孩子更是爲了曉峯早早地做通了家人的工作，他哥哥還親自上門拜訪過。你多大個人了，這麼一驚一乍的幹什麼。”

　穆雅芝覺得很荒謬：“可曉峯和那個孟浮生才認識多久？半年有沒有？他們兩個都是男孩子，在一起一點保障都沒有，我覺得不——”

　“你沒權提出異議。”姜曉峯出聲打斷了廚房內的談話。

　穆雅芝和穆蘭芳一愣，紛紛扭頭朝着廚房門口看去，就見姜曉峯面無表情地站在那，姜潮站在姜曉峯身後，欲言又止的樣子。

　姜曉峯看向穆雅芝，強調道：“你沒有權利干涉我的感情。”

　“干涉……”穆雅芝對上姜曉峯冷淡的眼神，突然有點氣，“我是關心你，而且我生了你……”

　“因爲你生了我，所以我就該因爲你的喜惡，去安排我的人生嗎？”姜曉峯打斷她的話，語氣尖銳起來，“那按照你的邏輯，外婆是不是也有權利去插手干涉你的人生？既然是這樣，那你爲什麼要因爲外婆當年勸你生下了我，就一走很多年，甚至連外公剛去世的時候，都不願意多留一段時間陪陪外婆？”

　穆蘭芳喚道：“曉峯！”

　穆雅芝解釋道：“我不是，我只是忙……”

　“那你繼續去忙吧。”姜曉峯走到穆蘭芳身邊，以保護的姿態攬住她的肩膀，看向穆雅芝和姜潮，說道，“我不需要父母給我撐場子，你們生了我，花錢供我吃穿，我謝謝你們，等你們老了，我會盡義務給你們養老，爲你們送終，就這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