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孟家會是什麼樣的？

　姜曉峯窩在沙發上，頂着被擼紅了的鼻子認真思考。

　聽說孟家是個大家族， 那會是一大家子人全部住在一起嗎？

　而且……這種邀約， 應該算是正式見家長了吧？

　姜曉峯又抽了一張紙巾， 狠狠擼了一下鼻涕，又興奮又緊張。

　不知道孟爸爸好不好相處， 那種集團掌舵人，應該會很嚴肅吧， 不說話的時候肯定氣場很強， 就像孟華年一樣。

　還有， 他第一次上門的話，是不是得買禮物過去？

　孟家那樣的家庭， 也不知道帶什麼樣的禮物過去纔不算失禮……

　孟浮生把做好的飯菜擺出來， 擡眼一看， 見姜曉峯傻乎乎地坐在沙發上發呆，笑了，走過去摸了摸他的頭， 皺眉，又彎腰用額頭和他貼了一下，擔憂說道：“好像有點低燒。”

　姜曉峯迴神， 想起之前那個噴嚏，忙又抽紙擼了下鼻涕才說道：“沒事， 我每次感冒都會有點低燒， 吃點藥發發汗就好了， 你別靠我這麼近， 小心傳染。”

　孟浮生摸摸他發紅的鼻頭，突然低頭親了他一下，說道：“傳染了就可以有難同當了。”

　姜曉峯立刻捂脣後退三尺遠，滿身警惕：“誰要跟你有難同當了，你不許生病！你病了我又不能翹課去照顧你，你準備怎麼辦？”

　有保姆。

　不過還是算了，如果他也生病了，就沒人照顧姜曉峯了。

　“是我說錯話了。”孟浮生火速認錯，朝他伸手，“過來，吃飯了。”

　姜曉峯狐疑看他，扭頭在客廳裏找了找，翻出醫藥箱，從裏面拿出一個口罩給自己戴上，這才走到孟浮生身邊。

　孟浮生好笑，牽住他說道：“你戴着口罩怎麼吃飯？”

　“這樣掀起來一點就可以吃了。在我病好之前，你不許靠我太近，晚上睡覺我們一人一牀被子、一人睡一頭，你什麼都不許做，明白沒？”

　孟浮生捏捏他的手，答非所問：“明天剛好是週末，如果明天你燒還沒退，我們就去醫院。”

　姜曉峯立刻被轉移了注意力，擰着眉一萬個不願意：“感冒而已，去什麼醫院……”

　最後姜曉峯還是摘了口罩，老老實實吃了晚飯。

　睡前，姜曉峯果然搬了牀被子出來，連帶自己的枕頭一起鋪到了牀的另一頭，用行動表達了要和孟浮生各睡各的決心。

　孟浮生沒說什麼，看着他吃了藥，然後安排他睡下。

　大約半個小時後，姜曉峯睡熟了。他鼻子不通氣，呼吸有點沉，眉頭也皺着，一看就是睡得不舒服。

　孟浮生睜開眼，查看了一下他的情況，然後起身把自己的枕頭搬了過去，重新上牀躺下，將他連人帶被子一起抱到懷裏，又給兩人蓋上自己的被子，這才真的睡了。

　兩層被子加被人抱住，熱度加倍，姜曉峯很快出了汗。

　孟浮生半夜醒來，伸手摸了摸姜曉峯的額頭，一手汗，又把手伸進被子裏摸了摸他的後背，只覺得滿手都是潮氣，忙起身去洗手間打了一盆溫水出來。

　脫衣服、擦頭髮、擦身體……被這麼折騰，姜曉峯居然也沒有醒，反而呼吸變得更綿長安穩了一些。

　孟浮生低頭親親他的眉心，伸臂把他抱到自己的被子裏，然後扯掉他的被子，躺到他剛剛躺的地方。

　討厭的潮熱消失，睡的地方、蓋的被子全是溫暖乾燥的，身周還全是熟悉的氣息，姜曉峯睡得越發放鬆，習慣性地八爪魚般抱住身邊的熱源，把頭埋了過去。

　孟浮生微笑，摸摸他光溜溜的脊背，掖好被子，也閉上了眼睛。

　……

　清晨，姜曉峯迷迷糊糊睜開眼，看到面前孟浮生的臉，愣了愣，瞬間清醒，掀開被子看兩人交纏的身體。

　“？？！”

　他的衣服呢？不對，他的被子呢？

　孟浮生突然動了下，擡手捧住他的臉，把額頭貼了過去。

　姜曉峯迴神，看着孟浮生閉着眼明顯還沒睡醒的模樣，餘光注意到牀邊放着的水盆和毛巾，大概懂了是怎麼回事，心裏一軟，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體，輕快乾爽，一點感冒低燒的沉重黏膩感都沒有，放了心，將手放到孟浮生身上，挑開他的褲腰，摸了進去。

　“唔？”

　孟浮生睜開眼，眼裏的睡意快速褪去，摸他的頭：“醒了？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姜曉峯把身體往下蹭，親一口他的鎖骨，手上動作越發放肆。

　清晨的男人經不起撩撥。

　孟浮生低哼一聲，本能地按住了他的後腦勺，聲音變啞：“這麼精神……看來是已經好了。”最後一點聲音被掩蓋在了翻身時引起的牀墊響聲裏。

　……

　姜曉峯自作自受，在牀上荒廢了一上午。感冒是差不多好了，但人也快廢了。

　“還鬧不鬧？”孟浮生捏他的臉。

　姜曉峯掀起眼皮看他：“你爽不爽？”

　孟浮生被他難得的厚臉皮噎住。

　“那我還鬧。”姜曉峯扭頭，用後腦勺對他。

　孟浮生看一會他的後腦勺，彎腰靠過去，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句什麼。

　姜曉峯動了動，耳朵有點發紅，又把頭扭了回頭，瞄他一眼，提要求：“午飯我要吃肥牛鍋。”

　孟浮生無奈又好笑，揉揉他的後腰：“好，給你做肥牛鍋。”

　……

　飯後，姜曉峯趁着孟浮生洗碗的空擋，給穆蘭芳打了個電話。

　穆蘭芳很快接了。

　“外婆，浮生的爸爸邀請我寒假的時候去他家玩，我能去嗎？”姜曉峯詢問，有點忐忑，“我如果去了，是不是就是正式見家長了？我是不是要帶禮物過去？該帶什麼？”

　穆蘭芳一愣，看一眼坐在對面的穆雅芝和姜潮，想了想，把手機放到桌上打開免提，確認問道：“浮生的爸爸邀請你去的？”

　姜曉峯以爲她是沒聽清楚，就又把剛剛那些話說了一遍。

　穆雅芝和姜潮聞言齊齊皺眉，朝桌上的手機看去。

　穆蘭芳回道：“去吧，那邊主動邀請，又特地挑了寒假這個時間，誠意和心意都足夠，你想去就去。禮物這些你不用擔心，外婆幫你買，你到時候直接提過去就行。”

　“可禮物全讓外婆挑的話，會不會顯得我很沒誠意？”

　“那我們一起挑，可以嗎？”

　“好，謝謝外婆！”

　這樣柔軟親暱的姜曉峯是穆雅芝和姜潮從沒接觸過的，兩人都有些怔。

　穆蘭芳看他們一眼，繼續說道：“那你再代外婆問問浮生，問他年後願不願意來家裏過元宵節，過完節，外婆想帶他去給你外公上炷香。”

　這也算是在邀請孟浮生正式見家長了。

　穆雅芝想說話，被姜潮按住阻止，後者朝她搖了搖頭。

　姜曉峯聞言明顯激動起來，電話裏的語調再次拔高，應道：“他願意的！他肯定願意！他——阿嚏！”

　穆蘭芳皺眉：“怎麼突然打噴嚏？我就說你這聲音聽着不太對，是不是感冒了？我這兩天正擔心，你每次一到換季就容易感冒，一感冒就容易低燒。”

　“沒事，已經好了，浮生昨天特地請假過來照顧我，晚上發了汗，今早燒已經退了，就是喉嚨還有點不舒服。”

　穆蘭芳故意囑咐道：“生病了更要好好吃飯，不許湊活和吃外賣。”

　“沒有，外婆你又不是不知道，浮生從來不許我吃外賣，都是他做飯。”

　“你和浮生在一起嗎？他呢？”

　“在洗碗。”

　祖孫倆又聊了幾句就掛了電話，穆蘭芳收起手機，看向對面的穆雅芝和姜潮，問道：“都聽到了？”

　姜潮和穆雅芝沉默着沒說話。

　這通電話穆蘭芳明顯是故意讓他們聽的，目的應該是想讓他們瞭解一下孟家和孟浮生對曉峯的態度。

　說實話，他們很意外。

　孟家那邊先不提，只說孟浮生這邊，據他們所知，孟浮生是被追求的一方，他們本以爲在這段戀情裏，姜曉峯會更弱勢、付出更多一些，結果好像……不是？

　穆蘭芳沒太多時間讓他們沉默，指了指桌上那臺平板，說道：“你們想要一次機會，可以，我給你們。平板裏有曉峯從小到大拍下的所有照片，你們拿回去慢慢看，看出問題了再來找我。”說完擺手送客。

　姜潮看向桌上的平板，起身收起來，然後把穆雅芝也扶了起來，朝着穆蘭芳說道：“媽，這些照片我和雅芝會好好看的，謝謝您。”

　穆蘭芳擺手，示意他們快走。

　……

　夫妻倆回到房間，穆雅芝坐到沙發裏，手扶着額頭出神。

　姜潮坐過去，溫聲說道：“雅芝，媽有多護短你是知道的，能讓媽那麼維護，那個孟浮生肯定是真心對曉峯的。”

　穆雅芝用力揉了揉太陽穴：“孟津居然主動邀請曉峯去孟家做客……”她突然側頭看向姜潮，“我什麼都做不了了，對不對？見過家長後，曉峯的名字會傳遍孟家所在的圈子，如果以後曉峯和孟浮生鬧矛盾分手，那以孟家的地位和人脈，曉峯的路只會越走越窄，而且曉峯是男孩子，到時候那些人會怎麼說他……”

　“雅芝，這些只是你的猜想，你不要總往壞的方向想。”姜潮握住她的手，“你不是打聽過嗎？孟家家風很好，他們不是那種仗勢欺人的家庭，最主要的是，曉峯現在很開心。”

　穆雅芝扭頭閉上眼，滿腦子都是姜曉峯剛剛那雀躍的語調，突然說道：“如果當初沒生下他就好了……”

　不生下，就不會因爲曾經的拋下、逃離而時不時地被愧疚折磨。也不會因爲愧疚，所以越發地不敢面對，更不會因爲不敢面對，所以努力地忽視、無視，然後偶爾想起時又會越發愧疚……惡性循環。

　“他爲什麼偏偏喜歡男孩子，還找了個那種條件的對象。”她喃喃，擡臂遮住眼睛，腦子很亂。

　曾以爲面對了，多少給出幫助了，就能心安了，但現實卻是她像是一腳踩進了一個過去一直迴避的泥坑，然後被約拉越深，再不能像過去那樣裝看不見。

　“是不是像以前那樣，一開始完全不在意不管就好了？以前不管他，他不也好好長大了，也許這次不管他，過幾年再看，他就已經迴歸了正軌，找個普通的女孩子，結婚生子，咱們可以給他買房置業，保他衣食無憂，也不需要他養老，等我們死了，還能留給他一大筆遺產，這樣也算是稍微還了一點把他帶到這世上的債……”

　姜潮皺眉喚他：“雅芝！”

　穆雅芝猛地回神，放下手臂，愣愣看着他。

　姜潮看着她不知何時變紅的眼眶，伸手幫她整理了一下頭髮，說道：“錯的不止你一個人，我也錯了。我陪你改，我們一起。”

　“阿潮。”穆雅芝突然就崩了，用發狠的語氣掩飾自己的無力，“他爲什麼不能選一條風險小一點的路走，是在懲罰我嗎？是我的錯嗎？我也不願意這樣的，我也不想……他爲什麼不能選一條更平穩的路，去過更平穩的一生，爲什麼。”

　姜潮從來沒想到她心裏居然壓了這麼多情緒，輕輕順了順她的脊背，說道：“雅芝，你當初和我在一起，不也是一意孤行地選了一條不平穩的路嗎？”

　穆雅芝的身體陡然僵住，只覺得像是被人迎頭砸了一下，過了一會，突然低頭笑了，笑得很難看。

　“雅芝……”

　“我沒事，我沒事。”她坐直身，用力抹了兩下臉，突然拿起了那臺平板，說道，“看照片吧。”

　姜潮很擔心：“雅芝。”

　“機會只有一次。”穆雅芝點開照片，“當年我要走不平穩的路，媽選擇勸我向世俗低頭，現在我的孩子也像我一樣，選了一條不平穩的路，我絕對不要像當年的媽一樣，絕對不要！”

　……

　平板裏的照片很多，大部分是穆蘭芳旅遊時拍下的，和姜曉峯有關的只有一百多張。

　夫妻倆湊在一起翻照片，很快發現了一件事——姜曉峯五歲前的照片，他們有部分看過，是穆蘭芳當年時不時發給他們的，但姜曉峯五歲之後的照片，他們一張都沒看過。這說明在姜曉峯五歲之後，穆蘭芳突然不再給他們發姜曉峯的照片了，而他們居然沒發現這點。

　姜潮努力回憶：“媽爲什麼突然就不發了，當年發生了什麼事嗎？”

　穆雅芝回道：“曉峯五歲那年，你媽生病了，我們回國了一趟，中間我單獨回了次家，和我媽吵了一架。”

　姜潮愣住：“怎麼沒聽你說過這事？”

　“當時你心情不好，我怕說了你更鬧心。那次我回家，媽勸我別再一直呆在國外，曉峯快到上小學的年紀了，讓我和你都收收心回國，好好陪曉峯。我那時候好不容易談妥一項合作，聽媽提這個有點煩，就吵起來了。”

　姜潮說：“難怪我們第二年回國的時候，爸媽會是那個反應。”

　穆雅芝側了側頭，不說話。

　姜潮又想起了什麼，說道：“曉峯好像就是從那一年開始，再不在我們離開的時候哭鬧了。”

　穆雅芝一愣，皺眉回憶了一下當年的事，突然發現她當年和穆蘭芳爭吵的時候，姜曉峯好像就在裏面的房間睡覺。

　如果姜曉峯當年其實沒睡着……她想起上次見面時姜曉峯看過來的冷淡眼神，手指緊了緊，低頭說道：“繼續看照片吧，媽讓我們看的問題應該不是這個。”

　兩人結束話題，繼續往後翻，直到快把照片翻完，纔再次發現了問題。

　“奇怪。”姜潮來回切着最後幾張照片，疑惑，“怎麼沒有曉峯高一後的照片？連高三的畢業大合照都沒有，沒拍還是沒存電子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