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姜潮這下是真的頭疼了，他拿着轉賬信息去找了穆雅芝。

　穆雅芝正在開視頻會議， 見他過來， 擡手示意他等一會。

　姜潮坐到一邊， 看着妻子辦公時冷靜幹練的樣子，想起她在面對家人時的易怒固執， 在心裏嘆氣。

　這一等就是一個多小時，穆雅芝結束會議後蓋上電腦， 歉疚地朝姜潮說道：“讓你久等了， 剛剛來了個緊急工作。”

　姜潮表示沒什麼， 上前把手機遞過去，說道：“媽把錢打過來了。”

　穆雅芝臉上放鬆的表情消失， 接過手機看了看， 眉毛一擰， 想也不想就撥了個電話回去。

　姜潮見狀連忙抽回手機掛了電話。

　“阿潮你幹什麼？”

　“雅芝你先別急，聽我說。”姜潮坐到她身邊，安撫地握住她的手， 放緩語氣，“你現在打電話回去只會激化矛盾，我們先談談， 可以嗎？”

　穆雅芝勉強讓自己冷靜下來，問道：“你想談什麼？”

　“還記得我們去年拍的那部紀錄片嗎？關於瀕危動物的。”

　穆雅芝疑惑：“怎麼突然提這個？”

　姜潮說道：“當時我們跟拍了一隻失去了母親的小獸， 三個月， 它掙扎着活了三個月， 碰到過好心的同類， 躲到了兇殘的天敵，艱難地尋找食物，最後卻死在了獵人的捕獸夾裏。”

　想起那隻可憐的動物，穆雅芝面露不忍，沉默下來。

　“那時候我突然在想，曉峯的生活是不是也是這樣。”

　穆雅芝立刻從情緒裏脫離了出來，皺眉看他：“曉峯的生活怎麼會是那樣，他有人照顧，吃穿不愁，生活在安全的文明社會，阿潮你到底想說什麼？”

　“可孩子不是你給了他足夠的吃穿，他就能健康長大的。”姜潮與她十指緊扣，有些用力，“雅芝，我們小時候尚且會因爲父母偶爾的一點忽視和不理解而受傷難過，曉峯也許——”

　“夠了。”穆雅芝站起身，覺得不被理解，“是，我不是個負責的媽媽，但只是因爲這樣，我就不能去阻止我自己的孩子跳火坑嗎？阿潮，我以爲起碼你會是理解我的。”

　姜潮靜靜看着她，問道：“但你怎麼知道那是個火坑？萬一那是個我們從來沒有給過曉峯的溫暖家庭呢？雅芝，我們沒有給曉峯一個充滿愛的家庭，難道還要不允許別人給他嗎？”

　穆雅芝狠狠皺眉，說道：“可孟家那樣的家庭，肯定不會……”

　“幾天前見面時，曉峯身上穿的那套衣服是孟浮生的母親給他買的。”

　穆雅芝閉嘴，不敢置信地看向他。

　“那套衣服很合身，用料上乘，也很符合曉峯的氣質，如果不是用心挑選，衣服不可能那麼合適。”姜潮說到這自己都覺得羞愧起來，“如果那衣服是孟浮生的母親帶着曉峯去買的，那證明孟浮生的母親願意抽時間出來和曉峯相處；如果那衣服是孟浮生的母親買了送給曉峯的，那證明孟浮生的母親願意在曉峯身上花心思。而時間和心思，都是我們沒有給過曉峯的。”

　穆雅芝嘴脣抿緊，擡手環抱住手臂，不說話。

　“孟家那樣的家庭，孟浮生的母親願意這樣對曉峯，難道還不足以說明態度嗎？”姜潮起身扶住她的手臂，放軟聲音，“雅芝，我知道你只是想起碼在這種人生大事上，能幫曉峯把把關，盡一盡母親的職責，但我們或許可以用個更好的辦法，一個建立在尊重曉峯的心情和感情的基礎上的辦法，去幫助曉峯。”

　穆雅芝抱在胳膊上的手用力收緊，指甲幾乎掐進了肉裏，問道：“那衣服真的是孟浮生的母親買的？”

　姜潮嘆氣：“是，曉峯親口說的。”

　穆雅芝手指再次收緊，像是固執着什麼，良久，脫力般鬆開。

　……

　姜潮和穆雅芝突然沒了消息，說好的過幾天再上門看望穆蘭芳的話也沒兌現，似乎是已經離開了。

　姜曉峯既鬆了口氣，又覺得愧疚，怕穆蘭芳偷偷難過，就拜託孟浮生搬了回去，儘量在他不能回家的時候陪一陪穆蘭芳。

　就這樣兩人分工合作，孟浮生負責週一到週五在下班後陪穆蘭芳，姜曉峯負責週末全天，很快就把穆蘭芳哄得沒空去想女兒了。

　不知不覺兩週過去，一場強降雨過後，酷暑初散。

　穆蘭芳不忍心看孟浮生和姜曉峯把空餘的時間都耗在自己一個老婆子身上，又恰逢幾個老友開始催促，就乾脆再次計劃起了新的出遊計劃。

　姜曉峯雖然不捨，但還是立刻表達了支持的態度。

　尤夢茹聽說穆蘭芳準備出去玩，特地打了個電話過來，給穆蘭芳提供了一份孟家名下酒店的地址和聯繫電話清單，表示無論穆蘭芳什麼時候去住這些酒店，都肯定有房。她還給了穆蘭芳幾個陪玩機構的電話，積極建議穆蘭芳從陪玩機構裏僱兩個有護理經驗和武力值足夠的助理帶上，免得旅途上出現什麼意外。

　穆蘭芳窩心於她的體貼，也覺得她說的話有道理，在聯繫了幾個老姐妹之後，就花錢僱了兩個生活助理帶上。

　姜曉峯放心不少，偷偷跑去給尤夢茹買了份禮物寄過去，答謝她的關心。

　一切準備妥當，十月中，穆蘭芳和姐妹團匯合，一起出發去了旅程第一站X城。姜曉峯和孟浮生送穆蘭芳去了機場，回來的路上，姜曉峯像是被抽光了力氣般，癱在椅子上唉聲嘆氣。

　“捨不得？”孟浮生問。

　“嗯。”姜曉峯蔫蔫的，望着車窗外晴朗的天空，“其實外婆不是那種愛往外跑的性格，想周遊全國和周遊世界的是我外公。他一直盼着退休，計劃退休後帶着外婆出去好好玩一玩，享受一下生活，只可惜卻被我絆住了手腳……”

　孟浮生在等紅燈的間隙，伸手握了握他的手。

　姜曉峯從思緒中回神，側頭朝他笑了笑，打起了精神：“現在外婆有時間去玩了，真好。”

　……

　幾個小時的飛行後，穆蘭芳踏上了X城的土地。隨大部隊走到機場出口時，身邊的老友朱奶奶突然拐了她一下。

　“蘭芳你看看，那是不是你家閨女和女婿？”

　穆蘭芳擡眼順着朱奶奶指的方向看去，很快看到了穿着一身標準旅遊裝、正拖着行李箱往這邊走的穆雅芝和姜潮，意外，等兩人走近後問道：“你們怎麼在這，有工作？”

　穆雅芝緊了緊拖着行李箱的手，回道：“不是，媽，我和阿潮決定暫停一年的工作，好好陪陪您。”

　姜潮也跟着說道：“媽，這些年我們一直忙着工作，忽視了家庭，真的很抱歉。”

　穆蘭芳一下子愣住，來回看看他們，幾秒動容之後，突然又冷硬了語氣，說道：“打感情牌也沒用，我是不會讓你們去幹涉曉峯的生活的，也不會幫你們勸曉峯什麼，他的生活是他的生活，你們不要……”

　“媽。”穆雅芝喚她一聲，難得示弱，“媽，給我一次機會吧。”

　穆蘭芳看着她，嘴脣動了動，低頭拖着行李箱越過他們，徑直往前。

　這次換穆雅芝愣住。

　“發什麼呆，快跟上啊，你這孩子也是的，幾年不回家一趟，像什麼話。”朱奶奶着急推她。

　穆雅芝回神，轉身看着穆蘭芳已經有些佝僂的身影，心裏突然一酸，拖着行李箱追了上去：“媽，你等等我！”

　姜潮懸着的心放下，看向目露欣慰的朱奶奶，誠心說道：“謝謝您。”

　朱奶奶擺擺手：“不用不用，我也是爲了蘭芳。兒女都是債，你們啊，唉。”

　……

　孟浮生從尤夢茹那知道了姜潮和穆雅芝追去了穆蘭芳旅行地的事。

　“要告訴曉峯嗎？”尤夢茹問。

　孟浮生考慮了一下，回道：“還是不用了，等外婆親自告訴曉峯吧。”

　“也行。你說這一家子真是……我打聽了一下，曉峯的爸爸好像是推了一個幾國聯合的公益紀錄片的拍攝邀約回來的，也算是有心了。還有曉峯的媽媽……好像在打聽咱們家的事。”

　孟浮生沉默。

　尤夢茹多瞭解他，一聽他不說話就懂了，問道：“生氣了？”

　“不是，只是覺得如果能早點認識曉峯就好了。”

　尤夢茹並不想接這個狗糧味的話，勉強擠出一點母愛強忍着沒掛電話，轉了個話題說道：“對了，你爸讓我問問你，寒假的時候有沒有時間把曉峯帶咱們家來玩，認認親戚。”

　孟浮生一愣，立刻明白孟津這是在用實際行動讓姜家人安心，忙應道：“有時間，曉峯寒假應該沒別的安排，我回頭問問他。”

　“這會又有精神了？”尤夢茹冷哼。

　孟浮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母子倆又聊了幾句就掛了電話。孟浮生想起最近始終有些蔫蔫的姜曉峯，打開手機日曆，往後翻了幾頁。

　寒假嗎……還好遠。

　……

　又一場強降雨下來後，姜曉峯倒黴的感冒了。

　孟浮生接到消息後忙請假從江北區趕回了A大。

　他穿着一套深色的西裝，頭髮梳得利落，提着公文包，懷裏卻十分不搭地抱着一個圓滾滾的萌系保溫杯，腳步匆匆地穿過校園，熟門熟路地去了姜曉峯所在的教學樓。

　正是課間，不少學生出來上廁所，孟浮生的出現很快引起了騷動。

　“臥槽，那是孟浮生吧！是吧！好久沒看到了，這西裝誘惑……呲溜。”

　“感覺完全就是個獨立的大人了，成熟了好多，好帥。”

　“這是來找姜曉峯的吧……哇，有大一新生去搭訕了！”

　姜曉峯剛提好褲子從廁所出來，就聽到有人在提自己的名字。他扭頭看過去，見幾個人擠在欄杆邊一臉八卦興奮地往樓下看，疑惑，也好奇地湊了過去。

　樓下，孟浮生看着突然衝出來擋住路的女生，微不可見地蹙了下眉。

　“請問有什麼事嗎？”他禮貌詢問，擡手調整了一下懷裏保溫杯的位置，不着痕跡地露了下手上的戒指。

　女生看到戒指，本來羞澀的表情一秒僵硬，不願意相信地又仔細看了看，然後喪氣又不甘地讓開了路，說道：“沒什麼，我腳滑，不好意思擋到你的路了。”

　孟浮生表示沒什麼，朝她點點頭，大步進了教學樓。

　“孟學長魅力不減當年啊。”圍觀同學甲見狀嘖嘖感嘆。

　“這是比當年魅力更大了好嗎，看這氣場。”圍觀同學乙也跟着感嘆。

　姜曉峯低哼一聲，收回視線晃悠回教室，面朝下趴在了座位上。

　兩分鐘後，教室裏起了點小騷動，之後坐在他身邊的田大齊讓位，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了視線餘光裏。

　姜曉峯眯眼。

　一隻手伸了過來，試圖扶起他貼在胳膊上的額頭。

　姜曉峯暗暗使勁，就是不擡頭。

　孟浮生動作一頓，瞄一眼看上去就像是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的姜曉峯，收回手，把保溫杯打開，伸到姜曉峯胳膊下，送到了他懷裏。

　豆漿的香味飄了上來。

　姜曉峯瞪眼。

　卑鄙！

　豆漿被收走，幾秒後又被送回，裏面多了根吸管。

　……算你狠！

　姜曉峯忿忿咬住送到嘴邊的吸管吸溜喝了一大口，只覺得堵住的鼻子瞬間被熱意給衝開了，舒服地輕吸口氣，但還是沒有擡頭。

　孟浮生忍笑，把豆漿收回來蓋好，脫下外套給他披上，然後拿起他桌上的書和筆記，問坐在姜曉峯另一邊的郝啓：“學到哪一頁了？”

　郝啓瞄一眼明顯在裝睡的姜曉峯，在心裏翻了個白眼，默默比了一個數。

　孟浮生道謝，把書翻開，又打開了姜曉峯的筆記本。

　姜曉峯：“？？？”什麼情況？

　上課鈴響起，視力不太好的老教授開始上課。

　孟浮生很認真地聽課記筆記，一手漂亮的字接在姜曉峯十分放飛的字跡下面，對比鮮明，完全吊打。

　姜曉峯歪頭偷看，見孟浮生穿着一身幹練的襯衣西褲，捏着他的筆坐在一衆歪瓜裂棗的同學中間認真聽課，立刻被帥暈，突然覺得孟浮生被人擋住搭訕這事也不是那麼不能原諒。

　畢竟長相是父母給的，孟浮生又不能選擇。

　孟浮生察覺到什麼，筆一停，側頭垂眼，正好對上了姜曉峯偷看的視線。

　姜曉峯嗖一下轉過了頭。

　孟浮生忍笑，摸摸他的頭，繼續幫他記筆記。

　姜曉峯又慢慢挪回了視線。

　整個世界似乎都安靜了下來，姜曉峯看着孟浮生，腦中突然冒出來一個念頭——如果碰到個願意代你上課，幫你記筆記的男朋友，就婚了吧。

　反應過來自己在想什麼之後，他驚得重新把頭埋在了胳膊裏，姿勢彆扭的用手指抓了抓臉。

　亂想什麼呢，法定年齡都沒到，婚什麼婚。

　不過如果是孟浮生，也不是不可以……

　他胡思亂想着，不知不覺真的睡了過去。

　……

　一覺睡醒，課正好結束。

　孟浮生把課本筆記幫姜曉峯收好，背好他的揹包，和田大齊打了個招呼後，帶着姜曉峯離開了教室。

　兩人手牽手走在校園裏，姜曉峯突然說道：“田蕊說魏威去外省的一個公司實習了。”

　孟浮生反應平淡：“嗯。”

　姜曉峯打量一下他的表情，滿意了，握緊他的手。

　“很開心？”孟浮生詢問。

　姜曉峯挑起眉毛看他，一點不遮掩自己的情緒。

　孟浮生微笑，說道：“曉峯，寒假我們出去玩吧。”

　姜曉峯一愣，只考慮了不到一秒就回道：“可以啊，你想去哪裏玩？不過我得先和外婆聯絡一下，看她準備什麼時候結束旅程回來。”

　“確實該問問外婆。”孟浮生靠近他一點，問道，“我爸想邀請你寒假去我家玩，你願意嗎？”

　姜曉峯唰一下停步，微張着嘴看着他，想說話，卻突然打了個噴嚏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