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一聲槍響， 姜曉峯隨着大部隊一起衝出了起跑線。

　他很快搶佔了一個靠跑道內圈的位置，一段加速後慢慢穩住速度， 勻速往前。

　田大齊等人激動得不行，在跑道邊跟着他跑，吼道：“曉峯加油！拿不到名次也沒關係，跑完就是勝利！”

　郝啓補充：“跑不完也不要緊！放棄並不可恥！”

　班長不知何時也混到了室友隊伍裏， 痛哭流涕：“曉峯！我對不起你！明明說好是湊數的，但我沒想到報長跑的人居然比報蛙跳的人還少， 所以、所以……曉峯加油！你是班級和學院的英雄！跑不完大家也不會怪你的！”

　同學甲乙丙丁：“對對對，不要有壓力， 盡力而爲就行了！”

　姜曉峯：“……”快閉嘴吧反向加油的混蛋們！

　田蕊一過來就聽到了這段倒加油，氣得給了田大齊等人一人一下，朝着姜曉峯吼道：“曉峯加油！我們的目標是前三！你可以的，加油！”

　這纔是正確的加油方式！

　姜曉峯側頭，朝田蕊比了個大拇指。

　田蕊燦爛一笑，及時按下了拍照鍵。

　姜曉峯：“……？”跑步時候的猙獰模樣有什麼好拍的，這也是個混蛋！

　他果斷收回視線， 假裝自己聾了，加速甩開了這羣搗亂的傢伙。

　……

　叮咚一聲響， 有微信進來， 剛剛下車的孟浮生低頭點開。

　消息是田蕊發的， 只有一張照片。

　熱鬧的體育館裏，一身利落運動裝的姜曉峯混在長跑選手裏，側頭看向鏡頭， 雙眼滿是笑意，右手輕擡，豎起了大拇指。

　陽光正好，所有一切都成了背景，只有姜曉峯臉上的笑容是鮮活的。

　孟浮生腳步一停，伸指把照片點開放大，視線先是落在姜曉峯的笑容上，然後快速掃過姜曉峯穿着運動服的樣子，最後視線上移，落在姜曉峯頭上的小揪揪上，擡手捂住了下半張臉。

　好、好……

　“哎呀，好可愛！”尤夢茹不知何時湊到了孟浮生身邊，擡手招呼正在鎖車的孟華年過來看，“曉峯居然紮了個小辮子，皮筋還是粉色的，華年快……”

　孟浮生火速把手機黑屏，說道：“曉峯的比賽已經開始了，我先過去，你們慢慢過來。”說完擡腿就走，之後幾乎是小跑起來，轉眼不見了人影。

　“……”

　尤夢茹放下正在招呼孟華年的手，無語低罵：“小氣鬼！咱們特地過來給曉峯加油，他居然把我們丟下了！”

　孟華年難得脫下了他那些萬年不變的嚴肅西裝，穿着一套休閒裝，看一眼孟浮生跑遠的方向，也很想吐槽一句，搖頭說道：“我們也過去吧。”

　尤夢茹也就是罵着玩玩，聞言笑着打了個響指，大佬範十足地說道：“走着！”

　……

　姜曉峯報的是五千米長跑，總共十二圈半，孟浮生到體育館的時候，姜曉峯正跑到第四圈。

　他很快找到了姜曉峯的位置，偷偷靠過去，墜在了姜曉峯斜後方的跑道外。

　姜曉峯跑得很專心，沒發現斜後方多了個人，旁邊加油的人和跑在姜曉峯身後的選手們卻立刻就發現了孟浮生的出現，小小地騷動起來。

　孟浮生見狀忙朝跑道對面的田大齊等人做了個“噓”的手勢，然後朝看過來的選手們抱歉地笑笑，稍微往外跑了一點，繼續跟着姜曉峯。

　恰逢轉彎，姜曉峯轉了個方向，從孟浮生的位置剛好能看到姜曉峯頭頂揪揪的全貌。他仔細看着，嘴角慢慢勾起，低笑起來，眼裏滿是喜愛。

　田大齊等人&選手們：“……”狗糧走開！快走開！

　姜曉峯發現本來跑在他身後的選手突然開始加速，逐一越過他，疑惑。

　這個時候加速，到了後期不會體力不支嗎？

　他猶豫了一下，也稍微加了一點速，始終將自己的位置保持在中段，方便後期衝刺。

　四周的加油聲莫名小了下來。

　是喊累了嗎？

　姜曉峯擡手抹了把額頭的汗，視線掃過操場中間的領獎臺。

　按照平時訓練的水平，他這次長跑比賽最多能拿到前十的名次。他爆發力雖然可以，但到底訓練時間還短，耐力不太行，中後期會很疲軟。

　其實前十也不錯了，班長都只要求他跑完就行，但是……他想起加班的孟浮生，擰眉。

　不甘心。

　孟浮生已經大四，這是兩人最後一次以同校學生的身份參加同一場運動會，偏偏孟浮生加班不能來。如果可以，他想拿個獎牌送給孟浮生，假裝兩人是一起參加的運動會，避免留下遺憾。

　……早知道就多報點項目了，長跑這次有不少田徑隊的學生參加，拿獎太難。

　只能拼了。

　他更加專注地看向跑道，仔細調整呼吸。

　得好好堅持才行。

　比賽很快進行到第九圈，好些體力不行的選手已經掉了第一梯隊一整圈，平時到這個時候，姜曉峯的速度也會控制不住地有所下降，但今天……

　“臥槽，居然又提速了，咬第一梯隊咬得好死！”郝啓驚呆了，“曉峯比賽前吃菠菜了？”

　剛完成自己比賽的劉遠洲聞言用力拍他一下，激動說道：“別菠菜了！馬上第十圈了，這可是最關鍵的幾圈，加油去！”

　這會已經沒人注意還墜在跑道外的孟浮生了，大家紛紛衝到各自在意的選手身邊，不停給他們加油打氣。

　主席臺上的學生解說員也把注意力放在了長跑比賽上，廣播裏響起了他們的加油和鼓勵聲。

　第九圈跑完，姜曉峯穩穩留在了第一梯隊裏，名次是第十一。

　第十圈，部分選手開始加速，姜曉峯也跟着加速，沒讓後來者趕超，穩住了第十一的名次。

　第十一圈，有餘力的選手再次開始提速，姜曉峯咬牙跟着提，擠入前十。

　第十二圈，所有人都開始衝刺，姜曉峯腿重得不行，頭髮和衣服全被汗溼，呼吸很重，胸腔像被什麼東西拉扯着，悶悶泛着疼。他試圖加速，但是……

　四周加油聲震天，空氣都是躁動的。

　突然，一道熟悉的溫柔聲音劈開所有的雜音鑽入了耳膜。

　“加油！”

　姜曉峯混沌的大腦陡然一清，猛地扭頭。

　孟浮生出現在田大齊等人後面，朝他揮手：“加油！我在終點等你！”

　姜曉峯瞪大眼，巨大的喜悅如浪潮般涌過來，忍不住咧嘴燦爛一笑，擡手抹掉額頭的汗，也朝他揮了揮手，然後看向跑道，再次悶頭提速。

　終點……終點！

　“啊啊啊啊！！第九了！第九了、第八、第八……啊啊啊啊，第七！曉峯加油！”郝啓幾乎瘋魔，邊吼邊跟着姜曉峯狂跑。

　班長也快瘋了，激動得要哭：“曉峯你太棒了！加油！加油啊啊啊！”

　看臺上的外語院學生也紛紛激動起來，大聲給姜曉峯加油！甚至經管院那邊都有人給姜曉峯加油，其中就屬孟浮生的室友江澤吼得最大聲，聽得無數經管院學弟學妹十分想翻白眼。

　跑道上還有經管院的選手呢，學長你到底是哪一邊的？

　最後半圈，姜曉峯是第五。

　操場上閒着的人也都涌了過來，擠在跑道邊給選手加油，主席臺上的解說員也激動起來，加油聲幾乎掀翻了體育館。

　田大齊等人在激動大吼，姜曉峯卻聽不到任何聲音，他機械麻木地提着速，眼珠挪動，不停在終點的方向尋找孟浮生的身影。

　人呢？在哪？難道剛剛只是他的幻覺？

　好累，跑不動了……

　“曉峯加油！”

　一道熟悉的女聲傳來。

　姜曉峯一愣，側頭朝着擠在終點線側邊的人羣看去，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角落處穿着一身淺色長裙的尤夢茹和她身後的孟華年，不敢置信地瞪大眼。

　尤姨和大哥？他們爲什麼在？是、是爲他來的嗎？

　心跳猛地加快。

　從小到大，他參加過不下十次運動會，比過很多項目，但從來沒有哪一次，像這樣有家人在終點等他。

　外公身體不太好，外婆年紀大了受不了吵鬧，每次每次，他都只能看着別的同學開心地撲進家人懷抱。

　他不羨慕的，外婆和外公已經努力給他最好的，他不羨慕的……

　“曉峯！加油！”尤夢茹激動得幾乎跳起來，完全沒了平時溫柔優雅的樣子。

　人羣突然被撥開，孟浮生出現在終點外，舉着一瓶水朝着這邊揮手，喊道：“曉峯！”

　……他不羨慕！

　因爲終點也有人在等着他了！

　姜曉峯臉上露出個燦爛到極點的笑容，用這輩子最快的速度朝着愛的人跑去。

　“第四、第四、第四……第三！第三了！！！啊啊啊啊啊！第二！曉峯牛逼！！！第二！！”

　田大齊等人激動歡呼。

　姜曉峯只慢了第一名一步衝過終點，直直撲進了朝他迎過來的孟浮生懷裏，緊緊抱住他。

　——到終點了，最好的終點！

　孟浮生被衝得後退兩步才站穩，滿足地抱緊他，第一時間捏了捏他頭上的小揪揪，開心說道：“第二名，曉峯真棒！”

　姜曉峯滿身是汗，呼吸急促，心跳飛快，完全說不出話，只抱緊他，把臉埋在他肩頸處，邊用力呼吸邊用額頭砸了兩下他的肩膀，好一會突然擡起頭，捧住他的臉吻了上去。

　孟浮生一愣，忙安撫回吻，手還不停順着他的肩背。

　“哦哦哦哦哦~！！！”

　郝啓等人紛紛怪叫歡呼，就連正在解說情況的學生解說員都忍不住吹了個口哨。扛着設備記錄比賽情況的宣傳部學生忍着激動，忙擡高設備把這一幕記錄了下來。

　看臺上歡呼怪叫聲震天。

　中央看臺上的學校領導紛紛喝水低咳假裝聊天，只有周錦生開心地鼓起了掌，說道：“年輕真好啊。”

　經管院的院長臉拉得老長。

　就因爲姜曉峯的衝刺，他們院的選手被擠成了第四。

　不過……他最後還是忍不住微笑起來，跟着擡手鼓掌。

　確實，年輕真好。

　……

　一時衝動的後果就是姜曉峯的腿快廢了，臉也快熱炸了。

　他坐在領獎臺附近的草地上，乖乖讓孟浮生給他按摩放鬆，漲紅着臉不敢去看圍在身邊的尤夢茹和孟華年，乾乾問道：“尤姨，大哥，你們怎麼會來？”

　尤夢茹解釋道：“浮生說你要參加今年的A大運動會，我和華年剛好有空，就過來了。本來你孟叔叔也準備來的，但不巧他有個會。”

　姜曉峯忙說道：“沒事，尤姨和大哥能來我已經很開心了！”

　尤夢茹就喜歡他這又乖又羞的樣子，伸手捏了捏他頭上的小揪揪，誇道：“曉峯剛剛好帥氣。”

　孟華年也誇道：“第二名，很不錯。”

　姜曉峯越發不好意思，嘴角卻控制不住地上揚，說道：“我第一次跑這麼快。”

　孟浮生笑着捏了捏他的臉。

　稍作休整後，頒獎開始。

　姜曉峯拿到了一個印着A大校徽的銀牌，孟浮生把他領獎的畫面錄下來，發給了穆蘭芳。

　下了領獎臺後，姜曉峯轉手就把獎牌塞進了孟浮生手裏。

　“送你。”

　孟浮生愣住，問道：“你不留着？”

　“不留，這本來就是爲你贏的。”姜曉峯假裝喝水，視線撇開，語氣故作平淡。

　孟浮生低頭看看獎牌，又看看他明顯在避開自己視線的樣子，笑了，擡手摸摸他被汗溼的頭髮，把獎牌小心地收進口袋，說道：“謝謝，我很喜歡。”

　姜曉峯又喝了一口水，眉眼止不住飛揚：“喜歡就好。”

　尤夢茹在旁邊捂脣偷笑，還拿手機偷拍。

　感覺自己格格不入的孟華年：“……”

　……

　看臺角落，激動的學生堆裏。

　姜潮說道：“他很開心。”

　穆雅芝：“嗯。”

　周圍的學生仍在討論剛剛姜曉峯和孟浮生那一吻。

　“就那麼親上去了，羨慕哭了，突然想打死我家那個只知道打遊戲的廢物男朋友。”

　“孟學長真的好好啊，聽說他每週都會早早回學校接姜曉峯去過週末，風雨無阻，還會幫姜曉峯上課記筆記，給姜曉峯煮豆漿……我酸了。”

　“臥槽！我搜出來了，孟學長旁邊那個成熟帥哥真的是孟華年啊，外面傳的那些孟學長的家世居然是真的！”

　“什麼？！那、那孟學長旁邊那個氣質阿姨是……”

　“是他媽媽尤夢茹！那個特別牛的珠寶設計師，咱們專業課老師經常提她！”

　“等等，孟學長的家長出現在這給姜曉峯加油，難道孟學長和姜曉峯已經見家長了？”

　空氣突然安靜，然後一陣滿是酸意和羨慕的感嘆響起。

　“啊，神仙愛情果然都是別人的……”

　穆雅芝突然取出墨鏡戴上站起身，說道：“走吧。”

　姜潮擡眼看她，又看一眼姜曉峯走遠的方向，站起了身。

　……

　運動會結束後，姜曉峯突然火了，有學生把他扎着揪揪、穿着運動服跑過終點的照片傳上了微博，配的內容是：好看的人，即使滿頭大汗，頭髮亂糟糟地紮成揪揪也是好看的，拿出鏡子看了看自己化妝後的臉，我酸了[檸檬]

　這本來只是一條私人感嘆微博，卻不想被營銷號發現盜走，很快在顏狗圈子裏傳播開。

　等田蕊發現情況不對聯繫孟浮生時，微博上已經有人開始搜索人肉姜曉峯的專業班級了。

　孟浮生皺眉，翻着微博上“長跑帥哥”的話題，親自去找了孟華年。

　兩個小時後，網上關於姜曉峯的消息被撤了個一乾二淨，那些惹事的照片也全被刪掉了。

　發現這一情況的姜潮停下聯繫人脈的手，看向穆雅芝：“照片已經全被刪掉了，速度這麼快，應該是孟家做的。”

　穆雅芝靠在椅子裏，看着窗外A市的建築，像是聽到了這句話，又像是沒聽到，始終安靜。

　姜潮走到她身後，伸手扶住了她的肩膀。

　“阿潮。”穆雅芝動了動，微微側頭，“我們去B市吧。”

　姜潮皺眉：“你是想找孟家……”

　“不是。”穆雅芝收回視線，看着外面的萬家燈火，“我只是在想……我們以前太清高，不願意經營人脈，不願意培養名聲，只專心做我們想做的事，奮鬥了半輩子，獲得過那麼多榮譽，在國內卻一點根基都沒有，誰也保護不了，誰也懲罰不了，我覺得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姜潮眼神一動，低頭看她。

　“門當戶對……這四個字，你覺得我做得到嗎？”

　姜潮微笑，彎腰抱住她，側頭親了親她的臉：“你那麼能幹，一定可以的，我們一起加油。”

　……

　氣溫這種東西，總是說降就降，一點都不講道理。

　姜曉峯提着精心挑選的圍巾走出商場，邊想着孟浮生收到這個後會有多開心，邊快步朝着公交站走去。

　他是放學後來買的禮物，這會已經八點多，再不快點就趕不上孟浮生每晚的視頻查寢了。

　“國際知名紀錄片導演姜潮……”

　街邊大屏幕上的廣告突然被切成了一箇中央臺的公益宣傳片，一輪很快的鏡頭轉換後，姜潮的臉出現在畫面中，有旁白在對他進行介紹。

　姜曉峯腳步一停，愣愣看着大屏幕上的姜潮，嘴巴微張。

　“……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