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一句“你掰彎我， 就要對我負責”，讓姜曉峯再說不出任何一個字。孟浮生說得對，他害了孟浮生，確實該負責。

　他很快定位清楚了自己接下來這段時間， 在孟浮生面前的地位：一個在孟浮生整理好心情前必須盡全力贖罪，並努力想起記憶的罪人。

　吃完宵夜， 孟浮生把姜曉峯帶回了家。

　姜曉峯中途委婉表示想回寢室住， 孟浮生以“住在一起更有利於恢復記憶”和“記憶徹底恢復前，戀人還要繼續假扮下去”的理由， 溫和但堅定地拒絕了他。

　於是姜曉峯老實了。

　到家後， 孟浮生催促姜曉峯去洗漱休息，姜曉峯遲疑了一下， 說道：“學長， 要不還是我睡沙發吧……”

　他一個騙子加罪人，哪好意思鳩佔鵲巢。

　孟浮生還是那麼溫和，溫和着拒絕：“我們一起睡臥室，或者你一個人睡臥室，你選一個。”

　姜曉峯：“……”

　他錯了，學長只是看着平靜而已， 其實內裏已經差不多被今天這波打擊轟殘了， 平時學長都不這麼說話的。

　他猶豫了一下， 咬咬牙：“那就一起睡臥室吧， 我個頭小， 睡相好， 不佔地方，保證不會打擾到學長休息。”反正他是不好意思一個人霸佔牀的！

　明明心情很沉重，但看到姜曉峯這副擰着眉毛試圖讓出牀的樣子，孟浮生還是忍不住暖了眉眼，之後想到今天發生的種種，眼神又黯淡下來。

　他想拒絕這個提議，可話即將出口時，看到姜曉峯眼含忐忑偷偷瞄自己的樣子，卻鬼使神差地改了口，說道：“好，我們一起睡臥室。”

　姜曉峯意外地看向他。

　他這反應倒不是因爲他剛剛在假客氣，而是他沒想到學長會答應得這麼幹脆。

　然後很快，他懂了。

　看來今天的坦白對學長的打擊果然很大，看看學長都被刺激成什麼樣了……他犯了好大的罪。

　孟浮生回神，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見他這表情，先是一窘，後又黯然。

　不一樣了，學弟並不喜歡他，他不該說這樣的話。

　他想改口，姜曉峯卻突然收回了視線，快步轉身朝房間走去，說道：“那我先去洗澡了。”說着一溜煙跑掉了。

　孟浮生來不及喚他，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臥室門口，張開的嘴閉上，擡手掐了掐鼻樑。

　肯定嚇到曉峯了……不能這樣，要冷靜，曉峯頭上還有傷。

　……

　姜曉峯佔了主臥的小浴室，孟浮生就準備去與客廳相連的大浴室裏洗澡。他回房拿了換洗衣物，離開房間之前停了停，看一眼浴室門，聽着裏面傳出的水聲，頓了頓，又轉身回了衣櫃前。

　……

　姜曉峯洗完澡纔想起來這裏沒他的換洗衣服，住院時換下來的衣服都是髒的，還沒來得及洗。

　怎麼辦，要穿髒的出去嗎？可穿髒衣服睡覺，會不會把學長的牀弄髒了？但如果不穿衣服……感覺會更可怕。

　猶豫了又猶豫，糾結了又糾結，就在他準備忍着不適應穿髒衣服時，他突然注意到浴室架子上放着一件薄浴袍，眼睛一亮，連忙換上。

　他之前就發現學長家的陽臺上沒有曬衣服的地方，據此可以推測出學長家裏的洗衣機應該是烘洗一體的，現在他先借一下學長的浴袍遮下醜，然後把髒衣服拿去洗了，等衣服洗好了，他就可以換上乾淨衣服了！

　這樣就不會弄髒學長的牀，也不會果奔嚇到學長了，完美！

　浴袍有些大，底下還是真空，姜曉峯很沒有安全感，穿上浴袍後仔細把它貼身裹好，確定走路不會走光後，勒緊腰帶打了個很結實的結。

　他抱着髒衣服出了浴室，發現素色的牀單上多了個花花綠綠的東西，定睛一看，居然是一套睡衣，愣了下，走上前把睡衣拿了起來。

　衣服是很普通的兩件套款式，天藍色底，白色的捲毛小奶狗圖案，很可愛。

　他拿起的是上衣，衣服展開，大小一看就知道是孟浮生穿不下的尺寸。他意識到什麼，往牀上一看，就發現睡褲上還躺着一條白色的內褲，瞬間什麼都明白了。

　這應該是孟浮生按照他的尺寸，給他準備的睡衣和內褲。

　……也不知道孟浮生是什麼時候準備的。

　他摸了摸睡衣上的小狗圖案，喪喪地低下頭，突然把髒衣服往腳下一丟，拿起內褲就開始套。

　衣服既然是學長放的，那他就穿！只要學長看到之後能心裏好受點，之前他幾次因爲別的事情拒絕學長的時候，學長雖然嘴上不說，但眼神明顯是難過的。

　內褲和睡褲都成功套上了，很合身很舒適，但到了上衣時，姜曉峯遇到了一點麻煩——他把浴袍的結打得太死，這會解不開了。

　時間已經不早，他之前在浴室裏磨嘰了好一會，這會就有點急，怕孟浮生困了，看房門關着，又不好意思進來。

　大概是越急越亂，結解了半天沒解開，反而纏得更緊了。他實在沒辦法，只能忍着丟人，出房門去求助。

　結果一出去，就和一個小麥色皮膚的男生對上了視線。

　魏威看到姜曉峯衣衫不整的從孟浮生的臥室出來，眼神變了一下，低了低頭，很快換上了一副調侃的表情，朝一邊的孟浮生擠眉弄眼：“看來我來得不是時候。”

　孟浮生已經洗完澡有一會了，換上了一身素色睡衣，頭髮半乾，溫雅的氣質裏混了點性感在裏面，特別勾人。

　但他對自身的魅力毫無所覺，在姜曉峯出來時第一時間把視線挪了過去，嘴裏還不忘朝魏威說道：“他臉皮薄，你別亂說。”說完人已經朝着姜曉峯走了過去，掃一眼他身上亂糟糟的浴袍和浴袍領口裏露出的鎖骨和小片胸膛，視線挪開，剋制地放到他臉上，問道，“怎麼了？一頭的汗。”

　姜曉峯不好意思地退回臥室，退之前還不忘朝魏威點了點頭算是招呼，壓低聲音說道：“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有朋友來。”

　“沒事。”孟浮生隨着他進門，反手把房門掩上，這會已經看出了他的窘境，很自然地伸手朝他的腰部伸去，“帶子纏住了？”

　“嗯。”姜曉峯這下是真的覺得丟人了，解釋道，“本來是能解開的，但我一急，就更亂了。給你添麻煩了，對不起。”

　孟浮生先把亂糟糟的帶子調順，然後纔開始解死結，說道：“不用道歉，我喜歡你給我添麻煩。”

　姜曉峯卡住，擡頭看他，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孟浮生也正看着他，聲音比平時低了一些，說道：“就因爲解不開帶子，急出了一頭的汗？怎麼跟個小孩子一樣。”

　他的眼神和語氣太溫柔，像一個沾着糖的鉤子，在勾引嗜糖的游魚上鉤，然後死死把魚關在裏面，再也不放出去。

　姜曉峯晃了一下神，然後連忙避開他的視線，不自在地喚道：“學長……”

　“別動，快解開了。”孟浮生適時轉移了話題。

　修長的手指不知道怎麼動了幾下，打成死結的帶子就散開了，帶子一開，本就被折騰鬆了的浴袍領口直接敞開，露出了後面的胸膛。

　姜曉峯雖然是個遊戲宅，但這一年都有在斷斷續續練散打，身體看着纖細，其實很有力量，胸膛腰腹並不單薄，附着一層薄薄的肌肉，線條很好看。

　他皮膚白皙，一大片肌膚露出來，很是晃眼。

　孟浮生手指一僵，突然又幫姜曉峯把浴袍裹了回去，還拿起帶子多纏了一圈，手臂伸到姜曉峯身後把帶子快速繫了個蝴蝶結。

　姜曉峯：“？？！”

　因着繫帶子的動作，孟浮生幾乎是把姜曉峯抱在了懷裏，兩人的距離無限接近，互相能聞到對方身上和自己相同的沐浴露味道。

　姜曉峯張着手臂，僵着身體，尬住了。

　孟浮生抱着他的腰，也頓住了，然後他動了動，偷偷低頭，蹭了下姜曉峯吹得半乾的頭髮。

　“……香香的。”

　“！！！”

　姜曉峯迴神，忙伸手推開他，反手去解帶子，側身不敢看他：“學長，我要換衣服了，你先出去吧，你朋友還等着，別讓他等久了。”

　孟浮生順從退開，看着他驚得無頭蒼蠅似的模樣，那點被推開的黯然瞬間被好笑取代，不再逗他，轉身出了門，還貼心地帶上了房門。

　等他出去，姜曉峯解帶子的手鬆開，擡手捂了捂臉，又搓了搓頭髮，傻站了一會，乾脆拿起睡衣跑去了浴室。

　……

　魏威正癱在沙發上玩手機，見孟浮生出來，故意拉長着調子感嘆：“唉，世道變了，有些人說彎就彎了，以前對別的男性追求者一口一個不可能不喜歡，能躲多遠躲多遠，這會倒是不說對着男生沒感覺了，男大十八變啊。”

　孟浮生臉上被姜曉峯逗出的笑意稍斂，無奈地看他一眼，說道：“小聲一點。”

　“重色輕友。”魏威露出鄙視的模樣，收起手機坐直身，“說認真的，能收留我一晚不？寢室這會關門了，我又不想去學校附近的旅館住。你放心，我保證安安靜靜裝幽靈，不打擾你和小學弟談戀愛。”

　孟浮生邁步上前，給他倒水：“你又不是沒留宿過，大浴室裏還留着你的牙刷毛巾，在櫃子裏，自己去找。”

　“這不是情況不一樣了嗎。”魏威不鬧了，謝過他的水，看一眼房門，問道，“他今天出的院？什麼情況？”

　孟浮生回道：“忘了點事，沒多大問題。好了，時間太晚，你先去洗澡，我去拿被子給你鋪牀。”

　魏威沒動，看着他的眼睛問道：“真是他了？”

　孟浮生沉默，然後點了點頭：“嗯，就他了。”

　魏威垂眼笑了下，又給他一個調侃的表情，起身朝着公用浴室走去。

　……

　家裏突然來了客人，姜曉峯和孟浮生不想睡一起都不行了。

　等魏威洗完澡，換好睡衣的姜曉峯出去和對方打了個招呼。

　因爲要在外人面前和孟浮生假裝戀人，所以對於魏威的調侃，姜曉峯全都裝害羞避過，老實窩在孟浮生身邊，一句多餘的話都不說。

　時間太晚，幾人沒說一會話就散了，孟浮生先起身把姜曉峯送回房間，然後回客廳安頓好魏威，最後檢查了一下門窗，確定都關好了之後，放輕腳步回了房間。

　房裏姜曉峯已經躺在了牀上，他乖巧地只睡着一點邊沿，用身體行動表示自己真的不佔地方。

　孟浮生看着他閉得緊緊的眼睛，在原地站了會，關掉燈，走到另一邊，掀開被子上牀。

　室內很安靜，姜曉峯能聽到孟浮生輕淺的呼吸聲。他本以爲自己會睡不着，但也許是藥效上來了，也或許是牀單上的果木香味太好聞，胡思亂想了沒一會，他的意識就陷入了香甜的黑暗裏。

　大概一刻鐘後，睡熟的姜曉峯翻了個身。

　孟浮生忙睜開眼，及時伸手，把差點翻下牀的姜曉峯撈到了懷裏。

　姜曉峯覺得不舒服，胳膊腿一通亂動，最後用一個八爪章魚抱着浮木的姿勢，勒着孟浮生的身體不動了。

　夜很靜，心跳在失控。

　孟浮生低頭看着搭在自己身上睡得毫無形象可言的姜曉峯，無奈地笑了。

　“還敢說自己睡相好。”他試探着伸手，隔着薄被把人抱住，閉眼遮住眼裏的黯然，“這可是你自己過來的……晚安。”

　……

　早晨六點半，姜曉峯睡醒睜開眼，發現牀和被子的觸感不對，凝目一看，身體瞬間僵住，之後又看了看自己的位置，心態有點崩。

　怎麼回事，他怎麼從牀的那邊滾到了孟浮生睡的這邊，還不要臉地把孟浮生當抱枕使了？可憐孟浮生只能委屈地保持着平躺的睡姿，被他壓着沒法動。

　他慢慢收回手，坐起身對着熟睡的孟浮生深刻懺悔，然後小心翼翼爬起牀，輕手輕腳地去了浴室。

　洗漱完畢後，他開門探出一個腦袋觀察了一下，見孟浮生還在睡，鬆了口氣，墊着腳來到牀頭櫃邊拿起自己的手機，然後小心地出了房間。

　咔噠，房門被很輕的帶上。

　孟浮生睜開眼，先看了一眼窗邊小沙發的位置，見姜曉峯的揹包還在上面，這才重新閉上眼，擡手蓋住了額頭。

　這一晚上……真折磨。

　……

　客廳裏魏威也還睡着，姜曉峯偷瞄一眼，然後快速溜進廚房，小心地關上廚房門，之後開始翻冰箱。

　身爲一個蹭住的罪人，他已經初步給自己定下了贖罪方針——在想辦法找回記憶的前提下，對學長好！對學長更好！對學長力所能及的好！

　……如果還能把學長給掰回去就更好了。當然，還個要以學長的意願爲主，他不會隨便亂來的！

　冰箱裏食材很多，應該是孟浮生爲他的入住提前做了準備。

　他又默默愧疚心悶了一會，然後開始往外拿雞蛋拿麪粉拿蔥花拿果醬。

　七點鐘的時候，孟浮生出了房間，見魏威正扶着頭靠在沙發上，身上還裹着薄被，一副沒睡好的樣子，問道：“怎麼了？”

　魏威無奈睜眼，示意了一下廚房的方向：“你家小學弟大清早的就開火，聲音是被門擋住了，但香味一陣一陣地往外飄，我夢裏全是好吃的，硬生生饞醒了。”

　孟浮生也看一眼廚房的方向，忍不住笑：“他也是好心想給咱們做早餐，我代他給你道個歉。”

　魏威放下手，崩潰狀擺手：“別一大早的秀恩愛，噎得慌。”

　孟浮生就不再說話，邁步往廚房的方向走去。

　魏威看着他走過去，眼裏滾過一些複雜的情緒，突然掀開被子坐直身，朝他提高聲音說道：“浮生，小學弟長得確實很好看，漂漂亮亮的，體型也很纖細，比田蕊都更適合女神這個稱號，你不會是性別認知障礙，把他當女孩子了吧。”

　孟浮生猛地停步。

　廚房門剛好打開，姜曉峯端着一盤煎餃站在門後，聽到這話，愣了愣，然後表情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沉了下去，身體繃緊挺直，抓着盤子的手收緊。

　“魏威。”孟浮生幾乎是嚴厲地回頭喊了好友一聲，然後上前握住姜曉峯端盤子的手，安撫地捏住，哄道，“你不像女孩子，彆氣，他亂說的，別生氣。”

　姜曉峯捏着盤子的手慢慢放鬆，深吸口氣，說道：“我不生氣……學長，你幫我把這個端出去。”說着把盤子往孟浮生手裏一塞，轉身回了廚房。

　孟浮生眉頭緊鎖，想上前去安撫，魏威卻過來攔住了他，很是尷尬的樣子，歉意道：“對不起，我剛睡醒，腦子不清醒，開玩笑開過了，我也沒想到他會突然出來……他生氣了嗎？”

　“就算他不生氣，我也會生氣。”孟浮生並沒有因爲他的解釋而鬆動態度，看着他嚴肅說道，“魏威，揹着人拿人的長相開玩笑，你什麼時候說話這麼沒分寸了？我覺得你應該去給曉峯道個歉。”

　魏威手指蜷了蜷，面上卻點頭，說道：“道歉是必須的，都怪我這嘴，你也知道，我在你面前說話從來不顧忌什麼。”

　孟浮生還是皺着眉：“再好的朋友，說話時也要有所顧忌，亂開玩笑這個毛病你最好改一改，下半年就實習了，入了社會，你再這麼說話，很容易得罪人的。”說完催他快點去洗漱，然後進了廚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