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孟浮生連早飯都沒吃， 簡單洗漱後就帶着姜曉峯去了醫院。

　姜曉峯看似迷茫不安地坐在副駕駛，心裏其實很忐忑。

　昨天早起後他恢復了記憶，想起了自己對孟浮生做過的一切，也看透了孟浮生利用種種藉口， 試圖把他留在公寓和繼續維持兩人情侶關係的意圖。

　他不忍心在孟浮生說過“也許你已經對我動了心，但你只是忘了”這種幾乎算是卑微的話、做了種種努力之後， 直接和孟浮生攤牌， 告訴孟浮生他其實並沒有動過心，讓孟浮生的立場變得更難堪和尷尬， 更不想孟浮生繼續在這段註定沒結果的感情裏沉淪， 就想出了這麼一個儘量在不傷及孟浮生自尊的前提下，稍微可以委婉一點解決目前困局的辦法——裝失憶！

　只要“忘掉”孟浮生說那段話的事情， 變成還沒見過孟浮生種種努力模樣的姜曉峯， 再順着吃日料那次坦白過去網戀歷史的話，把當初想坦白的一切繼續坦白，然後乾脆利落的當個壞人分手，孟浮生應該就不會那麼難受了……吧。

　反正這是他目前能想出的最不傷人的解決辦法了。

　總而言之，這次無論如何他都要和孟浮生“分手”，用其他任何方式贖罪都可以， 但“分手”是一定的， 他絕對不能讓孟浮生把他給納入到人生規劃裏！

　……就是不知道孟浮生會不會被他的演技騙到。

　“學長， 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們現在是要去哪？”他認真演戲， 扮演着不安的失憶患者。

　孟浮生握着方向盤的手緊得手背青筋都鼓了起來， 聽到他這麼問，卻硬是緩和了表情，安撫回道：“別怕，你只是生了點小病，現在是去醫院。餓不餓？先忍一忍，去醫院之後可能要做檢查，好多檢查都要求空腹。”

　姜曉峯見他明明情緒糟糕到極點，卻仍溫聲哄自己，心裏一酸，有一瞬間在想自己是不是太過分了，但想起那個未來規劃，又咬牙壓下了那一絲良心，繼續裝了下去，不安應了一聲之後安靜下來。

　醫院很快到達，兩人找到了之前的主治醫生，把姜曉峯現在的情況說了一下。

　醫生很驚訝：“病情反覆了？”

　孟浮生回道：“是，他早上不小心從牀上跌了下去，磕到了頭，現在他的記憶停止在了上次入院之前、也就是失憶之前。”

　醫生皺眉，起身給姜曉峯做了個簡單的檢查，然後問了他幾個問題。

　姜曉峯心裏打鼓，估摸着回了。

　聽完他的回答，醫生沉默了很久，然後低頭開了幾個單子，喊來一個實習醫生讓他帶姜曉峯去做檢查，並要求孟浮生單獨留一下。

　姜曉峯見狀冷汗都要嚇出來了，擔心是醫生看出了什麼，遲遲疑疑地起身，說道：“醫生，不能讓學長陪我去做檢查嗎？”

　孟浮生立刻站起身，向醫生說道：“醫生，我陪他去吧，等做完檢查我再來找您。”

　醫生：“……”

　他欲言又止地看一眼孟浮生，想了想，說道：“那一起吧，他這個例子有些特殊，我親自盯一下檢查情況。”說着從實習醫生手裏要回了單子。

　有醫生在，姜曉峯不敢亂說話，老老實實進了檢查室。

　醫生目送他進去後，看向滿臉掩不住擔心的孟浮生，問了個很奇怪的問題：“他這幾天情緒怎麼樣？”

　孟浮生一愣，以爲是病情詢問，仔細想了想，回道：“最近幾天都很不錯，之前他和人起了點衝突，後來也都解決了，前天晚上有失眠現象，但不是很久，昨天晚起了，起來之後話比較少，可能是因爲沒休息好，晚飯後打了會網球，晚上……”

　他仔細說完，醫生也沒打斷，一直耐心地聽，聽完又問道：“你和他住一起？”

　孟浮生頓了一下，點頭，問道：“這和他的病情有關？”

　醫生沒答，而是繼續問了個很奇怪的問題：“你和他之前……是不是有什麼矛盾，或者心結？”

　孟浮生覺得不對勁了，醫生治病怎麼會問病人和病人家屬這種隱私，又不是心理醫生。

　“醫生，您到底想說什麼？”

　醫生含蓄提醒道：“失憶患者突然恢復記憶，會出現短暫的情緒波動現象，另外，一般大腦出血的病人，在已經好轉的情況下，除非是大腦再次遭受撞擊，造成二次傷害，否則是很難出現病情反覆現象的。認知這種功能，沒那麼容易壞了又好，好了又壞……總之先看看他的檢查結果再說吧。”

　這話就差明說姜曉峯是裝失憶了，孟浮生聽懂了，但他懷疑自己聽錯了。他轉頭看向檢查室的門，回想起這一路上姜曉峯的表現，擰緊了眉。

　檢查做完之後，出結果還需要一段時間。

　孟浮生帶着姜曉峯去吃早餐。

　姜曉峯雖然心裏忐忑，但仍努力地演着失憶患者，裝作沒什麼胃口的樣子，慢吞吞地挑面吃。

　孟浮生看着他低着的頭，有很多話想說，最後卻全部嚥了下去。

　……

　一個小時後，檢查結果出來，兩人再次去找了醫生。

　檢查結果很理想，姜曉峯腦內的出血已經沒有了，也就是說他已經從生理上徹底痊癒，至於他現在的記憶倒退……醫生看一眼姜曉峯，給出了兩個可能：一，病人心理壓力過大；二，出血雖然已經痊癒，但大腦終究還是受了損，失去的記憶部分，可能這輩子都找不回來了。

　給出結論後，醫生找理由把孟浮生支開，單獨和姜曉峯聊了聊，委婉地建議他“回頭是岸”，不要讓男朋友繼續擔心。

　可惜姜曉峯壓根沒聽懂醫生那過於委婉的建議，還以爲醫生是在勸他別因爲可能再也找不回失去的記憶而心理壓力過大，很是誠懇地向醫生道了謝，並在心裏對醫生說了句對不起。

　辦公室外，被支開的孟浮生坐到走廊上的長椅上，看着手裏的檢查單，眼裏的光一點點黯淡下去，然後越來越深。

　出血已經消失……曉峯爲什麼要裝失憶？

　……

　離開醫院後，孟浮生帶着姜曉峯迴了家。

　孟浮生一路上都很沉默，姜曉峯猜他是因爲自己失憶的事情心情不好，想安慰，但想起自己的分手計劃，又硬生生忍住。

　回家後孟浮生沒心情做飯，就乾脆點了外賣，這還是姜曉峯住進來之後，他第一次在家裏點外賣湊活。

　氣氛有些壓抑。

　姜曉峯想着長痛不如短痛，就在外賣到了之後，趁着吃飯時兩人坐在一起，主動挑起話題：“學長，其實關於我高中網戀的事，我之前還沒有坦白完……”

　孟浮生拿着筷子的手一頓，擡眼看他，慢慢放下了筷子，應道：“嗯。”

　這是什麼反應？

　姜曉峯有些不安，但還是硬着頭皮繼續說道：“上次我說我高中網戀的時候被人騙了……反正我就是很恨很恨那個渣男，恨成執念了，然後被廣告牌砸到之後，我……”

　他儘量簡潔地把自己乾的烏龍事全部說了一遍，包括他曾經以爲田蕊和許秋濤都是孟浮生對象的情況，然後鼓起勇氣對上孟浮生的眼睛，說出目的：“所以學長，我不能和你在一起，對不起。”

　孟浮生徹底確定他已經恢復了記憶，把筷子鬆開，看了桌上的外賣好一會，問道：“說完了？”

　姜曉峯點頭。

　孟浮生又沉默了很久很久，才說道：“可我們已經在一起了。”

　姜曉峯心裏一悶，忍着心裏的愧疚感繼續說道：“我忘了……學長，你看，這一切都是誤會，我沒有喜歡過你，這一切都對你太不公平，我們……分開吧。”

　空氣死一般的寂靜。

　孟浮生徹底丟開了筷子。

　他很難過，很生氣。

　所以姜曉峯折騰這一遭，又是故意摔下牀，又是裝失憶，只是爲了和他提分手？

　就這麼想抹掉兩人這段時間的相處嗎？

　他覺得不能再這麼呆下去了，繼續和姜曉峯面對面，他怕自己會對姜曉峯做出什麼不好的事情來。

　板凳擦過地板發出一聲刺耳聲響，孟浮生突然站起身，轉身大步朝着書房走去。

　姜曉峯一愣，忙也跟着站起身，摸不準他的想法，便追了上去，試探着繼續說道：“學長你去哪？所以……那個……分手……”

　孟浮生的步子邁得越發大了。

　話到了這份上，決不能再讓孟浮生逃避過去，眼看着書房就在眼前，姜曉峯咬咬牙，衝上前擋在了孟浮生面前，一股腦說道：“謝謝學長這段時間的照顧，醫藥費、律師費、生活費，我會如數轉給你，今天內我就會離開這裏回學校去……還有馬上就要暑假了，如果可以的話，請學長再忍耐一下，等下半年開學後再對外公佈我們分手的消息，請務必說是學長甩了我……真的很對不起，謝謝！”說完鞠了一躬，轉身準備回房去整理行李。

　孟浮生腦中名爲理智的那根弦直接崩裂。

　居然連後路都安排好了？暑假後分手，還必須對外說是他甩的人？還真是顧全他的面子。不是失憶了嗎，爲什麼能安排得這麼周到？就這麼想逃開？

　還有那可笑的分手理由，那可笑的……

　孟浮生深呼吸想壓下情緒，但到底還是沒忍住，在姜曉峯轉身時用力抓住了他的手腕，把他拽回自己面前，控制不住地冷笑出聲：“想分手？我的答案是，做、夢。”

　姜曉峯被他這個冷笑震住了，嘴巴微張——這、這是孟浮生？孟浮生居然會冷笑？

　孟浮生見他露出被嚇到的表情，心裏那股氣越發控制不住。

　就這麼蠢的一個人，演戲也演不好，破個頭能鬧出一大堆事，又迷糊又愛惹事，身上舊賬一大堆，見誰都覺得自己打得過，飯不好好吃，覺不好好睡，整天胡思亂想……就這麼一個人，放出去還不得被人啃得渣都不剩？

　他把人抓回來就近壓到牆上，捏住那張讓人又愛又恨的臉，拇指按了按他的下巴，低頭：“姜曉峯，我說了，你掰彎我，就要對我負責。”

　姜曉峯倒抽一口涼氣：“你、你……”這個又冷又兇的人是誰？孟浮生被魂、魂穿了嗎？

　“怕了？”孟浮生用身體壓住他的掙扎，心裏又怒又痛，還漫着一股濃濃的苦意。

　明明進展已經很不錯了，爲什麼要“忘掉”？爲什麼？

　兩人四肢貼近，胸膛靠着胸膛，呼吸全部混在了一起，姜曉峯能清晰感受到孟浮生情緒的起伏。

　孟浮生的語氣突然沉了下來：“姜曉峯，你不是又失憶了嗎，沒關係，你忘掉的東西，我來告訴你。”

　說完突然退開身，拉着姜曉峯進了臥室，一把拉開衣櫃門，指着裏面兩人混在一起的衣服說道：“我們已經同居了，在你忘記的記憶裏，你已經答應了要對我負責，我們睡在一張牀上，該做的不該做的都已經做了。”

　姜曉峯差點被孟浮生這番胡說八道給嚇死，僵硬搖頭：“不、不可能，我是直……”

　孟浮生打斷他的話：“不，你已經彎了，不然我們怎麼會睡在一起？”

　當然是爲了不鳩佔鵲巢！不然還能是爲了什麼！

　但不能說，因爲他失憶了。

　姜曉峯顫抖了，不明白孟浮生怎麼突然說起了瞎話，掙扎道：“睡在一起也不代表我彎了吧，好朋友也可以睡在一……”

　“你下腹部有顆痣。”孟浮生再次打斷他的話，會心一擊，“好朋友不會脫光了睡在一起。”

　脫、脫……姜曉峯本能地捂肚子，耳朵臉全部漲紅，不敢置信地看着孟浮生，整個人都不好了。

　怎麼回事？孟浮生爲什麼連這個都知道？

　他突然想起了那次浴袍腰帶打結的事，意識到孟浮生很可能是在那次時看到的，開口想反駁，但孟浮生就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一樣，說道：“我說了，你忘了的事情，我都會一一提醒你。”

　忘了。

　姜曉峯連忙閉嘴，心裏苦苦的。

　孟浮生繼續提醒：“你身上穿的內褲是我買的，你睡相不好，喜歡抱着我睡，同居這段時間，你每天都會早起給我做早餐，午飯我們有時候自己做，有時候在學校吃，我每天接你上下課，你會陪我打網球，我們還會在飯後手牽手散步，很多人都看過我們牽手散步的畫面，你還可以翻你的朋友圈，裏面有我們互相給對方做飯後拍下的紀念照……如果沒在一起，我們爲什麼會這麼親密？曉峯，你還說過要在期末考試之後，帶我去見你的外婆。”

　姜曉峯聽得冒了一頭的冷汗，等聽到他說要見外婆時終於憋不住了，立刻反駁：“你胡說，我明明沒有——”

　孟浮生再一次打斷他的話：“曉峯，醫生說了，你這次的失憶可能是永久性的，沒關係，這些記憶你都想不起來也沒事，我會一點一點全部告訴你的。”

　別告訴了，你告訴的全是錯的！

　姜曉峯終於意識到自己給自己挖了個坑，還是個大坑！主要是他沒想到孟浮生那麼風光霽月的一個人，胡說八道起來居然這麼流暢自如，毫無撒謊痕跡！

　再讓孟浮生這麼說下去，他都要和孟浮生去扯證了！

　不能再裝失憶了，是他蠢了，還是坦白從寬比較好。

　他醞釀了一下，正準備說出真相，孟浮生突然側身抱住他，把他壓在了衣櫃門上。

　“？？！！”

　孟浮生力道溫柔地摸了摸他的臉，但眼神卻是截然不同的危險：“曉峯，思想記憶會忘，身體記憶卻不會，我來幫你想起來。”說着就低下頭。

　姜曉峯意識到他想做什麼，忙側頭伸手推他，試圖說出真相：“對不起，我是裝……唔。”

　嘴脣相接，姜曉峯所有動作僵住，看着孟浮生近在咫尺的臉，腦子一片空白。

　孟浮生在吻上去的一瞬間就閉上了眼睛。他知道自己衝動了，但他忍不住。說他卑鄙也好，說他自私也好，第一次喜歡上一個人，他真的不願意鬆手。

　他想讓姜曉峯也疼，也在意他。

　可在吻上去的瞬間，他還是忍不住溫柔了動作。

　這是他喜歡的人，有點笨，愛胡思亂想，他怎麼捨得真的傷害他。

　眼裏的情緒全被遮住，他側了側頭，輕輕蹭了下與自己挨着的僵硬脣瓣，收緊抱着姜曉峯的手臂，試探着啓脣含咬過去。

　只讓他疼一下就好。

　姜曉峯呆滯不動的眼珠子終於活動了一下，腦中冒出的第一個念頭居然是……孟浮生的嘴脣好軟，氣息好好聞。

　這是一個很短暫的吻，孟浮生只啃了一下就鬆開了手，低頭看着懵掉的姜曉峯，又摸了摸他的臉。

　姜曉峯被摸得一縮，想抿掉脣上的溼意，卻又不敢動，腦子像是鏽掉了，直直看着孟浮生，鬼使神差地說了一句：“你居然咬我。”

　以爲會承受怒火或者被厭惡的孟浮生愣了一下，反射性道歉：“對不起，我是第一次，不太會，等下次……”

　姜曉峯聲音瞬間拔高：“等下次？！”

　孟浮生閉嘴，看着他紅潤的嘴脣，腦子一熱，突然又伸手捧住他的臉，低頭親了下去：“那不等了，就這一次……”

　柔軟和溫熱的觸感再次降臨，然後……脣瓣被輕輕舔了一下。

　轟。

　姜曉峯的腦子這次直接熱傻了，屏住的呼吸一鬆，嘴巴一張，發現那舌頭有再次靠近的意圖，反射性地用牙齒攻擊了回去。

　“嘶。”

　孟浮生退開身，手指碰了碰舌尖，摸到一抹鮮紅：“流血了。”

　姜曉峯靠着衣櫃門，看着他的手指說不出話。

　孟浮生突然笑了：“你咬的。”

　“………………”不可能！

　心跳響如擂鼓，姜曉峯伸手推開孟浮生，悶頭衝進了浴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