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你咬的你咬的你咬的……

　姜曉峯打開洗臉檯上的水龍頭， 直接把腦袋扎到了下面。

　水聲嘩啦啦……

　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水聲停下，然後一道輕微的磕碰聲響起。

　孟浮生站在浴室門外聽到這點動靜，猜測姜曉峯應該是關了水龍頭， 然後放下馬桶蓋坐到了上面，不自覺腦補了一下姜曉峯此時的模樣， 心裏瞬間又軟又脹， 壓下翹起的嘴角，溫聲朝着門內問道：“餓不餓， 剛剛你外賣沒吃多少， 我去給你下碗麪？”

　噗通。

　剛剛用冷水強制降下臉上溫度的姜曉峯嚇得直接從馬桶蓋上站起身，因爲動作幅度過大， 還不小心掃掉了旁邊矮架上的空氣清新劑。

　腦子又熱了起來， 他手忙腳亂地撿起空氣清新劑，又擰開了花灑。

　水聲重新響起，比之前的更大，隔絕了外面的聲音。

　怕不保險，姜曉峯還摸出了褲袋裏的手機，打開音樂播放器， 把聲音開到了最大。

　模糊的音樂聲混着水聲一起飄出， 孟浮生愣住， 然後笑了起來， 摸了一下破皮的舌尖， 回想了一下剛剛姜曉峯只是臉紅僵硬， 完全沒有抵觸厭惡的反應，低頭拿出了手機。

　浴室內，姜曉峯正把腦袋伸到花灑下淋冷水，臉上熱度好不容易降了一點，手裏正在唱歌的手機又突然震了下，一條新微信信息飄了進來。

　他反射性低頭點開。

　孟浮生：昨天買了雞腿和拉麪，給你做雞肉面怎麼樣？做成你喜歡的微辣。

　姜曉峯驚得差點把手機丟出去。

　又一條信息飄了進來。

　孟浮生：不要溼着頭髮和衣服發呆，記得吹乾。

　姜曉峯深呼吸，發現沒用，反而覺得呼吸間全是屬於孟浮生的氣息，突然惱羞成怒，動手刪除了孟浮生的微信好友！

　世界安靜了，只剩下了水聲和歌聲。

　姜曉峯瞪着微信頁面慢慢調整好呼吸，過了一會，又後悔了。

　怎麼就刪了，他還要通過微信還錢給孟浮生呢。

　那、那再加回來？

　手指猶豫了又猶豫，突然一條短信飄了進來。

　孟浮生：記得脫掉溼衣服，架子上有浴袍，乾淨內褲給你放在牀上了，別穿髒的出來。

　姜曉峯：“…………”

　不等腦子反應過來，他的手指已經自發地把孟浮生的號碼拉入了黑名單。

　拉完反應過來之後：“…………”

　都怪孟浮生！

　姜曉峯無聲崩潰，丟開手機，直接站到了花灑下，悶頭淋了好一會冷水後又坐回了馬桶蓋上，拿起手機戳開大貓的微信。

　風嘯：我咬他了。

　大貓回覆得很快：什麼玩意？說清楚，咬誰了？

　風嘯：孟浮生。

　大貓：哦，咬哪了？

　風嘯：舌頭。

　大貓：……

　風嘯：…………

　大貓試探詢問：親了？

　風嘯：不是！沒有！！你別胡說！

　那就是親了。

　大貓憂愁嘆息，語重心長：彎了吧。

　風嘯：滾！

　又去冷水下冷靜了會，姜曉峯關掉花灑坐回去，抱着手機把今天發生的事跟大貓詳細說了一下，重點強調最後的咬只是個烏龍，然後問大貓怎麼辦。

　大貓一言難盡：A大真的是你考上的嗎？你沒走後門？

　風嘯：什麼意思？

　大貓：就是比較懷疑你的智商的意思。裝失憶這麼餿的主意都能被你想出來，在下佩服。

　姜曉峯無言以對。

　風嘯：你先告訴我該怎麼辦！

　大貓：討厭嗎？

　風嘯：什麼？

　大貓：孟浮生親你的事啊，討厭嗎？

　姜曉峯腦中又閃過了孟浮生舉着沾血的手指，笑着說“你咬的”的樣子，心跳砰砰砰地加速，耳朵脖子也又開始發熱，渾身跟有螞蟻在爬一樣，還忍不住舔了下牙齒。

　大貓：這麼久沒回消息，你不會是在回味吧。

　姜曉峯虎軀一震，用力打字：當然不是！！！

　大貓懂了：果然是在回味，也就是說不討厭對吧？

　風嘯：你能不能抓抓重點？！

　大貓：我抓的難道不是重點嗎？快說！跟我還磨嘰什麼。

　姜曉峯抿了抿脣，停頓了好一會，打字：確實不討厭……但那是學長啊，我對他做了那麼多錯事，他幫了我那麼多次，我怎麼會討厭他。

　大貓：不是討厭不討厭孟浮生的問題，是討厭不討厭他的親吻的問題。

　姜曉峯又想去衝冷水了。他懂這兩者之間的區別，可是……

　大概是看出了他的混亂，大貓並沒有等他的迴應，自顧自打字：小風，我覺得你最好真正冷靜地、認真地、慎重地思考一下你和孟浮生的這段關係，在做任何決定之前，你得先摸清楚你自己真正在想什麼，想要什麼。

　大貓：你現在太亂了，我只是旁觀都覺得你太亂。

　大貓：等你認真想好了，如果還是想分開，那你再去和孟浮生談分手的事情，別再搞什麼自以爲是的騷操作，就平等、認真、開誠佈公地談，把你的想法說出來。以孟浮生的性子，你如果認真跟他談，他肯定會耐心聽，然後尊重你的想法的。反正怎麼也比你自己胡搞瞎搞，孟浮生各種猜你的意思，然後越發不願意放手強。

　大貓：你也別總想着你欠孟浮生的，欠了就補償，就還，這不妨礙你拒絕他的感情，不然你還真想以身償債？？

　大貓：總不能因爲做了件虧心事，就把一輩子搭上去吧？你要搭，也得是在自願的情況下去搭，你要是不樂意，就早點抽身，免得把事情越拖越複雜。

　大貓：認真的拒絕也是對孟浮生的尊重，反正你好好想想吧。

　姜曉峯看着大貓發來的信息，視線定在最後一條上，看了好久，混亂的腦子慢慢冷靜下來，擡手抹了把臉。

　認真考慮和認真談嗎……

　……

　姜曉峯加回了孟浮生的微信，把孟浮生的電話號碼放出了黑名單，然後脫掉溼掉的衣服，好好衝了個澡，最後吹乾頭髮，換上了架子上的浴袍。

　牀上果然放着乾淨的內褲，他過去套上，又去衣櫃裏拿了一套衣服出來，把浴袍換掉。

　換好之後他看着衣櫃裏的衣服發了會呆，摸了摸身上布料柔軟的衣服，淺淺吐出口氣，關上櫃門出了房間。

　門一開，雞肉的香味就飄了過來。

　姜曉峯在心裏默唸不要緊張，儘量自然地朝廚房走去。

　孟浮生剛好端着麪碗出來，見到他後愣了下，然後儘量用不讓他尷尬的語氣溫和說道：“剛準備去喊你，坐下吧，面剛出鍋，小心燙。”

　姜曉峯點頭，在桌邊坐下，說道：“謝謝。”

　孟浮生發現了他的態度變化，意識到什麼，看一眼他的表情，臉上笑容淺了淺，把麪碗放到了他面前。

　面很香，上面不僅有雞肉，還臥了兩個荷包蛋。

　姜曉峯沒有立刻動筷，而是等孟浮生也端着屬於他的那碗麪出來落座後纔拿起筷子，夾起一筷子面認真咀嚼嚥下，又嚐了口雞肉，不太熟練地誇道：“麪條煮得剛剛好，不會太軟，也不會太生，湯汁味道濃厚，雞肉很嫩……這是我這輩子吃過的最好吃的一碗麪。”

　孟浮生拿筷子的動作頓住，擡眼看向他。

　姜曉峯和他對視，坦白道：“學長，我沒有失憶，早上是我裝的，其實我昨天就恢復記憶了。”

　孟浮生心裏因爲親吻而積蓄的歡喜一點點消失，沉默了好一會，垂眼繼續拿起筷子，邊挑麪條邊回道：“我知道。”

　姜曉峯愣住。

　“我還以爲你會再繼續裝一陣，不，是我希望你能再繼續裝一陣。”孟浮生低頭吃了一筷子面，品了品，笑了，“這面哪有你說的那麼好……太辣了，忘了我舌頭破皮，吃不了辣。”

　姜曉峯聞言本能地去看他的嘴脣，想起那句“你咬的”，腦子一熱，幾乎想立刻逃跑，但這次總算是理智佔了上風。

　“學長，等吃完麪了，我們談談吧，好好談。”

　居然沒嚇唬住。

　孟浮生勉強掛起的笑消失，捏着筷子的手慢慢收緊又放鬆，對上他認真的眼神，心裏有股認命般的黯然，點頭：“好。”

　這頓面吃得很沉默，吃完麪，兩人面對面地坐到了沙發上。

　姜曉峯先道了歉：“學長對不起，又騙了你一次，還害你擔心了一早上。還有之前的所有的一切，都非常對不起，另外，謝謝學長這段時間的包容和照顧。”

　孟浮生的心不停往下沉，好一會纔回道：“沒關係。”

　姜曉峯看着孟浮生勉強還算平靜的模樣，覺得大貓說的果然很對，當他認真和孟浮生說話時，孟浮生確實會很認真很耐心地傾聽。

　之前是他用了錯誤的解決辦法。

　“還有一件事我得和學長坦白。”他慢慢鎮定下來，繼續說道，“我們第一次單獨去吃宵夜的那次，我藉着論壇上抹黑的事，試圖斷開和你的聯繫，當時我故意說自己很窮……其實不是的，我家裏雖然算不上大富，但條件其實還可以。”

　孟浮生安靜看着他，問道：“所以？”

　姜曉峯：“所以……那些醫藥費、律師費，請你務必收下。”說着當着孟浮生的面拿出手機，把理財和卡里的錢依次轉入微信，之後用微信分批轉賬給孟浮生。

　“律師費可能不太夠，我會盡快分期付清。”姜曉峯轉完賬，看向根本沒有掏出手機意思的孟浮生，催了一下，“學長，你收一下吧。”

　孟浮生沒動，臉上沒什麼表情，眼神卻在慢慢變深。

　氣氛開始變沉悶。

　姜曉峯緊了緊手指，擡眼與他對視：“學長，我還你錢，是希望之後能平等地去和你談話……而且欠你的少了，我才能儘量拋開愧疚、自責這些情緒，真正理智冷靜地去思考我們之間的關係。學長，給我這個機會吧，可以嗎？”

　錯了一次，他不會再錯第二次，大貓說得對，認真的拒絕才是對孟浮生的尊重，他之前太草率衝動了，另外……他覺得自己確實該好好思考一下。

　孟浮生心裏一動。

　平等對話，理智思考。

　思考，不是拒絕和劃清界限。

　他暗沉的眼神明亮了一些，看着姜曉峯，發現他的眼裏帶着點害羞和閃躲，心跳猛地快跳了一拍，意識到什麼，終於低頭拿出手機，當着他的面收了大概一半的轉賬，之後按下心裏翻涌的情緒，儘量平靜地說道：“華菁菁的案子只是個小案子，用不了那麼多律師費，這些就夠了。”

　姜曉峯不太相信：“才這麼點……”

　孟浮生解釋道：“不少了，肖坤已經認罪，這個案子後續只需要派個小律師跟着跑跑手續就行，不再需要我哥的律師一直跟着，花不了多少錢。不信的話，我可以把他們律師事務所的報價單拿給你看。”

　這次請律師其實真正貴的是人脈，和維持人脈的前後期投入，以及讓肖坤認罪所耗費的那些資源精力，單純辦案子，價錢確實不貴。

　但這點就不需要姜曉峯知道了。

　姜曉峯還是覺得他是在哄人，賬目這東西必須算清楚，就開口索要了一下報價單。

　真是警惕。

　孟浮生見他一副害怕上當受騙的模樣，心裏有點發軟，當着他的要了報價單遞給他看。

　姜曉峯對着單子找到了肖坤這類型案子的報價，見果然不太多，這才終於信了，想了想又說道：“可還有衣服錢……”

　孟浮生疑惑：“衣服？”

　姜曉峯指了指身上尤夢茹送的衣服。

　孟浮生這就有點不開心了，故意拉下臉，說道：“這是媽送給你的見面禮，你要糟蹋她的心意？”

　姜曉峯現在最怕的就是孟浮生臉上沒了笑，連忙搖頭，表示自己絕對不是要糟蹋長輩的心意，只是拿着這些不好意思。

　孟浮生順勢溫和了表情，安撫道：“你不用不好意思，媽是喜歡你纔會送你衣服，給衣服錢反而會讓她傷心，你如果真的想感謝她，那以後見到她對她好點就行了。”

　姜曉峯被他說服，心裏暗暗計劃着回頭買份禮物回給尤夢茹，不再糾結錢的問題，提起了正事：“還有同居這件事，學長，我想搬回寢室。”

　孟浮生大概猜到了他的想法，對於他說要離開的話反應不再那麼大，也知道他恢復了記憶後自己已經綁不住他，只問道：“那回寢室後，你會按時睡覺嗎？”

　姜曉峯卡了一下。

　孟浮生又沉了表情：“你要熬夜？爲了什麼，玩遊戲嗎？”

　“不不不，我不熬了，我保證按時睡覺。”姜曉峯立刻打保證。

　孟浮生再次表演了一個春回大地，看着姜曉峯嚇得炸毛的樣子，心裏好笑，面上卻嚴肅，說道：“嗯，休息必須要保證。你要說的說完了？”

　姜曉峯稍微坐直了一點：“沒有，還有最後一件事……學長，回寢室後，我會好好思考我們之間的關係……無論最後結果如何，我都會認真地給你一個迴應。另外，我想請學長吃頓飯，鄭重爲這一個多月給學長造成的麻煩和困擾道個歉。”

　孟浮生的心徹底安穩下來，看了姜曉峯好一會，點頭應下了這個要求。只要不提分手不躲開他，萬事好說。

　姜曉峯挺直的脊背徹底放鬆，臉上不自覺露出一個放鬆和感激夾雜的笑，開心說道：“謝謝學長！”

　大貓說得果然是對的，這種事就該認真地好好談，看學長不是很通情達理嗎！

　孟浮生看着他臉上的笑容，有些愣。

　他突然意識到，好像自他找理由把姜曉峯綁到身邊後，姜曉峯就再也沒有露出過這種既放鬆又燦爛的笑容。這段時間姜曉峯一直是緊繃的、壓抑的、沉默且警惕的，就像是一隻被關在籠子裏的小動物，雖然還是那麼可愛，但卻漸漸失去了活力。

　他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做錯了。在短暫怔愣之後，他心裏難過起來。

　“對不起。”差點磨掉了你身上的神采。

　姜曉峯疑惑看他：“學長？”

　孟浮生回神，身上故作的冷沉全數散去，氣息重新溫和下來，說道：“曉峯……有件事我想問問你，希望你能如實回答。”

　姜曉峯連忙點頭：“學長你問。”

　“你爲什麼要裝失憶？”

　姜曉峯僵住，有些心虛和不自在地動了動，看看孟浮生認真看着自己等待答案的模樣，咬了咬牙，把自己腦殘地認爲只要忘了這段時間的相處和當初孟浮生說過的那句話，之後再提分手，孟浮生就不會那麼難過的想法說了。

　孟浮生聽得目瞪口呆，心裏壓了一天的鬱氣慢慢散了，又好笑又無奈，問道：“你以爲這樣我不會太難過，就決定忘了？”

　姜曉峯低頭：“……嗯。”

　孟浮生看着他的腦袋頂說不出話。

　這可真是……真是個笨蛋！

　話聊到了這裏，氣氛也還不錯，姜曉峯猶豫了一下，覺得有件事必須趁着現在氣氛好，好好和孟浮生談一談。

　他如今已經決定要回去好好思考一下自己的心情和想法，暫時沒法和學長一刀兩斷，以後說不定也不會斷……不是，反正就是暫時不會和學長劃清界限。

　那既然如此，學長就很可能還是會把他納入到未來的規劃裏，他得儘快阻止學長這麼做。

　他定了定心，重新看向孟浮生，說道：“其實還有一件事……當初你和尤姨談出國的事情，我聽到了。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偷聽的。”

　孟浮生滿心情緒一滯，坐直身看他。

　姜曉峯見他這反應，心裏突然緊張起來，問道：“學長，你真的要出國去讀研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