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孟浮生走到姜曉峯面前， 看一眼大貓，彎腰把姜曉峯扶起來，拍了拍他衣服上並不存在的灰，問道：“不是說要去和朋友吃飯， 怎麼在這邊蹲着？”

　他明明語氣如常，姜曉峯卻覺得有點發毛， 老實回道：“還沒來得及去， 學長呢，怎麼會在這？”不會是專門……

　“浮生！”

　略微有些熟悉的女聲從另一個方向傳來， 姜曉峯看過去， 就見田蕊抱着一沓資料快步走了過來，滿臉感激：“你可算是幫了大忙了， 走走走， 咱們邊吃邊說，高校交流這事都要把人忙……”

　說着注意到一邊的姜曉峯，愣了愣，然後樂了，“曉峯，這麼離不開浮生啊， 行， 那你也一起吧， 剛好你也要參加暑期訓練營， 提前瞭解一下也好。”

　孟浮生細心地摘掉姜曉峯頭髮上的一片草葉， 回答他的問題：“田蕊找我幫忙， 我剛好沒事，就過來了，沒想到碰到了你。”之後看一眼大貓，又補充道，“和你的好朋友。”

　大貓默默捏鼻子。

　這濃郁的酸味，小風這是招了個什麼醋味邪神。

　……

　奇妙的四人行組成了，最後大貓還是吃上了火鍋。

　飯桌上的氣氛還算可以，大貓是個能聊的，田蕊也很捧場，兩人的關係很快拉近。聽說大貓和姜曉峯是玩遊戲認識的，田蕊很驚訝，連連感嘆緣分，好奇地問他們認識的過程。

　大貓瞄一眼沒有說話但明顯在專心聽的孟浮生，思緒一轉，順着田蕊的話講了起來，於是在座的人都知道姜曉峯剛玩遊戲時，是個粘人軟萌的小可愛了。

　姜曉峯恨不得堵住大貓的嘴，再錘爆他的貓頭。

　大貓還在說：“當初曉峯入幫的時候，好多人以爲他是妹子，真的是太軟太懂事了，他說自己是男孩子大家還不信，起鬨讓他爆照，他也是實誠，沒聽出來大家是在打趣他，居然真的爆照了。”

　孟浮生突然插話：“他不是實誠，是不喜歡被說成女孩子，生氣了。”

　姜曉峯一愣，沒想到當時的心思能被人猜中，側頭看孟浮生。

　孟浮生剛好低頭看他，接觸到他的眼神，安撫地朝他笑了笑，問道：“我猜中了嗎？”

　“……不知道，那時候的事我早就忘了。”姜曉峯低頭喝水。

　孟浮生又笑了笑，看向大貓和田蕊，不着痕跡地把話題轉移到了暑期高校訓練營上，揭過了遊戲這個話題。

　姜曉峯暗暗鬆了口氣，放下水杯，這纔開始拿起筷子吃菜。

　孟浮生很自然地把手邊的調料碟挪到了他面前。

　大貓注意到兩人的互動，心裏突然有股老父親般的憂傷——就小風這段位，怎麼玩得過姓孟的，完了呀。

　“是不是特羨慕？”田蕊突然湊了過來。

　大貓回神，問道：“羨慕什麼？”

　“羨慕他們感情好啊。”田蕊拿起一個檸檬片，很想直接塞進嘴裏，“我反正是沒想到浮生談起戀愛來會是這樣，寵得沒邊了，唉，就是曉峯還有心結，彆扭着不願意正式和浮生在一起，裝失憶呢。你一會配合着點哈，曉峯臉皮薄，別讓他不好意思。”

　大貓瞄一眼姜曉峯：“……嗯。”

　火鍋吃得差不多的時候，樓上包廂裏下來了一羣人，領頭的是個中等身高長相還算周正的男生，他看到大貓這一桌，腳步一停，視線快速在大貓對面的姜曉峯身上掃過，揚起一個笑容走了過去：“方茂，你不是說不想來吃火鍋，要去見朋友嗎，怎麼又來了？”

　大貓聽到聲音回頭，見是一起來的同學，起身招呼道：“朋友剛好也想吃火鍋，就來了，你們吃好了？”

　正在夾菜的姜曉峯動作一頓，擡頭朝着男生看去，皺了眉。

　這個口音……

　“吃好了，正準備走就看到你了。”男生看上去很親切很好相處的樣子，此時他走近了，看到田蕊，略顯驚訝地說道，“田部長？原來方茂說的朋友是你啊，早知道就喊你們一起了，人多還熱鬧。”

　田蕊是學生會的，這次接待交流學生的人裏也有她，早上和交流團有過接觸。

　她也起身，禮貌回道：“周學長好。”

　周學長和她打了個招呼，又看向了孟浮生和姜曉峯，最後把視線先落在了孟浮生身上，很是親切自來熟的樣子：“這位我知道，孟浮生孟學弟，大名人，你好。”

　孟浮生客氣地笑了笑，回了句：“你好。”態度並不算太熱絡，明顯不想深聊的樣子。

　之後男生的視線落在了姜曉峯身上。

　姜曉峯斂神，朝他點了點頭算是招呼。

　周學長見狀嚥下寒暄的話，也點了點頭算是招呼，之後見大貓一行人都一副不太想繼續聊的樣子，識趣告辭，帶着大部隊走了。

　姜曉峯看着他走遠，眉頭又皺了起來。

　“怎麼了？”

　孟浮生的聲音突然在很近的地方響起。

　姜曉峯嚇了一跳，側頭看過去，就見孟浮生不知何時湊了過來，此時幾乎和他臉對臉，連忙後仰，回道：“沒什麼，你……”湊這麼近做什麼。

　“紙巾差點掉下去了。”孟浮生探手把桌邊的紙巾挪回中央。

　原來是拿紙巾，姜曉峯緊繃的身體放鬆，重新坐直了身體。

　目睹全過程的大貓：“……”真的完了呀。

　……

　吃完飯，大貓得去和同學匯合，姜曉峯單獨送他。

　兩人脫離孟浮生和田蕊的視線後，姜曉峯立刻問道：“剛剛在火鍋店裏和你說話的那個周學長是哪裏人？”

　大貓意外：“怎麼突然問這個？”

　“他和渣男說話的語調有些像。”姜曉峯有點不確定，“只是語調像，我猜他大概和渣男是一個地方的。”

　大貓仔細想了想，回道：“像嗎？渣男普通話沒這麼標準吧。我和周天福不熟，他是經管院的，和我的專業隔了十萬八千里，要不是這次剛好是他幫老師帶隊，我都不認識他，更不知道他老家是哪了，你覺得他可疑？”

　姜曉峯心裏一動：“周天福？會這麼巧嗎，渣男的大號ID是天地一蜉蝣。”

　這下大貓也覺得有點巧了，但他還是先反駁了一下，說道：“這個周天福家裏條件應該不錯，穿戴挺小資的，手機什麼的也很好，應該不會去遊戲裏騙錢吧。”

　姜曉峯沉思着不說話。

　大貓見狀嘆氣，說道：“你要實在在意，回頭我幫你打聽一下，不過曉峯，不是我要給你潑冷水，但渣男和我是校友，還剛好出現在你面前的可能性實在是低到可以忽略。他已經銷聲匿跡兩年，你看看你這次鬧的烏龍……我很擔心你。”

　姜曉峯迴神，繃着臉說道：“可我不甘心。”

　大貓能懂他的不甘心，要在以前，他也樂意幫他繼續執着下去，可出了孟浮生這麼個烏龍，他覺得不能再這麼下去了。

　“你可以不甘心，但你不能始終不放過自己。”大貓勸解了一句，見他無動於衷，知道想法什麼的不是一時半會可以扭過來的，就轉了話題，“反正周天福那邊我先幫你打聽着，孟浮生那邊你準備怎麼辦，繼續贖罪？”

　姜曉峯：“我該贖的。”

　大貓問了個很實際的問題：“不怕他越陷越深？”

　姜曉峯遲疑，解釋道：“學長說在我恢復記憶之前，他沒法死心，我準備先把記憶找回來，在找回記憶前，我……我得對他好點。我會記得時刻提醒他我和他只是假情侶，再時刻和他保持距離的。你不知道，學長是個很好的人，我不能在害了他之後，又輕飄飄地道個歉就抽身而退。”

　大貓點頭：“我懂，那樣也太渣了……唉，這事確實不好辦，反正你自己把握分寸吧，有要幫忙的地方就跟我說。”

　姜曉峯應聲：“嗯。”

　……

　過來交流的學生下午就走了，姜曉峯想了想大貓說的話，覺得大貓說得確實很對，贖罪也該注意一下方式，免得讓孟浮生越陷越深，於是在孟浮生來接他下課的時候，說道：“學長，我覺得我們不該住在一起。”

　孟浮生稍微停了一下，然後繼續往前，低頭看他，問道：“爲什麼？”

　姜曉峯支支吾吾地說不出個原因來。

　“是不是怕我越和你相處，就越喜歡你？”

　姜曉峯驚訝地看他一眼，然後快速挪開視線：“也不是……”

　“那你不用擔心。”孟浮生的聲音低了一些，“曉峯，我的喜歡，從決定和你在一起時，就一直是一百分，隨着相處，這個分只會扣，不會漲。”

　姜曉峯又覺得心悶了：“對不起。”

　孟浮生沒接他的道歉，停了會又說道：“現在我覺得是我太草率了，仔細想想，我們其實並沒有多麼瞭解對方，中午方茂說你的脾氣又臭又硬，但我卻只覺得你坦率認真得可愛。也許正是因爲這種不瞭解，所以我纔對你有一百分的喜歡。住在一起是最能加快了解的方式，也許隨着瞭解，這一百分就慢慢扣了也說不定。”

　姜曉峯心裏一動。

　也是，他和學長才認識一個月，現在還處於濾鏡深厚的階段，也許隨着相處，這濾鏡就慢慢沒了？

　孟浮生見他動搖，趁熱打鐵：“而且我媽也讓我好好照顧你，我不想讓她知道其實我和你……曉峯，還是住在一起吧，就當是幫我應付一下家人，好不好？”

　哦對，還有孟媽媽那一關！

　姜曉峯心裏一凜，徹底打消了搬出來的想法，點頭：“那好吧，學長抱歉，是我沒考慮清楚。”

　孟浮生包容一笑：“沒關係。”

　……

　晚上睡前，姜曉峯把自己決定不搬出去的決定和爲什麼這麼決定的原因告訴了大貓。

　大貓很滄桑：彎了吧。

　姜曉峯眉毛一豎：你不相信我能讓學長把分扣光，主動甩了我？

　大貓：很難相信……你先說說你準備怎麼扣分。

　姜曉峯啪啪打字：我搜攻略了，讓男朋友主動提分手什麼的很簡單，作就行了，然後要包包要衣服要化妝品，懶惰邋遢玩冷戰，再不行給男朋友戴綠帽，這樣保準分！

　大貓一言難盡：你不贖罪了？

　姜曉峯滿腔激動刺啦一下熄滅，萎了。

　風嘯：贖的。

　大貓：所以彎了吧。

　風嘯：……

　姜曉峯決定和大貓絕交一晚上。

　就在他準備關掉微信時，大貓發來的新消息挽回了他們搖搖欲墜的友情。

　大貓：我覺得你可以從你們的生活習慣入手。

　大貓：就像你說的，孟浮生很好很優秀，他是那種標準的別人家的孩子，你就不一樣了，除了成績好點，沉迷遊戲、作息混亂、熱衷用武力解決問題……反正一堆毛病，你們生活在一起，摩擦肯定不會少。

　大貓：你也別一味的當牛做馬，適當解放本性，懂嗎？

　大貓：讓他了解真實的你，當他不喜歡你了，你再好好道歉、補償，罪過就不顯得那麼大了。

　姜曉峯越看越覺得他說得有道理，激動打字：好兄弟！那我就這麼辦！

　然後火速退出聊天框，打開了遊戲。

　釋放本性這種東西，他最會了！！

　於是等孟浮生在書房敲完論文回來，小心翼翼打開房門時，就看到他本以爲已經睡着了的病患，正在黑漆漆的房間裏，縮在被子裏對着瑩瑩發光的手機按來按去，遊戲音效不停響起。

　“……”

　他開門進來，啪一下按亮了燈。

　姜曉峯一驚，仰頭看他。

　兩人默默對視。

　孟浮生溫聲教育：“你病還沒好，需要充足的休息，不能晚睡。”

　姜曉峯釋放本性，絕不認錯：“可你也晚睡了。”

　兩人大眼瞪小眼，姜曉峯努力讓自己不慫。

　最後孟浮生妥協：“是我不對，以後我都會按時回房，陪你睡覺。”

　姜曉峯：“？？？”

　他忙坐起身：“我不需要你陪我睡覺，我自己能睡，你、你專心忙你的去吧。”

　“現在你就是我最該忙得事情。”孟浮生又關了燈，彎腰靠近他，“需要我幫你躺下嗎？”

　溫熱的氣息撲面而來，姜曉峯汗毛一豎，立刻掀被子躺倒。

　“手機。”孟浮生伸手。

　姜曉峯垂死掙扎：“我還有一個任務沒做完。”

　孟浮生：“什麼任務，我幫你做。”

　“……”好狠，學長你變了，你不是我認識的學長了。

　他默默退出遊戲，交出手機，乖乖閉上眼，睡在牀邊沿。

　孟浮生把手機收進自己的睡衣口袋，說道：“裏面去一點。”

　姜曉峯睫毛抖了抖，在被子裏默默蠕動，往裏挪了十公分，不動了。

　真乖。

　孟浮生嘴角勾了勾，彎腰幫他拉好被子，說了句晚安，轉身去了浴室，重新洗過手臉後，回來掀被子躺下。

　姜曉峯最近已經把作息調好了，剛剛玩手機是熬着睏意在玩，等手機一脫手，人很快就睡了過去。等孟浮生上牀時，他剛好翻身滾了過來，手腳摸來摸去。

　孟浮生看着他摸了一會，傾身靠了過去。

　姜曉峯順利扒住他，安穩下來。

　肢體交纏，體溫交換，軟軟的捲髮蹭在肩膀上，癢癢的，有一種鮮活感。

　孟浮生擡手放上去，輕輕揉了揉。

　他從沒想過，有一天他會連摸摸學弟的頭這種事，都得等學弟睡着了之後才能偷偷的做。他又想起大貓和姜曉峯自然親暱的相處氛圍，眼眸黯然。

　還是不敢相信，學弟對他的喜歡都是假的。

　他輕輕翻身，看着姜曉峯睡得香甜的臉，手指動了動，摸上了他腦後已經結痂的傷口，眼神一點點變深。

　還是永遠也別想起來了。

　這樣學弟就得呆在他身邊，找一輩子記憶了。

　……

　第二天是週末，爲了貫徹釋放本性的方針，姜曉峯在六點多鐘因爲生物鐘醒過來時，只猶豫了一會就一個翻身鬆開孟浮生牌抱枕，抱着被子重新睡去。

　回籠覺睡到了九點多，他醒來後覺得很滿意，像孟浮生那種作息規律的人，這會肯定已經覺得他太懶了。他一個鯉魚打挺從牀上起來，跑去簡單洗漱了一下，然後睡衣也沒換，出門就喊道：“學長對不起，我起晚……”

　靠在沙發裏翻雜誌的尤夢茹聽到聲音側頭看過來，掃一眼他穿的睡衣，笑了：“這衣服好看，睡飽了就換衣服吧，中午帶你和浮生去吃大餐。”

　姜曉峯僵住，電光火石間明瞭了她的身份，忙規規矩矩站好，喚道：“伯母好。”

　“之前不是都喊尤姨嗎。”尤夢茹笑問一句，之後想到什麼，拍了拍額頭，“看我，忘了你失憶了。初次見面，你好，我是孟浮生的媽媽，尤夢茹，你可以叫我尤姨。”

　看着這個好看又溫柔的婦人，姜曉峯腦子都要窘得冒煙了，忙擼了下自己睡得亂糟糟的頭髮，再次禮貌打招呼。

　孟浮生聽到動靜從書房出來，及時解救了尷尬的姜曉峯，帶他回了房。

　姜曉峯很緊張：“阿姨怎麼來了？你應該喊醒我的。”

　“別緊張，媽只是來帶我們去吃頓飯，她今天回B市，吃完飯我們得一起送她去機場，你今天有別的安排嗎？”

　姜曉峯搖頭：“沒。”

　“那先去換衣服，我給你留了早餐。”孟浮生推他去衣櫃前，櫃門一拉，裏面多了十幾套新衣服，全是姜曉峯的尺寸，一看就不便宜。

　姜曉峯目瞪口呆。

　“媽給你挑的。”孟浮生抓了抓他炸開亂翹的頭髮，“一會好好表現，媽希望我的戀人能很愛我。”

　姜曉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