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姜曉峯壓下思緒沒再說什麼， 乖乖去浴室吹頭髮。

　他沒有掛斷通話，而是把手機架在了洗臉檯上。

　視角的原因，鏡頭只拍到了姜曉峯鎖骨到下巴這一塊。

　孟浮生看着屏幕上姜曉峯那若隱若現的鎖骨和小巧的喉結，覺得喉嚨有些發乾， 轉身去廚房拿了瓶冰水出來，見魏威還站在客廳裏， 邊示意他快去洗漱， 邊坐到沙發上，看向視頻對面的姜曉峯， 問道：“外婆是明天幾點的飛機？”

　吹風機的聲音有些大， 姜曉峯沒聽清：“什麼？”

　他關掉吹風機低頭，露出了整張臉和被吹得毛炸炸的頭髮。

　孟浮生忍不住笑， 把問題又問了一遍。

　……喊外婆喊得真自然。

　姜曉峯又站直身， 把吹風機調成冷風對着臉一頓吹，等臉上溫度降下後見頭髮已經半乾，就把吹風機關掉放下，重新拿起了手機：“上午的飛機，中午十二點半落地。”

　孟浮生囑咐道：“那你記得吃點東西再去接。”

　“嗯，我知道。”姜曉峯出了浴室， 舒舒服服地靠到牀上， 問正題， “魏威學長怎麼和你在一個部門實習， 之前都沒聽你說。”

　孟浮生看着他抱着被子懶懶靠在牀上的樣子， 心裏癢癢的， 先擋了擋屏幕，回頭掃一眼客廳，見魏威已經不在了，才把手挪開，看着姜曉峯迴道：“因爲我之前也不知道他會來我家公司實習，他一直瞞着我，今天下午在公司碰見他我才知道。我問他原因，他說是怕我知道他申請了我家公司的實習崗位，會給他開後門，也怕告訴了我，結果他申請沒通過，丟人。至於爲什麼在一個部門，他和我是一個專業，公司安排實習生，大概率會把同專業的實習生安排到一起。”

　原來如此。

　姜曉峯點點頭表示明白。

　完美的邏輯，因爲是一個專業，所以巧合地進了同一個部門。而既然在一個部門了，那一起聚餐，聚完餐又一起回了孟浮生家裏，順便幫孟浮生回了條消息，也就變得很正常了？

　正常纔怪。

　姜曉峯迴想了一下以前看過的那些818，直問重點：“學長，魏威學長可以解鎖你的手機？”

　想代回信息，不解鎖手機可不行。

　孟浮生聽他問這個，繼續解釋道：“我的手機解鎖碼是我的生日，熟悉我的人都知道。魏威用我的手機回信息，是因爲他的手機沒電了，正在充電，然後他晚上又幫我擋了幾杯酒，有點醉，就沒顧忌太多。”

　手機沒電，還喝了酒，完美的理由。

　姜曉峯心裏越發微妙，做賊似的往鏡頭前湊了湊，壓低聲音：“魏威學長在你旁邊嗎？”

　孟浮生看着他放大的臉，忍不住把手機挪得靠近了自己一點，用手指摸屏幕：“不在，他洗澡去了，怎麼了？”說到後面尾音有些上揚。

　他喜歡曉峯這會男朋友查崗一般的語氣，這讓他有種自己也是被在意喜歡着的感覺。

　“我就是覺得奇怪，他受你所託要轉告我消息，怎麼不在你進浴室之後立刻跟我說，反而等我發信息問了纔回答。而且我發你消息後，他幾乎是秒回，排除他正好在你手機旁邊，正好看到我發的消息彈出提示欄這種十分巧合的情況，只有一種可能可以解釋他的秒回——他在翻你的手機。”姜曉峯說着退開來，一點不掩飾自己的小心眼和多思多想，“反正我覺得不太對勁，就他剛剛那麼一通操作，換成別的真的異地情侶，肯定早吵起來了。學長，你真的有拜託他告訴我你已經回家的事嗎？”

　孟浮生的眉心微蹙。

　他確實有拜託魏威告訴一下姜曉峯他已經回家的事，讓姜曉峯不要擔心，但那是魏威主動提起的。

　晚上他喝了一點酒，在車上時一直很難受，快到家了才稍微清醒一點，進家門時想給姜曉峯打電話，卻被魏威滿臉關心嘮叨地搶走手機，推去了浴室。

　他的衣服被別人吐髒了，當時又實在難受，在魏威說了會幫他給姜曉峯報平安後，就順從地進了浴室。

　可翻手機……

　姜曉峯見他一直不說話，心裏突然有點不舒服，問道：“你會不會覺得我在胡亂揣測人和挑撥離間？”

　孟浮生回神，忙表示不是。

　姜曉峯卻突然覺得很沒意思，草草聊了兩句就掛了視頻通話，關掉燈躺在被子裏，後知後覺地有點生氣，還有點煩躁。

　魏威到底是什麼情況，莫名其妙的。

　煩躁完又突然意識到自己這種煩躁代表的信號很不好，乾脆把頭埋進了被子裏，強迫自己入睡。

　另一邊，孟浮生看着掛斷的通話，往上翻了翻魏威代替他回的幾條消息，回想了一下今天的事，再次皺起了眉。

　他並不覺得曉峯在挑撥離間，而魏威……室友三年，他也不願意相信魏威是故意在做些會讓曉峯誤會的事。

　那麼導致現在這種情況的，就只有一個原因——他自己沒有做好。

　他也確實沒做好，曉峯的上一段感情以被騙和被傷害收尾，高中時又一直被霸凌，對人的信任度極低，在感情中也很容易沒有安全感。現在兩人異地，自己在曉峯不知情的情況下帶人回家，還被人動了手機，曉峯會多想也很正常。

　而且現在他彎了，喜歡的是男孩子，也確實不該再像以前那樣隨意地對待同性朋友。

　想了很多，他突然把手機一收，起身回了臥室。

　魏威洗完澡出來時，意外地發現孟浮生居然沒有去睡，而是換了一身外出的衣服站在客廳和玄關的連接處，腳邊還放着一個小行李袋。

　他腳步一停：“你這是……”

　“我哥突然找我，讓我過去一趟，我今晚應該會在他那邊休息。這是公寓的鑰匙和車鑰匙，冰箱裏有吃的，茶几上有我剛煮的醒酒茶，你喝一點後就休息吧，鑰匙你明天去公司給我就行，我先走了，晚安。”孟浮生解釋，然後留下鑰匙，笑着朝他擺擺手，直接離開了。

　大門關閉，室內安靜下來。

　魏威看着玄關櫃子上的兩把鑰匙，表情慢慢冷下來，煩躁地踢了沙發一下。

　……

　姜曉峯一覺睡醒，發現微信裏躺着孟浮生的好幾條未讀消息，時間從兩人掛斷通話後沒多久，持續到了今天早上七點半。

　孟浮生：曉峯，我反省了一下，這次是我太沒分寸了。

　孟浮生：我把手機解鎖碼改了，換成了你的生日。

　孟浮生：大哥找我有事，我現在出發去大哥家。

　孟浮生：到了，你是不是已經睡了？

　孟浮生：晚安。

　孟浮生：早安，今天搭大哥的便車去公司。

　最後一條早安消息後面還接了一張照片，照片裏孟華年正把車開出別墅車庫。

　姜曉峯心裏那點氣和煩躁咻咻咻地就消失了。

　所以昨天通話結束後，孟浮生立刻出門去了孟華年那裏，把魏威單獨留在公寓了？是因爲他的那些猜測嗎？

　他的心情瞬間變得很複雜，有萬一推測錯了的不安，也有點開心……和爽。

　其實昨晚他煩躁的時候，曾冒出過一點退縮的想法，他很怕感情裏的這種糾紛，但現在，孟浮生用實際行動把那點退縮打散了。

　他抓了抓頭髮，手在鍵盤上懸了很久，最後矜持地回了條“早安”過去。

　孟浮生的回覆立刻過來：早。[太陽]

　然後又是一條：記得要好好吃早餐。

　姜曉峯看着那個系統自帶的小太陽表情，伸指戳了戳，好心情地回了個“OK”的表情，掀被起牀。

　另一邊，孟浮生懸了一晚上的心終於放下，把手機收了起來。

　孟華年坐在辦公桌後看着他，挑眉：“哄好了？”

　孟浮生笑着點頭，點完又忍不住補充道：“他本來也沒生氣，曉峯很講理的。”

　“他就是太講理了，你揹着他帶其他男人回家，他居然沒找你吵架。”孟華年把筆一放，問道，“所以你那個叫魏威的室友到底是怎麼回事？你談戀愛就好好談，別搞七搞八的，小心媽揍你。”

　孟浮生保守回道：“應該只是巧合，挑撥我和曉峯的關係對魏威又沒好處。”

　孟華年搖頭：“你就是被家裏保護得太好了，沒受過社會的毒打。還有你那手機，工作了就注意着點，最好再搞個工作號碼，和私人號碼分開。行了，轉部門這事我答應了，但你知道我的規矩，開後門只會往差的地方開，既然你好項目不想要，那就去最難最麻煩的那個項目組吧，到時候可別叫苦。”

　孟浮生微笑：“不會，越難越鍛鍊人，謝謝哥。”

　孟華年心裏滿意他的志氣和處事方法，面上卻嫌棄地擺擺手，示意他快去工作，別浪費時間。

　……

　吃早餐的時候，姜曉峯又收到了孟浮生的工作報備。

　孟浮生：換了個部門，多了很多需要外出的工作，需要曉峯的抱抱鼓勵。

　換部門了？那不就是在公司裏也和魏威分開了？

　姜曉峯瞬間覺得手裏的麪包都是蜜糖味的，猶豫了又猶豫，忍着不好意思，紅着耳朵發了個猛豬抱樹的搞怪表情包過去，然後反蓋住手機，咬了一大口麪包。

　……

　中午姜曉峯在機場接到了外婆穆蘭芳和她的一衆小姐妹。

　穆蘭芳是個很和善很大氣的老太太，年輕時脾氣有點兇，現在已經好了很多。她一見到姜曉峯就把人按住，掰玩具似的轉着來回看，最後擰着眉毛下結論：“瘦了。”

　在外婆面前，姜曉峯孩子氣了許多，笑容也多了，回道：“想外婆想瘦的。”

　穆蘭芳擰着的眉毛立刻鬆了開來，笑着抱了抱他。

　一行人先出了機場，去市區找了家飯店吃飯，然後去姜曉峯提前訂好的酒店安頓。

　晚上穆蘭芳摸到外孫的房間，單獨和他聊天，問了問他在學校的情況。姜曉峯報喜不報憂，把穆蘭芳哄得眉開眼笑的。

　氣氛最好的時候，姜曉峯猶豫了一下，說道：“外婆，如果我談戀愛了……”

　穆蘭芳一愣，然後認真起來，問道：“你有喜歡的人了？”

　姜曉峯搖頭：“其實我也不確定是不是喜歡，我是直的，但我現在覺得不錯的人是、是……”

　“是男孩子？”

　姜曉峯瞄一眼穆蘭芳看不出在想什麼的表情，點頭：“嗯，是男的，我的一個學長。”

　穆蘭芳不說話了。

　姜曉峯有點忐忑。

　他沒法揹着外婆談戀愛，這幾天他一直沒去徹底思考和確定自己的心意，就是想先探探外婆的口風，如果外婆不同意……

　穆蘭芳端起桌上的水喝了一口，好一會才問道：“你想好了？”

　姜曉峯搖頭。

　在得到外婆的首肯前，他不敢想。雖然他已經模糊確定了自己對孟浮生有動搖，但他不知道這動搖有幾分，夠不夠支持他邁出那最重要的一步。

　“那等你想清楚了，我們再來正式談這件事。”穆蘭芳站起身，溫柔地摸了摸他的頭髮，“你現在看着比過年那會開朗了許多……如果這個變化和你覺得有好感的那個男孩子有關，那我謝謝他。”說着彎腰親了一下姜曉峯的眉心，直起身走了。

　姜曉峯愣住，目送她離開房間，擡手摸了摸眉心，有點出神。

　五歲之後，外婆只這樣親過他三次，一次是他在被人肉後，他跟外婆說對不起，外婆這樣親了他；一次是他在反抗霸凌時把人打傷，差點被退學，外婆爲了他去學校據理力爭之後。

　這是第三次。

　他明白這個親吻的含義，外婆在告訴他，無論他有了什麼樣的選擇和決定，她都支持他。

　眼眶突然有點發熱，他低頭揉了揉，心裏慢慢踏實下來。

　一夜無夢。

　第二天，姜曉峯照例收到了孟浮生髮來的早安信息，他很認真地打字回覆：陪外婆閉關中，請學長認真工作，閉關結束後我會再聯繫你。

　說着就把孟浮生的信息提示給屏蔽了。

　另一邊突然怎麼發消息都得不到迴應的孟浮生：“……”

　他默默放下手機。

　原來會搶走戀人的不止有遊戲，還有外婆，而且外婆的殺傷力比遊戲更大。

　……

　姜曉峯專心陪穆蘭芳在J島玩了一個星期，這期間他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麼都沒想，心情模模糊糊的，始終沒個清晰的形狀。

　就在他最迷茫不定的時候，他看到了魏威發的一條朋友圈動態。

　那是一張合照，照片裏魏威和孟浮生穿着職業裝站在一起，正拿着文件聊着什麼。

　配的文字是：一起從學生變成社畜。

　姜曉峯臉上的笑容瞬間沒了，盯着照片裏被一身職業裝襯得越發帥氣的孟浮生看了很久，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哼了一聲。

　晚上，姜曉峯做了個夢，夢裏他拿着飛鏢追着孟浮生殺了又殺，邊殺邊罵狗渣男，殺着殺着那臉又變成了魏威的，然後他殺得更起勁了。

　在夢裏喝了一晚上的醋，清晨醒來，他面無表情地解開了對孟浮生的消息屏蔽，然後找上了正在沙灘上曬太陽的穆蘭芳，蹲在她的椅子邊，殷勤地把果汁送到了她手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