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吃晚飯的時候， 穆蘭芳突然問道：“你們是不是有事瞞着我？”

　姜曉峯一驚，忙低頭拼命扒飯， 含含糊糊回道：“瞞、瞞什麼，沒有啊。外婆我們今年什麼時候吃團圓飯？不如就明天吧，我和浮生去買菜，還有年貨也要快點買……”

　穆蘭芳見他這心虛樣， 忍不住伸指戳了他一下，訓道：“慢點吃。”

　姜曉峯小心翼翼地放慢吃飯速度， 擡眼瞄她。

　“看我有什麼用，整天帶着浮生亂來， 混小子。”穆蘭芳被他這模樣弄得氣也不是笑也不是，有心要讓他長點記性，板着臉說道，“鬧出那麼大的動靜，你還指望瞞着我不成？本地新聞都報道了！”

　都上新聞了？這麼快？！

　姜曉峯驚訝，然後不小心被米飯嗆到，捂着嘴側頭一頓猛咳。

　孟浮生忙倒了杯水送到他手邊， 邊給他拍背，邊朝穆蘭芳說道：“外婆， 這次的事不怪曉峯， 一切都是我安排的， 頂格會所是我表姐的產業，那幾個網紅也是我請的。”

　“你還幫他說話。”穆蘭芳又瞪他，“要不是爲了曉峯， 你會安排這些？這次是你們走運，沒有牽連到自己，那下次呢？以後做這種事記得先跟長輩說，讓長輩有點準備，萬一你們被牽連了也能快點反應，也不是，這種事就該少做！浮生你以後別什麼都慣着曉峯。”

　孟浮生聞言居然笑了，說道：“外婆，我和曉峯是要過一輩子的，我當然得慣着他。”

　“咳咳咳咳！”姜曉峯又被水嗆到，偷偷扯孟浮生。

　都什麼時候了還說這種話，認錯啊！外婆都生氣了！

　穆蘭芳顯然沒想到孟浮生會這麼說，愣了愣，臉板不下去了，緩下語氣十分沒力道地訓道：“慣也要有個度，把人寵壞了，受罪的還不是你自己……算了，先吃飯，一會吃完飯你跟我去房間一趟。曉峯你負責洗碗，洗完好好反省！”

　姜曉峯急了：“外婆，你單獨找浮生去房間是要罵他嗎？這次是我不對，你罵我吧。”

　穆蘭芳深深覺得自己是不是把外孫給養傻了，沒好氣說道：“吃飯，不許再廢話！”

　姜曉峯還想再求情，卻被孟浮生按住，後者朝他安撫地笑笑，表示沒事。

　……

　飯後，姜曉峯慢吞吞地整理着餐桌，偷偷瞄穆蘭芳和孟浮生。

　穆蘭芳假裝沒發現他在偷看，直接帶着孟浮生進了房間，還關上了門。

　姜曉峯急了，忙加快整理的動作，抱着髒掉的碗盤衝入廚房快速洗乾淨，然後躡手躡腳地走到穆蘭芳房間門外，將耳朵貼到了門上。

　……

　穆蘭芳讓孟浮生在小書桌邊坐下，自己也坐到書桌後，彎腰從書桌櫃子裏抱出一個小保險櫃放到桌面，打開取了把保險箱鑰匙和一個保險箱號牌出來。

　“這個給你，你去賠給你表姐。”

　孟浮生看向桌面上的東西，問道：“這是什麼？”

　“曉峯他外公留下來的一些古董字畫，我都給存銀行了。”穆蘭芳珍惜地摸了摸鑰匙，看向他說道，“曉峯自高中出事後就一直過得不怎麼開心，他心裏的不甘和委屈我都知道，只是我一直沒能力爲他做些什麼，現在你幫他除了最大的一塊心病，我很開心，浮生，謝謝你。”

　孟浮生連忙推辭：“我做的都是我應該做的，您不用這樣。這些是外公的遺物，我絕對不能收。砸古董的事是我自作主張，曉峯事先並不知道，表姐那邊我自有交代，您別擔心。”

　“拿着，不許推辭。這些東西只能在固定的時間去取，等年後咱們湊個有空的時間，一起去把東西拿出來。”穆蘭芳強硬地把東西放到他手裏，之後越發緩和了語氣，說道，“其實我給你這些，也有自己的小心思，你拿了曉峯外公的遺物，以後就算是隻看在這些物件的份上，也會對曉峯好一點，對嗎？”

　孟浮生皺眉：“外婆。”

　穆蘭芳擺手：“拿着吧。你要是實在過意不去，就把這些當做是我給你的正式見面禮，你家人不也給了曉峯很多好東西嗎？細算起來還是你家虧了，幾份禮物換了我這一份。”

　話說到這份上，孟浮生不好再推辭，仔細把東西收好，說道：“外婆，您別這樣想，禮物的價值在心意，不在數量。”

　“歪理，送禮這事學問可大着呢。”穆蘭芳說完看一眼房門，笑問道，“你信不信曉峯現在正躲在門外偷聽？”

　孟浮生也跟着看向房門，嘴角微微翹起，點頭：“信。”以曉峯的性格，偷聽是絕對的。

　兩人相視一笑，默契地把禮物的話題轉了開去。

　穆蘭芳收好小保險櫃，又嘆道：“其實剛剛在飯桌上，我不是真的想要訓曉峯，你們這次的事辦得好，解氣，只是我怕曉峯這樣一次兩次的亂來，會養成一些壞習慣，所以纔想壓着他一點。等出去後你幫我跟曉峯解釋一下，就說外婆不是真的生氣，也不覺得他報復得不對，只是擔心他做事的時候不懂得保護自己。”

　“我會的，外婆您寬心，曉峯都明白的。”

　穆蘭芳點頭，又起身取了一疊文件出來，遞到孟浮生面前，說道：“看看這個。”

　孟浮生疑惑，接過文件翻了翻，然後眉頭皺了起來——這居然是一份心理諮詢和治療記錄。

　他着急擡頭，問道：“外婆，曉峯他……”

　穆蘭芳擺手示意他聲音小一點，解釋道：“曉峯當年得了病，心病。當時我之所以那麼着急地帶曉峯去B市，就是因爲這個。醫生說他封閉內心，厭惡人羣，滿心戾氣，有很強的破壞**，而他之所以一直沒爆發，全是因爲顧忌着我這個外婆。”

　孟浮生的手指收緊。

　“曉峯很懂事，怕我擔心，雖然抵觸，但一直主動積極地配合醫生治療，還努力自我開解。也就一個月吧，他的情況就好轉了，但我知道，他心裏一直壓着這些事。那麼被人欺負過，他怎麼可能輕易釋懷。”

　穆蘭芳又取了一份諮詢資料出來，繼續說道：“曉峯上大學之後，我藉口旅遊去全國各地拜訪了很多青少年心理問題專家，瞭解了很多其他被霸凌孩子的事蹟，我一直想找個穩妥溫和的辦法讓曉峯把心裏壓着的東西發泄出來，但卻忘了心病只有心藥可以醫。”

　孟浮生看向她手裏那疊厚厚的資料，只覺得今天給王昊等人挖的坑還不夠大。

　差一點，曉峯就被那羣人渣給毀了。

　“浮生，真的很謝謝你。”穆蘭芳滿心感激和感慨，“你是曉峯的藥引，帶他走出過去，幫他找來藥解了心病，現在的曉峯看着比之前活潑多了。而這些……”她把自己手裏的資料和孟浮生手裏的資料疊到一起，輕輕摸了摸，然後毫不猶豫地丟進了垃圾桶，“這些已經沒用了。”

　她看向孟浮生，握住了他的手：“浮生，曉峯以後就拜託你了。”

　孟浮生把視線從那些垃圾桶上挪開，望進穆蘭芳的眼裏，鄭重應道：“我會好好照顧曉峯的，外婆放心。”

　……

　房門突然拉開，姜曉峯嚇得轉身就想溜。

　孟浮生眼疾手快地把人攔腰抱回來，反手帶上穆蘭芳房間的門，然後直接將姜曉峯抱離地面，大步進入隔壁臥室。

　姜曉峯懵了，連忙掙扎：“幹嘛幹嘛，我自己走，小心外婆看到。”

　孟浮生將他放到地上，反手帶上門，然後伸臂抱住他，緊緊的。

　“怎麼了？”姜曉峯覺得不對，回抱住他拍了拍，側頭小心問道，“難道外婆真的罵你了？”

　“不是。”孟浮生感受了一下他的體溫，調整好情緒直起身，捧住他的臉，低頭與他額頭相貼，“曉峯，謝謝你。”謝謝你沒有被那些壞事打倒。

　“謝什麼？”姜曉峯越發擔心，忍不住亂想，“你是不是在說氣話。外婆到底罵你什麼了？難道、難道外婆氣得團圓飯都不讓你留下來吃了？還是外婆去尤姨那告狀了？”

　孟浮生被逗笑，抱着他坐到牀上，從兜裏掏出鑰匙，安撫說道：“外婆沒罵我，反而給了我這個，我說謝謝也是因爲這個，不是在說氣話。”

　姜曉峯一眼就認出了這把鑰匙，這才放了心，說道：“沒罵就好，你剛剛真是嚇死我了。快把鑰匙收起來，別弄丟了。浮生，我覺得這次外婆雖然沒怎麼罵我們，但我們還是該好好反省一下。對了，還有表姐那邊，咱們也得好好道下歉。尤姨那邊也得解釋一下……”

　孟浮生聽着他的絮叨，又把他往懷裏帶了帶，將頭靠在他的肩膀上：“嗯，都聽你的。”只要你一直開心下去。

　……

　隔壁房間。

　穆蘭芳拿出手機給穆雅芝打了個電話。

　“雅芝，A市這邊……”

　“媽，我明白。”穆雅芝打斷她的話，語氣中滿是壓抑的憤怒和冷意，“那些小畜生我會好好關照的！”

　穆蘭芳沉默，看向窗外夜色，說道：“你明白就好。”

　……

　一夜過去，網上的輿論再一次發酵。

　昨晚直播的錄音被衆營銷號精心剪輯配上字幕做成各種版本上傳微博，幾乎將熱門屠了版，校園霸凌一躍成爲了當下最熱的話題。

　昨天堵警車的人也將拍下的何雯雯等人的照片發上了微博，很快，何雯雯一行人的身份就被人扒出曝光，過往的惡臭行爲也被一一挖出。

　因爲影響太壞，各大官媒紛紛發聲，點名批評了何雯雯、王昊、劉鵬宇等人的霸凌同學以及霸凌後仍不知悔改的行爲，表示校園霸凌問題必須嚴肅對待！

　甚至有消息稱，中央臺似乎正準備就校園霸凌問題做一個專題……

　……

　早餐桌上，姜曉峯邊快樂地刷着微博，邊心不在焉地啃着包子。

　孟浮生見他刷微博刷得眉梢眼角都是笑意，不忍心打斷他，乾脆拿走他手裏的包子，坐到他身邊，掰開包子一口口喂他。

　姜曉峯的注意力全在手機上，有吃的到嘴邊就張嘴，根本沒意識到正在被人喂，手一動一動的，還以爲是自己在吃。

　“咳！”穆蘭芳重咳一聲。

　姜曉峯一個激靈回過神，看一眼喂到嘴邊的包子，又看一眼不知何時坐到他身邊，手裏還拿着包子的孟浮生，後知後覺，忙把包子搶回來，放下手機規規矩矩坐好，老實認錯：“外婆我不該吃飯的時候玩手機，我錯了。”

　穆蘭芳板着臉訓話：“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吃飯就好好吃，不許玩手機。”

　姜曉峯乖乖應聲，把手機挪得遠遠的。

　穆蘭芳又看向孟浮生：“我昨天有沒有說過慣他要適度？”

　孟浮生知道自己過了，同樣老實認錯。

　穆蘭芳這才滿意，把配包子吃的肉醬往他們面前挪了挪。

　……

　被穆蘭芳訓斥過的姜曉峯依然快樂得像只偷到油的小老鼠，這一整天他就像是長在了微博裏一樣，一有空就抱着手機刷個不停，連逛超市都不放。

　而且他不僅只是自己刷，還要拉着孟浮生分享。

　“網友居然把何雯雯的整容史給扒出來了，厲害。”

　“哈哈哈，何雯雯被平臺封殺了。”

　“王昊的爸爸居然是個官，媽媽是開美容院發的財……臥槽！王昊的媽媽居然在美容院賣假貨，導致顧客毀容，顧客想維權，卻被王昊他爸給壓下去了。嘖，這一家子爛人。”

　孟浮生側身，用手裏剛拿的蘿蔔輕輕敲他額頭一下，說道：“不許說髒話。”

　姜曉峯連忙閉嘴，湊過去看了看購物車，發現要買的菜居然差不多齊了，心虛地收起手機，試圖賣好：“不說不說。還有哪個菜沒買？我去拿！”

　“不用。”孟浮生牽住他，將蘿蔔放進購物車，單手推着往前走，“我來買，小朋友只用注意別走丟就行了。”

　小朋友？

　姜曉峯心跳猛地加快了一下，瞄一眼他好看的側臉，故作平靜地將另一手扶上購物車，說道：“那我們一起去買。”

　孟浮生笑着看他一眼。

　路過的其他顧客：“……”有毛病嗎，那麼小一輛購物車還要兩個人手拉手一起推，不嫌彆扭嗎？現在的年輕人真是膩歪得過分了。

　……

　幾個小時的忙碌後，一桌精緻豐盛的團圓飯上桌。

　開飯前，孟浮生變魔術似的拿出一個三腳架和一臺相機，提議道：“拍張全家福吧。”

　穆蘭芳和姜曉峯齊齊一愣，然後齊齊笑了起來，應道：“好。”

　……

　B市，正忙碌工作的穆雅芝聽到手機發出一聲輕響，順手將它拿起來，點開了新消息。

　一張只有三個人的全家福出現在了屏幕上，豐盛的食物、溫馨的餐廳、燦爛笑着的人、餐桌中間可愛的生肖娃娃……所有元素聚在一起，匯成了一個滿是幸福味道的“家”字。

　她放在電腦鍵盤上的手慢慢收回，雙手捧着手機，直直看着照片中笑得燦爛的穆蘭芳和姜曉峯，從來吝嗇笑容的臉上，也忍不住露出了一點暖意。

　書房門突然被推開，姜潮站在門外激動說道：“雅芝，曉峯曾經的班主任願意站出來幫忙了！”

　穆雅芝一愣，然後快速收斂所有情緒，鎖掉手機，起身說道：“阿潮你去買回A市的機票，要最近的那一班，我去通知律師，行李不用收拾了，咱們儘快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