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孟浮生在問過尤夢茹後， 買下了年二十九下午回B市的機票。

　姜曉峯得知後又開心又不好意思，問道：“那麼晚回去真的沒關係嗎？”

　“沒關係， 不耽誤什麼。”孟浮生摸摸他的頭，“走吧，去買年貨。”

　姜曉峯開心點頭，跑回房間把兩人的外套圍巾拿出來， 隨着孟浮生往門口走去。

　兩人走後沒多久，門鈴突然被按響。

　穆蘭芳關掉電視， 起身去開門。

　門打開，滿臉疲憊的穆雅芝出現在門外。她看向穆蘭芳， 緊了緊手裏的包和文件袋，說道：“媽，我回來了。”

　……

　姜曉峯迴家的時候發現家裏的茶几上有一個沒撤走的水杯，旁邊還放着幾個陌生的文件袋，疑惑問道：“外婆，有客人來過？”

　“嗯。”穆蘭芳上前把那幾個文件袋拿起來，直起身看向他， “你媽來這坐了會。”

　姜曉峯愣住，臉上的笑容淡去， 抓了抓手裏剛摘下的圍巾， 問道：“是回來陪您過年的嗎？那我去把浮生之前的房間收拾出來。”

　“曉峯。”穆蘭芳上前拉住他， “他們回來不是爲了過年，是因爲這個。”

　她把文件袋全部放到姜曉峯手裏，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臂：“這是你的事， 你自己拿主意。至於要不要讓他們回家過年，外婆全聽你的。”

　穆蘭芳說完就回了房間，姜曉峯看向手裏的文件袋，沒有動。

　孟浮生上前攬住他的肩膀。

　姜曉峯問道：“你覺得裏面會是什麼？”

　“不管是什麼，你都還有我。”

　姜曉峯側頭看他，暖了眉眼，把文件袋換一隻手拿着，牽住他的手說道：“那我們一起看。”

　……

　文件袋有三個，姜曉峯按順序先拆開了第一個。袋子很薄，裝的東西應該不多，他直接把裏面的東西倒了出來。

　幾頁資料和一張照片飄了出來，姜曉峯僵住，忙伸手去遮那張照片，卻已經晚了，孟浮生先他一步把照片撿了起來。

　那是一張拍得沒什麼技術含量的照片，像素不高，背景是警局，照片正中間，一個衣服沾血的瘦小少年坐在警局一角，眼神黯淡陰沉，毫無生氣。

　“別看了，沒什麼好看的。”姜曉峯把照片搶回來，草草和資料收到一起，略用力地把它們往文件袋裏塞，眉頭擰得死緊，“他們怎麼把這些東西給挖出來了，還特地送過來，到底是怎麼想的……”

　孟浮生從看到照片的衝擊中回過神，握住空掉的手，儘量壓下情緒說道：“他們應該有自己的用意……這一份文件袋裏全是……全是這樣的資料嗎？”

　姜曉峯動作一停，頓了兩秒，又把資料抽了出來，快速翻看一遍，然後塞進了孟浮生手裏，說道：“你看吧，真的沒什麼，這就是我高中出事的時候配合警察處理事件時留下的資料，我記得這些資料因爲涉及未成年人，只有幾個相關的人有，也不知道我爸媽是從哪裏弄來的……真的沒什麼，你別亂想，我沒事。”

　孟浮生捏着手裏薄薄幾張紙，說道：“我不亂想。”

　“不亂想怎麼還這副表情。”姜曉峯安撫往他身邊靠了靠，有些不滿，“真是的，回來過年就回來過年，有外婆在，我又不會怎麼樣他們，他們弄這些是想做什麼。”

　孟浮生伸臂將他抱到懷裏，沉默地親了親他。

　姜曉峯迴頭看他一眼，回親了他一下，然後拆開了第二個文件袋。

　第二袋文件比第一袋要厚得多，姜曉峯吸取了教訓，這次只小心地抽了其中一份資料出來。

　抽出來的這份資料內容很簡潔，但信息量很大，姜曉峯粗粗掃了幾行後，驚訝地瞪大了眼。

　這是……

　他連忙把文件袋裏所有的資料全部抽出來，一份份快速翻過，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涼氣：“這、這些是怎麼弄到的。”

　“怎麼了？”孟浮生聞言看向他手裏的資料，快速掃了幾行，意外，“這是王家美容院的逃稅賣假貨記錄？”

　姜曉峯點頭：“對，不止王家，這裏還有何雯雯屢次買營銷號污衊誹謗旁人的記錄，你看這個，何雯雯還曾經因爲情感糾紛打傷過一個孕婦，害孕婦流產，這事足夠她進局子了，但她找王昊的爸爸擺平了這件事，代價是給王昊他爸做三個月的情婦。你說這事王昊知道嗎？”

　孟浮生狠狠皺眉。

　這羣人可真是五毒俱全。

　“這裏還有很多別的資料。你看這份，這份是關於劉鵬宇的，劉鵬宇上大學後居然偷過室友的東西，不過這事在他家人雙倍賠償了室友的損失後私了了。還有這份，和吳彪有關的，他居然偷偷在網上賣片賺錢。還有這個，這個叫陳合的人也參加了那天的同學聚會，他……”

　一份又一份，總共十幾份資料，全和曾經欺負過姜曉峯的人渣有關。

　姜曉峯說着說着聲音低下來，看着資料上那些熟悉又陌生的人名，擡手撐住臉。

　“浮生，你說他們查這些是想做什麼……”

　孟浮生拿起王昊家的資料，看着上面詳細的數據，說道：“這些資料太過全面，沒幾個月的時間查不出來。”

　幾個月？

　姜曉峯扭頭看他：“要那麼久？”

　“要，你看這些數據，最早的記錄來自十月二十一號。”

　十月二十一號，那不就是在姜潮和穆雅芝回國後沒多久？

　姜曉峯看向那些數據，徹底說不出話。

　孟浮生心裏對穆雅芝和姜潮的目的大概有了猜測，摸摸他的頭，溫聲說道：“曉峯，還有一個文件袋沒看。”

　姜曉峯看向最後一個文件袋，手指張開又收緊，收緊又張開，表情突然一肅，伸手將它拿了起來。

　文件袋打開，放在最上面的是一份律師資料。

　“天晟律師事務所？”

　姜曉峯立刻回頭：“你認識這位律師？”

　孟浮生搖頭：“不認識，但從這份資料來看，這位律師在業內的地位應該不低。”

　地位不低，那也就是說要價肯定很貴，也很難請。

　姜曉峯收回視線，牙齒咬了下口腔肉，擡手抽開了這份資料。

　……又一位律師的資料露了出來。

　姜曉峯愣住，然後疑惑。

　難道穆雅芝和姜潮爲他的事情請了兩位律師？會不會太多了。

　他又把這份資料抽開，然後……然後又一位律師的資料露了出來。

　“？？？”

　請律師應該是爲了打官司吧，可打個霸凌官司而已，需要這麼多律師嗎？

　姜曉峯意識到不對，乾脆直接將手裏的資料全部癱了開來，然後他震驚地發現，穆雅芝和姜潮不是請了三位律師，而是請了個律師團！他們要打的也不僅僅是霸凌官司，而是準備替所有被人渣欺負過的受害人，把曾經虧欠的公平全部要回來！

　也就是說，穆雅芝和姜潮準備自掏腰包，借用所有受害人的力量，儘量把那羣霸凌者全部摁進局子裏。

　這是多麼大的工程！

　想辦成這件事，花錢請律師都是最簡單的步驟，真正難的是尋找曾經的那些受害人和說動他們重新打官司，以及收集各種有用的證據。

　“怎麼會……”姜曉峯抓住孟浮生的手，“浮生你快掐掐我，我懷疑我在做夢，這、這怎麼可能呢？這得花多少精力物力人力財力，這不像是他們會做出來的事，他們不可能爲了我這麼花心思……”

　“曉峯。”孟浮生略顯用力地按住他的肩膀，看着他的眼睛說道，“你值得任何人爲你這麼花心思。”

　姜曉峯直直看着他，良久，低下了頭。

　“不。”他捏緊手裏的資料，滿身都是抗拒，“只有他們，不可能。”

　……

　微博上的輿論又起了新的變化，曾帶過王昊等人的退休老教師突然主動站出來，接受了B市一家大媒體的採訪。

　他詳述了當年事情的經過，給出了部分姜姓同學被霸凌的證據，然後向所有涉事學生道了歉，表示自己枉爲人師，沒有保護和教導好他們。

　最後，他提到了當年霸凌事件結束的契機，嚴肅聲明當年的事情是被人強壓下來的，其實並沒有得到真正公平公正的解決，然後實名投訴了十一中的某幾位老師，表示當年他們收受了部分霸凌學生家長的賄賂，試圖用將被霸凌學生退學的方式平息當年的事情。

　這採訪一出，輿論譁然，十一中陷入輿論漩渦，各方呼籲追責的聲音不斷。

　沒過多久，一封由衆多受害者聯名書寫的自白信，經由一個律師事務所的官博發佈，在信中，受害者們一一講述了自己曾經被王昊等人欺負的經歷，然後表示現在有好心人願意資助他們，他們將不再畏懼困難，堅決維權到底！

　王昊等人做過的其他惡事經由這種方式被徹底公之於衆，引發了大衆的激烈討論。

　事情越鬧越大，牽涉面越來越廣，事件性質越來越嚴重，而從始至終，姜曉峯的信息都被捂得嚴嚴實實，網友們只知道有一個姜姓同學曾被王昊等人霸凌過，其他的則一概不知。

　……

　姜曉峯放下手機，看向牆上的日曆，視線定在最後面的那個“28”上，動也不動。

　臘月二十八，距離新年只剩兩天。

　他低頭戳開孟浮生的微信，打字問道：你去哪了？起牀之後沒看到你。

　孟浮生的信息回得很快：幫外婆買包餃子的材料，已經買好了，很快回去。

　姜曉峯恍然，擡手捶了自己一下。

　是了，本來說好的今天要一起去買包餃子的材料的，結果他因爲昨晚失眠，今天睡到快中午才起牀……

　他發了個辛苦和乖巧等回的表情包過去，癱在沙發上望着客廳的吊燈，視線挪啊挪，又挪到了日曆上，擡手蓋住眼睛。

　該怎麼辦……

　……

　小區不遠處的一家咖啡店裏，孟浮生把買來的包餃子材料放到椅子上，看向對面的姜潮，問道：“伯父找我是想說什麼？”

　姜潮眼裏有些血絲，應該是好幾天沒睡好了，但他精神看着還不錯，笑着看一眼椅子上的食材，問道：“準備包餃子？”

　“嗯。”

　服務員把兩人點的咖啡送了上來。

　姜潮道謝，捧着咖啡暖了暖手，問道：“曉峯他喜歡吃什麼口味的餃子？”

　孟浮生回道：“白菜豬肉的，而且偏好辣碟，不太愛蘸醋。”

　“和他媽媽的口味差不多，都不愛蘸醋。”姜潮笑了笑，喝了口咖啡，沉吟一會後問道，“你就沒什麼想問我的？”

　孟浮生搖頭。

　“我倒是有幾個問題想問你。”姜潮放下咖啡杯，小臂放到咖啡桌上，傾身看着他說道，“我請的事務所告訴我有另一批人也在查王昊他們家的事，是你找的人嗎？”

　這沒什麼好瞞的，孟浮生回道：“是我，但我速度沒伯父快，想做的事被伯父搶了先。”

　“怪我？”

　“不是，從立場來說，伯父替曉峯出頭在法律上更站得住腳，這對曉峯來說是好事。”

　姜潮搖頭：“看來你還是有點怪我。”

　“不，我很感謝伯父。”

　姜潮意外：“感謝？”

　孟浮生也轉了轉咖啡杯：“嗯，謝謝伯父讓我看到那些資料。”

　姜潮懂了，靠回椅背裏，坦白說道：“那份資料確實是我故意讓雅芝送過去的，目的就是希望你能看到，我想着如果你看了那些資料，以後應該會對曉峯更好一點。”

　孟浮生擡眼看他：“所以伯父也是在看了那些之後，才突然決定補償曉峯的嗎？”

　“……”

　姜潮望一眼不遠處的小區，又轉回頭看他，不再用笑掩飾眉眼間的情緒，無奈嘆道：“你這孩子，我真不知道該說你討喜好，還是說你討嫌好。”

　孟浮生沒接話，喝了口咖啡。

　……

　開門的聲音一響，姜曉峯立刻從沙發上爬起來，朝着門口跑去。

　孟浮生推門進來，被剛好跑到的姜曉峯撲了個滿懷。

　“嗯？怎麼有股咖啡味？”姜曉峯退開身，扯起孟浮生脖子上的圍巾聞了聞，眯眼，“你去咖啡廳買餃子材料了嗎？”

　孟浮生笑着揉揉他的頭，說道：“沒有，只是去咖啡廳坐了一會。你先站遠一點，我身上有外面帶進來的冷氣，小心感冒。”

　姜曉峯偏不聽話，捏緊他的圍巾，故意鬧他：“老實交代，你是不是揹着我去和小妖精喝咖啡了！”

　孟浮生被他的模樣逗笑，把買來的東西放到櫃子上，脫掉外套換好鞋子，邊帶着他往暖氣更足的客廳走邊回道：“沒有小妖精，只有大導演。”

　大導演？

　姜曉峯笑容一斂，皺眉鬆開他的圍巾：“我爸找你了？”

　“嗯。”孟浮生把圍巾摘下來，將他按坐在沙發上，蹲下身看他，細細說道，“我是在小區門口碰到的伯父，他邀請我去了小區附近的那家咖啡廳，問了我一些問題，比如你喜歡吃什麼口味的餃子，最近開不開心，還感謝了我對你的照顧，還有……”

　姜曉峯低頭捏了捏手指，問道：“還有什麼？”

　“還有，他讓我告訴你，別有負擔，外面那些事他和伯母會處理，你安心和外婆過年。”

　姜曉峯側過頭說道：“他肯定是故意找你說這些的。”

　“我知道。”孟浮生傾身想抱抱他，卻發現他側頭不是在掩飾情緒，而是在看着什麼，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就看到了正在陽臺上掛香腸的穆蘭芳。

　姜曉峯問道：“浮生，我是不是很自私？”

　孟浮生被他的語氣弄得心裏發酸，忙抱住他揉了揉他的後腦勺，哄道：“沒有，你只是壓力太大了，他們把選擇權都丟給你，讓你夾在中間左右爲難，是他們不好。曉峯，無論你做出什麼選擇，都和自私無關。”

　姜曉峯抱緊他，把臉埋在他的懷裏，難受地在他胸口撞了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