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喜愛我們小說狂人的話,可以多多使用登入功能ヽ(●´∀`●)ノ
登入也能幫助你收藏你愛的小說~跟我們建立更深的連結喔 ♂
《異世界迷宮最深部為目標》第236章
224.童の長い人生(後編)

那是一個十分漫長的故事。
它講述的是一個將比千年前的世界還要久遠時代的傳說──『支配之王(Lord)』的故事化作了現實的少女的物語。

在當時的大陸北方,『支配之王(Lord)』的英雄譚可謂家喻戶曉。
以約定俗成的「很久很久以前」為開頭,再接上一句「在一個邊境小村莊裡生活的老夫婦撿到了一個小孩子」,於是物語就開始了。然而很快,書上就以三言兩語表示說那對老夫婦後來死掉了,從而將主人公的孩童時代一筆帶過。僅僅是照本宣科地對文字進行羅列,用最快的速度提及王之力的覺醒云云。於是『支配之王(Lord)』的英雄譚就開幕了。(注:之後的每一個支配之王都帶有Lord的注音,以後不再贅述)

⋯⋯也罷,畢竟這種東西大抵如此。

英雄譚從來不會有閑心對和平安穩的日常生活付諸太多筆墨。因為那會讓讀者感到無聊。
而作為當事人的孤,其實記憶也跟這本書上的記載差不了多少。不知為何,自己孩童時代的記憶總是異樣的模糊不清。無論是那個偏僻的村莊,還是老夫婦的相貌,現在都很難回想起來了。

不過所謂的兒時記憶,說到底都是這樣。只要年齡超過二十,變成了大人的話,想必誰都一樣吧。
何況孤的人生已經走過了千年的歳月,光是模糊不清就已經很不錯了。

⋯⋯是啊,已經很好了。

還能留下一點曖昧不清的印象真是謝天謝地。
因為、總覺得⋯⋯自己與那對老夫婦的生活,是非常重要的東西⋯⋯

儘管無論怎麼努力都回想不出兒時的記憶,但在那之後發生的事情卻記得十分鮮明。
以老夫婦的死為契機發生的,孤的覺醒。
這個關聯孤記得很清楚。

當時確實是處於魔人狩獵在各地開展得如火如荼的時期。

『魔人』──那是一個突然出現在世上的種族──特指身體帶有怪物的特徵的人。
記得那時候了不起的學者們是這樣解釋的:因為『世界的毒』的影響,導致身體向怪物的方向演變。而人們就用『魔人』一詞稱呼這些身體發生異變的人。不知為何,『魔人』出現在北方的數量要遠遠多過南方。也正因為這數量上的差距,使得大陸北方將『魔人』的體征視作一種特性,而南方則將之視作了一種病症。
就這樣,在不同的地域產生了不同的認識之後,排斥魔人的聲音便越來越大。
而其結果,就是大陸南方的諸国採取了將『魔人』這一存在徹底鏟除的国策,由此引發了大陸北方的反沖──於是爆發了將大陸一分為二的戰爭。戰爭甫一開始,各地便相繼掀起了魔人狩獵的活動。

就在那危險的時代裡的某一天。
孤和艾德姐弟兩人在返家的路上,遠遠地看到了那一幕。

儘管寫在書上的只有「南方的部隊在狩獵魔人的名義下實施的侵略」這麼短短一句話,但親眼看到那一幕的自己當時已因顫栗而寸步難行。
因為那光景實在過於駭人──全村的房屋都變成了廢墟,大家平日精心養育的家畜也都被殘殺,街坊四鄰的屍體被堆積在一處。

當然作為孤和艾德姐弟的恩人的老夫婦也未能幸免於難。
所以──

──所・以・怎・麼・了・來・著?

所以孤和艾德挺身與他們對抗。
依靠孤作為『風之理的盜竊者』的力量⋯⋯⋯好像就是這樣⋯⋯大概吧。

對,就是這樣。
雖然當時的記憶只剩下一些片段,但還是能想起來。
看到草原上的大火,看到被摧毀的房屋,看到村民的屍體,孤感到無比憤怒。於是,為了報復犯下那等惡行的南方的騎士們,孤沖進了戰火之中、隨後,孤在那裡高喊。

面對南軍士兵們的刀劍,孤是這樣沖他們大喊的。
就像是在向全世界做出宣言那般、厲聲喊道──

「──『孤』乃是支配這片大陸的翼人之王!繼承最悠久的魔血的末裔,將此世上的一切納入支配之下的王、『羅德(Lord)』!面對爾等草芥,孤絶無敗北之理!!」

這樣地,打著自己是『支配之王』的幌・子,憑借壓倒性的實力行遂復仇之事。

肉體凡胎在『風之理的盜竊者』面前根本毫無還手之力,只能被自由之風統統殺絶。就這樣,在一時之間,那一帶被孤從南方手中奪了回來。
真是一場跟童話故事的劇情如出一轍的逆轉戲碼。
而這也就是物語的『第一章』『支配之王的覺醒』的終幕。
為這一章拉上帷幕的結語這樣寫道:

──因為南方士兵卑劣的行徑,『支配之王』失去了兩名家人。但王的力量也就此覺醒。依靠自己的力量,『支配之王』成功將支配自己故鄉的惡人驅逐了出去──

就這樣,物語進入了『第二章』

⋯⋯⋯⋯

啊啊,什麼第二章啊。竟然擅自對別人的人生進行劃分。

⋯⋯不過,也無所謂了吧。是啊,對如今的孤而言,這種事怎樣都好了⋯⋯

結果,雖然『支配之王』好不容易奪回了自己的故鄉,但因為家鄉的草原被燒毀,所以難以進行復興。就算勉強留在『這裡』,遲早也會被南方壓倒性的人力物力吞沒。孤也不蠢,當然明白這個道理。且不說孤自己如何,為了貧弱的弟弟考慮,當時也只有逃走這一個選擇。

於是舞台就移動到了北方的更深處,也就是孤兒院的物語開始了。
不過這段期間因為也沒有發生什麼戰鬥,所以書上的記載也進行了十分大膽的跳躍。
在那一路上應該也發生過不少事的。比如說經營孤兒院的老夫婦溫柔的接納和照顧,明明是非常令人感動的情節⋯⋯可這本英雄譚卻只對與戰鬥相關的事有興趣,除此之外都是寥寥几筆糊弄了事。

順帶一說,寫在書上的文字是這樣的。
對時間流逝的表現真的十分輕描淡寫。

──移動到孤兒院之後,『支配之王』的時間開始流逝。

這是已經覺醒的幼王最後一段休息的時間。
從粉色的花綻放的季節,到黃色的花綻放的季節。從紅色的花綻放的季節,再到白色的花綻放的季節。大陸北方特有的不安定的季節來而又去、去而又來,『支配之王』與自己未來的臣下們一起在孤兒院中生活著。
在這一期間,『支配之王』作為一名『庭師』──一個與她的才能不相襯的職業,在佩艾希亞城內工作。然而,在修剪街上的花草樹木時,『支配之王』注意到了。
她意識到了自己的才能和特異之處。意識到自己並非池中之物。她明白自己的器量絶對不能止於『庭師』這種卑微的存在,並理解了自己作為『支配之王』的使命。
就這樣,不僅僅覺醒了力量,終於也獲得了覺悟的『支配之王』,在那之後⋯⋯──

──什麼東西啊,寫的這都是。

壓根沒有這麼自命不凡的情節才是。
這段時期的事,孤還能勉勉強強想得起來,那個時候,孤應該是很害怕的。
應該是因恐懼而在顫抖著的。
在孤兒院給自己安排的房間的角落,孤渾身顫抖著囁嚅道。

「──一、一・點・變・化・都・沒・有⋯⋯?就算一成不變可這也太過頭了⋯⋯!為什麼只有孤!?為什麼只有孤毫無變化!?」

來到孤兒院之後已經過去好幾年了,弟弟艾德的個頭在這期間不斷增長。
他與明明還是個孩子但卻有一副大人的身體的孤之間的差距,也在不斷地縮小。

會不斷縮小也是理所當然。因為孤的模樣一直沒有發生變化、明明還在成長期,但身高卻絲毫不長,只有魔力隨著時間的經過反常地膨脹著。

「雖然只是推測⋯⋯、或許是姐姐大人你的身體年齡固定在了同樣的歳數沒有變化的緣故吧⋯⋯」

在同一個房間生活的弟弟艾德察覺到了其中的理由。
雖然艾德的個頭比孤小了兩圈,但他的直覺已經不比成人遜色。

「你說身體年齡沒有變⋯⋯?難道說,是從那・一・天開始的⋯⋯?」

那一天,便是一切的起因。
孤身體的異變也是從那時候開始的。

「千、千萬不要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艾德⋯⋯」

孤顫抖著告訴艾德要保密。
這種事要是暴露給周圍人知道的話,那肯定得不到什麼好臉色。就算大家都是魔人,那也不意味著彼此之間的關係全都能親密無間。

「沒關係的。姐姐大人你不會變成孤身一人的。在・那・一・天,鄙人也發過誓了。絶對不會棄姐姐大人不顧⋯⋯」

艾德牽起了孤的手。

「這、這樣啊⋯⋯⋯既然這樣那孤就放心了。果然孤的臣下就是可靠啊⋯⋯」
「當然,鄙人永遠都會陪伴在『支配之王』的身邊」

為了穩住情緒,自己裝作了一個完美無缺的王。
這是自己在故鄉的草原上經常與艾德一起玩的家家酒,對於扮出王的做派這件事,孤已經十分嫻熟了。
如果不仿造出一顆英雄般的內心,那自己當時肯定會因為這異常的事態而發瘋的。

沒錯。
孤害怕到幾乎發瘋的地步。

這就是『支配之王』的『第二章』。所謂『孤兒院篇』的真實情節。
孤並不是什麼對自己的命運做出覺悟的王,而是一個對自己的命運感到恐懼的脆弱不堪的小孩子。

緊接著,就像是在故意折磨心生怯意的孤一樣,孤兒院很快也被捲入了戰亂之中。

就在孤對自己這不會衰老的身體感到恐懼的時候,因魔人的誕生而爆發的戰爭也終於決出了勝負。
南方在各地的戰鬥中連奏凱歌,北方的領土幾乎全部淪喪。大陸北方的人越來越灰心喪氣,戰敗的影響當然也傳到了孤所在的佩艾希亞国的孤兒院之中。

包含孤在內,孤兒院的每一個人都恐懼不已。
對即將襲來的強大勢力感到無能為力,只能束手無策地在孤兒院裡坐視時局的演變。

終於,孤兒院的和平也迎來了終結。
位於大陸北方中心地帶的佩艾希亞首都,被南軍攻克了。城陷之時正是北方戰敗的瞬間。
用書上的話來說──就是北方諸国在南方諸国的猛攻之下戰敗了──大概這樣吧。

自然而然的,孤兒院也遭到佔領,成為押放非軍屬的所謂『污穢的魔人』的地方。
而孤兒院周圍則無時無刻不被南方的所謂『高潔的人類』看守著。
孤兒院中的魔人全都像被關進了牢房一樣臉色慘淡。當然艾德也是一樣。
他當時的表情,孤現在都記得清清楚楚──

「──緹緹姐姐大人⋯⋯我們在這之後究竟會被怎麼樣呢⋯⋯?」

在擁擠的孤兒院的角落,艾德向孤這樣問道。
儘管艾德的的個頭長大了不少,但當時還是孤比他更高。比孤小了一圈的弟弟,眼中盈滿淚水,自下而上地看了過來。
看到他這副表情,當時自己心中只有一個想法,那就是必須要好好保護他。

可是,其實真正想知道「會變成怎麼樣」的人是孤自己。
但作為艾德的姐姐,自己絶對不能擺出怯懦的樣子來。
更何況在那一天,自己已經作出了身為『支配之王』的宣言。

其實只要看到弟弟的眼神就知道了。
艾德他想要依靠『風之理的盜竊者』在那一天展現的力量。
不,準確來說,他是在期待自己那作為『支配之王』的姐姐的力量。
他覺得只要是自己的姐姐,哪怕是面對国家毀滅的危機也有辦法解決。

「艾德⋯⋯孤、孤現在⋯⋯──」

孤現在很迷茫──但自己並沒有把這話說出口。

自己會感到迷茫是自然的。
實際上,在艾德不知道的時候,孤從『使徒』那裡接受了有關『理的盜竊者』的說明。一個叫使徒迪普拉庫拉的傢伙告訴說孤作為第一個『理的盜竊者』,還處於未完成的狀態。但是如果繼續使用這份力量的話,就會正式成為『理的盜竊者』

──好害怕。

怕得不得了。
如此荒謬不經的力量⋯⋯真不知道如果繼續使用的話會發生什麼⋯⋯

正因為自己姑且還算得上聰慧,好歹不是一個蠢貨,所以才很清楚。

很清楚──那種力量、不應該存在於這個世上──的道理。

「姐、姐姐大人你⋯⋯是比任何人都要強的『支配之王』對吧⋯⋯?你是可以拯救北方的王對吧⋯⋯?」

可自己那被逼入絶路的可愛弟弟的面容就在自己眼前。
緊接著,周圍的人也紛紛發聲。
平日裡就像親人一樣生活在一起的孤兒院的大家紛紛看著孤說道。

「如果是緹緹姐姐的話⋯⋯能有辦法嗎⋯⋯?」
「別說傻話。就算再怎麼強也不可能對付得了這麼多敵人的」
「確實艾德的姐姐就像那個傳說中的『支配之王』一樣厲害⋯⋯又聰明又強大,什麼人都贏不了她⋯⋯」
「如果是緹緹的話,說不定真的能⋯⋯」

他們全都像是走投無路了一樣,看向這邊。
不光是仰慕著自己的孤兒院的孩子們,就連平時照顧自己的大人們也是這樣。或許孤確實是這周邊使劍使得最好的。或許孤的相貌確實跟成人相仿,或許孤在狩獵時確實作用最大。或許弟弟他確實一直都在自豪地宣傳孤的本事。或許在這樣的絶望中,再微小的希望也會顯得無比耀眼。

可是、可是孤終究還是個小孩子啊。

明明是這樣,但就連大人也在期待著孤能做些什麼嗎⋯⋯?
就連大人都在仰賴孤的力量嗎⋯⋯?

「──啊、是啊。孤可是『支配之王』啊。弟弟啊,還有大家都不必擔心⋯⋯這一切就都交給孤吧⋯⋯」

其實自己有好多話想說。
但無奈抵不過這份期待的重量,只能垂下頭起身。

的確如他們所言,孤擁有力量。
作為擁有『理的盜竊者』的力量之人的責任感,最終還是壓過了自己的恐懼。

擺出一副無所畏懼的表情,孤前往在孤兒院中央的大廳。熟知孤的事跡的人則跟在身後。成群結隊地跟在孤身後的他們眼神中全都閃爍著期待的光輝,想著只要孤出手就一定能有辦法。
於是來到了大廳的中央,孤向聚集在這裡的生面孔說道。

「孤之名為『支配之王(Lord)』、羅德。希望能向諸位借一份力」

為了讓所有人都聽到,孤的語氣十分坦蕩。
雖然對接下來要做的事來說,孤一個人單干也不會有什麼問題,但還是多爭取一些人的幫助更有益於成功。當然最重要的是,自己一個人的話難保不會被心中的恐懼感壓倒。

最早響應這份號召的,是孤在孤兒院裡最好的朋友。

「你真的決定好了嗎、緹緹?」

是龍人巨漢,賽魯多拉。既是孤為數不多的理解者,更是在這個情況下助力最大的人物。
畢竟這個藍色頭髮的男子是在沒有任何加護的情況下,就能跟上覺醒為『理的盜竊者』的孤的魔人。雖說因為孤的存在而遭到了掩蓋,但這個男人毫無疑問有哪裡不對勁。

「緹緹你有恩於我,如果你想的話,那作為朋友──不,作為你的臣下,我願意助你一臂之力。但是、你真的覺得這樣可以嗎?」

這是賽魯多拉作為孤的朋友進行的確認。
看來與孤實力相近,又彼此熟識的他已經看穿了潛藏在孤心底的那份恐懼。是啊,在這個時候──賽魯多拉勉勉強強仍然還算得上孤的『朋友』

「啊啊,當然了。既然如此那就有勞了,賽魯多拉。你的力量是必須的」

但孤還是向他點了點頭,將已經沒有退路的決意一併告知。

「⋯⋯明白了。那麼從今往後,我就以『支配之王(Lord)』的名號稱呼你了」
「賽魯多拉你去把有一戰之意的人召集起來,取左路向佩艾希亞城進軍。至於細枝末節的問題全部照你的想法來便是」
「遵命。『支配之王』」

這扮演『支配之王』的家家酒,賽魯多拉也不是沒有與孤玩過。他平時扮演的角色大抵都是在前線指揮士兵的將軍。儘管剛才這番對白只是將一貫的戲碼重演一遍⋯⋯可是與個頭尚小的艾德不同,由樣貌威嚴的賽魯多拉稱呼孤為『支配之王』的這一幕,在旁人看起來相當有模有樣。真的讓人產生了一種孤確實是有能的王的錯覺。

「賽魯多拉,我也來幫你!我可不要就這麼坐以待斃!」
「我、我也來!!緹緹──不、『支配之王』,拜託了!」
「啊啊,就算是我們肯定也有能做得到的事!!」

被二人的演技蒙騙的孤兒院的同伴們紛紛報名響應。
估計是受不了就這麼坐以待斃才會這樣的吧。即使知道這是出於恐懼的壓迫導致的暴行,孤也只能擺出讚賞的樣子予以認可。

「多謝了、大家⋯⋯⋯這樣好了,你們不必跟隨賽魯多拉,就讓艾德帶領你們吧」

就這樣,孤很快就制定好了這場反亂的計劃。
不去計較瑣碎的問題,用速攻決出勝負。作為『風之理的盜竊者』,這才是自己的真本領。

「艾德你們這邊的話,就去把現在變成俘虜的沃爾斯將軍他們解救出來吧。解救成功之後,你們跟他們一起取右側前往佩艾希亞城。孤會一個人從中央前進,並在那裡肆虐一番吸引敵人。在孤開始戰鬥之後,佩艾希亞必將陷入混亂之中。趁著混亂的空當,對俘虜的解救和向王城的進軍也趨於可能。如果有任何緊急情況是你們對付不了的,那就過來與孤匯合便是。無論你們引來怎樣的敵人,都不是孤的對手」

如此亂無章法的戰術,自然在孤兒院避難的普通人中引發了騷亂。

「喂、喂。你在說什麼傻話⋯⋯!」
「做不到的!這太扯了!周圍可到處都是南方的人啊!」
「我們已經徹底輸了啊!做什麼都沒用的!!」

在他們眼中看來,現在就是一個綠色頭髮的女人在說一些胡言亂語,而這個女人的熟人還都盲信著她真的打算採取行動。
不過這也沒辦法。
其實他們的反應才是正常的。

但孤要做的就是將這些正常人也一併拉進異常之中,於是孤回以一句不帶絲毫動搖的斷言。

「──孤做得到」

理所當然的,這些普通人的疑問並不會因為這一句話就全部打消。

「哈、哈啊!?怎麼可能──」
「做・得・到──既然『支配之王』這麼說,那就不需要懷疑」

所以再來一句話碾碎他們的疑慮。
而最可怕的一點,就是平時那只存在於家家酒中的戲言,在這個狀況下填上了足以化作真實的重量。在這異常的情況下纏繞在孤身上的異常感,足以讓在場的所有人噤若寒蟬。

所謂異常感,也就是孤那後來被人傳頌為支配魔之才的一鱗半爪。
這異常的魔力量和太過異質的血,讓在場的魔人從本能上感到了畏懼。

姑且先把被孤壓倒的普通人放在一邊不管,以泰然自若的神色繼續推進反亂的準備。

「總之當下要務便是奪回佩艾希亞城了。先不說據點如何,若是缺乏一個象徵那無論如何都難以成事。⋯⋯加緊動作吧。就讓孤的『自由之風』來做信號。不、是反擊的狼煙」

接著,孤解放了一直隱藏起來的『風之理的盜竊者』的力量。
一道柔和又不失力度的風就這樣在孤兒院內拂過。
如此一來,孤兒院內的騷動便達到了最高潮。

「剛、剛才這是,人為喚起了一陣風⋯⋯?」
「這怎麼可能⋯⋯這樣不就跟傳說中的魔法一樣了嗎」
「難道說,這真的是那個傳說中的『支配之王』的力量⋯⋯?」
「簡直就像山谷裡吹來的風一樣⋯⋯」
「風在向她的周圍聚集著──」
「真、真的是、『支配之王』⋯⋯?」

孤能夠將在這個時代的這個大陸上,只存在於童話故事裡的力量輕而易舉地使用出來。
所以他們會感到混亂也無可厚非。

將風纏繞在身邊的孤向至今仍未能做出決斷的人投以和善的勸導。

「如果還是心存疑慮的話,那就在孤身後看著便是⋯⋯不過,如果到時候諸位肯認可孤的力量,那希望你們能夠將這句話傳達給更多的同胞。只要大家還沒有放棄,那孤就會一直在前方為你們開闢道路⋯⋯!」

這便是最後一句話,語畢孤開始構築魔法。
這是在這個時代已經遺失的超常的力量,但卻毫不吝惜地從孤的口中高聲頌出。
為了鼓舞在場所有人的意志──

「孤正是那王中之王!支配整個大陸的翼人之王!繼承最悠久的魔血的末裔,將此世上一切納入支配之下的王、『羅德(Lord)』!面對彼等草芥,孤絶無敗北之理!──『風』!!」

隨著一聲轟鳴,風的聚合體被打向上方。
這道風將孤兒院的天花板撞出了一個大洞。而孤就從那個洞中飛出。
像傳說中的『支配之王』那樣,在空中展開自己的雙翼。

為了讓在孤兒院中的所有人看到而飛翔,為了讓所有人聽到而大喊。

「凡是吾等仇敵,都將被孤逐出北方!!就以孤的力量、從此刻開始──!!這道風,是所有北方的魔人期望的『自由之風』!是將南方的侵略者驅逐殆盡的希望之風!!『Sehr・Wind』──!!!!」

為了將『支配之王』的存在告知南方的人,孤隨即掀起了暴風。
在這個時代,那是違背了常規的力量。從孤手中放出的可以破壊一切存在的風將周圍一帶絞了個粉碎。

只一瞬間就有上百的死者,只一瞬間就有上千的傷者。
在南方的人看來,這就像是天災突然降臨一樣令他們不知所措。
化作刀俎以人為魚肉的凶惡暴風製造出了無數的鮮血和哀嚎。

見到這血腥的一幕,當時的自己好不容易才控制好表情,從空中俯視著那份光景。
趁著暴風造成的混亂,賽魯多拉一行從南軍士兵手中奪取了武器,而艾德他們也從另一邊偷偷摸出了孤兒院。

由一個小女孩想出的計劃就這樣付諸了實行。
那麼之後孤要做的就只是朝王城一路肆虐過去而已了。
既不要飛得太高,也不要飛得太快,盡可能讓自己的身影映在南軍的視線中。
為了讓北方的同胞都能看到──自己必須要一邊宣傳『風之理的盜竊者』是『支配之王』的再臨,一邊肆意破壊周圍的東西進行造勢。

於是陷入了混亂的南軍漸漸重整了態勢,並為了將孤從空中擊落而發起了進攻。對此,孤則⋯⋯──

──說實話,在那之後發生的事情實在不願意去回想。

因為在那之後發生的,僅僅只是一場屠殺罷了。
在風的肆虐之下,敵人被撕裂、擊潰、鮮血和內臟四處飛濺。
殺、殺、殺,孤只是在用鮮血舖成一條通路罷了。

但這條塗滿鮮血的通路,卻給了魔人以希望。

「啊、啊啊。那、那就是『支配之王』⋯⋯?」
「說是翼人種的末裔、這怎麼可能⋯⋯」
「可是,那股力量⋯⋯不會錯⋯⋯」
「根本就是碾壓⋯⋯難道能就這樣一直抵達王城嗎⋯⋯?」
「大家都看到了,『支配之王』的力量是貨真價實的!她肯定能就這樣繼續開拓一條血路!只憑自己一個人的力量她就可以殺到王城當中!」

在魔人們驚愕的聲音中,混雜著艾德的煽動。

「──可是,在那之後需要的就是大家的力量了!雖然現在『支配之王』優秀的臣下們正從左右兩方對她進行援護,但是還是不足以奪回王城!為了進行確實的佔領,相當的人數是必須的!!」

知曉了艾德也在以自己的方式努力戰鬥,於是孤將風勢進一步增強。
孤要作為一個完美的王、繼續戰鬥。
無論是過千的軍勢,還是上萬的鏑矢,亦或是數不清的悲鳴,都阻止不了自己。戰鬥戰鬥繼續戰鬥──直到將這條塗滿鮮血的『道路』舖到目的地為止。

「哈啊、哈啊、哈啊──!!孤可是『支配之王』!!是『支配之王』啊!還不夠!在把爾等草芥統統殺盡為止,都不會停啊啊啊啊啊──!!」

只管考慮如何把被南軍佔領的王都打穿一個洞,殺殺殺不停地殺。
用風將數量過千的士兵撕成兩段,用上萬的風矢迎擊上萬的鏑矢,留下數不清的屍體,最後終於、孤來到了王城之下。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只要依靠匯合的賽魯多拉和沃爾斯將軍就足以與敵人決出勝負。孤只要將城門擊毀,敵人就失去了籠城防御的選項,用不著攻城就可以了事。

徹徹底底的完勝──作戰本身獲得了大成功──將敵人的指揮官抓捕也是輕而易舉──一切的一切都十分順利。

沒錯。
這便是最諷刺的一點,如此兒戲的進軍和計劃都能進展得如此順利。

而原因當然就是孤這『風之理的盜竊者』的力量了。
自己當時真的好不安好害怕。這連小孩子的幻想都能化作現實的不講道理的力量──它的『代價』究竟會是什麼東西,僅僅稍作想像就讓孤戰慄不已。
可是這份不安還不能表露出來。

「啊啊,成功了!成功了啊!我們把王城奪回來了──!!」
「我們贏了啊!奪回來了!把南方的混蛋們都幹掉了!!」
「實在是感激不盡!『支配之王』啊──!!」
「『支配之王』!萬歳、萬歳──!『支配之王』、萬歳──!!」
「『支配之王』!『支配之王』!『支配之王』!『支配之王』!『支配之王』──!!」

被這麼多歡喜到哭出來的人圍在中間,自己又如何能擺出一副不安的表情呢。
為了讓別人安心,自己必須擺出『支配之王』應該擺出的表情才可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說起來⋯⋯孤記得自己就是在這個時候,學會如何隨心所欲地擺出從容自在的笑容的⋯⋯

──就這樣,物語的『第二章』『孤兒院篇』結束了。

一場斬獲大勝的逆轉劇。王都奪還作戰大成功。作為傳奇的開始簡直再標準不過。

於是接下來就是『第三章』
這本書在『孤兒院篇』之後講述的是所謂『佩艾希亞防衛篇』

不過、『佩艾希亞防衛篇』嗎⋯⋯

啊啊,像這樣擅自給別人的人生做出劃分的行徑,真是令人不快。
誰給你們這種權利的。以為對死人就可以無所顧忌了嗎。
明明有權利對自己的人生進行劃分的只要孤自己才對⋯⋯!
⋯⋯算了,反正到了現在也沒什麼關係了。

比起憤慨這些,孤記得那時候的自己確實是⋯⋯──

將被敵人佔領的佩艾希亞首都奪回之後,孤一個人在御殿中心如亂麻。

城下是沉浸在戰勝的喜悅中、像開宴會一樣情緒高漲的人民。
城內則關押有無數的俘虜。

──你們開心歸開心,可是接下來又該何去何從呢⋯⋯?

除了扮家家酒之外對国事一無所知的孤不可能有能力將這份和平一直維持下去。
自己只是個連如何處理俘虜都不知道的外行,外交事務就更不用提了。

城內有沒有精通戰爭和政治的人在呢⋯⋯?
有沒有可以想辦法與敵人締結休戰協議的人呢⋯⋯?
不,比起這些,現在更要緊的是盡快交接首腦的位置⋯⋯⋯
總不能一直讓孤來做這場反亂的首腦。必須要找到比孤更適合的擁有專門知識的人才可以⋯⋯

是啊。
對還是個孩子的自己來說,領導者的擔子實在是太過沉重了⋯⋯

重得幾乎將自己的身體壓垮。如果領導者被壓垮的話,那現在在城外好不容易才得以歡慶的成千上萬的民眾很快又會跌入絶望的深淵,在事情無法挽回之前、誰來、誰來⋯⋯──

「──『支配之王』!您交代的事有結果了!!」
「哦、哦哦~。終於有消息了嗎!」

在空無一人的玉座之後抱膝而坐的孤一聽到孤兒院的熟人的聲音,便高興地站了起來。
委託他去調查的事正是有望解決現在孤所煩惱的問題的關鍵。

為了將調查的結果告知眾人,孤立刻將這次反亂的主要人物召集到了御殿之內。
包括孤兒院的大人們還有佩艾希亞的將軍們──以及城內的權力者。

然而意想不到的調查結果十分徹底地背叛了孤心中的期待。

「──你、你說什麼!?現在城內一個佩艾希亞王族都沒有⋯⋯?」
「是的。雖說有不少王族戰死,可是這⋯⋯、恐怕有半數都在事前逃走了⋯⋯」

結果,明明不少国內的大人物還在場,但自己的怒意卻當場傾瀉而出。

「這怎麼可能!!竟然捨棄了臣民自己逃了!?正因為王必須守護人民,所以才是王族不是嗎!?明明背負著這份期待,卻不盡任何責任就逃走了!?不可饒恕!這等行徑,絶對不可饒恕!這種人不配稱為王族──!!」

對本應守護自己卻只顧自己逃走的王族極度不滿,導致孤在国內的權力者面前出言貶斥道。

「──啊⋯⋯」

糟、糟了⋯⋯⋯

這下就算被以對王族不敬的罪名送上絞刑架都難逃咎責。

一面感到膽怯,孤一面窺伺周圍的反應。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沒有一個人打算追究自己方才那不敬的發言。
豈止如此,他們甚至全都跟孤兒院那時一樣──

「打斷會議實在抱歉!『支配之王』、有敵軍從南方襲來⋯⋯!!」

就在這時,一名傳令兵慌慌張張地沖進了御殿之內。
他帶來的是戰鬥遠遠沒有結束這一殘酷無情的報告。

「敵、敵人這麼快就來了⋯⋯!?可是,現在這城裡並沒有王族在啊⋯⋯!!」
「誒?您說王族⋯⋯?『支配之王』、請問王族不在有什麼⋯⋯?」

前來報告的傳令兵聽完孤的話感到十分不解。

「肯定有⋯⋯問⋯⋯──」

肯定有問題啊、什麼的這話自己沒能說完。
因為不光是傳令兵而已,周圍的所有人都是一樣的表情。
孤兒院的大人也好佩艾希亞的將軍也好、還有城內的權力者全都在看著孤。

──為、為什麼,你們要看孤。

所謂『支配之王』不過是一時的幌子這種事,在這裡的你們怎麼可能不知道!?
孤的身上哪裡有什麼『支配之王』的高貴血統,那都是吹牛罷了啊!?

也許『風之理的盜竊者』的力量確實很強!
可是如果只要一個強的話,除了孤之外不是還有別的人可以勝任嗎!
你們難道都不覺得奇怪嗎!?
在這裡年紀最小的就是孤啊!
要是告訴你們孤現在幾歳的話,那可是小的能給你們嚇一大跳的啊!!
對了、現在在這裡的大人中,實力最強的人是──找到了,就在角落那裡!!

「既、既然南軍打過來了⋯⋯沃爾斯將軍!接下來就請你接替孤──」

孤搭話的對象是平時就素有耳聞的身經百戰的名將。
此人有一副巨體和富有威嚴的風貌。
如果是他的話,一定能夠代替孤成為出色的領導人。然而──話才說到一半,便被一旁的沃爾斯將軍的副官打斷了。

「非常抱歉、『支配之王』⋯⋯⋯沃爾斯將軍被国家背棄,失去了眾多的同伴、還痛失了家人⋯⋯說實話,能撐到現在已經是極限了⋯⋯」

他說的不假,仔細一看會發現沃爾斯將軍的臉上沒有絲毫的活力。
這是一種失去了自己在這個世上的一切的表情。他能來出席這場會議似乎都頗為勉強。

「這樣啊⋯⋯另外,你們軍屬人員沒必要以『支配之王』稱呼孤的。這種事孤不會強求⋯⋯」

既然沃爾斯將軍不行,那要不要請這位副官接替孤的位置呢。
然而這份期待下一秒就化作了泡影。

「您言重了⋯⋯我們怎敢如此不敬。『支配之王』的英姿,在戰鬥中早已烙印在我們眼底」
「是、是嗎⋯⋯」

再好好看看周圍,就能注意到每一個人都是同樣的表情。
啊啊、全都是跟艾德一樣的表情。
一副如果是孤的話就什麼都做得到的、充滿期待的表情。

「──現在也只能這樣了。除了你以外沒人做得到」

接著身後傳來一道聲音。
是賽魯多拉。

「孤、孤知道⋯⋯」

賽魯多拉很冷靜地判明了現狀。
與不願接受他們這份期待的孤不同,他很清楚只有打出『支配之王』的幌子的孤才能引導這個已經與死灰無異的国家。

「──既如此、賽魯多拉!就有勞你再陪孤走一程了!!」
「當然,這也是除了我以外沒人能做得到的事了啊。就讓我作為『支配之王』的右腕,同你一起前進吧。畢竟我算是你們姐弟的好友啊」

友人的幫助為孤的內心增添了些許的勇氣。
接著依靠這份小小的勇氣,孤在會議的中途喊道。

「──諸位!!孤打算出城迎擊!不知大家是否願意追隨!?」

孤並沒有與敵人交涉的能力,所以只能如此。
因為自己所能做到的唯有破壊而已。

「當然願意效勞。『支配之王』。我們沃爾斯將軍麾下的士兵全部由您來統率」

想當然耳,出城迎戰的提議沒有任何人反對。
這就是以『支配之王』為首腦,以佩艾希亞城為據點的北方反亂軍揭竿而起的瞬間。

順著這股勢頭,孤在城內到處奔走,與孤兒院的熟人們打招呼。
艾德當然也在其中。

「姐、姐姐大人──不、『支配之王』!會議的結果怎麼樣了呢!?」
「敵人的增援來了!所以現在要編建迎擊的部隊!艾德,你也來幫忙!!」
「樂意之至!因為鄙人可是『支配之王』的第一個臣子啊!!」

弟弟一臉欣喜地承諾道。

啊啊,真的好沉重。
這個弟弟為什麼就是不明白,他這份期待是如此沉重如此令人痛苦呢⋯⋯

但無暇將心中的不滿表露在外,孤還得繼續為反擊做準備。

「『支配之王』、『支配之王』、『支配之王』!」「萬歳、萬歳、萬歳──!」這雷霆般的歡呼聲在城下久久不絶。
千萬分的期待疊在一起壓到孤的身後,讓孤除了率軍出城之外沒有別的選擇。
對手是由南方的人組建的大軍⋯⋯不過,結果想必已經無需多言,仍舊是孤的完勝。

繼續兒戲般的戰術,但就是能取得輝煌的勝利。
如同詛咒一般的勝利。
而隨著這種勝利的累加,孤的表情也越來越僵硬。
本是扮家家酒的產物的『支配之王』在逐漸成長著。
就好像少女緹緹成長的時間,被『支配之王』奪走了一樣。
以極其恐怖的速度,孤作為『支配之王』不斷趨於完成。

──就這樣,一點一點的,自己的體感時間在不斷加速。

就好似從高處摔落一樣,故事從『第三章』轉入了『第四章』

用篇章的命名來說,就是從『佩艾希亞防衛篇』進入了『北方奪還篇』

⋯⋯啊啊,真的都懶得去生氣了。

畢竟,這個物語在這之後講述的,就只是一個少女越陷越深的故事。所以怎樣都無所謂了──

隨著接連不斷的勝利,之後也就很自然地不再局限於單方面的防御,反而主動出擊逐漸擴大了領土。明明作為一個国家還有很多不完善之處,但唯獨戰力卻相當了得。
在這期間,因為從南方逃亡的魔人的流入,王都的人口迅速增長。
看到人民的數量在短期產生了爆發性的增長,孤感到十分疑惑。
在巡視緊急設立的帳篷區時,孤向身邊的人詢問起了詳情。

「這、這是怎麼回事⋯⋯為何突然間增加了這麼多⋯⋯」
「啟稟『支配之王』,在向移民打聽過之後,據說是因為在現在的南方有一個傳言,傳言說在北方的盡頭有一座樂園」
「北方的盡頭有一座樂園⋯⋯?還有這種傳言⋯⋯?」

在、在哪兒?『這裡』的哪裡有樂園?
把一個小丫頭捧做領袖,財政入不敷出,組織的建構也是差強人意。這樣的地方也能叫樂園?哪裡像了?
說到底,要是真有『樂園』的話,那比起你們,孤反倒更想──

「──報告『支配之王』。南軍那邊發來了要求我們歸還的通告」
「歸還⋯⋯?還什麼?」
「歸還逃到我們這裡的魔人。他們說這些人是南方的所有物」
「──!?說、說什麼蠢話!!就這麼告訴他們!!來了這裡就要按照我們的規矩辦事。但凡是從南方逃到這裡的同胞統統是我們的家人──就這麼說!!歸還之事沒得談!!」
「遵命。我們就知道『支配之王』一定會這麼說。那麼我這就安排下去」
「啊啊、去吧⋯⋯」

這壊毛病又犯了。
怒意一上頭,結果就選擇了保護這些魔人。
可能是因為作為『支配之王』的緣故吧,一想到這些受盡虐待的魔人的事就讓自己難以冷靜。

接著,看到孤的表現,民眾的眼色紛紛為之一變。
一如往常──他們又一次「真不愧是『支配之王』」地喧鬧起來。

唉、孤已經明白了。
事到如今已經沒有退路。

只要回應你們的期待就行了吧?
所幸正因為孤比誰都想去那座所謂的『樂園』,那麼為你們準備一個假貨也沒什麼不行。

於是就這樣,北方的反亂軍決定接受這些移民,結果為了保障他們的生活而遇到了諸多問題。
後來之所以能解決這些問題,全都仰賴弟弟艾德的力量。儘管在戰鬥方面沒有任何才能,但艾德在操辦這些踏實的事務和瑣碎的問題上的能力卻是出類拔萃的。
而且艾德也有為国家獻身的覺悟。

但是艾德卻從不會考慮孤身上的負擔。
弟弟他一直都覺得『支配之王』是無所不能的。而孤也只能去回應他這份期待。姐姐和弟弟的這種關係也是一樣,一如既往。

令人恐怖的是,隨著這種事的不斷重複,北方一點點地夯實了作為国家的基礎。
最後將孤捧上了王位,新生的佩艾希亞国也就此誕生。

對此,孤的朋友賽魯多拉冷靜地分析道。

「──主要還是因為王族的銷聲匿跡啊。因為這個緣故,現在所有人對你的期望一共有三重,首先是作為王族的舉止,此外還有作為總大將的英明、最後甚至是作為革命家的感染力」
「賽魯多拉⋯⋯」
「不過幸運的是,你確實是能將這三者集於一身的大才」

這不是幸運,而是不幸啊。
還是這樣,孤的朋友不懂人心⋯⋯!

「那種器量、孤沒有的⋯⋯沒有啊。這一切都只是偶然罷了。只是運氣好而已⋯⋯全都是你們會錯意了」

因為身旁無人,導致孤將泄氣話說出了口。
這話只能對擁有與孤匹敵的力量的賽魯多拉說。

「是這樣嗎?不,我看都是因為我太沒用了吧。我就只能幫你點小忙⋯⋯」

然而沒有用。
現在就連自己的朋友,也對孤是『支配之王』的事深信不疑。
看到這一幕,孤便明白已經沒有人能做自己商談的對象了。

「⋯⋯哪、哪裡的話,你已經很不容易了。你肯幫忙對孤來說就已經是莫大的恩惠了」
「這話應該我來說才是。雖然這話有失妥當,但目前我所處的位置也算是給自己的病下的一副藥了」
「這樣嗎、那真是可喜可賀⋯⋯抱歉,先讓孤一個人待一會兒⋯⋯」

從那時起,孤就再也不曾跟賽魯多拉商談過了。
已經沒有人可以依靠了。
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只能一個人做了⋯⋯!孤一個人來⋯⋯!!」

在下定了這份決心之後──自己向深淵墜落的速度又一次加快了。

將錯就錯的孤從此之後一心想著結束這場戰爭。
一改從前的守勢,以猛烈的攻勢奪回北方的領土。孤的力量足以支持自己完成這件事。
儘管不願承認,但自己除了單純的戰鬥力之外,確實也具備了領導者的能力。想著如果一直以扮家家酒的樣子打下去,那麼無論何時也打不完,所以為了更好地與南方戰鬥,孤廢寢忘食地進行學習。將城內的文獻漁獵無餘,打造出自己獨特的戰法。

而結果就是更加穩固的民心和臣下更加深刻的信賴。
原本個人就擁有異常的力量,再加上臣民的協助,『風之理的盜竊者』幾乎跟無敵同義。
就這樣,數年後──孤的悲願終於得以實現。

「──成功了⋯⋯!北方的領土,恢復了戰前的狀況!哈哈、終於全都奪回來了⋯⋯!!」

這都仰賴於對魔人們的戰鬥方式的重新審視。
雖然為了能讓他們不依賴孤的力量就能與南方戰鬥花費了不少時間。但收效是十分顯著的,原本將人和魔人的體能進行對比的話,就是魔人更強。只要選拔出能夠將這些實力強勁的魔人統率起來的將領,那麼北方的軍隊理應不會比南方遜色。

就像是在證明這點一樣,北方在與南方的戰鬥中連戰連勝。
不僅有訓練有素的魔人組成的軍隊,孤本身還可以統率真正的魔物,沒有不贏的道理。
就連在偏遠地區肆虐的龍都被納為了孤的麾下,當時連自己人都被嚇了一跳。

就這樣,南北雙方的版圖重新恢復了戰爭開始前的狀態。
北方諸国的国力得到恢復,並在孤的影響下團結在了一起。北與南的勢力回到了均衡狀態,接下來只剩締結休戰協定就可以了。

孤立刻著手推動休戰的談判,結果也是大獲成功。
世界的局勢變得與孤還在故鄉的草原上生活時一模一樣。
啊啊,這樣一來⋯⋯

這樣一來終於──!

「北方恢復原狀了⋯⋯!這樣一來、這樣一來──!!」

──這・樣・一・來・孤・的・任・務・終・于・結・束・了。

儘管是這麼想的⋯⋯

「──成功了啊,『支配之王』。講和總算是結束了。那麼利用這段休戰的時間,趕快做好下一場戰爭的準備吧。整頓国內的財政,然後著手軍隊的重組。再就是籠絡地方的豪族了呢⋯⋯不過在『支配之王』的威光之下,想必都不是什麼難事」
「⋯⋯⋯⋯」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結果。
身邊的親信一臉淡然地談起了接下來的事情。

「與南方的外交當然不能鬆懈,不過與東西鄰国的交涉也得推進才可以。這場革命沒有他国的協助也難以成功啊。想必會開出不少要求吧。那之後──」
「哦對了,打斷一下。要是逃亡在外的佩艾希亞王族回來的話怎麼辦⋯⋯?」
「誒?佩艾希亞王家的人嗎⋯⋯?啊啊,倒也是,仗著我們『支配之王』的溫情,沒准真會回來。可是,那又能如何呢?『支配之王』,請您定奪」

可是那又能如何呢?

當理解了這句話的意思的時候,自己已經絶望了。
但是孤的表情仍舊未變。
從始至終都是一個表情憫然的王,在聽取親信的報告。

啊啊,身體好沉⋯⋯臉也沒法動⋯⋯
而最為討厭的還是習慣了這一切的自己⋯⋯

「也罷,如果他們能回來那也是件值得高興的事」

也許有人會打著舊王族的旗號試圖奪取自己現在的王位。只要能孕育出這份可能性就足夠了。
這份可能性值得現在的孤去期待。

可惜這份期待一樣未能化作現實。
接下來不管過了多久,北方也沒有爆發反對孤的叛亂。

於是埋頭於国事的日子就這樣開始了。
用英雄譚的話來說──從粉色的花綻放的季節,到黃色的花綻放的季節。從紅色的花綻放的季節,再到白色的花綻放的季節。大陸北方特有的不安定的季節來而又去、去而又來──大概是這樣吧?
想必起的名字就是什麼『第五章』『霸王篇』之類的了⋯⋯
唉,真是怎樣都無所謂了⋯⋯

隨著作為王的立場越發穩固,自己向深處墜落的感覺也越發鮮明。
就像滾雪球一樣,羈糜在身上的牽絆越來越多。

如今不僅是国民的期待,就連整個北方的期待都壓在自己的身上。
如此沉重的包袱真的幾乎將自己壓垮。但是不可以,孤絶對不能垮掉。一旦北方失去了孤的支撐,那麼來自南方的攻擊會再次將這個国家吞噬。

所以,只能如此。
孤只能繼續堅持。

就這樣,孤在漸漸演變為真正的『支配之王』,而真正的自己──緹緹這名少女卻在不斷的喪失。
緹緹的喪失對自己的內心產生了莫大的影響。
一點一點的,孤變得就連自己在做些什麼都感到模棱兩可。隨著自我意識的喪失,體感時間的流逝進一步加速──不、已經不是加速的次元,而是發狂的境地了。

自那一天以來,究竟過去了多少年呢⋯⋯?

一面想著這個,孤今天也依舊在佩艾希亞城接見臣下。
以分毫未變的外表──但內在卻已經化作了傳說中的『支配之王』,接見眾多的王和英雄、將領和地方豪族的家長。

如今孤的任務,就是將化作磐石的北方進一步統括在一起,打造成更穩固的磐石⋯⋯
就是這樣、應該沒有錯⋯⋯
這都是孤應當完成的任務,所以沒有辦法⋯⋯盡快去解決吧⋯⋯

「──『支配之王』。已經到了會議開始的時間了」

成長為一名出色的宰相的艾德如此喚道。

弟弟也長大了。
不知不覺間,他的身高已經超過了自己。容貌也更加成熟,沒有了當年的稚氣。儘管看上去體格瘦削有些不健康,但終究與孤不同,他已經是一個出色的大人了。

「啊啊、艾德⋯⋯孤這就動身⋯⋯」

於是乎,今天孤也一如既往地來到了佩艾希亞城的御殿之內。
坐到後面掛著象徵著北方的旌旗的玉座上,宣告會議的開始。

『支配之王』一登場,在座的要員無不屏息。
不過生面孔還真是多了不少。出現在這裡的要員的人數其實也正是北方的領土得以拓展的證據。相較於最初起事之時,數量已經多了十倍有餘。

「那麼、『支配之王』陛下⋯⋯」
「孤知道,那就開始吧」

這是從起事之後就成為定例的會議。
不過這個會議無論過去多少年都是千篇一律。
在場的每一個人都對孤投以期待的目光。就連作為国內最高級將領的沃爾斯,也只知道附和孤的話而已。
當然,成為了宰相的艾德也是一樣。

「明白。那麼一切皆遵『支配之王』所言」

全員都向孤俯首稱是。
一成不變的會議,就這樣以一成不變的方式結束了。

於是所有人紛紛從御殿內退出。
帶著一副只要有『支配之王』在就萬事無虞的表情。

這跟孤設想中的會議相去甚遠。
本來孤是想讓這個會議變成統籌所有人的意見,然後制定国家方針的存在的,這才是孤理想中的国家形式,那樣一來這個国家也就可以蛻變為不依賴孤的自立的国度了。結果根本沒有那回事。這個国家依舊是只要孤不在就會瓦解的東西。

這就是王過於完美所導致的結果。
畢竟無論是政務還是軍務,只要孤出馬就可以完美地解決,那麼其他人的意見自然無所必要。企望著魔人能夠幸福的孤,在任何困難中都會披荊斬棘,獲得成功。個中道理孤當然不會不知道,但是就算知道,可身體卻會不聽使喚地擅自採取行動。
因為現在執掌這幅軀體的、不是少女緹緹,而是『支配之王』⋯⋯

而且自己越是作為一個完美的王,自己的時間也就流逝得越快。根本不是什麼勤於政務以至於忘了時間這種好言好語,那是一種連自己是否存在於那裡都不清不楚的感覺。就像是在做夢一樣,時間流逝如白駒過隙。

就在這樣的噩夢當中,也不知究竟是什麼時候,孤一個人喃喃自語道。

「──已、已經夠了啊。孤的任務已經結束了。可是、到底要、到底要持續到何時。這種事⋯⋯」

這是一個注定得不到回答的問題。

因為孤的年齡是固定的──這是最關鍵的一點。
就因為這個緣故,自己就連隱居都做不到。

「沒有變化⋯⋯⋯因為不會有變化,所以也就無法結束是嗎⋯⋯?」

自問自答繼續著。
這個国家現在還不到能考慮繼任者的級别。教育水平和人力都還不足。當然現在已經實施了相應的政策用以解決這些問題。可是,就算幾十年後這些問題被解決了──

──到時候,人民真的會願意對『不老的王』這個理想的存在放手嗎?

況且這個王還是一個不可能被暗殺的最強的魔人。就算是再猛烈的毒藥也只能讓她壊兩天肚子,不僅有堅韌的身體,還有大陸最強的魔力和魔法。軍事上身經百戰,国事頗有政聲。因為不會衰老,所以能力也不會劣化。豈止是不會劣化,她的能力現在也還在提高。在永遠處於巔峰期的情況下依舊不斷成長。不僅持有凌駕於傳說之上的力量,更在坊間的流傳中被評為比任何人都熱愛這個国家的完美人格者。在此之上,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對敵国的巨大威懾,而自己国家的臣民對她的尊崇更上升到了信仰對象的級别。

第二個問題根本無需考慮就知道答案。
只要孤還是孤,那就永遠無法擺脫這個王位。

當理解到這一點的時候,即使被成千上萬的敵軍以劍相向也不曾動搖的身體開始顫抖不已。

「不、不行的⋯⋯孤已經撐不下去了」

要一直端坐在這王位之上⋯⋯?

這個一直究竟是到何時?
如果自己真的永遠不老的話,那可能要以百年來計數。
豈止是百年能了事,也許千年都不夠。千年亦不止,或許是永遠。

想到這裡,自己一個人在寢殿內搖起了頭。
接著,在恐懼的壓迫下,孤奪門而出。

好想有誰能來救救自己。
像這樣一個人默默承受痛苦真的已經到極限了。

儘管賽魯多拉的形象在腦海中一閃而過,但很快自己就打消了這個念頭。他現在正在南方作戰,一時間回不來的。況且就算他現在在這裡也沒有意義,他早已無法體諒孤的痛苦。而導致情況演變到這個地步的,不是別人正是作為王的自己。賽魯多拉作為『朋友』已經是過去式了。他現在已經成為前線的『總大將』,踏上了新的人生。

這樣一來的話,就只能求助於弟弟了。
只剩下弟弟艾德能夠幫助自己了。
就算弟弟是應當由自己來守護的存在,但是這已經到極限了。
因為自己是姐姐什麼的,這種冠冕堂皇的說法已經不足以支撐自己堅持下去了。

已經受夠了。
好想把這一切都拋棄,回到屬於自己的家。

找一個與故鄉相似的地方,逃到那裡,兩個人一起隱居吧──!

為了把這個想法告訴他,孤動身在城內尋找艾德。
一路狂奔,衝向宰相的居室。

啊啊,艾德⋯⋯
好痛苦⋯⋯救救孤⋯⋯

「艾德、艾德艾德艾德、艾德──!」

穿過城內的回廊,孤終於抵達了目的地。
一推開房間的門,結果發現──

「──啊啊!是『支配之王』啊,您來得正是時候!鄙人終於也做到了!現在鄙人已經成為『木之理的盜竊者』了!!」

艾德確實在房間裡。
那不知不覺間已經變為長身痩軀的大人的弟弟確實在房間裡不假。
但艾德他卻像一個不知從哪裡來的怪物一樣,散發著異常的存在感。

「誒?」

應該由自己來保護的那個弟弟已經不在這裡了。
那個比孤小了兩圈的艾德,如今已經變得比孤更高──更強了。
長時間來一直在孤身邊輔佐的艾德,早已成為與『支配之王』相襯的『完美的宰相』

在此之上,他現在又成為了孤的同類──『理的盜竊者』

「請看!這份力量,您覺得如何!?鄙人也聽從了使徒閣下的建議,『盜取了理』!啊啊,這樣鄙人終於能幫上您的忙了。這個国家終於不再是只靠『支配之王』一個人庇護的国家了!如此一來鄙人就可以完美地陪伴在您身邊了!!沒錯,無論何時、無論何處,都能隨侍在您身邊!『支配之王』啊!!」

又是這種閃閃發光的眼神。
本就已經不堪重負的身體,此時好像又重了幾倍。
重得幾乎要鑿穿地面,一直掉進無底深淵一樣。

「終於!鄙人的願望終於能實現了!鄙人終於能成為與『支配之王』的第一個家臣相襯的存在了!呋呋、只要有這股力量的話,過去與您定下的約定就能實現了呢!!」
「啊、啊啊、艾德⋯⋯」

自己只覺得口乾舌燥,連話都講不好。
可情緒激動的艾德並沒有注意到這點。

「呋呋,難道說過去太久您給忘了嗎?就是以前說過的,總有一天要將『魔人』這個詞從世界上抹去那件事啊!」
「艾、艾德⋯⋯」
「『魔』這個字,無論如何都會給人以一種污穢的聯想。所以比起這個字,還是找一個能讓人聯想到自然的恩惠的──就比如說『獸人』這種顯然更合適。雖然多少有些凶暴的意味,但您不覺得程度剛剛好嗎?正好可以將我等的強悍之處表現出來」

不對。跟這沒關係。
這種事怎樣都好啊。

「艾德、你等等⋯⋯」
「啊,鄙人的話跳躍性太大了是嗎?當然,鄙人也知道比起不著邊際的未來,還是著眼於當下更重要。畢竟這個工程要從根本上糾正這個世界的人類的認識⋯⋯如果真的要予以實現的話,那怎麼也得將大陸整合在一起,然後再花上幾百年、甚至一千年才能成功吧。但即使如此,鄙人作為佩艾希亞的宰相,也會將這份心願堅持到底。不,應該說是作為北方的魔人更妥當嗎⋯⋯呵呵」

什麼国家的未來、什麼人與魔人之間的傾軋,孤對這些已經沒有興趣了啊。
發自內心地,覺得這些索然無味啊。
比起這些兼濟天下的宏圖大志,明明是孤自身的問題更要緊──

「──說、說・的・是・啊。這份願景確實有你的風格。作為這個国家的王,孤自然會幫助你實現夢想」
「所言極是,讓我們一起守護這個国家吧!『支配之王』!」

已經無藥可救了。
對艾德──不,對自己面前這個佩艾希亞宰相說什麼都沒用的。
正因為他是孤的弟弟,所以他對孤的期待才會遠遠超過任何人。
他甚至認為──自己的王哪怕是要用一千年的時間將整個大陸的人都洗腦也會一直戰鬥下去,而且還是理所當然的。

不對,他的這個表情、可能不止一千年吧。
是永遠啊。他要永遠這樣下去。
永遠永遠,都做孤的臣下。
他甚至把自己也變成了不老的存在,就為了配合孤這個不老的王。

已經毋庸置疑了。
這個人──根本不打算重新做回自己這個姐姐的弟弟。
絲毫沒有。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呵呵,真是期待以後啊。呵呵呵呵──!」

王與宰相相視而笑。

啊啊,不知不覺間⋯⋯已經沒有能理解孤的人了。
如今已經沒有人能將自己當做緹緹來看待,也就意味著孤失去了證明自己是自己的途徑。這樣下去的話,自己終將淪落為完美無缺的王──這麼一個概念。

孤就這樣一個人,回到了王的寢殿。

──於是,在意識到自己已經徹底淪為孤家寡人之後,時間再次加速流逝。

無數次無數次,季節換了又換。
與之相應的,身後的歡呼聲也越來也隆重。
統率於麾下的人在增加。
應當守護的臣民在增加。
與之戰鬥的敵人在增加。
孤背負在身上的重量在無止境地增加著。

內心的脆弱讓自己無法拒絶這些包袱。當然更無法捨棄。
明明早就已經超出了極限,但所有人依舊以為對『支配之王』來說背負這些負擔仍是舉重若輕。
已經連雙手雙腳都因為負擔的壓迫而麻痺。
體感時間也是一樣,全都麻痺了。
孤眼中的世界飛逝如梭。

──加速加速、時間還在不停地加速。

⋯⋯⋯⋯
⋯⋯⋯⋯⋯⋯⋯⋯

啊啊,現在到底是何時⋯⋯?
情況都如何了⋯⋯?
孤是什麼人,又在做些什麼⋯⋯?

一面自問自答,一面作為王繼續戰鬥著。
無論是曾幾何時,天空開始被暗雲籠罩這種異常事態發生了也好──、還是本應是『理的盜竊者』的特權的魔法能夠被普通人使用了也罷──、不管發生什麼,孤一直都作為完美的王,毫不動搖地行動著──、持續戰鬥著。

最諷刺的是,即使自我意識淺薄到這等地步,依靠孤的才能治理北方仍舊是輕而易舉。
北方国家之間發生了內亂的話,依靠『支配之王』的演講就足以化解紛爭──南方有什麼小動作的話,孤就予以回擊──作為不敗之王無數次於佩艾希亞凱旋。

說到底只是在重複這些事罷了。
一年又一年地重複、重複、重複、重複重複重複重複重複──早已失控的體感時間也還在加速,不斷加速不斷加速──永無止境地重複著──⋯⋯

⋯⋯──就在這時,產生了一個無法忽視的異變。

也算是一件幸事,在『支配之王』那完美過頭的世界裡,混入了一個『異物』

突然之間,南軍激增了大量難以解決的士兵。
更進一步地,誕生在南方的魔人數量開始銳減。

一成不變的重複作業終於產生了變數,孤那模糊的自我意識也隨之恢復了一些。

最先確認到的是三名實力強勁的騎士。
那是名為阿雷亞斯、蘭斯、赫勒比勒夏因的三名人類男子。
這些人不消多久就與孤一樣成為了『理的盜竊者』

緊接著就是統率這三人的聖女諾斯菲・弗茨亞茨的登場。
就跟孤當初在北方突然得勢一樣,那名叫諾斯菲的少女突然間就以救世主的身份顯現於世。

敗仗不斷的南方開始了反擊。

話雖如此,不過要顛覆局面還不夠。
北方畢竟有長期的經驗積累在這裡。
要讓北崩潰的話,現在的南方仍有不足。

──還・不・足・以・擊・潰・這・個・国・家。

沒錯。
在這個時期,孤已經開始寄望於国家的崩壊了。
自己在心中「還沒有嗎還沒有嗎」地,不斷盼望著。

盼望出現一個能將孤的国家──不,能將作為『支配之王』的孤殺死的人。
孤在渴望那樣的救世主能夠出現。
不是別人,正是作為北方的救世主的孤,在如此渴望著。

──接著,在某處的戰場上,孤與那個存在相遇了。

在被暴風的肆虐改變了地形的、沁染無數死者的鮮血的戰場上、一對一。
同樣作為一個怪物,孤與他面對面,彼此交談──

「──總算讓我見到了啊,『狂王』。我現在就來救你」

孤與『世界的異物(渦波)』邂逅了。

「⋯⋯你、你就是、那個叫『渦波』的?」

雖然沒有興趣,但是作為王還是掌握了相應的情報。
不會有錯。面前這個黑髮黑目的騎士就是讓南方得以重振的始祖。

很年輕、這便是孤對他的第一印象。

不過下一秒,孤就明白此人不是能用外表評測的對象。
他身上的魔力實在太詭異了。
未完成的程度甚至在被使徒稱作試作品的孤之上。
何等不安定的『理的盜竊者』

自己如此想到。

「有什麼想要的東西就給我說,羅德」
「且慢。你問這個是要做什麼?」
「別管了快給我說⋯⋯!知不知道我看到像你這樣的人會覺得多不爽啊⋯⋯!!」

這個男人跟孤很像。
他跟孤一樣陷入了絶望、陷入了瘋狂之中。
如果從王的角度來看,那麼這個人必須要在此誅殺不可。此人是不得不與之一戰的對象。然而──偏偏是這個狂人能夠理解孤的境況。

比北方的任何人都要、不對,是比這個世上的任何人都要了解。

「真是出言不遜⋯⋯孤可是『支配之王』⋯⋯」
「王個鬼啊。盡說謊話,你這個傻丫頭。⋯⋯我一看就知道了。你根本不是當王那塊料兒。你是跟我一樣的,必須靠逞強才能活下去的弱者。沒錯、我們都是被人欺騙受盡凌虐,勉勉強強苟活於世的弱者啊」

在孤面前口出不遜的敵人從來不缺。
可是像他這樣如此了解孤的內情的人,無論敵我還是頭一個。

「你說孤在逞強⋯⋯是嗎⋯⋯?」
「聽著真是難受,你這措辭太別扭了吧。就不能換換嗎?」
「啊、啊啊⋯⋯這是⋯⋯」
「嘖,真煩。快點回答行不行。你這個遲鈍女⋯⋯」
「不、就算你要孤改變措辭,可是一時也想不到什麼⋯⋯以前好像確實不是這麼說話的⋯⋯這種措辭記得是為了配合身份才改的⋯⋯那個⋯⋯」

也許是因為周圍沒有他人,再加上自己的心底被人道破的緣故吧,一下子連話都說不好了。
真不知道自我意識已經多少年沒有如此明確過了。
孤作為孤與人交談什麼的,真是久違了啊。
總而言之,因為事出突然,自己的口齒有些含混。

「啊啊,行了行了。我知道了。別管這些,快告訴我你想要什麼!」
「孤想要什麼⋯⋯?」

是什麼呢⋯⋯

總覺得有很多。
自己應該是有想去的地方的。
可是全都曖昧不清,沒辦法確定下來。

「不、不清楚⋯⋯只是,有一點很明確,孤想待的地方不是『這・里』。沒錯,你說的對⋯⋯孤確實不想做王⋯⋯這個不會有錯!!拜託你帶孤離開北方吧⋯⋯!拜託了⋯⋯!!」

儘管難能可貴的理解者的出現讓自己一時有些措手不及,但還是將夙願向他傾吐而出。
黑髮黑目的男子接受了孤的懇願。

「──咒術『Dealing』。很好,這樣一來『契約』就成立了。不過,想把『支配之王』從『這裡』帶走的話,必須要把握好相應的時機。不然的話,就算將你帶走,很快也會被賽魯多拉和艾德帶人追上的。必須要營造一個他們兩個都無暇顧及的時機才可以⋯⋯」
「當、當然,不必急於一時!什麼時候都行!拜託了!!繼續這樣下去的話,孤就會變得不再是自己了!!」
「啊,啊啊。我知道的⋯⋯不會棄你不顧的你就放心吧。只要是你所期望的,在我力所能及的範圍裡都會為你實現的」

就這樣,孤將背叛了南方的騎士迎入了北方。
儘管反對聲不小,但孤至今為止的實績足以把反對的聲音壓下去,以走後門的方式辦妥了人事上的調動。

「──很好。這樣一來『相川渦波(我)』就是你的臣下了。不過,我們之間的『契・約』你・可・不・要・忘・了・啊。總有一天,我會背叛『支配之王』,即使會毀掉佩艾希亞的一切,也・要・把・緹・緹・這・名・少女・從・『這・里』帶・走。帶到你想去的地方」
「啊啊,就拜託你了⋯⋯」
「作為交換,你要將北方的軍力借我一用。如果沒有相應的棋子,我就沒辦法擊破守護南方的使徒的壁壘」
「這個好說」
「緹達、諾文、法芙納這三騎士。再加上諾斯菲。用你『支配之王』所擁有的力量將這些『理的盜竊者』壓制住,在那期間我要去殺掉作為一切元凶的使徒」

他的目的是對南方迅速振興的原因──使徒的殺害。
這對北方來說也不是壊事。從長遠考慮,作為北方的王孤也不應當反對。

沒錯。
孤並沒有背叛。
背叛北方的人是渦波,孤並沒有背叛任何人的期待。
那是一條如此甜美的逃避之路。孤沒有辦法不逃到這條路上。就算明知道這是渦波的策略也一樣。這也證明了孤究竟有多麼不堪重負。

「你就等好吧,羅德。我很快就會動手的。我一定會把你的国家毀掉。說實話,我早就看這個国家不順眼了。這個国家裡充斥著活在使徒的肆意妄為之下的廢物。在此之上,還把這麼一個傻丫頭搞成了『理的盜竊者』,這還不算,還要讓你扮演所謂『支配之王』這種祭品,寄生於對你的依賴之上──!啊啊,想想我就要吐了!!」
「至、至於說到這種地步嗎⋯⋯?」
「這種事在我那邊根本無法想像。說實話無論是北方還是南方都太過異常,簡直令人作嘔」
「姆姆⋯⋯」

看來南方的始祖對我国的評價相當低,感覺好氣。
作為王自己應該說些什麼辯護的,不過孤終究還是沒有反駁。

因為他的這番話,孤那不是王的部分也是贊同的。
在心底的某處,孤也和渦波一樣不快,一樣覺得噁心。
果然只有渦波才是孤的理解者。

就這樣,將渦波作為護衛騎士納入北方之後,又過了一段歳月。
拜已經麻痺的時間感所賜,總覺得沒過多久就到了那個時候。
雖然不知道具體的時間,但是在與之前度過的歳月相比算得上是很早的階段,渦波便告知自己說。

「──時候到了。一切都跟安排好的一樣。多虧了賽魯多拉和艾德,對三騎士的分割成功了。接下來我會捨棄這個国家,去追殺使徒西斯」
「終於,能結束了嗎⋯⋯?」
「啊啊,結束了。要逃的話必須趁現在。你所擔心的惡名,我已經做了安排,會盡可能把脏水都潑到我身上的。嘛,最壊的情況下也就是惡名你我兩個人對半分罷了」
「那、那麼孤也要逃走⋯⋯孤也想逃離這裡啊⋯⋯」

結果就在北與南雙方的戰爭發展到最高潮的時候,作為王的孤和近衛騎士團長渦波從佩艾希亞消失了。
不再是孤身一人之後,總覺得腳步也輕快了很多。
儘管身體已經到了極限,但多虧有了向導的存在,姑且可以行動。

孤和渦波兩人就這樣連夜逃離北方。
穿越紛繁的戰火,一刻不停地跑啊跑跑啊跑。
終於跨越了国境,來到了一個不知名的小村子,在那裡,孤向渦波道謝說。

「──渦波⋯⋯對背叛孤這件事,向你致謝⋯⋯將孤的国家捨棄也是,實在感激不盡⋯⋯」
「接下來你就自由了。北方也好南方也罷全都跟你無關。趕快逃到別的大陸去吧」

在国外某個夜晚的草原上,孤流下兩行淚水。
穿著與王不相符的簡衣陋服,將自傲的翠髮扎成一束,打扮成了一個村婦的自己再也無需介意周圍人的視線,像個孩子一樣哭了出來。

不再是王的解放感令全身顫抖不已。
然而此時自己心中的情感不僅僅只有歡喜。
還混雜著些許的恐怖。

就算自己放棄了王的使命,民眾也不會認同吧。說不定北方諸国會到處搜尋孤的去向。
進一步來說,自己不敢想像失去了孤的佩艾希亞今後究竟會如何。
雖然不能說絶對會毀滅,但這份可能性毫無疑問是增加了。

沒錯。
即使是逃出了北方,自己心中仍然無法擺脫還是回去更好這種可怕的想法。自然而然地,害怕再次墮入那個地獄的更加強烈的情感讓自己打消了回去的念頭。

各種各樣的原因和思緒摻雜在一起,自己的身體也因而顫抖個不停。
看到孤不住地哭泣,渦波嘆了口氣。

「⋯⋯哈啊。如果你害怕自己一個人的話,那就跟我來吧。我想能有個人在你身邊的話應該就大有不同了」

語畢他伸出了手。
幾乎因恐懼而窒息的孤反射性地握住了他的手。
渦波見狀目瞪口呆地說。

「我說你還真來啊⋯⋯就算你跟著我,也只會被利用罷了。別這麼容易被騙好不好,你這個傻丫頭⋯⋯」

接著,就像在憐憫孤的不成器一樣,他甚至把自己的打算都事先講了出來。
不過沒關係,孤明白的。但是即使如此也只能跟著他。

「⋯⋯無妨。你繼續利用欺騙孤就好。所以,再一會兒就好,讓孤再跟你走一段吧」

說實話,自己真的不知道接下來要一個人去做些什麼好。
就算回到故鄉,如果身邊沒有人陪伴的話,自己也絶對會因為寂寞而發狂的。
更重要的是,孤不想對自己唯一的理解者渦波放手。

「呵呵。再說了,你一個人不也沒什麼底麼?就算成功將三騎士隔離開來,現在使徒身邊也仍然有『光之理的盜竊者』不是麼?孤這『魔王』的力量,你就不想要嗎?」
「啊啊⋯⋯真是的!我說你是真傻不成!都已經犧牲那麼多了,這次你還打算把命也給賠上嗎⋯⋯!?」
「無所謂。就讓孤陪你去吧,渦波。況且孤自己也有點想助你一臂之力⋯⋯」
「那倒也不是不行⋯⋯這都是因為戰力增加沒有壊處我才答應你的啊⋯⋯」

──如此這般,以討伐南方的使徒為目標的隊伍就結成了。

而且是在這個時代的這個大陸上堪稱最強的對使徒二人組。

在那之後,孤與渦波一同沿国境南下,前往使徒所在的弗茨亞茨城。
不過,理所當然的⋯⋯在途中遇到了追兵。
來者是北方那完美無缺的宰相、『木之理的盜竊者』艾德。

「──渦波大人啊啊!為什麼!?您為什麼要背叛我等!?」
「艾德⋯⋯抱歉,我沒什麼好跟你說的⋯⋯」

面對佩艾希亞宰相的責問,渦波並沒有做出解釋。

「既然如此,『支配之王』!請您與那個背叛者戰鬥!如果是您的話,就算以那個始祖為對手也一定能贏!!」
「就此別過了、艾德⋯⋯孤要跟渦波一起走⋯⋯」
「什、『支配之王(Lord)』!?您這話是什麼意思!?」
「到頭來,孤(妾)不過只是一個孩子(童)罷了啊⋯⋯」
「『支配之王』!究竟怎麼回事!?『支配之王』、『支配之王』、『支配之王』噢噢噢噢噢噢噢──!!」

就這樣拋下了直到最後都用王來稱呼自己的姐姐的弟弟。

繼那之後發生的就是與因緣頗深的宿敵、南之御旗『光之理的盜竊者』諾斯菲的戰鬥了。
就在孤和渦波沿著非戰爭地帶一路前進,終於接近到弗茨亞茨城後方的時候。
在四下無人的黑暗中,一名輝耀奪目的少女獨自出現在面前。

「羅德⋯⋯羅德羅德羅德羅──德啊啊啊啊!!為什麼!為什麼你會和渦波大人兩個人一起出現在這個地方!?」
「這、這是孤的台詞才對吧⋯⋯?為什麼諾斯菲你會出現在這裡⋯⋯?你不是象徵著南方的希望的旌旗嗎,為什麼不去前線啊!!你在這裡的話南方可就危險了不是嗎!?」
「這種事我可不想被現在的你說⋯⋯而且說到底,我的目的只有渦波大人、唯有這一個人⋯⋯!唯有他一人而已!!」

她那毫不迷茫的回答令孤十分驚訝。
這樣一來,戰場上的力量對比就亂套了。

本以為孤的出場時間要比這晚一些,但諾斯菲的出現比預想中提前了很多。

「渦波,這裡就交給孤好了」

代替也許是不知道該作何反應的渦波,孤搶先提議道。

「⋯⋯啊啊。拜託了」

稍微遲疑了片刻後,渦波奔馳而出。而對理應是追尋自己而來的諾斯菲,他連看都沒看一眼。

諾斯菲連忙欲追。

「請、請您等一下!渦波大人!請您聽我說!那天的事全都是誤會!!請您再聽我──!!」
「還是老樣子啊,諾斯菲。不過渦波他很忙的,你就先陪孤玩玩如何。而且就在這裡給這場仗決出勝負也未嘗不可不是?」

但因為孤的阻攔,諾斯菲沒能追上去。
想當然耳,諾斯菲極其憤怒。

「你好礙事!羅德啊啊啊──!!」

一邊吼著,諾斯菲一邊向孤襲來。
握在她手中的旗幟與孤的銃劍撞擊在一起。

──對孤而言的最後一場戰鬥就此開始。

同時這也是孤的物語的終幕。
所以在這之後,渦波和使徒們之間發生了什麼自己就不知道了。
知道的只有自己和諾斯菲的結局。

「──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

一邊化作『半死體(Half 怪物)』諾斯菲一邊咆哮著。

發生在北與南雙方的代表之間的激戰,不僅讓周圍一帶被夷為平地,甚至波及了弗茨亞茨城下。
就像被上千道颶風席捲而過那樣,南方的首都瀕于崩壊。

而這基本都是因南方的救世主諾斯菲所致。
發出怪物般的咆哮的諾斯菲,已經難保人形。

「這是、光之蛇──!?不對,是半蛇人種(Lamia)!?」

將所有的力量解放而出的諾斯菲的半身已經蛇化、因為力量的解放超越了身體能承受的界限而導致生命被削減,即使一隻腳已經踏進了鬼門關也仍然要堅持戰鬥的她,已經不再是『光之御旗』,而是光本身了。

不過這樣還不夠。
無論如何超越極限,諾斯菲作為『理的盜竊者』終究只是一個新手。與她相反,孤可是第一個『理的盜竊者』

因為經驗上的絶對差距,勝負已定。

「就、就算這樣我也不如你嗎!?既然如此,那就再撰取更多的力量──!給我更多更多的力量──!只要用這『世界奉還陣』的話啊啊啊啊──!!」

然而敗北的諾斯菲卻不肯接受自己的失敗。
她打算從不知何時舖展在大陸上的魔法陣中吸取力量。
但是那力量實在是過於巨大,不是她一個人能夠驅使的東西。

「不可以、諾斯菲!!孤不會讓你那麼做的──!!」

繼續這樣下去的話魔力會暴走的。而且是以前所未有的規模。
如果放任不管,那麼南方的犧牲者將不可計數──豈止如此,整座大陸都會被掀翻的。
這個魔法陣中蘊藏的魔力就是如此可怖。

整座大陸都會被掀翻。
這就意味著北方也會受到波及。
孤已經不再是王了。
和北已經撇清了關係。
現在自己只是一個旅人。

但這不能成為坐視不管的理由。
孤還是不願意看到無辜的人犧牲。
這份想法也正是孤的本性。
一心一意為了拯救大家,孤使出全力試圖阻止諾斯菲。

這場戰鬥已經不再能算是人與人之間的戰鬥了。
孤也拿出了全力化作了『半死體』,結果演變成了怪物和怪物相爭的巔峰對決。
然而,這場世紀決戰卻因為第三者的插手而迎來了終結。
魔法陣的運作突然大變,並開始吞噬諾斯菲。

「──什麼!?這是諾斯菲在自我崩壊!?不對,是被魔法陣吞噬了!?難道說,這個魔法陣的真正目的,是對『理的盜竊者』的捕獲──不、是吸收!?快停止對『魔法陣』的干涉,諾斯菲!這樣下去只會同歸於盡的啊!?」

魔法陣突然間轉變成了一個將整座大陸的一切都溶解殆盡的凶險的殺陣。

「才不會停手的哦!?既然它連『理的盜竊者』都殺得了!那羅德你肯定也不好過吧!這反倒是我的好機會!!欸欸,無論何時、無論何種境地都一往無前才是我的一切!只要清廉正確地、向前向前向前不斷前進的話,總有一天我的願望會得到報償的啊啊啊啊──!!」

確實這東西對孤的身體也產生了影響。
但是諾斯菲的狀況要比孤還不妙。

「快停手啊!孤不想讓你死,為什麼不明白呢!」
「不想讓我死!?你在說什麼、羅德!我們兩個是敵人!是敵人啊!!」
「不對!!如果能換一種方式相遇,你和孤肯定能成為朋友的!!沒錯,哪怕命運能稍微作出改變,那麼每個人都能成為朋友!!戰鬥到今天,孤已經明白這個道理了!」
「太遲了啊!!這一切的一切都太遲了!羅德噢噢噢噢噢──!!」

──到最後,根本沒能說服諾斯菲,兩個人就一起同歸於盡了。

不,準確來說是魔法陣將孤和諾斯菲兩個人一起殺掉了⋯⋯這樣更合適吧。

隨著自己漸漸被大陸吞噬,孤暗自想到。
也許這個魔法陣的力量是渦波的傑作。雖然渦波對這個世界已經頗為仇視,但他對『理的盜竊者』的厭惡感甚至在那之上。
也許他從一開始就打算將孤和諾斯菲一起消滅在這裡吧。

伴隨著身體逐漸消失的感覺,孤自嘲道。

啊啊,真是被渦波騙得團團轉啊⋯⋯哈哈⋯⋯

不過,這死法比想像中好了不少所以還挺不錯。
跟在佩艾希亞城內被王的身份折磨時比較起來,根本算不上痛苦。

至少這樣一來,自己就不會為永遠所苦了。
能夠從永遠這份痛苦中解脫出來,才是對孤而言的最好的救贖。

被魔法陣吞噬、身體消弭、漸漸消失於黑暗之中,孤在心中笑道。

啊啊,這就是死。這就是結束。
就這樣消失,化作虛無。

說實話,其實還是有點怕的。
不過比起幾分恐懼,顯然還是安心感占了上風。
這樣一來,就解脫了。終於,一切的一切,都能結束了。
結束了⋯⋯終於⋯⋯

可以⋯⋯回・到⋯⋯那些人的⋯⋯身邊──

這就是自己最後的話語。

──理・應・如・此・的。

但隨著時間的流逝,孤注意到了異常之處。
在這片黑暗之中,不管過去多久意識也沒有消失。
以虛無的狀態仍舊保持著自我。

⋯⋯怎、怎麼回事?

孤應該是死了才對。
可是為什麼自我意識在死後也沒有斷絶,實在不可思議。
但心中的恐懼要遠勝於疑惑。

面對一切依舊沒有結束這個事實,自己的靈魂都在顫抖。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當這個疑問在腦海中盤旋不斷時,『迷宮』和『守護者』等一系列單詞突然被送進了腦中。緊接著,雖然含混不清但相關的情報接連被宣讀而出。

──『理的盜竊者』死後會成為『守護者』,在千年後的『迷宮』裡等待具備資格者的到來。那名具備資格之人應當可以讓『守護者』消失,所以希望『守護者』們等到那個時候──如此這般。

⋯⋯這是渦波的聲音?

對這個不可思議的狀況進行解釋的,是自己的理解者的聲音。

──使徒製造出的『理的盜竊者』在不老的同時也是不死的。所謂不死,其實就是說只要留戀還在的話,你們就無法輕易死掉。而在那之中,羅德・緹緹的留戀最為深重,所以很難辦──聲音繼續說道。

⋯⋯就算你突然說什麼留戀的,孤這邊反而覺得不知所謂啊。那種東西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麼。
⋯⋯誒?那就想想有什麼想要的?

這話之前也提過。
不過這個也不知道。
就因為不知道,所以孤才會選擇跟隨渦波然後死掉的啊。

⋯⋯不知道的話就去想?
⋯⋯去回想過去?

就算你這麼說,可是在一點頭緒都沒有的情況下就連該回想些什麼都不明白啊。

不過,如果說一直搞不懂這個問題就永遠無法結束的話,那孤只好努力了。
如今再去回想些什麼的話,那麼最早浮現在腦海中的果然還是佩艾希亞了。在孤離開之後,佩艾希亞有沒有戰勝南方呢。如果說最後因為孤離開的錯讓佩艾希亞毀滅了的話,那這肯定能算得上自己的留戀了吧。

此外再要說殘留在心頭的念想的話──就是『過去』了嗎?
想必所有的答案都潛藏在『過去』之中吧。

在黑暗之中向渦波作此回答後,他便「我知道了」地回應道。
接著就感覺到渦波的存在開始遠去。

⋯⋯渦、渦波!

不過就算想拉住這唯一的理解者,自己現在也沒有手可伸。
這是當然的啊。因為孤已經沒有身體了。
就這樣,自己一個人留在了黑暗之中。

在那之後,過了一段不知是長是短的時間──『英雄譚』來到了『後日談』的階段。
如果說從背叛到死去為止的這段故事是『最終章』的話,那麼接下來的事歸類為『後日談』應該算妥當吧。

⋯⋯啊啊,沒錯。

距離一切結束還早。
不如說才剛剛開始。
孤這名為『支配之王』的詛咒接下來才剛要開始。

已經不再是幾乎要窒息的程度,自己的呼吸已經停止了。
加速過頭的人生以駭人的速度一頭砸穿了死亡這一終點繼續墜落。
縱然身體已經毀滅,從這個世界上消去了一切踪跡。

──可・是,還・沒・有・結・束。

故事還沒完。
還有光是回想就能引人發狂的『千年後日談』等著自己。

那是一段過於漫長的後日談。

太過漫長、太過漫長、令人不想再讀的故事。
無論如何快進也無法避免對心靈的侵蝕的故事。
讓孤不惜淪入瘋狂也要將之忘卻的故事。

可是無法否定的是,這個故事是確實存在的。
現在,孤將把它憶起⋯⋯

◆◆◆

回過神來,發現自己端坐於玉座之上。
一如既往的王的服飾、一如既往的坐姿。

意識突然復甦,這讓自己不免感到疑惑,於是孤開始審視眼前的世界。

「這裡是⋯⋯」

兩旁是並排羅列於石壁上的蠟燭。窗口透著一束束讓塵埃可視化的光線。
背後是象徵著佩艾希亞的旌旗,腳下是直通入口的奢華地毯。乍看之下覺得是自己曾經待過的場所,但很快就注意到了不同之處。
佩艾希亞城是頗有年歳的建築物。建築老化的痕跡隨處可見,但出現在自己面前的這座御殿卻嶄新亮麗。不會有錯,這個地方是新建的。

「難道說,這裡就是那個叫『迷宮』的地方嗎⋯⋯?」

有關迷宮的解釋,自己已經在那片黑暗中領受過了。
回想起來,渦波有說過會為留戀深重的孤特別準備一個空間來著。

於是孤從玉座上起身,開始確認當前的狀況。
首先來到窗邊,眺望外面的世界。

結果展現在眼前的、是『過去』的佩艾希亞。
而且是在佩艾希亞被戰火吞沒之前的世界。
這可的確是、十分投己所好的世界啊。

「不過,究竟該在這裡做什麼是好呢⋯⋯?不對,比起這個,孤到底是怎麼死的來著⋯⋯」

不知怎麼的,總覺得腦袋莫名的沉。
記憶也是斷斷續續,沒辦法很好地回想起過去的事。
然而孤總算還是想起了自己在與諾斯菲戰鬥的中途,被魔法陣吞噬的事情。不愧是臨死之前記憶,印象果然深一些。

死因搞清楚了。
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也知道了。
可是,只是這樣的話,感覺解釋還是太不充分。
這很不自然。仔細凝視外面的世界,會發現雖然這裡將北方諸国予以再現──但說實話,完成度還是不夠,只能認為這裡尚未完成。
這不像那個神經兮兮的渦波會做出來的事。
這跟『次元之理的盜竊者』的魔法不相襯。

搞不好是發生了什麼事故,導致他對空間的構築失敗了吧。

不過,這裡毫無疑問是孤所期望的『過去』。被自己拋下的佩艾希亞就存在於此。
或許渦波是有什麼孤所不知道的苦衷吧。

「既如此,那麼孤應當做的便是⋯⋯」

孤從窗戶飛了出去。
一邊在烏雲密布的空中飛翔,一邊確認下面的建築物。途中,自己注意到街上到處都灑落著閃閃發光的東西。
那是魔之結晶──魔石。

「魔石?說起來,渦波說過迷宮裡施加了一個叫『想起收束(Drop)』的新術式來著⋯⋯說只要在迷宮裡,任何人都能輕鬆做到⋯⋯也就是說,這些魔石是⋯⋯」

孤隨便挑了一個魔石,接著伸手觸碰它。

「──!」

也許是接受過說明的緣故吧,孤當場就明白了魔石的原貌。

『理的盜竊者』的智慧亦推斷出了這些魔石的用途。

「這是將被那個魔法陣吞噬的佩艾希亞的人變成了魔石散落在這裡了嗎⋯⋯那麼渦波的意思就是讓孤利用這些東西將佩艾希亞重現出來是嗎⋯⋯?的確,如果是那樣的話,那麼無論是怎樣的『過去』都能予以再現⋯⋯」

如今孤的目標是實現自己的留戀完全消失。
但是,問題是自己的留戀是什麼還沒有頭緒。
現在立馬能想到的留戀,就只有被孤拋下的佩艾希亞而已。
毋庸置疑,這是自己在將死之際都掛在心頭的念想⋯⋯
話雖如此,可就算在『這裡』為佩艾希亞帶來真正的和平的話,那一切真的就能結束了嗎⋯⋯?

「不、佩艾希亞的和平不僅是孤的願望也是義務⋯⋯不對,應該是『約定』來著⋯⋯?無論怎麼說,不先把佩艾希亞再現出來的話什麼都是空想⋯⋯首先是和平。然後一個一個地,把能想到的全部解決,只能如此了」

為了將最先想到的事情解決,孤將散落於城內庭院中的臣下的魔石收集了起來。
接著,帶著以御殿為起始點按順序將他們喚醒的想法,孤回到御殿開始蘇生工作。孤能夠感覺到施加於這個空間的特殊結界的反應。並且可以發動只有在『這裡』才能存在的奇跡。

空氣中的魔力以魔石為中心開始聚集,並逐漸構成了肉體。
這就是『想起收束(Drop)』。何等駭人的魔法。
不過渦波做出這種驚世駭俗的行徑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所以孤冷靜地旁觀著這一幕。

先來第一個。
孤將作為近臣隨侍在身邊的一個人喚醒了。

「a、a啊⋯⋯這、這裡是⋯⋯」

他的第一句話跟孤一樣。
可是,雖說自己沒做多想就將他喚醒了,可是在這個場合,面前這名臣下究竟是『何時』的臣下呢。
不過這個問題的答案很快就出來了。

「誒、啊、啊啊,支(羅)、『支配之王(Lord)』陛下!您回來了啊!!回到這佩艾西亞了!!」

直接讓魔石再生的話,那麼蘇醒的人會繼承最後的記憶。
這也是理所當然。如果不施加干預的話,那魔石再現出的肯定是原原本本的他們。

「啊、那個、這是⋯⋯」
「不過、『支配之王』陛下。這份寂靜究竟是⋯⋯難、難道說,在我失去意識的期間,陛下您大顯神威了是嗎!?」

臣下以崇敬的目光,看著身為背叛者的孤。
實在是令人驚訝,孤明明一言不發就逃離了佩艾希亞,可他居然仍舊相信著孤。
也許是因為孤至今為止的功績,打消了他將孤的行為視作背叛的想法吧。

擅於讀取人心的孤能看出,他在期望著能聽到孤的辯解。
所以,不經意間孤便做出了回答。
那是以孤的整個人生詮釋的處世之道。
拯救作為自己同胞的魔人、予之以喜悅──孤說出口的是僅僅為了印證這個信條的回答。

「啊、是啊,正是如此。戰鬥已經結束了。孤之所以離開,就是為了打倒南方的諸惡之源、使徒西斯和諾斯菲・弗茨亞茨⋯⋯」
「啊啊!果然如此嗎!?」

臣下的神色無比歡喜。
為了守護好他的喜悅,孤指向窗外。

「看看外面吧。『這裡』已經沒有敵人了。我等魔人之血族終於獲得了真正的和平。正是如此,從今往後『這裡』就和平了。既然這是孤之所願,那就必將化作現實」

孤將戰火已經消弭的平穩的城市展示給他看。
想當然耳,街道上空無一人。

「⋯⋯只是,情況有些特殊。孤這就向你說明」

雖說孤自己也還沒徹底理解現狀,但立於上位者的不安勢必會給下屬帶來不好的影響。拿出身為完美的王的自信神態,將戰鬥已經結束以及『這裡』正是能真正為佩艾希亞帶來和平的場所這兩點告知臣下。
當然這同時也是孤自己整理信息的過程。

聽到孤的說明,臣下先是對自己的死感到疑惑。這也無可厚非,這個近乎於死後世界的空間,除卻『理的盜竊者』這種異常存在之外,一般人都是難以接受的。
為了平復他的混亂,孤花了半天的時間,進一步地,為了讓他接受這個特殊的狀況又花了半天。

翌日。
對好不容易恢復冷靜的臣下,孤道出了今後的方針。

「接下來,孤要將變成魔石的人逐一喚醒⋯⋯在那之後,讓所有人一起完美地打造出一個幸福的佩艾希亞。這就是孤作為『支配之王』最後能做到的事了⋯⋯」
「⋯⋯先前失態讓您見笑了,『支配之王』啊。您的用意,在下已經領會了」
「很好⋯⋯」

就這樣,通過孤的手,『佩艾希亞』的第二次復興開始了。
這次的目的唯有一個。
那就是切切實實地見證和平的佩艾希亞直到最後一刻,確保將孤埋葬於此。
可能是因為目標得以明確的緣故吧,總覺得心情很愉快。又或者是因為這是第二次所以輕車熟路了吧。

在御殿內做好充足的準備後,孤著手將第二名臣下喚醒。這次也是一樣,不加任何干預地進行再生,將在生命的最後一刻的他原原本本地予以再現。
之所以這樣,是因為就算對魔石上下其手,將所有国民以活在和平時期的狀態喚醒的話,孤在心中也肯定不會認同那是真正的和平。必須要將国民在魔石原本的狀態下再生出來,讓他們在靈魂的最深處接受和平的洗禮不可。
畢竟是要徹底實現孤的留戀,操弄他人記憶的行徑斷不可為。

於是,第二個人──

取回了自我意識,並接受了有關『這裡』的說明之後,這名臣下最先做的是向孤怒吼。

「──aAAAA!在那個地方!在那個時候、如果您沒有抽身的話,佩艾希亞就不會滅亡了!不會滅亡的啊、『支配之王』啊啊啊啊啊啊!!」

等待著孤的是抨擊的話語。
恐怕第一名臣下在戰鬥開始不久就喪命了吧。所以才會比較冷靜。
然而第二個人一直留到了戰鬥結束為止,所以積累了相當的憤恨。

「⋯⋯抱歉」

孤當然只能致歉。
說實話,從被渦波帶著逃走的那一刻開始,罪惡感就不曾褪去。對於自己逃掉這個事實,悔恨感一直梗塞在胸口。正因如此,作為王的自己才做好了贖罪的準備。
然而,一道意想不到的聲音卻從旁切入。

「──且慢!那個時候因為『支配之王』從戰場脫離,的確導致了大量的傷亡!但是陛下她在其它的地方依然奮戰至死!你怎可亂加咎責!」

是第一名喚醒的臣下在為孤辯護。
聽到他的話,第二名臣下的氣勢有所收斂。

「在別的地方⋯⋯可是,如果是這樣的話為什麼不早說,那樣不是就可以避免那個結果了嗎⋯⋯」
「之所以沒說那自然是因為有隱情的⋯⋯您說是吧,『支配之王』?」

都這樣了還能怎麼回答他們呢。
能夠回應如此沉重的期待的方法、只有一個而已。

「⋯⋯是啊。你先冷靜下來。聽孤接下來同你解釋」

孤這麼一說,第二個人立馬轉入恭候玉音的模樣。

──見狀孤身後湧起一陣惡寒。

這也就意味著,這個男人也是一樣的。
他在心中也一樣相信著孤。
因為他知道只有相信孤才是自己唯一的救贖之路,所以他在期待著王的辯解。

於是孤只能將同樣的話再重複一遍。
也不知是幸或不幸,這作為王給予他的完美說明,帶有足以解消他的怨氣的力量。

如此這般,到了第三天,將第三個人再生出來。
之後發生的也是一樣,只是第二天的重演罷了。
孤再次將同樣的話重複了一遍。

接著到了第四個人、第五個人、第六個人的時候,在孤同他們說明時──

「──諸位,都先冷靜下來聽『支配之王』解釋⋯⋯陛下所為全都是出於我等難以企及的深思熟慮⋯⋯」

不知為何,居然還有人給孤打掩護。
而就這樣,一個又一個地,臣下紛紛得以救贖。

這是出什麼樣的鬧劇⋯⋯
再滑稽也要有個限度⋯⋯

但還是不得不為。這全都是為了孤能夠消失。

「啊啊、非常抱歉⋯⋯『支配之王』啊⋯⋯原來是有這般隱情嗎⋯⋯」

不知不覺間,已經喚醒了超過十位數的臣下。
而到了這個時候,孤也徹底被視作了一個至死為止都在為佩艾希亞盡心盡力的王。

「是啊⋯⋯」

對他們的話,孤只能頷首。
可是,每次點頭,都能感覺到身體又像以前一樣越發沉重。

但是已經別無他法。
對佩艾希亞的和平來說,事情的真相是不合時宜的。如果佩艾希亞不能迎來和平,那麼孤生前的一個留戀就無法完成。那樣孤就無法消失了。
唯有這一點必須要避免不可。
所以說,事到如今,自己只能繼續扮演他們眼中這完美的王。

「──諸位,抱歉了。能與諾斯菲同歸於盡就已經是極限⋯⋯」

話外之意就是因為孤要和諾斯菲搏命,所以原諒孤吧。想來這可真是傲慢的藉口啊。

「非也,您無需道歉。僅僅是能得知此事我等就已經知足了。感激不盡、『支配之王』⋯⋯」

但就連這傲慢的藉口也照樣被接受了。
按照生前的經驗,孤當然知道人是只會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事的生物,可是再怎麼說這也太過火了。幾乎到了那個世界又一次向自己襲來的地步──

──就這麼一個接一個地,孤將城內的人不斷喚醒。

數月之後,佩艾希亞城已經蛻變成一個前所未有的和平安穩之所。
就好像孤還是一個庭師時那樣的、既無外患又無內憂的世界。這個世界毫無疑問是受到戰火侵擾的所有人至死追求的夢想。

正因如此,才會發生接下來的事。
就在一名臣下來到孤面前道謝的時候。

「啊啊,我們終於來到了啊⋯⋯來到了這個所有的魔人都向往的『樂園』⋯⋯感激不盡、『支配之王』陛下。我已經⋯⋯不再有⋯⋯任何、留戀──」

帶著生涯最美的笑容,他的身體逐漸轉變為光的粒子。
最後,全身都化作了光的他一直升入天空,變成了漂浮在漆黑穹頂的明星。這一幕簡直就像童話故事的場景化作了現實那樣、除了死亡一詞,很難讓人想到其它詞語來形容這個光景。

「這、這是⋯⋯」

事發突然,在場的所有人都為之一驚。
但孤立即察覺到這個現象背後的意義。

也就是說,這就是所謂的實現了留戀吧。
在這裡的人與守護者之間的共同點為數不少。既然可以算作是擬似的『守護者』,那麼亡逝的方法應該也彼此相似。

孤心中的希冀終於變得觸手可及。
因為這就證明只要留戀得以實現,那麼這一切就可以結束了啊。

很快,孤就用為『這裡』的其他人著想的說辭,著手調查這個粒子化現象的詳情。當然,表面上雖然這麼說,但實際上則是為了孤自己。
調查的結果表明:漂浮在空中的明星──也就是魔石,依舊殘留有當事人的人格,但卻喪失了自我。狀態似乎就跟屍體差不多。

這還不止,如果對空中的魔石進行干涉的話,那麼再次發動『想起收束(Drop)』將只有人格但沒有自我的人喚醒也是做得到的。在探明這個機制之後,孤發自內心地感到了安心。同時也在心中向創造出這個術式的渦波表示感謝。

──太好了。果然,渦波是好好考慮過之後才創造出『這裡』的啊。

隨著這裡的規則得到解明,孤也意識到了自己所應為之事。
以此為基礎,孤向在場的臣下發表宣言。

「諸位無需擔心。待到你們徹底認同並接受所有的一切之後,自會終其天年,魂亦會回歸於世界之中。就像剛才一樣」
「您說、接受是嗎⋯⋯?」

一部分臣下仍感到不解。
孤立刻補充道。

「正是,簡要來說,就是在諸位發自心底地感到幸福的時候,生命便會在那個狀態下終結。『這裡』就是為了讓所有人都能不留遺憾地死去的地方」

已經沒什麼好擔心的了、孤仿彿是在勸慰自己一樣對其他人如此說道。

「『這裡』是為了所有人都能幸福而存在的世界⋯⋯是渦波和孤共同打造的,最後的『樂園』」
「樂、『樂園』⋯⋯!」

聽到這個單詞,臣下紛紛驚嘆。
畢竟這是所有人翹首以待的東西,會感到驚訝也是自然的。
就連孤自己也未嘗不渴望著樂園的存在。

「當然,孤沒能在生前打造出這個樂園,這是孤的責任。你們若覺得死後的樂園終究不是貨真價實的存在也無可奈何。不過,孤向你們保證必定會將『這裡』打造成遠超地上的樂園。沒錯,『這裡』將會比真正的樂園還要美好!所以,還望諸位能助孤一臂之力!所有人一起將『這裡』打造成世界上最和平的国家吧──!」

孤絶對要完成給你看。
因為『這裡』不僅僅是『樂園』,同時還是『孤的墳墓』

是啊,就是這樣。孤應該是一直都想要回到那裡的。

也許是孤話中的決心傳達到了吧,所有的臣下全都高舉雙手歡聲如雷。

「啊啊、『支配之王』!『支配之王』!『支配之王』!」
「真不愧是『支配之王』!簡直是天衣無縫的計劃!」
「終於!我們終於成功了!終於能締造出真正的和平了!!」
「那所有人都向往的『樂園』終於能成真了!在那裡我們終於可以排除一切威脅幸福地生活了!!」
「我們偉大的『支配之王』啊!『支配之王』!『支配之王』!!」

何等刺耳的歡呼聲。
聽著幾乎令孤作嘔。
但是現在還是要忍住。
這一切都是為了實現自己的留戀──這一次一定要、徹徹底底地死掉。

「很好,既然決定了那就趕快動身吧!接下來就是城外了。把佩艾希亞的百姓也都喚醒!全部都是為了打造出北方的『樂園』!!」

就這樣,孤率領臣下一起開始了復興城市的作業。

不過,這個工程涉及的魔石數量遠非王城所能比。
這是一個需要花費相當長的年月才能完成的工作。

──於是再一次,一天又一天、不對,是一年又一年,孤不懈地致力於『樂園』的完成。

過程中自然少不了被復蘇的国民們怒視和謾罵。有時候是拋來的石頭,有時候是刺來的刀刃。但是為了實現自己的留戀,面對所有的報復,孤從始至終都作為完美的王予以回應。

無論是怎樣的批駁,都要堅持向他們謝罪。
即使因為刺傷而血流不止,也要忍住痛苦繼續辯解。

但就算是這樣也不能解消心中恨意的人依舊為數不少。
他們的怒吼宛如從地獄的釜底傳來的嘶喊。

「──A啊啊、啊啊A啊、啊啊啊AA!!『支配之王』、如果你那個時候在場的話啊啊A啊啊!!不可原諒、不可原諒不可原諒不可原諒、豈能原諒你啊啊啊啊啊啊──!!」

有時候需要花費幾個月的時間安撫狂亂的百姓。
但就算是這樣,孤也沒有放棄,依舊一天一天一個人一個人地,不厭其煩地勸導著。
等佩艾希亞的城市完事了,就去附近的村落。村落也完事了,就到鄰国去。為了『樂園』的締造,孤必須將整個北方的人都喚醒,並營造和平的環境。

隨著孤穩扎穩打的作業,以佩艾希亞為中心的和平世界逐漸成形。
與此同時,對孤的溢美之詞也在這個世界裡蔓延開來。

「『支配之王』並沒有背叛我們」「啊啊,果然『支配之王』還是『支配之王』啊!」「『支配之王』陛下才是統治北方的最偉大的王!」「為了打造魔人們的『樂園』而現身的傳說中的英雄!」「啊啊、『支配之王』陛下」「『支配之王』回來了啊!一切皆如傳說所言!」「『支配之王』陛下、『支配之王』陛下、『支配之王』陛下!」「『支配之王』陛下、『支配之王』陛下、『支配之王』陛下!」」「『支配之王』陛下、『支配之王』陛下、『支配之王』陛下!」──⋯⋯

而這些歡呼帶來的,是孤不斷痙攣的面容和越發死板的表情。
就好像癒合的傷口又重新被撕開了一樣。
明明拜渦波所賜好不容易才逃了出來,但這樣一來自己又回到了這裡。
不對、不是回到而是墜落。
自己又一次墜向了地獄之底。
這種時間在加速流逝的感覺孤很熟悉。這是以自我的損耗為代價前進的感覺。

墜落的速度太快,總覺得呼吸很困難⋯⋯但是這次不一樣,這次是有終點的。只要再抵達這個深淵的底部一次,自己就可以死了。能知道這一點就行。就因為知道所以孤才能忍耐下去。
還能再繼續努力⋯⋯──

──就這樣,埋沒在萬歳萬歳的讚賞聲中過去了將近十年左右,孤終於徹底變回了生前的狀態。

背負著無盡的期待,全身都沉重不已。意識也淪于朦朧,時間流逝的速度極快。眼前的世界就像是在向深淵墜落一般不斷加速,在這期間,孤一直扮演著完美無缺的王。化作了一個只為締造和平的存在。

於是、『支配之王』今天也一如既往地為了實現世界和平而將剛被喚醒的臣民引向幸福之中。

「──啊啊,『支配之王』陛下,感激不盡!這樣我終於能夠活在一個和平的世界裡了!」
「哪裡,應當由孤向你道謝才是。對孤來說,能夠讓更多的臣民感到幸福才是最大的幸事⋯⋯」

以數十年的時間練就的處世之術已經可以讓孤不假思索地回應他人的感激。

所有的回答都是完美無瑕的。
但是意識的朦朧和諸多事物的加速依舊無以羈止。
就跟生前一樣。
好似染上風寒一般,眩暈感一直揮之不去。但因為沒有真正感染風寒,所以對眩暈感的清楚認識更讓人覺得噁心。
平衡感一樣趨於崩潰,總感覺眼前的世界上下倒置了──明明重力的方向沒變,但卻好似隨時會墜向漆黑的天空──一點一點地,明明雙腳還貼在地面上,卻覺得自己正倒懸於空中──對隨時可能失足的憂慮讓自己的內心充滿了不安──

可謂奇差無比的狀態有時候甚至會讓孤搞不懂自己究竟在做什麼、而其結果,就是孤有時候會萌生這樣的想法。

⋯⋯為什麼,孤又做回王了呢?

孤知道為什麼。
孤是為了不做王才做王的。
可是,如果做王的話,是不可能不做王的。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既然如此,那麼孤應該現在就不再做王為好。可是如果想不再做王的話就必須要做王才可以。

雖然明白為什麼,可是又完全不知道為什麼⋯⋯

或許是因為在死後仍然超負荷地堅持扮演了幾十年的王的緣故吧,身體實在是重得不得了。
身體好沉重。好沉重好沉重好沉重啊⋯⋯
好沉好難受⋯⋯好難受好痛苦啊⋯⋯

突然,自己的視野模糊起來。
也許是因為御殿之內沒有旁人吧,孤綳緊的神經有些鬆弛了。

「啊、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眼淚⋯⋯」

淚水止不住。
大顆大顆的淚珠從眼眶中灑落。
這個樣子絶不能被其他人看到。於是孤立刻躲到了玉座之後。

在那裡,自己好不容易才收住了奪眶而出的淚水。
這都是為了死去所必須做的事,孤就這樣拚命地說服著自己。
也許過程的確充滿了艱辛。但是這全都是為了實現留戀所必須的忍耐。等到孤結束了對所有国民的謝罪,將北方變成和平的樂園,從而贖清自己的罪過之後──這一次、終於可以,不留絲毫遺憾地、不剩一點留戀地、心滿意足地死・去・了。

終於能死了。
這一次終於可以、徹底地死去、然後結束這一切。
所以努力啊。
再努力一下。
努力、努力啊⋯⋯!

努力努力努力努力啊⋯⋯!!

一邊在心中重複這兩個字,一邊擦拭眼角的淚水。
隨後,完美無缺的『支配之王』又一次從玉座之後走了出來。

為了將北方導向真正的和平,『支配之王』今天依舊要起身去拯救臣民。
就這樣、過了一年、又過了一年、再過了一年──⋯⋯

「萬分感謝您、『支配之王』陛下!」「飽受南方凌虐的我們居然能夠活在『這裡』⋯⋯!」「拜『支配之王』之王所賜我們終於抵達『樂園』了!!」「其他死去的友人到時候肯定也會感到喜悅的!」「為了他們著想,我們接下來必須要幸福地生活下去不可啊!」「是啊,將來總有一天得告訴他們這一切都是拜『支配之王』所賜啊!」「沒錯,都是拜『支配之王』所賜!」「『支配之王』陛下、『支配之王』陛下、『支配之王』陛下!」「『支配之王』陛下、『支配之王』陛下、『支配之王』陛下!」「『支配之王』陛下、『支配之王』陛下、『支配之王』陛下!」「『支配之王』陛下、『支配之王』陛下、『支配之王』陛下!」「『支配之王』陛下、『支配之王』陛下、『支配之王』陛下!」「『支配之王』陛下、『支配之王』陛下、『支配之王』陛下!」「『支配之王』陛下、『支配之王』陛下、『支配之王』陛下!」「『支配之王』陛下、『支配之王』陛下、『支配之王』陛下!」

──如此這般,越來越嘈雜的歡呼聲已經讓孤聽不清他們究竟在讚美些什麼了、

「嗚、Uu、嗚U嗚嗚⋯⋯、嗚嗚嗚嗚嗚──!」

孤又一個人躲在玉座後面哭泣了起來。
與臣民的再生一同襲來的咒罵會先在孤的心上撕開一道傷口──緊接著,跟在咒罵之後的大家那期待的聲音則會在傷口上狠狠地撒一把鹽。
可能大家以為對『支配之王』來說這種事算不了什麼,但實際上根本沒有那回事。如此煎熬總是令淚水奪眶而出。

孤哭泣的模樣絶對不能讓別人看到。
所以為期萬全,孤權且設置了不許任何人進入城內的規定。
臣下和騎士也全都讓他們卸任了。理由是已經沒有敵人的存在了,所以讓他們接受並沒有多難。現在所有的百姓都沉浸在和平帶來的喜悅之中。

並且所有的国民都在持續不斷地向『支配之王』道謝。

「啊啊,實在是太感謝了,『支配之王』陛下!」「我們的『支配之王』完美無缺!」「『支配之王』為了我們如此盡心盡力!我們也必須努力貫徹佩艾希亞的和平才行!!」「啊啊,真不愧是『支配之王』陛下!」「只要有『支配之王』在我們就萬事無憂了!」「『支配之王』才是真真正正的王!能夠侍奉真正的王實在是莫大的榮幸啊!」「『支配之王』!我們的『支配之王』陛下!」「『支配之王』陛下、『支配之王』陛下、『支配之王』陛下!」「『支配之王』陛下、『支配之王』陛下、『支配之王』陛下!」「『支配之王』陛下、『支配之王』陛下、『支配之王』陛下!」「『支配之王』陛下、『支配之王』陛下、『支配之王』陛下!」「『支配之王』陛下、『支配之王』陛下、『支配之王』陛下!」「『支配之王』陛下、『支配之王』陛下、『支配之王』陛下!」「『支配之王』陛下、『支配之王』陛下、『支配之王』陛下!」「『支配之王』陛下、『支配之王』陛下、『支配之王』陛下!」
「嗚、Uu、嗚U嗚嗚⋯⋯!必須要忍住⋯⋯這都是為了、能結束這一切⋯⋯!為了結束、這一切啊,可是這實在、a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好吵。
實在是吵得讓人難堪其擾。
受不了外面的喧囂,孤忍不住跑出了御殿。

到一個遠處去。到一個聽不見這些聲音的遠處去。
心中只有這一個想法,孤就像一個迷路的孩子一樣在城內邁步。
蹣跚的步履令孤數度與牆壁相撞,但不論跌倒幾次自己還是爬起來繼續前行。

最後孤來到了城內的藏書室。
本以為待在這裡會安靜些,但歡呼聲還是傳的到。沒辦法只能躲到更遠的地方去,於是孤發現了在藏書室深處的那道門。

不假思索地將門推開然後走了進去。
這個房間是──『保管室』

被保管在裡面的是繪畫。
無數的繪畫掛在這裡,令人目不暇接,而每一幅畫上的全都是佩艾希亞城城主『支配之王』的英姿。
畫著一位頭戴冠冕,翠髮低垂,表情傲然的王。
這就是孤在其他人眼中的模樣。同時也是自己最不願認同的模樣。

「啊、a、a啊啊啊⋯⋯!!A啊啊啊AA、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A啊啊啊啊啊AAAA──!!」

這是孤的悲鳴。
可是就算來到這裡,就算如此哀嚎,歡呼聲依舊不絶於耳。
已經到極限了。

本應是全自動地扮演著王這一身份的身體,就這樣被激憤所支配開始了暴走。

「──不・對!不對不對不對!!這不是孤!這種模樣、根本就──不是孤!不是真正的孤啊啊啊啊啊!」

孤從手邊開始一個接一個地將繪畫扯下並狠狠地摔到地上。親手將畫上那完美無缺的表情划爛。連豪華的畫框一起揉碎,然後一把砸到牆壁上。

自己就這樣在保管室裡肆虐個不停,將一切都破壊殆盡。

「哈啊、哈啊、哈啊!嗚咕、哈、唔嗚!!」

呼吸好困難。
明明有非人的體力,但不知為何卻喘不上氣來。
無論怎麼呼吸,都像溺水一樣痛苦不堪。

「唔、唔啊!──哈嗚!哈、哈、哈!!」

怎麼回事。
明明如此奮力地呼吸了。明明吸氣吸得自己幾乎要吐出來了,可還是如此難受。簡直就像空氣從肺中漏掉了一樣。

好痛苦。
啊啊,簡直快要窒息了。

如果再這樣下去的話⋯⋯孤就要壊掉了⋯⋯
自我就此喪失,身體也會被所謂的『支配之王』這一存在奪走⋯⋯

同樣的事情又重複了一遍,讓自己感到不知所措。

現在究竟是何時?
孤到底努力到何種程度了?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做王的?
說到底,孤現在到底幾歳了?
孤在地上究竟是幾歳的時候死掉的?

「啊、啊a、a啊啊⋯⋯」

帶著宛如野獸的呻吟,孤離開了保管室。
正好外面就是藏書室。

找來一本寫有孤的事跡的書籍,然後開始讀。
那是佩艾希亞的歷史書和『支配之王』的英雄譚。

結果越是往下讀,孤的手就抖得越厲害。
那是對孤至今為止的人生之沉重──不對,是內在之輕薄所感到的驚訝。
通過對英雄譚開始的年份和最後的年份的計算,孤得到了答案。
答案是──

可這怎麼可能⋯⋯
孤、孤的年齡居然在一百歳以上⋯⋯?

怎麼可能有這種事!因為孤的身體!
孤的身體從那一天以來,就沒有任何變化啊!
可是,年齡竟然比收養孤的老爺爺和老奶奶也大了!?
比那兩個人年紀還大的大人!?難以置信!!
明明孤就算事到如今也想要在那兩個人的懷裡哭泣撒嬌的啊!!

「a、啊A啊啊a⋯⋯、啊A啊⋯⋯」

簡直不明所以。
孤居然是一個上百歳的老婆婆⋯⋯?

完全沒有這個實感。
孤還覺得自己只是一個孩子而已。
會有這種感覺想必是因為自己不是自己的時間太久所致吧。沒錯,就是這樣,都是體感時間加速的緣故。它讓孤的時間像飛一樣流逝而去。

與此同時,孤更加深刻地意識到所懼之事的嚴重性。
明明孤是一名叫緹緹的少女,但卻被『支配之王(羅德)』這一存在加速侵蝕著。
伴隨著吱呀作響的噪聲,孤的存在本身都在被不斷吞噬。

孤將會變得不再是孤自己。
想到這裡,總覺得好噁心、噁心得不得了。
就好像無數肉食昆虫爬滿了皮膚一樣──不快至極!!

「啊啊、啊啊啊a⋯⋯、a啊、啊啊啊A啊゛AAAAA゛A゛A゛A──!!!!」

快、快要瘋了。
儘管身體和心靈尚未死滅,但卻瀕于崩壊。
一旦演變成那樣的話留戀就無法實現了。
惟有這個不可以。
不可以啊。必須得想點辦法──

「對、對了!使用渦波傳授的『詠唱』就可以對精神進行干涉了⋯⋯只要把『詠唱』的內容做些調整⋯⋯然後利用『代價』應該就可以去除這噁心的感覺了⋯⋯」

這個時候孤的精神就已經脫離常規了吧。
因為孤對絶對不應當出手的東西出手了。

「──『玉座既臨路一條』『殘軀已化風千束』。『孤以此生銘此願』『遍歷悠世憑徒步』──」

風之『詠唱』往往會讓內心的重量減輕。
減輕內心的重量──換句話來說就是對內心的磨耗。
再形容得生動一些,就是用小刀一片一片地削刮比血肉還要重要的心。
這當然不正常。

可是,對現在的孤來說這卻是必要的。
用這不正常的手段,剔除現在孤心中不正常的部分,沒錯,無論如何都是必要的。
就這樣,孤將『詠唱』予以升華。為了將不是「我」的「孤」殺掉,思考出為了自己而存在的『詠唱』

以為了自己為目的,使用只為了自己而存在的話語,將自己的一切表現出來才是『詠唱』的真髓。

「──加、『加速』」

結果很自然地就說了出來。
因為這就是現在的孤本身的寫照。
脫口而出的話語,會將孤的一切都從體內榨出。

「『加速』、『加速』『加速』『加速』。⋯⋯『孤乃加速之魂』」

將自己的人生自心底編紡而出。
通過這個『詠唱』的影響,各式各樣的重量紛紛減輕。
孤終於能夠暫時從難以忍受的不安和恐懼中解脫出來。

「啊、啊a、啊哈、哈哈哈哈⋯⋯!沒錯、『加速了』!不對、還要繼續『加速』『加速』『加速』──!『繼續加速,讓一切就此終結』!『再快、還要再快』『不斷加速』!『繼續加速直至心無旁騖』『然後就此而死吧』!『快快結束吧』!啊哈、啊哈哈哈哈哈哈──!!!!」

方才還沉重不堪的身體一下子就輕盈了不少,這實在令人歡喜。

孤當然知道這是以無比重要之物的喪失為代價的。
可是,這樣會讓孤變得更輕鬆自在啊。
那在閉塞狹小的空間裡度日的感覺已經消失了,現在自己終於覺得自己活在一個廣闊的世界之中。呼吸困難的症狀也不再糾纏自己,感覺肺中沁入了新鮮的空氣。

啊啊,好舒服⋯⋯

多虧了這種禁斷的快樂,孤才能勉強保持自我。

不、不得不這麼做啊。
比起支付的『代價』,孤更害怕陷入狂亂之中。
所以再削減一些、再削減一些,把恐懼感拋諸腦後吧。
不然的話,孤就撐・不・住・了⋯⋯

現在只要專心讓自己消失就行。
為此可以不惜任何手段、快實現留戀啊。只要把留戀實現的話,那樣這一切就能結束了,只要能結束這一切付出什麼『代價』都無所謂。

反正遲早都會消失。
無論是孤還是『這裡』、一切的一切都會消失。
那削減內心有什麼不可以。
讓身體變輕些有什麼不好。

「『繼續加速、繼續加速、繼續加速』⋯⋯為了死去⋯⋯為了盡快消失。一定就快了⋯⋯一定就差一點了⋯⋯」

只要能消失,那孤什麼都可以做。
把這份決心化作『詠唱』的台詞之後,孤離開了藏書室,繼而也離開了佩艾希亞城。

接著,就是一如既往的作業。
已經沒關係了。
以後再感到痛苦的話就使用風的『詠唱』便是。
將再生的作業和『詠唱』的『代價』交替進行,這樣總有一天會結束的。

──會結束的。

所以今天也繼續去將国民再生。
再生和謝罪、說服與感謝還是並駕齊驅。
雙方劃出一條平行線各司其職,振興国家、締造完全而徹底的和平。
孤將『詠唱』掛在嘴邊,仿彿履行義務一般重複著這個過程。

重複過後再重複,重複過後再重複,重複、重複重複重複──。時間的流逝也成比例地『加速』著──。重複著加速、加速、重複加速再加速──也許是將同樣的事重複得過了度,世界就好像快進一樣變化著──不過多虧如此,終於──

──終・于・在・過・去・了・一・百・年・的・時・候,這個作業終於完成了。

完成了向北方十數萬国民的謝罪,並讓他們認同了這個世界,成功造就了和平。

簡直完美。
沒有一個人心中還殘留著怨恨。
當然也沒有任何威脅和平的外敵。
北方終於成為了一個所有人理想中的国度。
到了這一步還能再追求些什麼呢?
毫無疑問,作為『支配之王』來說,這就是最完美的世界了。

「──啊啊!大家,實在是太感謝了⋯⋯!終於,『這裡』終於完成了!真真正正的!對魔人而言最後的『樂園』,終於在『這裡』完成了──!!」

孤向著聚集在城下的人如此宣言道。
理所當然的,孤的宣言引來了雷霆般的歡呼。
究竟在歡呼些什麼,此時的孤已經聽不清了。
但唯一能知道的是,他們在高喊孤的名字。

──「『支配之王』陛下、『支配之王』陛下、『支配之王』陛下!」「『支配之王』陛下、『支配之王』陛下、『支配之王』陛下!」「『支配之王』陛下、『支配之王』陛下、『支配之王』陛下!」「『支配之王』陛下、『支配之王』陛下、『支配之王』陛下!」「『支配之王』陛下、『支配之王』陛下、『支配之王』陛下!」「『支配之王』陛下、『支配之王』陛下、『支配之王』陛下!」「『支配之王』陛下、『支配之王』陛下、『支配之王』陛下!」「『支配之王』陛下、『支配之王』陛下、『支配之王』陛下!」「『支配之王』陛下、『支配之王』陛下、『支配之王』陛下!」「『支配之王』陛下、『支配之王』陛下、『支配之王』陛下!」「『支配之王』陛下、『支配之王』陛下、『支配之王』陛下!」「『支配之王』陛下、『支配之王』陛下、『支配之王』陛下!」「『支配之王』陛下、『支配之王』陛下、『支配之王』陛下!」「『支配之王』陛下、『支配之王』陛下、『支配之王』陛下!」「『支配之王』陛下、『支配之王』陛下、『支配之王』陛下!」「『支配之王』陛下、『支配之王』陛下、『支配之王』陛下!」

就好似要將孤洗腦一般,只有名字在腦海中不斷回響著。

當然不僅城下,還要告知整座城市的人。
還有周邊的城市,偏僻的村莊,與北方同盟的鄰国等等。
孤來回奔走著。

隨著宣言的傳達,有一半的国民心滿意足地消失了。對此孤全都帶著笑容在一旁為他們送別。
不過,在為了還沒有消失的剩下一半国民考慮這一名目下,孤將他們在只有人格沒有自我的狀態下又再現了出來。

就這樣,北方諸国得以謳歌和平的生活。
同時一點一點地,国民們化作光的粒子漸漸升入空中。

一切都很順利。
可是,到底是為什麼呢。胸口躁動不已。
因為孤作為『理的盜竊者』的力量絲毫沒有減損。

「啊啊,已經足夠了──!我們能成為『支配之王』的臣民真是太好了!!」
「這個和平的世界才是我們理想中的国度⋯⋯!我們的『樂園』⋯⋯!!」
「滿足了。在最後能夠將這份和平收入眼底,我已經沒有遺憾了⋯⋯」

在孤的內心感到忐忑不安時,因滿足而升天的国民數量還在不斷增加。
本就所剩不多的国民一個人、又一個人地到了天上,就此沉眠──

──就這樣,在孤所能確認的範圍內,終於所有的臣民都化作了天上的明星。

「啊、啊啊⋯⋯終於⋯⋯終於結束了⋯⋯?」

在城內的高台上,孤向下俯瞰靈魂得以解放的臣民們漫步的街道。

孤再一次,將這個国家的景象收入眼中。
的確是一個和平安穩的世界。
不會為戰火所擾,只需要一心享受和平的佩艾希亞就存在於『這裡』

然而,只剩下孤一個人留在了這個国度。
魂過於緻密的孤,一下子就變得孤身一人留在城裡了。

「怎、怎・么・回・事⋯⋯?」

比起成就感,最先湧上心頭的反而是虛無感。

『這裡』正可謂是孤魂牽夢縈的『樂園』

應該就是孤生前無論如何努力都未能入手的寶物才對。

可是,好奇怪。
自己竟然一點感觸都沒有。

『理的盜竊者』的力量也沒有減少。
自己絲毫沒有能像大家一樣笑著、心滿意足地消失的感覺,一丁點兒都沒有。

或許是因為沒有達成留戀的實感所致,自己的腦海中一瞬間閃過了『最糟』的想法。
把這件事做完之後,孤真的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什麼了。
這樣都不能結束的話那麼達成留戀的手段也就沒有了。

難道說,接下來要只剩孤一個人留在這裡──

只剩孤一個人──?

「──嗚、嗚啊!哈啊、哈A啊、哈啊、哈啊!!──『加速』『加速』『加速』!『孤乃加速之魂』!!」

方才差點就要窒息了。
但是通過『詠唱』,孤將『最糟』的想法從腦海中掃去。

不會有那種事的。
應該還是時間不夠而已。
事實上除了孤以外,還有需要一段時間才能完全消失的人。他們是生前對魔力的適應能力較高的那些人。他們也還留在這裡。更何況孤對魔力的適應力是最高級别的。所以比起普通人來說,孤想要消失就必須花費更多時間沉浸在和平中才行吧。

「哈、哈哈⋯⋯沒錯。肯定是這樣沒錯⋯⋯哈哈哈⋯⋯」

所以說──來吧,再多體會一下。再多笑一笑。再多開心一些。
這可是和平啊。是孤的留戀不是嗎?
雖然已經不記得最初是誰想要這份和平的了,不過這毫無疑問就是孤一直追求不捨的和平。
所以、笑啊、自己⋯⋯為了能感到滿足⋯⋯
再多笑一笑啊⋯⋯

孤離開城堡,來到了城下的街市。
為了能更好地品味這由孤親手締造的最棒的国度。

因為『這裡』可是『樂園』

是我用了一百年的時間得到的寶物。

「──Bao、寶⋯⋯物⋯⋯?哈哈、這就是孤的寶物⋯⋯?」

等說出口的時候,孤的聲音很自然地顫抖了起來。

這東西很耀眼嗎⋯⋯?
就面前這個連顏色都沒有上好的世界,也能叫寶物嗎⋯⋯?

繁榮的街市。各式各樣的魔人。沒有危險的武器和防具。所有人都無憂無慮地笑著。不論男女老幼都不會為生活所苦,可以永遠不絶地謳歌這份和平。

可是,這些人基本都是沒有了魂的空殻。
空有外殻的和平。
在這個事實面前,孤漠然良久。

這時,一個徒具空殻的孩子,遵照全自動的行動原則,無拘無束地向孤搭話。
在這個和平的世界裡,就算是面對王也不必有什麼敬畏,可以自然地與之交流,這固然沒有什麼不好。
可是,在已經送別了多數国民的靈魂的當下──

「怎麼了嗎、国王姐姐!?你的臉色很不好哦!!」
「啊、啊啊⋯⋯孤看上去是這樣嗎⋯⋯?」
「再笑一笑不好嗎!我們已經不需要再和任何人打仗了不是嘛!」

就只是一具內在空空如也的人偶在向孤歡笑罷了。
一具沒有魂的人偶。
所以,這只能讓孤心生反感。

「哈哈,確實啊⋯⋯你說的沒錯⋯⋯」

如果說這個小姑娘是人偶的話,那麼沖她回以笑容的孤又是什麼呢?
這樣不就跟一個人偶玩過家家遊戲的小孩子一樣了嗎。

「嗯-⋯⋯,總覺得你沒什麼精神呀。国王姐姐說話方式好老氣,總感覺你很累的樣子呢?吶,国王姐姐乾脆學學我的說話方式怎樣?那樣應該就會變精神了喲!」
「不,可是、孤作為王──」
「国王姐姐雖然是国王姐姐,不過已經沒有必要再管那麼多條條框框了不是嗎!因為這裡已經和平了嘛!」

語畢女孩子張開雙臂向孤展示周圍的世界。
的確如此,她說的沒有錯⋯⋯
待在這裡的孤,已經不需要再⋯⋯

「說、說的也是啊。確實,孤已經沒有必要再擺出王的做派了呢⋯⋯已經不需要跟誰戰鬥了、不對,說到底『這裡』已經沒多少別的人⋯⋯──」
「嗯!這裡很和平呀!」
「孤的確是締造了這麼一份和平⋯⋯」
「沒錯!全部,都是托国王姐姐的福!而且,就算再有什麼問題国王姐姐也會為我們解決的!」
「啊、是啊,那是自然⋯⋯!」

就好像是在強調一樣,最後還要被人確認一遍自己這作為王的身份不可。
就算是成為人偶,也要繼續對孤抱有期待。何等恐怖。

「嗯─。總之先禁止用這種語氣說話!」
「那是⋯⋯當然的喲⋯⋯?」
「對對,就是要這樣!」

只是變換一下措辭方式這種程度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
反正孤對這個也沒什麼執著⋯⋯──的來著?
這個也記不得了。
可能是在『這裡』待了太長時間的影響,自己已經沒辦法很好地回想起生前的事了。
不過這也沒辦法。畢竟又過了一百年啊。
事到如此自己小時候是怎麼說話的⋯⋯根本不可能想的起來⋯⋯

「国王姐姐!來跟我一起玩吧!」
「啊、好啊⋯⋯也是啊⋯⋯這樣倒也不壊」

算了,不要去想了。
孤剛才已經決定了要好好享受這份和平了不是麼。
這就是孤的留戀的可能性很高。
一直以來,孤在心中都渴望著能在這樣『和平的世界』中生活。
所以,再好好玩一玩吧。
在這份和平之中,與這些孩子們一起玩耍的話,孤一定能夠感到滿足的。
孤一定也能接受的。
就像大家一樣消失。
能消失的。
不能消失反倒奇怪。
肯定能夠就這樣消失。
因為,現在的孤已經、已經想不到還能有什麼其它的留戀了。
所以,只能就這樣消失了。
絶對能消失的。

如此相信著──

──在『這裡』的生活就這樣經・過・了・兩・百・年。

對時間流逝的感覺已經不能用麻痺,而是徹底崩壊才能形容了。
昨天就好像是十年前,十年前又好像只是昨日。
不僅如此,有時候還會突然回想起百年前的事,可因為自己的樣子從未發生過改變,所以又仿彿是在回憶往事。對一切都感到不明所以。

事已至此,時間流逝的速度還在不斷加快。
就跟從高空墜落時在重力的牽引下不斷加速一樣。孤在斜坡上顛來倒去不停滾落,就這樣又經過了與常人一輩子的時間等同的百年(人生)

就這麼重複著、重複著、重複重複重複重複重複重複⋯⋯『加速』根本停不下來。

「──吶。国王姐姐你沒事吧?」

關係親密的玩伴一如既往地關切道。

「當、當然沒事喲⋯⋯因為人家現在很幸福嘛⋯⋯『這裡』是如此和平。這個世界也是孤一直渴求的只為孤而存在的世界呢⋯⋯」

一邊回以笑容,孤一邊在心中默念道:

──還・不・夠・嗎?

至今為止已經不知道自己在心中問了多少遍「還不夠嗎?」了,拜此所賜每天孤的臉色都很憔悴。

是啊。每天都是如此。
這兩百年來,每一天每一天每一天、每一天都是這樣⋯⋯!!

啊啊,搞不好,孤可能會一直這樣無法消失,永遠都受到這份痛苦的折磨──

──不、不會的,不會有那種事!

沒、沒關係的。
要是有什麼萬一的話那離開這裡去地上就好了。
之前閑著沒事做的時候去找了下通往迷宮表側的門,結果沒費多少功夫就找到了。只要穿過那道門,朝地上前進的話──

──可就算拋下『這裡』去地上又能如何呢?

地上跟『這裡』不一樣,並不是打造出來的稱心如意的世界。
那是一個充斥著不公的世界。
你也好他也好每日傾軋不止,身邊到處都是敵人,只要活著就不得不被捲入永劫無止的戰鬥之中。
那就是原來的世界。

漫步於那樣的世界裡,孤肯定會忍不住對受盡苦難的人伸出援手。那樣一來,待到『理的盜竊者』這一身份暴露,孤必定又會陷入不得不戰鬥的窘境。一旦一個人在團隊中是最強的這一事實受到公認,那就注定無法擺脫隨之而來的期待。
事情繼續演變下去的話,最後自己很可能又會被捧上王座。這不是自負,人家確實擁有將這變成現實的力量。而且孤還無法拒絶。如果自己是能拒絶別人的期待的性格的話,那也不會淪落到這個地步。

況且現在的地上可能還有知道人家事跡的人活著。如果遇到了熟人的話,『支配之王』的再臨定是在劫難逃。

一樣的。
就算去地上,也只會迎來一樣的結局罷了。
不要這樣。

當然自己並非是覺得大家這樣不好。
因為人就是這麼一種會期待他人的生物。
都是無可奈何的。

可是話雖如此,不願意的事就是不願意。

所以還是不能去地上,只能想辦法在『這裡』解決所有的問題。
無論如何都要讓自己在『這裡』感到滿足,把留戀實現⋯⋯──

這麼想著,重複的過程又開始了。
重複、重複、重複重複加速重複加速加速重複重複重複加速加速加速加速加速重複──

──就這樣,過・去・了・三・百・年。

不過,到了這個時候過去多久已經無所謂了。
因為,去思考這些實在是很痛苦啊。
所以,還是去玩算了。
今天也依舊像孩子一樣玩耍就好。
因為還是這樣更開心啊。

「──啊哈哈、羅德大人!果然好厲害啊!」
「哼哼~厲害吧?人家厲害的地方還不止這一點呢!」

這都是自己作為『支配之王』的時候無法體驗的,所以很開心。
玩吧玩吧玩吧,只有像這樣玩耍才能多少予自己以救贖。

「吶吶,羅德大人!我們一起來畫畫好不好!」
「好啊!人家畫畫也是很膩害的哦!!」

在『這裡』像孩子一樣活下去也不壊。
雖然並不好,但是也不壊⋯⋯

所以,這樣就好,這樣就可以了。

「畫好了!」
「哦~不錯嘛!吶,貝絲。這是你的父親和母親?」
「嗯!是我最重要的爸爸和媽媽。然後這邊的是⋯⋯」
「人家知道。這是沃爾斯老爺子!」
「嗯!是我最喜歡的爺爺!」
「那国王姐姐你畫的是什麼呢?」
「人家畫的也是自己的家人哦!」
「嘿誒~,這就是国王姐姐的家人啊⋯⋯」
「沒錯,就是人家重要的家人。老爺爺和老奶奶,還有弟弟也⋯⋯」
「嗚哇~,畫得好漂亮啊」

漂亮?
可能是因為眼花了的緣故吧,自己到底畫了些並不能看得很清楚。
眼前的世界豈止是只有黑白兩色,已經連線條都分辨不清了。

孤究竟畫了什麼?
在這種狀態下,到底畫出了什麼漂亮的東西呢。
如果說在畫裡有『這裡』所欠缺的東西的話,那自己很想知道是什麼。
可是,在這個加速流逝的世界裡,就連看清畫上的東西──都是一種奢望。

「啊,難得畫出來乾脆找畫框裝起來吧!我記得我爺爺的屋子裡有的!」
「呋呋呋─!不如就放到人家的城堡裡好了!比起貝絲家的畫框,還是人家那兒的更漂亮哦~!」
「可以嗎!?」
「當然啦!」

算了,畫上畫了什麼也無所謂了。

實在不想再去思考些什麼了⋯⋯
自己已經累了⋯⋯
好想休息⋯⋯

『這裡』很美⋯⋯
說是『樂園』並不為過⋯⋯
毫無疑問,一直這樣下去的話,總有一天,『這裡』會變得與孤所渴望之物相差無幾⋯⋯

即使與那・一・天遺失的『漂亮的石子』相比也不遜色。
不,豈止如此,會比那更好吧。
這個世界會成為『美麗的寶石』
何等完美的『樂園』

既然如此,那就這樣好了⋯⋯
不必再強求什麼了⋯⋯

──已・經・努・力・不・下・去・了。

孤放棄了。
這就是孤放棄作為孤的瞬間。

至此,時間的流逝以更迅猛的勢頭加速下去。
加速與加速相乘,世界以無止境的速度墜落。
世界『加速』無息。

──於是,自墜落到『這裡』以來,又經過了四・百・年、五・百・年之久。

一切都毫無變化。
只是一味的重複。
時間?那是什麼東西,已經沒有實感了。

在時間崩潰的世界裡,孤今天也笑得天真無邪。
時至今日,孤的笑容已經不再是習慣或是處世之術,這就是孤,僅此而已。
沒有了魂的『支配之王』,今天也活潑開朗地笑著。

「今天也很和平呢。羅德大人」
「是啊是啊,人家的国家今天也是一如既往的和平⋯⋯!在這個和平的国家裡當一個『庭師』,真是非常輕鬆⋯⋯」
「居然說輕鬆、真是的⋯⋯難道說羅德大人你工作偷懶了?」
「才、才沒有偷懶啦!這話說得真過分誒!!」
「可是,你看羅德大人天天都在玩嘛⋯⋯明明都是大人了⋯⋯」
「就是為了能讓大家都玩得開心,人家才要像這樣把街道修剪得這麼漂亮嘛!人家修剪枝葉的水平可是很高的喲!根本不比專家差多少呢!!」
「呵呵,是啊。都是多虧了羅德大人的福,佩艾希亞才會這麼漂亮!」
「對吧!『這裡』好漂亮的!」

⋯⋯⋯⋯

⋯⋯⋯⋯⋯⋯⋯⋯

⋯⋯⋯⋯⋯⋯⋯⋯⋯⋯⋯⋯⋯⋯⋯⋯

⋯⋯好累。

什麼都不願意想了。

在這不斷加速不斷加速不斷加速的世界裡──

自己開始覺得,如果是待在『這裡』的話,那就算永遠這樣下去也不壊。
只要就這樣永遠扮演這個什麼都不去想,沉湎於和平之中的人家就可以了。

這樣一來,那孤就也可以變成一具全自動運作的人偶了。
和大家一起,永遠、活在這份和平中。

是啊,永遠,把時限拉長到永遠的話,再怎麼說也能消失吧。
如果說永遠都不行,那反過來就意味著做什麼都是沒有意義的。

那這樣問題也就解決了。
不然還能怎麼辦呢?

問題解決了,毋庸置疑。
這樣就結束了。
這就是孤的結局。

啊啊,何等不堪入目的人生。
活著的時候作為王不停戰鬥,結果什麼都沒得到就死了。
死後也依舊作為王到處奔波,結果除了孤獨也什麼都沒有得到。
最初的第一百年搞得不明不白,之後到了兩百年自我開始崩潰發狂。
過去了三百年,已經超出了能作為人活下去的範圍,退化成了一個孩子。
到了四百年的時候,終於對世界的認知都開始脫離常軌。
等到五百年過去,自己已經變成了無法用活著來形容的存在。
而六百年之後,已經連記憶都不剩多少。既然連活著都算不上,自然可以說是一無所有。

孤的內在已經徹底中空了吧。
雖然魂姑且還在,但已是枯朽不堪。
因為已經無法好好地認識世界,所以之後的自己就像是陷入了沉眠一樣,漸漸地變得只有時間在不斷流逝。
時間一天又一天飛逝如梭。
速度實在太快以至於自我意識根本追不上。

就像從懸崖上墜落一樣加速、加速、加速、加速、加速著──

──然後狠狠地摔到了萬丈深淵的最深處。

可是,就算是這樣,自己也沒能死成。
沒能消失⋯⋯

⋯⋯⋯⋯

⋯⋯⋯⋯⋯⋯⋯⋯

⋯⋯⋯⋯⋯⋯⋯⋯⋯⋯⋯⋯

但這深淵之底畢竟是一個美麗而有序的地方。
所以孤還是相信,終有一日,『這裡』能溫柔地讓孤消失。

於是,孤又繼續在『這裡』度過了七・百・年、八・百・年、九・百・年。
在和平的『這裡』、玩耍、歡笑、快樂地生活。
只是──

──只是在偶爾恢復正常的時候會很難受。

明明絶大多數的時間裡都是壊掉的狀態,但時不時自我意識會恢復正常。
在那樣的時候,自己總是會因為不知不覺間經過了如此漫長的時間而感到驚愕、膽怯、顫栗,像個孩子一樣哭泣。在已經沒有第二個人存在的王城裡,一個人、躲在玉座的後面偷偷哭泣。

可是自己真的不想再哭了。
如此悲傷已經受夠了。
明明只是想一直笑下去的⋯⋯可是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

說到底,孤渴望的東西真的有這麼不得了嗎?
孤想要的是這麼了不起的東西嗎?

孤想要的是⋯⋯──

是那・一・天,在那片草原上找到的『漂亮的石子』

明明就只是『石子』而已⋯⋯

可是,孤想要的寶物──

──已・經・再・也・沒・有・機・會・入・手・了。

◆◆◆

────已・經・再・也・沒・有・機・會・入・手・了。

就這樣,到了・一・千・年・之・后。

「a啊、啊啊A啊啊啊、a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AAAAAAAAAAAAAAAA──!!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被強行憶起如此慘烈的過往,讓孤的意識得以在一時間從夢中返回現實。
也就是從渦波的魔法《次元決戰演算『前日譚』》的力量中掙脫了出來。

何等可怕的魔法。

它居然將孤在『這裡』與渦波相遇之前的記憶──將那段物語再一次展示了出來。

啊啊、那就是孤的人生。

那是什麼人生?那是不堪入目的人生!
渴望著死亡渴望著消失、渴望讓自己的一切從這個世上消弭,但這份願望卻始終不能實現的人生!!
就連從頭來過都辦不到!

它的終點就是『這裡』──!!

耗費了一千年的時間締造而成的和平的佩艾希亞在孤的手下毀於一旦,整個世界都化作了虛無。
這還不止,孤還在『這裡』不斷加速、以更快的速度向深淵墜落。
依舊向著地獄奔馳無息。
種種加速皆無以羈止。

「渦渦、波波波波、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如同詛咒一般大喊對手的名字。
孤狠狠地瞪向面前這個將手刺入自己胸口的黑髮黑目的男人。

何等!

你讓孤想起了何等引人討厭的記憶(東西)──!!

啊啊,真是凶惡的魔法!多麼卑劣的攻擊!
不僅是身體和內心,就連魂都幾乎要被扯碎!光是幻痛就足以讓人昏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AAAAAAA──!!

「不要再讓孤看了、渦波!!自己已經淪於瘋狂什麼的,孤早就知道了!早就知道了啊啊啊啊!──所以!所以孤才需要你和萊納留在這裡啊啊啊啊啊啊!!為了消失、為了能讓孤消失而湊齊『這裡』所不足的東西啊啊啊啊啊啊──!!為了能讓自己感到滿足而死去啊、啊啊啊啊、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AAAAAAAAAAAAAA──!!」

通過歇斯底里的吶喊,總算讓自己的意識得以清醒。

可是這烙印在魂上的傷害卻無法化解。
果不其然,對於孤來說,作為王活在世上的那段記憶是『傷』。是最不願被觸碰的『舊傷』。然而就在剛才,這道『舊傷』的復發令自己的魂發出了淒厲的哀嚎。
魂受到的重創令孤的身體將現在的狀態判斷為了瀕死,並據此開始了變異。
這是在理的盜竊者們死亡之際發動的『詛咒』

儘管是『詛咒』,但這毫無疑問是最強的力量。

「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a啊啊、啊啊啊啊啊啊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

在風之繭中,孤像羽化一樣逐漸蛻變為『半死體(Half 怪物)』

首先是魔法擬態的消融。經由凝縮的風生成的翠色羽翼就此消散,自己天生的那對不堪的羽翼重新顯露在外。那對羽翼在先前的戰鬥中已經被摧殘得不成樣子,帶上了幾乎無法再飛翔的重傷。
接著,作為怪物所應有的特徵開始顯現。
羽毛自耳邊和手腳處長出,並成為了新的羽翼。
會將這副姿態跟傳說中的『翼人種』混淆的人自不在少。正因如此孤才會被當做『支配之王』的再臨而備受期待。然而,根本不是這樣。這個模樣根本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東西。
與這相似的怪物的名字叫做赫爾比亞。
或者用魔人的稱謂來說,就是夏比(Harpie)的變異種。

沒錯。
孤不過就是混了點夏比的血而已!
與魔物之間的混血!隨處可見的魔人、獸人!根本不是什麼傳說中的存在!!
可是,明明是這樣,但孤還是成為了『支配之王』!

即使如此孤還是成為了傳說中的翼人種!成為了天之御使!成為了傳說的再臨!
無論如何──還是變成了──這樣!!

「渦渦渦波波波波波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隨著『半死體』的演變,大股力量自體內湧現。
使用這份力量,孤向面前這個攥住了自己的魂的敵人發出反擊。

可能是最沒有防備的地方遭受了敵人的襲擊的緣故吧,孤的一舉一動全都伴隨著劇痛。
但是對面前這個男人燃起的怒火依然凌駕於這份痛苦之上。

啊啊,竟敢竟敢竟敢!竟敢對孤使用這種魔法!!
何等卑鄙!渦波總是這樣,戰鬥方式如此卑鄙陰險!!
這種事能算作戰鬥嗎!?孤不認同!絶不認同!!

孤緩緩地驅動雙臂,伸向渦波的脖頸。
就在這時,一直咬緊牙關的渦波發出了不遜於孤的咆哮。

「──別動噢噢噢噢!還沒完呢!我的魔法還沒結束!這才剛剛開始!在這之後的東西才是最重要的!繼續、繼續往前回憶!!跟我一起回到更早的世界去、羅德哦哦哦──!!」

你在說什麼。
哪有什麼更早的世界。
孤根本無處可歸。
所以,孤才會在『這裡』
『這裡』就是終點。
已經無處可去了。

「更早的世界!?回去!?還能回到哪裡去!?『這裡』就是孤的全部了啊!!」
「你錯了!『這裡』不是全部!將你作為你保持至今的過去,確實是存在的!你的留戀,就在那個過去之中!只是你忘了而已!!沒錯,因為成為了『理的盜竊者』的緣故,因為那份罪過的『代價』,讓你失去了它──!!」
「你、你在──!!」

──你在說什麼鬼話。

就在孤想這麼說的時候,渦波的表情映入了孤的眼中,使自己一時語塞。

因為面前的敵人,擺出了與自己一樣的表情。
一樣扭曲、一樣痛苦、一樣讓魂哀嚎不絶的表情。
而且孤知道渦波為什麼會如此痛苦。就像彼此之間被『連接』起來了一樣,孤能夠察覺到作為敵人的渦波的內情。

渦波現在也在遭受痛苦的折磨。
理由很簡單,因為孤方才進行的對自己人生的追憶,作為魔法發動者的渦波也一同進行了。所以現在的渦波比任何人都要了解孤的人生。

渦波是自己的理解者──生前的這個想法突然在腦海中閃過。

當失去了記憶的渦波墜落到『這裡』時,孤本以為已經沒有任何一個理解自己的人了。並且渦波後來還打算對一切視而不見,想要逃離『這裡』。──不可原諒。

然而,現・如・今。
渦波決定直面過去,並理解孤的苦痛。
為了不再逃避過去,他要喚回自己的記憶。

他的這份決意被『連接』傳遞過來。
而且不僅如此。
他使用的魔法《次元決戰演算『前日譚』》的一切也同樣傳達給了孤。

如果他想的話,那麼這個即死魔法可以立馬取走孤的性命。
但是渦波並沒有這麼做,他選擇了和孤一起追溯記憶。

不惜損耗他在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妹妹的生命,犧牲自己重要的未來,即使付出如此代價他仍然選擇向孤伸出救助之手。

伸向渦波脖頸的雙手停下了動作。
接著,孤重複起渦波方才的話語。

「孤、孤的留戀⋯⋯?」

應當是存在於過去的留戀。
所謂更早是指何時⋯⋯?
比剛才的記憶還要早⋯⋯?

那肯定就是比『支配之王(Lord/羅德)』的物語更早發生的故事。
不在佩艾希亞,而是其它的場所。

孤既不是王也不是庭師的──更早的過去!

那也就是說,是孩童時期。
是啊,孤一直都有這個想法。有來自本能的渴望。

「做一個孩子是很美妙的事」──這是孤從始至終都不曾變過的想法。

可是孤為什麼會有這個想法呢。

「比這更早⋯⋯?嗚、a啊、啊啊啊⋯⋯!!」

眼前的朦朧感變得越發強烈。
不,這是光。
經由魔法發出的追憶之光,再一次將孤吞沒。

比孤兒院那時還要早。
那個世界對已經老邁的孤而言實在是過於耀眼。
固然耀眼但絶不刺目。
反而令人心曠神怡。
何等溫暖的光。

在孤的英雄譚中一略而過的時期。
但它仍然確實存在於孤的人生之中。

儘管曾想去追及,但無論怎樣回想都是遙不可及。

若以日來計則可達千萬之數的、淪於遙遠彼方的記憶。

是如同夢幻一般縹緲幽然的情景。

但它還是存在的。

確確實實地存在。

而孤現在終於能夠將它回想起來。

⋯⋯是啊。

那是一片草原。

沒錯。而且在那片草原上,有一棟人字形的小屋。

在那裡、住著孤──不對,住著兩個孩子。

就在孤想到這裡的時候,時間的流逝開始趨於停滯。

加速到那等境地的世界,到了孩童時期居然會變得如此遲緩。

因模糊的意識而難以分辨的世界的線條也終於清晰了起來。

世界有了色彩。

在這道光之彼方的,是翠──不對是草綠色。

一片純粹的草原。

啊啊,好想多看幾眼。

渦波,讓孤再多看一看。

用你的魔法,讓孤想起來吧。

救救成為了『理的盜竊者』的孤。

將那個『樂園』

將那個『漂亮的石子』

將那個──孤感到最美的孩童時期(寶物)──⋯⋯

「──、──!────!!」

於是,在孤發自心底地接受渦波的魔法時,從遠處傳來一道聲音。
一道聽起來就感到很年邁的⋯⋯沙啞的嗓音。
沉湎於光中的孤,側耳傾聽起來。
就像一個初誕的赤子反射性地握住母親的手指一般。

「──哦、哦─!老婆子,這孩子好像醒了啊!」

家人的聲音,令鼓膜顫動不已。
這是孤已經忘卻的聲音。
但這獨特的措辭方式,孤還記得。
這是孤為了不忘記而一直使用至今的措辭。(譯注:這裡指緹緹說話時句尾的口癖)

啊啊、是啊。
這個聲音的主人是、不對,這個聲音的主人們是──⋯⋯!!
鍵盤左右鍵 ← → 可以切換章節
章節問題回報:
翻譯有問題
章節內容不符
章節內容空白
章節內容殘缺
上下章節連動錯誤
小說很久沒更新了
章節顯示『本章節內容更新中』
其他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