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晏無咎看著眼前的宋筱, 陌生的叫他第一眼甚至以為自己認錯人了。
眼前的女子眉宇一絲弱不勝衣的纖細, 彷彿那種養在深山幽谷,以蘭花詩詞為伍, 清風古琴為伴, 仙氣才氣呼之慾出的閨秀, 清麗到有些淡淡的哀愁。
可是, 差不多兩個月前,宋筱還是個會大搖大擺上街的女霸王。擋在他面前故意裝作崴了腳,抬著下巴理直氣壯伸手叫他扶, 白眼翻得嬌俏又恣意,碰瓷碰得大張旗鼓,當街就敢公然宣揚, 男人能調戲女人, 女人調戲男人天經地義。
閨中密友若是遇到委屈,她當仁不讓第一個出頭。連晏無咎這種混世魔王都敢招惹算計,借他的手去懲治那些紈褲子弟。
雖然有時候有些煩人,但卻鮮活耀眼得叫人難忘,可以說, 清苑縣那些紈褲公子,有一大半提起她一邊皺眉一邊嚮往。
難以相信,這樣的宋筱兩個月後會變成現在這副性情, 還做了王爺的小妾。
宋筱神情平和,露出一點笑意,看得出來是真心喜悅, 但連笑容也溫涼淡淡。
「以前年紀小,總覺得做人小妾仰人鼻息,還不如死了算了。現在倒覺得,活著比什麼都重要。旭王的妾……若是順利,搞不好以後還能進宮當娘娘。」
她顯然經歷了很多事情,整個人從天真衝動的少女變得沉穩從容許多,但看她說話,本性顯然並未真的更改。
晏無咎靜靜地看著她:「發生了什麼事情?我以為你失蹤了,找了你很久,你家裡也沒有任何回音。你父親怎麼捨得叫你來這裡?」
沒記錯的話,旭王當日接見他這個外男,在浴池那種地方都沒有避讓,跟宋筱一起的還有另一個美人,顯然即便是妾,旭王對於宋筱也沒有多少看重。
宋筱過去最是好面子,若是有紈褲子弟用不好的眼神看她,她都絕不會算了,一定要整得對方認錯,發誓再也不敢。
如今卻能毫不在意自己被外男看著。
宋筱神情怔然,微微有些蒼白,自嘲笑了一下,很快回神:「此事說來話長,一言難盡。先告訴我,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還投靠了旭王?那日你說你殺了崔權,這都是怎麼回事?我原本聽到旭王喊你的名字,還以為是重名,聽到你的聲音才敢認。」
晏無咎也笑了一下,淡淡地說:「事情比較複雜,一言難盡,你確定要在這裡說?」
宋筱果斷說:「那就說些短話,我問你,青州牧的愛女現在如何了,過得可好?」
她聲音和神情都淡雅恬然,但晏無咎卻聽出來一股殺氣。
「冉小姐嗎?她死了。」
宋筱立刻笑了一下,淡淡的嘲弄凜然,冷聲道:「便宜她了,怎麼死的?」
晏無咎神情平靜:「她家悔婚,她卻一心想嫁未婚夫,編造出採花賊來自毀清譽。恰好撞見未婚夫與侍女私通,她險些打死侍女,叫人抓了把柄威脅。情急之下到處說採花賊是我,要我娶她。第二日就被人殺了。她的未婚夫出來認罪,官府以自殺結案。但是,應該是被人毒殺了。還不清楚兇手是誰。你那日失蹤,與她有關?」
宋筱自從聽到冉小姐死了,嘴角便一直噙著一點嘲諷冷笑。
「差不多吧。」她淡淡地說,「她跟我套話,和侍女一起趁我不注意綁了我,代替我去見你。後來,我便被人抓了。」
宋筱眉宇微蹙,顯然不太想提起之後的事情。
她很快從情緒裡抽離,平靜認真地看著晏無咎:「今日時間不早,有些事我還沒想好怎麼跟你說,明日夜晚三更,你想辦法來北面的荒園。到時候,我對你從頭細說。在這之前,你要小心。」
晏無咎疑慮:「小心誰?」
宋筱微微自嘲,一直略略蹙著眉:「老實說,我自己也不知道,還有誰是不用小心的。這裡很危險,你最好誰都小心。說真的,我連你都不知道能不能相信,可若是不信你,我又能信誰呢?」
她面上微微悵然,說完卻也沒有任何踟躕猶豫,眉宇果決,對晏無咎點點頭:「我走了。出來的已經太久了,記住,明日三更,以柳條為信。若是沒有看到柳條,就代表計劃有變。你不要現身。」
晏無咎等宋筱離開後,才自然地沿著湖邊漫步離開。
回了院落,晏無咎隨意用了幾筷子晚飯,便回了書房。
一天下來,他現在這才有時間細細研究六扇門送來的封莊鬼殺人的卷宗。
雖然自己就是個死後重生,疑似還穿了書的惡鬼,但是晏無咎本人並不相信有什麼鬼作祟一說。
他相信,六扇門的神捕也不會信什麼鬼殺人之說,所謂找僧人超度,很可能是打探焚蓮的蹤跡。
從清苑縣時候,六扇門的人似乎就有些追著焚蓮而來的意思。晏無咎雖然隱隱察覺了,但當時的他並不在意,也不感興趣,便四兩撥千斤繞過去了。
摒棄雜念,晏無咎細細從頭看著卷宗。
據記錄,封莊鬧鬼的案子是五月十八號開始的。
第一個死者就是木家的老族長。
木老族長的死很是離奇。
據周圍人的口供所說,老族長素來身體康健,當日下午還去後山湖邊垂釣,回來興致不錯,用了兩碗飯,飯後還哼唱了一段戲文。
之後,他照例睡前要燃香誦經。因為年輕的時候經常在地下勞作,身體多多少少有些毛病,老了就顯露出來,需要特質的香來驅散緩解。
封莊這裡多槐樹,槐樹品類眾多,從四月能開到十月去,這裡很多香便用槐花製作。
合香的事情一般是封家在做,那一日木老族長用的香就是封家今年合的第一波新香。
老族長點香的時候,少族長和幾個族老還來探望過,問了幾句族中少年的情況,也提起了給京中其他貴人建造墓穴的事,過問了一下工期進展。
一切都很正常。直到點燃了香後,眾人走了出去,老族長獨處室內。
約莫一炷香時間,忽然聽到裡面傳出一句:時候到了,是該走了。
眾人走進去一看,香燃盡了,而老族長也死了。
他用一把鑿石的錐子,刺穿了自己的喉嚨,鮮血糊了經書。
老族長焚香的室內只有一個門,門外所有人都在那裡,無人能進去。
室內雖然有窗,卻有琉璃窗鏡,大小也容不下十歲以上的人進出。
這是典型的自殺。
所以,眾人雖然悲傷不解,卻都沒有多想,便通知封家祭祀來準備老族長的喪事。
與此同時,少族長接任木家新任族長。
麻煩的是,三日後,汴京的旨意來了,眾人才慌了神。
木家是開山造墓的匠人,與製造機關圖紙的公輸家和負責祭祀的封家都有緊密合作。
除此之外,他們一般不與人交流。
畢竟是為帝王貴冑建造陵寢的人,歷來匠人就身份低微,更何況是這種匠人,若是傳出什麼不該說的話,恐怕就要合族俱滅。
木老族長已經多年不出手了,最後一次建造墓穴,還是九年前的事。
那是為今上修建的陵墓,從今上登基開始著手,修了有三十年。
但今上登基距今三十九年,如今已是七十四歲高壽,還能叫寵妃誕下麟兒,看上去身體依舊硬朗,要享用他的陵寢還得再等幾年,反倒是他的兒子先薨逝了。
死的是廢太子慕容昭,太子因巫蠱謀逆被圈禁而自殺身亡。當時老皇帝心痛震怒,命令木家在他的陵寢旁修建一個陪陵,草草將太子下葬。多年不聞不問。
然而七年過去了,許是雲妃生了小皇子以後,叫老皇帝想起了當初的廢太子小時候,時間消解了餘怒,那點慈父心便浮現了。
老皇帝后悔了,想起原本發誓永不再見的兒子,想到他葬在那樣荒僻的地方,大病一場,夢到已故的皇后在他面前跪坐涕淚,醒了後便下令恢復廢太子爵位,將他從陪陵起出來,重新祭祀厚葬。
五月十八日,消息還未曾傳出汴京,當年負責建造陵墓的木老族長卻突然死了。
本來死一個木老族長,與皇帝要重新安葬廢太子毫無關係。但是,這裡不得不提,封莊建造陵墓的特點了。
古時候的帝王為了防止陵寢被盜,甚至會殺死建造墓穴的匠人,用以陪葬,來讓陵寢的秘密永遠消失。但封莊的匠人世代相傳卻無事,那是因為,封莊獨特的喪葬文化。
公輸家負責設計墓穴的機關,木家負責根據公輸家的圖紙造墓,最後下葬封墓,由封家放斷龍石。
而陪陵有別於主墓,通常在帝王駕崩前,陪陵並不會徹底封死,還存在重新開啟,將死者帶出來重新合葬,或者入主墓陪葬的情況。
針對這種情況,木家建造的陪陵有一道特別的機關,這道機關需要兩把子母秘鑰和一道正確使用秘鑰的方法密令。
通常,子母秘鑰分別由宮內和木家各保管一把,而使用秘鑰的方法密令則保管在公輸家的機關樓裡,和許多真假密令一道統一放置。放密令的保險櫃位置和開啟的鑰匙,只有宮內之人知曉,每次也都由他們來開啟。
這次,廢太子陪陵重開,老族長死了,眾人才想起去找那把保管在木家的秘鑰。
保管秘鑰的盒子就在木老族長焚香的室內密室,盒子找到了,但是裡面卻是空的。
直到這時候,木家的人才隱隱覺得,木老族長的死好像不太對勁。
沒了其中一把鑰匙,陪陵就不能正常打開,實在不行,就只能啟用盜墓的做法,強行將陪陵炸開。
可這樣一來,後果便有些不可控。
試想,如果封莊建造的墓穴,封莊人自己有辦法盜開,那些墓主人會怎麼想?造墓的匠人還有活路嗎?
但若是因為木家保管不善,導致廢太子不能重新安葬,帝王之怒卻也不是他們能承受的。
事情陷入兩難膠著,兩害相權取其輕,封莊人一口咬死:找不到鑰匙,誰也沒辦法打開陪陵。
這時候,傳來消息,公輸家的老族長也突然猝死了。
眾人眼皮直跳,公輸家的少族長反應過來,立刻帶了宮內的天使去了機關樓,想要取出使用秘鑰開啟陪陵的方法密令。
然而,怕什麼來什麼,藏在機關樓裡的密令也消失不見了。
至此,開啟陪陵的三個條件,只剩下宮內天使帶來的唯一一把秘鑰。
木家丟失的那一把秘鑰,和公輸家丟失的使用秘鑰的密令,兩者只要缺了其中一個,都無法開啟陪陵。
只有找到殺死木家公輸家兩位老族長的幕後元兇,找回秘鑰和密令,才能解決一切。
而旭王,則是皇帝派來全權負責廢太子重新安葬之事的人。
旭王來了此地,才知道出了這樣大的事,面對封莊四位族長的負荊請罪,他沒有第一時間降罪,而是命令他們抓緊時間想出開啟陪陵的方法。
皇帝老了以後,脾氣就有些古怪,旭王一向以賢德寬厚著稱,他沒有將事情第一時間奏去御前,而是自己頂了壓力,給他們爭取時間查案。
這時候,六扇門的人恰好路經封莊,便被封莊之人拜訪,請求幫忙查出真兇。
燭火搖曳。
晏無咎手指捏了捏眉心,若有所思。
怪不得他在洛陽的時候,只是聽到龍鱗衛裡說六扇門在封莊查案,卻沒有聽到他們到底在查什麼案子,還以為是因為六扇門辦案時候,行事一向低調神秘。
他在洛陽的時候,也沒有聽說過廢太子陪陵無法開啟之事,就連廢太子重新安葬之事,也只聽了寥寥數語,眾人對此都不在意。
畢竟,人都死了,活著的哪位王爺誰能繼承大統,才是洛陽的世家貴族們所感興趣的。
這一點上,旭王和雲妃的小皇子呼聲最高。
旭王是因為素來賢德寬厚,又淡泊名利,喜好尋仙問道,在民間和朝堂之間一直都是有口皆碑。
小皇子呼聲高,純粹是因為老皇帝實在是表現得太偏心了,大家都看得出來他的意圖。
晏無咎想起白日時候,他去對旭王交底,旭王說讓他不要太過著急案件偵破,重點是必須掌握顧月息他們對於案件的進展情況。
「不急於破案,就是不急於打開陪陵,但要瞭解進度……是要掌握主動權嗎?」晏無咎沉吟思索著,暫時卻沒有想明白。
篤、篤、篤。
寂靜的夜裡,敲門聲輕輕響起。
不緊不慢,聽來叫人舒心。
晏無咎回神,收起卷宗,走到門口。
書房的門吱呀一聲打開。
門外是抱著花盆的僧人,看著晏無咎的眼眸安寧又純淨,明明神情寶相莊嚴,卻給人一種淡淡歡喜的錯覺。
晏無咎不自覺唇角微揚,不知道冰玉觀音的作用之前,他並不總是隨身帶著那東西。畢竟,晏無咎不喜歡束縛。
但知道夜晚的和尚是靠著這個來找到他後,下意識便隨身攜帶了。
「怎麼進來的,沒有人發現嗎?」
行宮內的守衛因為封莊的案件,只會更森嚴,更何況,晏無咎到底是從龍鱗衛投誠過來的,就算旭王信他,也有的是人盯著他的一舉一動。
焚蓮神情靜謐安然:「沒有,他們的武功不好,看不到小僧。」
晏無咎不知道為什麼,每次看到他,聽到他說話,就忍不住想笑。
他也確實眨著眼睛輕笑出聲:「這樣啊,蓮蓮武功真高,很厲害呢。這麼厲害,要不要留在我身邊,保護我啊。」
焚蓮眼睛微亮,但很快又平靜下來:「小僧很想,可是……」
他好像一到日出,就會沒有記憶。他不知道,白日時候的他會做些什麼。
但,不管白日的他是什麼樣的人,有沒有記憶,也都會喜歡無咎的,絕對。
「可是什麼?」晏無咎微微歪著頭看他,笑容絢麗散漫,纖長的睫毛輕籠,便有些矇昧的天真無辜。
焚蓮點了頭:「小僧留下,保護無咎。如果日出以後,小僧說了什麼奇怪的話,無咎不要生氣好嗎?」
晏無咎緩緩眨眼,笑道:「那要是你真的做了讓我很生氣的事呢?」
焚蓮眸光專注,認真地說:「夜晚的時候告訴小僧知道,小僧會改。」
晏無咎輕笑出聲,懶懶地抱住他,輕輕地晃,彷彿笑得站不穩。
「好啊。那就說定了。」
焚蓮被他抱得微微一僵,立刻小心地將懷裡的花盆移開一些,這樣,晏無咎抱他的時候,就能更親密無間。
晏無咎心情不錯,拉著他的手:「來了封莊兩天了,還沒有好好逛過。聽說封莊的鬼市很有趣。就今天吧。」
今天十五,滿月當空。
即便是因為案件而沉寂了一個多月的封莊,遇到這滿月之夜,鎮上也再次恢復了以往的熱鬧。
晏無咎拉著和尚的手,大搖大擺出了行宮。
這次,並沒有叫鴉羽衛的人跟著。
行宮在山頂上,還感覺不到熱鬧氣息,等他們沿著山路走下去,從半山腰開始,便看到了熙熙融融的人群。
彷彿瞬間來到了汴京的元宵節一般。
因為封莊獨特的文化,男男女女的關係相比較中原其他地方更自由一些,若是合意,只要稟告過族長,便能牽手做夫妻。看對了眼,兩相有意,便可以約會來往。
若是不想繼續,只要族老們過半點頭,也能立刻解除關係。
晏無咎看著街上不分年齡和性別的情侶們,對焚蓮說:「據說是因為,很早以前的封莊,這些匠人的祖先因為被抓去建造陵寢,而十去九死,為了延續香火,他們便無視了禮教。這樣,只要兩個人有意就能結合,生下的孩子由四族放在一起教養。即便沒有父母,也能平安長大。」
焚蓮一手抱著花盆,一手牽著晏無咎的手,慢慢與他並肩行走在人群裡,眸光柔和。
周圍的人並沒有因為僧人和另一個男子這樣親近而側目,每個人的眼中都像是盈滿柔和快樂的笑容,目光友善而平和。
晏無咎買了兩張鬼面具,給自己戴了一個,另一個掛到焚蓮頭上。
焚蓮抿唇淺笑看著他,並沒有將面具拉下來遮住自己的臉。
帶著面具的晏無咎看上去有些陌生和遙遠,但是面具露出的一雙瑩潤清亮的眼睛很熟悉,因為這冰冷猙獰的面具,反倒讓焚蓮確信了那雙眼睛裡的笑容是溫柔真切的。
他緩緩笑了一下,越發小心牽著晏無咎的手。
人這樣多,若是走散了可怎麼辦?
封莊是個不小的鎮子,四族中很多人並不繼承四族的事業,而是和普通人一樣種田做買賣。甚至於,有些和外面的人一樣,娶妻成家,親自養育孩子,奉養老人。
只有四族中繼承族中基業的人,才會堅持傳統。
但,每當這種節慶的時候,大家並不分你我,人人都盡情享受滿月之下的晏游。
長長的道路蜿蜒曲折,一路各種吃的喝的玩的,彷彿可以從天黑玩到天亮不重複。
累了就可以隨時找個地方坐下來休憩,品嚐些新鮮的美食果飲。
兩個人很有精神,當真從一頭走到了另一頭。
玩玩鬧鬧,走走停停,慢慢悠悠,也走了兩個多時辰。
往回走的時候,路上的遊人和攤販漸漸少了一些,這是他們回去休息了。
晏無咎少有走這麼遠的時候,靠著焚蓮不想動。
焚蓮便蹲下身:「上來,小僧背檀越主走。」
晏無咎嬌生慣養,一點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就趴到他的背上了。
焚蓮一手抱著花盆,一手背後攬著晏無咎,走得輕鬆平穩,額頭一點汗水也沒有,氣息也沒有亂。
「和尚,你不累嗎?」
「不累。小時候練功的時候,腳上會附上重石,習慣了就會察覺不到。背著無咎感覺不到重量。」
晏無咎這個被他背著走的人,反而覺得有些累了:「我睡一會兒,天亮之前叫醒我。」
他頓了頓:「路上看到好玩有趣的,也叫醒我。」
這一點讓焚蓮有些困擾了,他並不知道什麼樣的東西算是有趣。
因為晏無咎在他背上,他連路上長得茂盛的雜草也覺得別緻,看什麼都覺得心情很好。
那些沒有光顧過的攤子,都想和背上的人一起經歷一次。已經做過的事,因為回想起來浮現的歡喜,還想再重新經歷一遍。
這樣的話,什麼都很有趣,便也沒有什麼特別有趣了。
直到走到一處燈火闌珊的地方,看到一個沉默的畫攤。
焚蓮住了腳:「阿彌陀佛,老先生,夜裡也可以畫畫嗎?」
「行啊。」那人抬了下眼,「心眼不黑就行。白日有白日的樣子,夜裡有夜裡的畫法。」
「那就請老先生替小僧和背上的人畫一幅畫吧。」
「大師請坐,叫醒那位後生吧。」
「不了,就這樣畫吧。」
他站在那裡,滿月光輝落下,照得一片空明悠遠:「請你把周圍的景色也畫下來吧。」
今夜這樣美好,他想收藏起來,等老了以後,就能時時溫習拂拭。
老先生下筆飛快,不久後,他對僧人說:「行了,輪廓已經勾勒好了,剩下就不用你們站在這裡了。去玩吧,三日後記得來取畫就行。老朽就住在後面那座竹樓裡。」
焚蓮記了地方,付了定金給他。
這時候街上已經很少有攤子和行人了。
天,也快亮了。
他慢慢往山上走去,離開居民區之後,通往行宮那一路就沒什麼人了。
半山上,山風吹拂,星辰和天光起伏。
遠處天際看上去明媚又晦暗。
焚蓮止了步,天快亮了。
他將晏無咎放下,輕輕攬著他,讓他靠著自己,這樣靜靜地等了片刻。
東方露出了魚肚白。
「無咎,無咎,醒醒。」
晏無咎醒得很快,除了睜開眼睛的剎那眼底略有朦朧,很快就一片清明。
他退後一步站直,回頭望瞭望發白的天空,天光照得下山的台階發白如帶。
「天亮了啊。」
他回頭看著焚蓮,眼底一點似有若無的笑意,山風吹拂他的面容,撫動一點碎髮。
晏無咎靜靜地看著焚蓮,就像是在等待著什麼。
焚蓮也靜靜地看著他,卻像是遲來的睏倦了。
他不受控制地眼眸倦怠垂斂又垂斂,掙扎地輕輕叫了一句:「無咎……我……」
晏無咎看著他閉上眼睛,沒有立刻睜開,闔斂的眉目微微緊蹙,像是掙扎猶豫思量著什麼一樣。
肉眼可見,天色微亮,焚蓮夜色裡沉斂靜謐的面容,也隨著天光發亮而一點一點線條清晰明朗起來。
就像是雕塑被吹開薄霧,露出眉骨犀利突出的線條。
對於僧人而言,顯得過於英俊從容而貴氣威儀。
他猛地睜開眼,神情淡漠凜然,孤傲冷厲。縱使平靜無波,也像是寒月射江,霜劍凌雪。
那雙眼睛冷靜地看著晏無咎,眸光彷彿被山間晨風浮動而忽然一顫,剎那之後,卻又無動於衷。
作者有話要說:大師:發生了什麼,一睜開眼心上人就在眼前!昨夜我沒又幹什麼壞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