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 一山更比一山高
這句話不輕不重砸在每個人心上, 很多大臣變了臉色。一個小國出言不遜,他們以為接下來承元帝會是龍顏一怒。然而後者只是笑了笑, 穩穩坐在高位上。
越秀國使臣低歎一聲,仿佛有些失望承元帝沒有動怒。
一個心機深沉的帝王顯然沒一個喜怒無常的帝王好對付。
方杉游離在狀況外, 和魏蘇慎有過短暫的視線接觸,突然就明悟了越秀國第三場會提什麼比試。摩擦著杯盞轉了兩圈,裝出有些難受的樣子。
他表現的太明顯, 越秀國公主就算是想視而不見也沒有辦法。
“還好麼?”公主溫柔地遞過來茶, 像是要幫他緩解頭疼。
方杉擺了擺手,身子略微僵硬地坐著。
他的位置靠前, 承元帝很快就發現這份不適:“可是哪裡有不舒服的?”
在場的人各個都是人精,認為陛下對陳家的眷顧太過, 不知是好是壞。
方杉額頭起了一層薄汗, 瞧著是真的難受極了:“稟陛下, 怕是剛剛劈石頭累著了。”
承元帝眼皮一跳:“身體重要,你先回去休息。”
方杉盈盈一拜,帶著疲憊謝過承元帝的好意,提前離場。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 在他繞過座位上的人離開時, 這些人身體皆有些放鬆, 像是送走了一尊瘟神。
這種狀態同樣出現在魏蘇慎身上,方杉深吸一口氣,走到遠處無人注意到的樹蔭下,透過繁茂的枝葉, 用口型對魏蘇慎道:
I will be back。
魏蘇慎:“……”
方杉向來是個很有主意的,撇退身邊帶路的宮女,稱要在御花園的亭子裡坐坐,等兄長一起回去。待到就剩他一人時,慢慢折去太醫院的方向。
月光下,喊一句‘666變身’,哪怕是沒有羞恥心的系統都覺得有些不自在。
快到太醫院的時候,臉色還有些微微泛紅。站在樹下等著風把身上的脂粉味吹散才走進去。
宮中每夜都有當值的太醫,看到方杉吃了一驚。
方杉:“殿下陪陛下接見使臣,暫時用不著我診脈,便過來看看。”
晚上值班的多是才到太醫院的年輕太醫,聞言沒有過多懷疑,兩人攀談起來。不多時,突然急匆匆跑來一個小太監,說是陛下召見。
年輕的太醫有些嚇壞了,連忙塞了些碎銀子給小太監詢問情況。時間緊急,小太監快速交代了幾句,說是越秀國想要交流醫術。
年輕的太醫一愣:“那該去召趙太醫入宮。”
趙太醫資歷最老,醫術最高,如此才能不墮了太醫院的面子。
小太監實則也是一頭霧水,但聽總管的意思,承元帝暗示找一個不起眼的太醫過去。
方杉勾了勾嘴角,他倒是能夠理解,雖然多數人看不上越秀國的巫醫,認為他們狡詐殘忍。但卻不能否認,這些巫醫有著極其高明的醫術。
若是一個經驗豐富的老太醫輸了,承元帝面子上也掛不住。反倒是一個資歷淺的小太醫,就算輸了也沒太大影響。
“別耽擱了。”見年輕太醫站在原地不動,小太監催促。
年輕太醫朝方杉投去求救的視線,後者出乎意料的點了點頭作為回應,對小太監道:“我去吧。”
在年輕太醫感激的目光中,方杉分外淡定地跟在小太監身後重新回到宮宴。
親眼目睹了短時間內有人若無其事的換了個馬甲,陳嚴的心情可謂是無比怪異。
關注方杉的人不多,大部分人都在盯著一個老頭手底下的小老鼠,面色不是很好看。
凡越秀國的巫醫,指甲基本都是泛青,這和他們長期喜愛研究毒物有關。老頭也不例外,他的情況更加嚴重,半截手指頭都是烏青色。
被他攥在手心裡的小老鼠才被灌下了毒藥,嘴巴在淌血,身上的絨毛有一部分是濕的,不多時腿一蹬,離死亡只差一步。
巫醫平穩地給小老鼠放血,又給它喂了些奇怪的粉末。老鼠經過劇烈的掙扎,身體一陣痛苦的痙攣,卻又勉強保持著半死不死的狀態。
巫醫手指動了動,小老鼠按照他的指示動作。
方杉瞥見周圍大臣們的神情,知道越秀國使臣一半的目的達成了,這些整日含著金湯勺的人哪裡見過這樣的手段,即便再會掩飾,目中仍舊殘留一絲驚駭。
他沒有錯過任何一個人的表情,餘光在掃過麗妃時微微有些凝滯。不同于其他人看見巫醫的擔驚受怕,這位麗妃娘娘似乎頗為感興趣。
方杉垂眸,眉梢一揚。
承元帝的表情仍舊是高深莫測,方杉行禮的時候只是淡淡說了句盡力而為。
方杉直接從巫醫面前拿走半死不死的小老鼠。
“你確定要再用它?”老頭的嗓子十分沙啞,說話的音調因為拖長而變得難聽。
方杉笑了笑,開始問起方才起死回生之事,暗地裡卻是不動聲色地放出閃閃,讓它鑽進老鼠體內,吃掉殘餘的毒素。
巫醫一臉得意,毫不客氣道:“但凡還有一口氣沒散,老夫也能把它從鬼門關拉回來。”
“我怎麼覺著是將原本該沉睡的靈魂推下地獄呢?”
巫醫對他的出言不遜正要冷嘲,方杉已經開始施針,這個時候自然不能出聲打擾。
他下針的穴位在老者看來分明就是不知所謂。
“你當真是太醫?”老頭沒忍住,目露懷疑。
在場的就他一個懂醫,方杉並不怕被拆穿,猶在假模假樣下針。估摸著閃閃也差不多吞吃完毒素,乾淨俐落地退針。
幾乎在取出銀針的同一時間,就見老鼠重新有了活力,從方杉掌中跳出,逃命的本能促使它沖到桌子下麵。
那裡都是貴女坐的地方,驚嚇中連忙站起身,宮人忙著去捉老鼠,方杉則是笑眯眯望著還在試圖控制老鼠的巫醫,輕聲道:“別再白費力氣。”
明眼人都可以看得出來這場比試的勝負,承元帝依舊是一個表情,面上看不出絕地反擊後的喜悅,反而淡淡道:“各有千秋,算作平局。”
頓了頓,反而用言語敲打了一下方杉:“你年紀輕輕能有這種本事算是可以,但要學習的地方還有很多,萬不可驕傲自負。”
方杉點頭稱是。
使臣的臉色已經相當難看,承元帝看似是在敲打方杉,實際上分明是暗含譏諷越秀。
隨便一個小太醫就能勝過越秀精心挑選的巫醫,豈不側面襯托出他們的狂妄自大?
越秀國使臣面上不顯,心中卻是將方杉暗恨上了。
一個陳嚴的妹妹,還有這個小太醫,一頓晚宴下來,已然成了他心中除之而後快的存在。
方杉贏了比試,承元帝也沒給什麼賞賜,仿佛在他看來真的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對方越是毫不在意,越秀國的使臣臉色便是愈發難看。
方杉退下沒多久,太監總管跟了出來,手捧著一個小匣子,內裡是金銀珠寶,說是陛下私下賞的,不讓聲張。
方杉本來要塞給太監一些,後者卻是執意推拒,他能坐上總管的位置,自然知道有的東西能拿,有的不能。
深思熟慮一番,方杉還是決定用陳柳柳的身份和陳嚴回將軍府。适才被魏蘇慎的琴音摧殘的頭疼,宿主估計也被自己的歌聲摧殘了心靈,現在見面再共處一晚,完全是在互相傷害。
在馬車上等了好一會兒,陳嚴才出現。
“做的不錯。”這是他對方杉說的第一句話。
方杉笑了下,目光探向馬車外:“看來你是真的很討厭越秀國。”
“立場不同罷了。”
陳嚴骨子裡是一個有血性的人,若是堂堂正正戰上一場,無論折損多少士兵,哪怕他自己馬革裹屍,也不算什麼。問題在於越秀最喜歡的便是做表面功夫,看著俯首稱臣,私底下陰招卻不少。
方杉的聲音聽著有些敷衍:“是挺麻煩的。”
陳嚴瞧出他的思量,淡聲道:“你還沒有放棄太子妃的位置?”
方杉伸出一根指頭晃了晃:“志在必得。”
“……恕我直言,這不大可能。”
方杉:“陛下會同意的,只要……”
低聲和陳嚴說了幾句,後者神色複雜,最終還是緩緩點了點頭。
·
承元帝近來心情不佳,有言官上奏彈劾太子的樂藝不堪入目,是人就沒有十全十美,然而在這些言官眼裡,太子必須是完美的。
在言官上奏都是事實的情況下,發怒責駡都會引人詬病,承元帝一時也想不出該如何處理,正如他覺得太子的琴藝已經沒救,再訓練也是一樣的結局。
“陛下,太子應起到表率的作用……”
言官一開口,承元帝更加頭疼,打斷道:“朕記得你也有個兒子。”
言官一怔,點了點頭。
“多大了。”
“十七。”
承元帝揉了揉眉:“和陳愛卿的妹妹差不多大小。”
他只是無意識的一說,單純想轉移話題,不願再聽言官廢話,哪知話一出口,言官表情驚恐,承元帝只看了一眼,就明白他在害怕什麼——
指婚。
陳柳柳背後是整個將軍府,娶回去勢必不能苛待,再想想對方單手劈巨石的畫面,言官腳就有些站不穩。
“倒是臣忘了,殿、殿下如今不到二十,不但要分擔政事,還有功課要學習,”言官一改之前的鋒利,小心翼翼措辭:“疏忽樂藝情有可原。”
承元帝手指一動,忽然發現了一個了不得的事實:陳柳柳作用比想像中要大。
接下來的幾日證明了他的猜想,在一些有個性不畏死的文官又開始說要以和為貴,對待周邊的小國要採取懷柔政策,陳嚴的士兵太過冷血等等。每當這個時候,承元帝便微微透露出一絲想賜婚的心思,平日喋喋不休的大臣瞬間安靜了。
……
將軍府。
早前陳嚴搭了個花架,方杉坐在下麵乘涼,吃著冰涼的葡萄神情愜意。
“真的要這麼做?”
方杉點頭:“聽說宮裡再過不久就要選秀,這是個好機會。”
承元帝正值壯年,每年的選秀仍舊是照常進行。
陳嚴看著他的模樣,想到那晚在馬車裡的對話——
“只需要向陛下透露一點風聲,比方說在做不成太子妃的情況下,我很可能因為移情作用去參加選秀。”
陳嚴:“你就不怕陛下一氣之下把你和某個臣子指婚?”
方杉勾了勾嘴角:“除非他想跟人結下死仇。”
“……為什麼要這麼固執?”
“因為命中註定是一家人,”方杉笑容明媚道:“相親相愛的一家人。”
做不成太子妃,他就做太子的繼母。
大熱天的,陳嚴卻冷不丁打了個寒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