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
爲了搜集一些證物, 愛德蒙去了趟郊外, 半夜才回到香榭麗捨。
在其他人看來,「基督山伯爵」已經入睡, 所以他和阿裡是從暗門走進別墅的。
却沒想到在上樓時碰見了明顯也是剛回來的克莉絲。
她自己提著燈,面頰有些紅, 貝爾圖喬不放心跟在一邊。
「喝酒了?」
他輕聲問。
克莉絲心情似乎很好,看到他後眼睛一亮, 有些依賴凑過來,伸臂要抱他,完全忘了手裡還有東西, 他眼疾手快接過那隻風燈, 順手塞給一邊的啞僕。
阿裡一臉平靜接過, 順手將看待的管家也拖走了。
四下裡重歸黑暗和寂靜,愛德蒙把一切都看得很清楚,其他的感官也敏銳起來, 懷裡的脂粉味道一瞬間變得非常嗆鼻。
他甚至在她肩頭看見了一根金色的長髮。
最近她好像總是早出晚歸。
克莉絲還很清醒, 不過滿腦子都是最後一次彩排的旋律, 完全沒有意識到互相慶祝時, 自己被舞團的姑娘們占了多少「便宜」,只是輕嗯一聲,由他在一片漆黑裡抱起她。
被放在臥間門口,她用腦袋蹭了蹭他示意鬆手,無聲落回厚地毯上,有些困倦說:「晚安。」
「……晚安。」
第二天清晨, 奧古斯特如往常一樣到了香榭麗捨,甚至比以往都要早。
得到了未婚妻在意的兩位男士認可後,休假的法國外交官每天準時打卡,比在倫敦時還勤快,回憶起昨天趁機得到的貼面吻,心情尤其愉快,滿臉春風得意。
那些手下也已經眼熟了他,直接放行,他走進飯廳,完全不拿自己當外人翻起了一邊的報紙。
兩位小姐不關心新聞,伯爵只看書,這些報紙顯然都是那位新住客訂的。
大家算是同行,奧古斯特不免好奇英國領事平時都看些什麽,翻過《憲政報》、《司法公報》、《辯論報》還有極小衆的《愛國者報》後,忍不住撇了撇嘴。
「全都是工作相關,一份連載的報紙都沒有,這小子也太無趣了,居然還有這麽多女人喜歡他。」
剛說完未來小舅子的壞話,奧古斯特背後一凉,抬頭就看到伯爵站在門口面無表情看他。
以爲又要迎來班納特式嘲諷,結果義大利人沒說話,走到主位坐下了。
第二個進飯廳的是凱瑟琳,她驚訝說:「克里斯還沒起嗎?」
小弟是整個房子生活最規律的人,一般這個時候已經鍛煉洗漱過,坐在桌邊看報喝咖啡。
關於自己弟弟的事情,班納特小姐很理所當然問伯爵。
知道雇主明顯心情不好,說不定原因就是這個答案,巴浦斯汀很有眼色代爲回道:「少爺已經去領事館了。」
針對這些人對班納特的稱呼,奧古斯特心裡腹誹過很多次。好朋友互相在對方家裡做客很尋常,可是連兩邊的手下稱呼都完全統一,就輕鬆把客人這個身份完全抹去了。
換句話說,他們很明顯是在共享彼此的一切。
一個對第一個女人至今都念念不忘,一個性格古怪陰沉,看上去就不像會結婚的人。
……小舅子不會真的打算和這個伯爵過一輩子吧。
奧古斯特提前帶入姐夫身份,不無憂慮想。
到底是熱戀中,分神給其他人也不會太長,他和凱瑟琳很快像是往常一樣低聲聊起最新的畫展。
等到班納特家的五小姐也入席後,伯爵突然說:「龍格威爾先生。作爲一名外交官,平時一定會和很多人打交道應酬吧。」
「是的。參贊和秘書或許還要負責較多的文書工作,做到能够决策的職務後,交際和會談將占據更多比重。」
「這麽看,要做外交官的夫人就應該足够大度了?畢竟那些夫人的沙龍也是必要的社交。」
奧古斯特:「……」
果然還記著剛才自己在背後說班納特嗎。
感覺到未婚妻的注視後,法國外交官意識到,這是一道送命題。
奧古斯特謹慎開口:「我覺得這是外交官自己就能處理好的,本來就是靠口才和交際的工作,所以親疏關係也能輕鬆處理,不會把工作帶到生活裡,」他還不忘誇一句小舅子補救,「班納特這方面就比我要厲害。」
結果伯爵看上去更不滿了。
心地善良的凱瑟琳認爲這是他最近太忙,决定給他一些私人空間,體貼起身表示要去看看花園,求生欲很强的奧古斯特急忙跟上了。
一邊是不會把事情說出去的阿裡,莉迪亞終於憋不住,開口嘲笑道:「你看上去就像發現丈夫徹夜未歸一樣。」
因爲心機的歐洲女人難得被自己噎住,五小姐面露得意繼續說:「不過你不用打聽外交官夫人該怎麽辦,克里斯找到他的真愛後,這個外交官夫人估計就輪不到你來當了。」
雖然杜朗一再强調劇本有一些必要的藝術處理,不要把男主角看成小弟,但是聽過幾次彩排後,莉迪亞已經對那位「黑髮情人」心生同情,站准了這一對,認定只要找到本人,那她就是未來弟妹。
愛德蒙:「……」
剛被他拒絕了求婚,轉頭就要找真愛?
心底明白,會讓莉迪亞捅到自己眼前,這很有可能是克莉絲給他挖的兔子洞,愛德蒙還是不由自己跳了進去,循著她留下的綫索找到了巴黎歌劇院。
門口已經被馬車塞得水泄不通,他一直沒下去,就坐在車厢裡,靜靜望著那張巨大的手繪海報。
幕布中央是拿著手杖穿了三件套的年輕紳士,在一條空無一人望不到盡頭的道路上,背向所有人往一盞孤零零的煤氣燈走去,光描摹他峭拔的身形,投出長長的影子,影子化作一個垂頭的女性側面剪影,鼻梁挺直,秀髮微卷。
右下角是很有藝術感的兩行字。
《神秘情人》
——與你,。
過了一會,巴浦斯汀氣喘吁吁擠出來,手裡拿了節目單,從窗戶遞給雇主。
主演男高音是最近巴黎小有名氣的天才青年歌唱家,劇本作曲都名不見經傳,更多人是衝著讓人眼花繚亂的配角陣容來的。
主演女中音如同劇名一樣神秘,只有一個代號——O.G.
愛德蒙的目光在「貼身男僕(男低音)」那行停了停。
等到序曲響起的時候,義大利的伯爵才入場,因爲面沉如水,身邊又沒有領事陪伴,一路都沒有人阻攔搭訕,輕鬆進了自己的包厢。
克莉絲有他在巴黎所有劇院和賽馬場的包厢鑰匙,不過她似乎不打算這麽早把答案告訴他,沒有在裡面等他。
因爲是首演,整個劇院座無虛席、下方人頭攢動,愛德蒙還是一眼就看到了幕布邊帶著帽子的馬賽賊首。
他又翻開節目單,終於從編劇名字的文字游戲裡驗證了猜測。
見識過對方編瞎話的能力,愛德蒙突然對這齣戲可能的劇情展開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舞臺邊的演奏池裡,交響樂團演奏的序曲非常活潑輕快,讓不少還在入場的人都加快了脚步,等到序曲尾聲,大部分人也入了場,大廳的燈光逐漸變暗,音樂轉爲柔板,悠揚著,聲音漸漸變小,嘈雜的交談也因此變得很輕。
蠟燭有火灾隱患,劇院一般都採用煤氣燈照明,由加氫煤氣來控制明暗變化,追光則靠人在上方調整角度。
大廳內變得昏暗時,臺上的幕布緩緩拉開了。
黑暗裡,愛德蒙清晰看到了不遠處包厢裡熟悉的身影。
克莉絲身邊站著一個帶著面具的男人,兩個人正在說什麽,因爲四下裡太暗,她沒有發覺他,反而是那隻面具似有所覺側向了自己。
「你不去後臺,待在這裡真的沒問題嗎?」
克莉絲忍不住問。
魅影收回目光:「沒事。我在這個包厢也有暗道,隨時可以上場。」
克莉絲一瞬間懷疑他把整個劇院打成了馬蜂窩。
「女主演」語氣很平靜,整個人却透出極度的緊張和不安。
畢竟是自己一力提拔起來的演員,又想到他一直爲長相牽絆,所以極度敏感自卑,走在光下,只要一點笑聲就會情緒緊張,要確定面具還好好在臉上才會安心,克莉絲聯繫起自己僞裝身份,不由認真看著他道:「你應該比我更清楚,只要唱好所有曲段,這部歌劇就成功了。」
只是他太在意自己的長相,所以放大了那些形式的重要性。
魅影輕輕點頭。
「不管你被世界怎樣不公平對待了,熱愛的東西是不會背叛你的。」
歌劇和大部分人熟悉的現代音樂劇不同,就像流行樂和民歌,音樂劇的旋律更朗朗上口,中間伴隨著歌舞和表演。
克莉絲起初不適應歌劇,因爲它大部分都是傳統美聲技法,就算有舞蹈也只是用來過場,歌劇裡基本都是大段的咏嘆調,比較乏悶,她也是習慣了這個時代慢節奏生活,才逐漸接受幷學會欣賞的。
但是到魅影這裡,漫長的聲樂表演就變成了完全的優勢。
「埃裡克,你是爲了歌劇而生的。」
那張面具在黑暗裡靜靜看著她。
「很高興認識你,班納特。」
良久後,魅影有意握住了領事的手,感覺到更加明顯的凝視,面具後從沒這麽真切笑過。
——能看到自己,看來習慣夜行,一定是那位角色原型了。
看了一眼舞臺,知道差不多是時候,作別了朋友,他打開包厢的機關,穿過通道,來到那間休息室。
另外兩位朋友正等著他,他換服裝時,也在門外鼓勵他。
杜朗很直接:「你就隨便唱,不喜歡你的人一定是聾了。」
莉迪亞覺得自己的臺詞被搶了,瞪了他一眼,有意勝過這個人,搜腸刮肚後道:「那我告訴你一個實用的小道消息,其實那個貼身男僕是女人假扮的,也喜歡男主角。」
埃裡克:???
班納特身邊這些情人都什麽毛病。
+
一邊看戲時,愛德蒙也在第一時間注意到,那間包厢又只剩克莉絲一個人了。
第一幕的劇情很簡單,開幕就是一場聚會,華燈初上,觥籌交錯。
貴婦們交頭接耳,誇贊舞池裡年輕人的容貌,互相探聽他的出身,這位异國的大學生來到海濱城市是爲了游學,而宴會正是爲了他而舉辦。
男主演是唱詩班出身,雖然底蘊不足,勝在音色純淨,唱起來充滿少年感,他自己年少成名,倒也把那種意氣風發的活潑勁演得很真實。
不過在他眼裡,不論如何都比不上克莉絲。
愛德蒙已經看出來,這是在杜朗編的那個故事,只是不明白他是怎麽把克莉絲說服,還把這齣戲真的搬出來的。
很快他就感受到了編劇的惡意。
所有戲劇歌劇裡,照慣例都會有一位負責拋笑料的搞笑角色,常常用來活躍氛圍,讓觀衆不那麽無聊。
大學生身邊的貼身男僕擔當了這個重任。
在一片笑聲裡,男僕捉住了趁夜翻墻的小少爺,一番苦苦勸說後,還是被無情拋在圍墻內。
少爺臨走前蹲在圍墻上,輕哼說:「你這個男僕實在不聽話,說不定哪天我就把你辭了。」
愛德蒙:「……」
馬賽賊首絕對是記仇那次在市場自己抓他「行竊」。
趁夜翻墻而出,大學生踏著夜色,開始了他的冒險。
布置舞臺的顯然是一位善於製造視覺效果的機關大師,舞臺布景在卡槽裡運動替換,轉盤和拱杆讓坐在小車上的年輕人如同真的在前行。
個人唱段《夜,馬賽》像是歡快的水流流瀉出來,似乎擔心驚擾深夜,即使咬字清晰,滿廳都能輕鬆聽到,在效果上聽著却如同輕聲細語,娓娓動聽。
穿著藍色海魂衫的大學生唱著歌,脚步輕快夜逛碼頭,認識了幾個水手,在他們的炫耀和哄騙下,控制不住好奇一起跟去了「讓人快活的地方」。
水手們追著老相好一哄而散後,落單的羔羊被流鶯團團圍住了。
少年慌亂著手足無措時,一個很輕的嘆息清晰響起。
在甜膩的調笑,漸熄的弦樂裡,是比任何樂器都要悅耳動聽的清冷女聲。
「需要我幫你嗎?」
愛德蒙一楞。
——我可以幫你。
這是在呼救後,他們第一次見面,自己說的第一句話。
原來,那時候不是只有他一個人在慶幸他們的相遇。
燈光收束。
舞臺只剩少年獨自唱起歌,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牽著,微抬了頭,眼睛明亮追逐著眼前幷不存在的人。
【越過海洋,我們在命運的海浪裡漂泊邂逅】
【是巧合,或者是宿命,星星也在顫抖,暴風雨將給逃脫的人新生洗禮】
【在黎明到來前,愛情已經降臨】
愛德蒙終於分出神,打開節目單。
這首咏嘆調叫《漂洋過海》,作曲依舊是O.G.也就是那個女聲,填詞是Robinson。
他的魯濱遜。
克莉絲幷不是填了所有歌的詞,所以愛德蒙很認真把這首的每一句詞聽完了,完全不在乎演唱者用了怎樣的技法。
一曲唱完,那個磁性的女聲自舞臺空中響起,像是在少年的全世界傳遞。
「從這條小巷可以回到碼頭。」
「不要再來了,你這樣的人不應該來這裡。」
依舊是《漂洋過海》的旋律,情緒却變得沮喪失落,少年站在舞臺中央,手無力垂下,連髮梢都怏怏。
「我忘了問她的名字。」
寂靜的觀衆席有人愛憐輕嘆了一聲。
在一片消沉中,男僕登場了,叫著「先生」,圍著年輕人打轉檢查,看到自己的少爺站在去紅燈區的必經之路,心痛說著「您不再像過去那樣純潔無瑕了」,引得劇院內歡笑起來。
會半夜溜出去探險,陷入愛情的大學生沒有放弃,第二天夜裡,他又一次翻出院墻,來到紅燈區,這次他還不忘帶上了貼身男僕,在流鶯擁上來時,毫不留情讓男僕幫忙打發走了。
小少爺誇了一句,隨後以更高興的脚步搜尋起來。
男僕跟在後頭陰惻惻說:「少爺肯定是被一個壞女人騙了。」
「年輕氣盛的小年輕,很容易被**控制,騙走所有錢財,我得盯著他。」
一片笑聲裡,愛德蒙面無表情。
如果克莉絲填的詞還會讓他心生柔情蜜意,那杜朗寫的對白完全就是在他的記仇名單上跳。
之後的劇情相當套路,但是因爲歡快的音樂,意外讓人喜聞樂見。
少年對女士過於紳士,以至於難以擺脫流鶯,對被醉漢騷擾的賣花女,他毫不猶豫出手相助,送賣花女回去時,少年忍不住打聽,一番特點描述後,恰巧得知賣花女與心愛的人住在一起。
從開幕到現在,女主角終於要登場了。
不管是劇外名字只有一個OG,還是劇裡只說過幾句話,都完全貼合劇名的「神秘」,至少把所有人的胃口都吊起來了。
在昏暗破舊的布景裡,一個覆了面紗,穿著黑色衣袍的人慢慢現身。
整個劇院連空氣都凝滯了。
許久後,一位夫人遲疑說出了所有人的心聲:「這個情人……身材是不是有點高大了?」
觀衆席裡炸開了。
「開什麽玩笑?!」
「女主演爲什麽不露臉?」
「我是來看愛情喜劇的,這個演員什麽陰沉氣質,搞得像哥特的登場。」
「下來吧。」
噓聲裡,那個黑色的身影後退一步,頓了頓,隨即堅定走到了光束下。
【他是年輕的阿多尼斯,是謙遜的那喀索斯。】
一句唱詞讓整個劇院重歸寂靜。
連呼吸聲也消失。
整個咏嘆調裡,感情已經完美傳遞,唱詞內容變得無關緊要,所有人腦中只有曼妙的音色,音符在寬廣的音域中恰到好處排布,空曠的廳中,只有超凡脫俗的塞壬細膩訴說自己的情意。
完美表現到現在的男主演也感受到了壓力,忐忑退縮的模樣誤打誤撞成了見到心上人的羞怯,被情緒帶動,在之後互相試探對方感情和身份的二重唱裡,他被對方的音樂完全壓制,徹底迷失。
少年不可自拔愛上了**認識的女性。
他每晚都去見她,年輕人的愛戀真摯熾熱,除了功課,他一心一意想著她,完全獻出自己的心意,過去與未來全都不在乎。
男僕勸說,流言猜疑,種種阻礙讓他沒法去見她,她就反過來找他。
她扮作女僕,潜入他的身邊,柔順得讓他放下全部防備。
她扮作修女,與他在教堂看星星,表現出的學識和風趣讓他著迷。
她又扮作一位傲慢女大公,展露出優雅脆弱的一面。
他從未與女性打過交道,遑論是比他年長的情人,難以捉摸,氣質神秘,輕易就擺布了他。
而他變成了只知道圍著她暈乎乎打轉的小狗,少年如同一個羞怯的小姑娘,情人一句話就能逗得他臉紅,他不知道那條街有什麽規矩,想到其他交際花都有漂亮的首飾,只能把自己所有節省下來的錢和點心,連同一片真心拙拙遞到她眼前。
有了愛情的滋潤,少年的生活也變得意外順利起來,他學業有了進步,還遇到了來自祖國的老先生,得到賞識收爲弟子,一切都向著好的方向發展。
他興致滿滿向情人許諾,自己會有美好前程,要帶她一起回英國,要給她名分,要讓自己莊園的女主人,憧憬以後把花園給愛植物的她打理,而他們就在花架上依偎著一起,看他們的孩子嬉戲打鬧。
氣質憂鬱的女人隔著面紗輕輕吻了少年的發頂,他更加高興,滿足在高大的情人懷裡睡著了。
這時候,情人才輕嘆說:「請你放心,我永遠都是你的。」
「不過,如果是剛才那番求婚詞的話。恕我拒絕。」
少年在長沙發上醒來,面對的只有空無一人的房間。
不告而別的情人沒有任何話,只留下了他給她的全部錢款,零零碎碎堆積在他心上。
年輕人跑出房間到處尋找,被那條街的女性譏笑,有不忍心的人說,看到那個女人乘上了去巴黎的車,一定是跟著更富有闊綽的人走了,一個窮學生只可能是跳板。
「你不是第一個被這樣騙的傻小子了。」
「不要給這條街的女人真心。」
大幕落前,是遭此打擊,徹底病倒的青年。
幕間休息的鈴聲響了。
愛德蒙這才從這充滿既視感,偏偏似真似假的劇情裡醒過來,騰地站起身,示意克莉絲的方向問侍者,知道那是五號包厢,便疾步走過去。
半路上,他遇到了兩個凑在一起擦泪的貴婦。
她們傷心討論著劇情,一致責駡那個女人太過狠心,這樣真摯的求婚也能拒絕,這樣可愛的小戀人都會撇下,還做出不告而別這種事情。
愛德蒙:「……」
偏偏他無法反駁,因爲這兩件事他確實都做過,只是被紅髮編劇改得更可恨了。
敲開五號包厢的門,看到被圍在中間寒暄的領事,想到反正「基督山伯爵」的性格古怪,愛德蒙不管不顧上前將她拉起來,往自己的包厢引。
如果不是太多人在一邊,他可能會直接把罪魁禍首扛走。
回到自己的包厢,直接落了鎖,借著這個隱蔽的視野盲區,被抹黑名聲的人把欺瞞到全巴黎面前的小騙子困在柔軟的座位裡,咬著牙懲罰了一通。
克莉絲一邊笑一邊掙扎,在他耳邊求饒說:「下一幕就給你平反了。」
兩個人好好坐下後,愛德蒙又忍不住問:「我不告而別後,你真的病倒了?」
克莉絲毫不留情說:「沒有的事。杜朗非要加的戲,說是讓前後反轉更大一些。」
「沒有一點不捨?」
「……有那麽一點吧,就一點。」
他滿意把早就準備的點心獎勵給她。
下一幕,兩個人是挨在一起看的。
臺上的少年爲了情人的離去而消沉,自我放任,一位年長的夫人出現,邀請他去自己家旅行散心,男僕一改先前的阻撓,很有眼色提出自己不會跟著去。
從中部回來後,少年明顯比過去成熟了不少,他不再像以前推却女性的好感,變得風流多情。
腰上的手臂有收緊的趨勢,克莉絲帶著求生欲解釋:「杜朗說,很多人喜歡這種浪子形象,我想把身份坐實,就同意了。」
中間穿插了一段日夜對比的戲,白天的少年與女性調情,午夜夢回却會回憶起那些過去。
【我年輕的阿多尼斯】
「阿多尼斯被分給了愛神和冥後,」喜愛希臘神話的少年較真糾正,「我是隻屬你一個人的。」
【我謙遜的那喀索斯】
「那你千萬不要愛上我。」少年調侃說,「厄科(Echo)愛上了他,因爲只能重複別人說過的話,無法傳遞愛情,鬱猝而終,最後整個人都消散,變成了回聲。」
收到前輩邀請,將要離開馬賽前往義大利前,少年收到了一張紙條。
是那位神秘情人的字迹。
一番掙扎的咏嘆調後,他還是放不下她,帶著怒意和悲痛去那座教堂赴約。
高挑的情人坐在彩窗下,蒼白憂鬱的面龐在面紗後隱隱綽綽。
她帶著妒意語氣古怪恭喜了他和那位夫人。
年輕人被刺痛,反唇相譏,兩個人爭吵著,明明互相在意對方,却一致固執不說喜歡。
他終於忍無可忍叫道:「先離開的是你,現在又是你找上來,你把我的一切都攪亂了。結果從頭到尾,我甚至不知道你真實的名字,你的過去。」
少年的聲音裡帶了哭腔,如同被踹了一脚的小動物,低低嗚咽起來。
愛德蒙心裡一緊,忍不住摸了摸戀人的頭髮。
「這也是杜朗編的,我在義大利只顧著猜你有什麽陰謀企圖了,知道你想報恩才放弃試探,」克莉絲很煞風景說,「你不用覺得抱歉。嗷。」
和他敲她的動作相反,臺上的情人愛憐輕嘆了一聲。
神秘的情人還是妥協了。
「……Edmée。我的名字。」
愛德蒙:「……」
Edmée,Ed摸nd。
偏偏她還在耳邊炫耀:「這是我想的名字,Edmée·Be,還挺好聽的吧?」
未來的班納特夫人警告著吻了他愛劇透的小丈夫。
「Ch日s。」
清冷的女中音柔聲呼喚起來相當深情動人,像是揉過鬆香的提琴琴弓。
緊接著這一聲,有些綺麗的旋律響起,本來還得意著的克莉絲徹底僵住了。
光顧著想他的反應,她差點忘了,這齣戲是有小黃歌的!
作爲原型克莉絲抗爭過,試圖例證這段對劇情根本沒有影響。
結果魅影在歌劇上相當執著,一堆專用名詞甩了她一頭,再三强調沒有這段歌整部劇就沒有靈魂,還反過來挖苦外交官沒有藝術頭腦。
行吧,她懂,文藝片和嚴肅文學的搞黃色不能叫澀情,那是藝術。
克莉絲連忙拉了他,站起身,不自在說:「我們回去吧?」
愛德蒙在昏暗裡驚訝看她。
但是已經晚了。
臺上,兩個人互相告知了姓名,在彩窗下互相袒露了感情,一片朦朧的薄紗後明亮的光透出,傳來了動聽的女中音咏嘆調。
【讓純潔爲他風雨搖曳,以背德向他開啓心扉】
【迷迭香與橙花的芬芳裡,於神龕前宣誓,匆匆共結連理】
【用親吻撕裂僞裝,用自己覆蓋他,身上只穿赤忱的愛意】
【濃烈厮纏,汗水涔涔,顛倒世界】
……
【在疾風驟雨、電光略過後,我們共享甜蜜的安息】
包厢內陷入了漫長的尷尬。
轉場的帷幕落下時,愛德蒙艱難說:「克莉絲。」
「你還記得,在俱樂部,在我面前,你炫耀情史的下場吧。」
克莉絲:「……」
這次真的不關我的事!我和埃裡克打賭輸了才填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