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
只是說這番求婚詞,克莉絲就用完了全部力氣。
因爲迫切想要得到結果, 又不免擔憂他的回答, 她身子挺得筆直, 悄悄捏了袖口, 緊張抿起嘴,眼睛因爲羞意有些閃躲,却還是帶了忐忑和固執仰面看他。
果然,一旦失去慣常的鎮定從容, 表情變得生動起來,她就會變得尤其好看。
愛德蒙很早就發現了。
在馬賽假裝無害的時候, 也有很多女性喜歡用言語去逗小紳士,想要看那張精緻秀氣的面龐露出彆扭著可愛的羞紅。
拜師後,她不再收斂僞裝, 像是隨著閱歷增長變得穩重,成了人們看慣的溫雅謙和、氣定神閒模樣。
即使在五個穿了鮮亮顔色的貌美姐姐身邊, 保守三件套的她也足够奪目,只是因爲風度與氣質過於出衆,縱然會因爲乍見驚艶,大部分人在後面的相處裡, 都會把注意力放在她這個人身上。
初遇的印象太過深刻, 後來又依次陷入了近乎盲目的報恩和愛慕,即使扮作威爾莫勛爵,直觀看過她晦暗的那一面,他也只是覺得她優秀得無可挑剔。
愛德蒙始終在仰望克莉絲。
現在, 他的新神忐忑發出共度一生的邀請,就連求婚詞裡也充滿了對他的許諾。
正式把夫妻這樣的身份自我代入後,愛德蒙驟然發現,克莉絲其實只是個二十二歲的姑娘。
或者說,是已經二十二歲的女性。
這些年下來,熟悉的秀美面龐已經完全褪去了稚嫩,這會臉上被熱意蒸得緋紅,她只穿了一件足以性別模糊的白襯衣,烏黑的頭髮被水霧沾染耷拉著,襯得眼型輪廓精緻嫵媚,帶著企盼看著自己,足以攝人心魄。
是只有他能看到的模樣。
見愛德蒙一直不出聲,只是凝視著自己不說話,克莉絲心裡惴惴,忍不住說:「我當然不是讓你一直假扮女性的樣子,大概也就是婚禮和偶爾需要。以後你還是用伯爵的身份和我生活在一起,而且我還有好多年要駐外,裡面有很多可以操作的地方。」
「如果你覺得不公平,我也可以偶爾穿回裙子。」
「只穿給我看?」
愛德蒙忍不住問。
克莉絲睜大眼睛,「我好不容易穿上裙子,當然要讓很多人誇一下。」把曾經的執念說完,總算想起自己是有「求」於他,外交官才補救道,「到時候,說不定會有人告訴你『您的夫人很美』,開場話題就有了——」
她還沒說完,他終於忍無可忍把後話堵住了。
女性能練出的肌肉有限,克莉絲抱起來很軟,因爲刻意保持身材勻稱清瘦,不讓窄肩太明顯,所以也有膈人的棱角。
就像她自己。
事業腦總是有本事把什麽都變得像是利益交換,連求婚詞都說得硬邦邦如同契約。
她向他許諾那麽多,却一句都不提她自己的感情,也不在乎他要給她什麽,好像站在這裡是任何一個同樣失去一切的人,她都會給予這樣的厚愛。
再讓她說下去,愛德蒙懷疑自己會反過來向她示範真正的求婚。
沒有浪漫細胞的人不挑地點,他不能這麽沒有儀式感。
溫泉的熱度把室內空氣變得很稀薄,即使只是普通的吻也可以讓人失氧下墜。
「所以,你是同意了嗎?」
很久後,克莉絲才暈乎乎說。
他還擁著她,在輕吻耳際吐息時,有意變成那個清冷的女中音,因爲氣息不穩變得沙啞撩人。
「請你放心,我永遠都是你的。」
「不過,如果是剛才那番求婚詞的話。恕我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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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見到上門拜訪的領事,維爾福幷不意外對方的表情消沉。
「先生,發生什麽了嗎?」
求婚被拒,今天還得來幫他客串圓謊,克莉絲心情十分不美麗,沒有和法官兜圈子的耐心:「和您聊過之後,我去找了威爾莫勛爵,我們之間發生了爭執和决鬥。他中了好幾槍,現在應該已經逃出法國了。」
得知勛爵已經離開,又見年輕人心浮氣躁的模樣,維爾福面上飛快掠過極淡的微笑。
「是因爲我的話嗎?」
克莉絲沒有回答他假惺惺的吃驚,只是說:「實不相瞞,我這次來巴黎,除了公務派遣,也想找到我的初戀。」
班納特念念不忘的馬賽黑髮情人幷不是秘密。
他的岳父梅朗侯爵也證實了,在馬賽時,只有十六歲的小年輕被紅燈區的女人迷住,成天往那邊跑,被不少馬賽當地的貴族撞見過。
維爾福年輕時也有不少秘密的戀愛事件,這最近還給他帶來了一點小麻煩,也因此,他很清楚人們會如何看待這類故事。
一個未婚的年輕紳士,遭遇情傷,悵然若失,因此放縱沉淪,充滿了話題性,還有不少夫人對他心生憐愛,以此來解釋領事的風流。
「威爾莫那次去領事館找我,提出替我找到她,所以我鬆懈了。多虧您的提醒,閣下,我昨天去見了威爾莫勛爵。我撞見了他還和當初背叛我的女人在一起……原來他們聯合起來要騙我,他只是表面假裝要與我和好。」
——我和威爾莫不共戴天,有我沒他。他出現在克里斯身邊,更多是爲了利用他報復我。
猜測的一環被圓上,也徹底把班納特和基督山的嫌疑摘下,心裡變得安穩不少,又寒暄了幾句,恰好法院有事,維爾福便告辭離開了。
男主人不在,接替招待客人的是維爾福小姐。
「侯爵夫婦準備回馬賽了?」
瓦朗蒂娜垂著頭輕聲道:「外祖父本來是不放心我才來巴黎的,現在看過我,他和外祖母就準備回去了。」
梅朗侯爵來巴黎,除了看很多年沒見的孫女,更主要的原因是想見一見維爾福要娶的女人。失去唯一心愛的女兒後,瓦朗蒂娜就成了老兩口心裡的寄托,即使不能左右女婿的選擇,親眼看過孫女的後媽至少能放心一些。
現在聽瓦朗蒂娜的意思,是這門婚事告吹了。
克莉絲直覺這和愛德蒙有關。
眼前的小姑娘不過十幾歲,對往事一無所知,單純如同白紙,心性柔軟善良,半點不像是維爾福的孩子。
完全可以想像,如果她被復仇不小心牽連,肯定會讓某個人陷入自責、拷問良知。
克莉絲心裡長長嘆了一口氣。
難怪愛德蒙都有底氣拒絕她的求婚了,她根本放不下他。
認清現狀後,永遠在操心遠瞻的人决定幫他打掃戰場,把容易被誤傷的花花草草撿離交戰區。
事成後,說不定還能順理成章向他收取一點報酬。
瓦朗蒂娜到底還是個小孩子,心性單純,朋友也很少,外交官的長相和氣質都很可靠無害,還是外祖父放心介紹給自己認識的,有了不錯的初始印象,不由自主把最近一直縈繞在心裡的煩惱都說了。
母親早逝,父親威嚴多於慈愛,少女的童年幷不幸福,好在有慈愛博學的祖父,結果祖父中風,父親續娶,只有外祖父母的到來讓她安心一些。
她小心抬頭,見領事溫柔耐心聽自己這些小事,直覺對方幷不想傷害自己,又道:「我本來已經說服自己,至少爲了爺爺,以後好好和那位夫人相處,不讓爸爸爲家裡的事情操心。」
「結果那位夫人突然就中斷婚約,爸爸也什麽都不說就同意了……我居然覺得鬆了一口氣。我願意早點接手家裡的事情,只是外祖父要離開,我有點失落。」
說完這些話,她臉上一紅:「都是一些很小的事情,我甚至不好意思告訴家人。謝謝您願意聽我說這些。」
克莉絲微笑搖頭,「既然捨不得侯爵,你有沒有想過,跟著他們一起回馬賽散散心?」
瓦朗蒂娜從沒想過離開巴黎,不由楞了一會,隨即道:「我也很想外出散心,可是我捨不得爺爺,自從中風後,他一直很孤單,沒有我陪著,他連說話的人都沒有。」
克莉絲驚訝問:「你和諾瓦蒂埃先生能交流嗎?」
瓦朗蒂娜點頭,「爺爺雖然中風了,可是他的眼睛還能動,我們約定了一些眼部動作作爲暗號,每天我都會去陪他聊聊天。」
克莉絲低忖一陣,坐直身子鄭重同她道:「能請你替我引見諾瓦蒂埃先生嗎?我曾經看過他的文章,因爲得知他病重,一直不願打擾,既然他的神智還清醒,我想見見他。」
瓦朗蒂娜有些遲疑,還是說:「請您允許我去問問爺爺的意思。」
穩妥起見,克莉絲托她順便把老師的名頭也說一下。
結果沒用上。
曾經慷慨激昂的革命家現在更像是慈愛的爺爺,聽到孫女的拜托,聯想到報紙上出現多次的名字,出於好奇和試探同意了會面。
聽過瓦朗蒂娜不放心的交代,克莉絲被老僕人引進房間,就見一個鬚髮皆白的老人癱坐在輪椅上,如同硬挺枯朽的僵屍,只有眼睛裡流露出格格不入的鋒利敏捷。
老先生不會說話,面部肌肉大部分僵硬,很難流露表情,只能用眨眼表示是和否,所有話術和表情觀察對他無用,克莉絲省去客套,向他簡單自我介紹了一句,直奔主題。
「您目前被身體束縛了思想的飛馳,所以我不太確定,您是否還願意關注這個世界,請問您每天都有看報嗎?」
諾瓦蒂埃眨了一下眼表示肯定。
「最近城中在抓捕馬賽的杜朗,據說他和維也納的二世有聯繫,這件事您相信嗎?」
『不。』
老拿破侖党人連眨兩次否定了。
「我有個猜測,王黨是爲了嫁禍自由派裡的拿破侖黨人,順便從馬賽賊首身上宰一筆,之後再處决他,博取民心,您覺得對嗎?」
諾瓦蒂埃却不給答覆了。
克莉絲也不在乎,坐在圈椅裡撑了頭探究看著他,在一邊老僕人的警惕打量下,和諾瓦蒂埃大眼瞪小眼。
漫長的「比誰堅持更久」對視後,老人家抵抗不了眼中酸澀,忍不住眨了一下眼。
緊接著他這個動作,她故意曲解道:「您是認爲我說得『對』嗎?」
被說錯念頭,還沒法反駁,非常憋氣,相當惱火。
諾瓦蒂埃:「……」
這個陰險狡猾的英國佬。
英國人彎起眼睛,用陳述語氣說:「您是不是在心裡駡我。」
「其實您不必這麽防備我的,」克莉絲盯著他的眼睛,「只要戰爭就有勝敗,雖然是英國打敗了拿破侖,但是也不是說大家立場就不一樣了。這個世界上不會有永遠的朋友和敵人。」
年輕人目光清澈,像是穿透那副軀殼,直接見到了曾經輕鬆洞悉形勢永遠掌控一切的重臣。
這隻被迫關在籠子裡的老狐狸明明不能說不能動,却可以思考,只要能接受足够的信息,他的思想可以到達巴黎的每一個角落。
她輕輕嘆一口氣:「直白點說,同盟把王位還給波旁王朝,是希望有一個安分的法國。畢竟每次法國爆發點什麽,全歐洲的民主觀念都要抬頭,有這樣不省心的鄰居,我們這種保守派也很煩惱的。」
因爲「安分」這個詞,拿破侖的老臣眼中閃過一絲輕蔑。
「先王至少懂得緩和局勢,多方斡旋來維持穩定,只是他還活著的時候,現在的國王也沒有掩飾過野心,登基後動作只會更明目張膽。」
「現在拿一方賊首開刀,剛剛登基就這麽缺錢,我覺得他肯定是迫不及待想做點什麽了。」
查理十世自己也經歷過大革命,王室成員却四處流亡,他越不把貴族以外的人當人看,越說明他心底畏懼人民,這樣的恐懼下,做出什麽樣的暴政都不奇怪。
過剛易折,歷史上,除非本事通天的氣運之子,走極端的沒幾個人會有好下場。
「沒有人情的政治是短命的。您在大革命時曾經是最激進的雅各賓派,不會不懂這個道理吧。」
因爲這句話,諾瓦蒂埃眼睛顫動,開始審視年輕的紳士。
克莉絲却站起身,戴了帽子,微笑道別:「我改天再來拜訪您。」
「下次,我會帶一些輔助您『說話』的工具,您就不必擔心我誤解您的意思了。」
自從進來後,英國領事自說自話聊了很多政治,剛把老政客的話匣打開,又精准掐斷了對話。
因爲認定老狐狸能看出來這些小把戲,年輕人表現得很明顯,似乎很自信他不會拒絕下次拜訪,這種成竹在胸却幷不引人討厭。
諾瓦蒂埃只能瞪她,隨後輕輕眨眼。
離開維爾福家前,克莉絲有意再去和瓦朗蒂娜道個別,却見到她在和一個少年爭執。
那個少年長得相當漂亮,眉眼和維爾福很像,看上去比瓦朗蒂娜年紀要大,面對溫順的姑娘,他完全沒有掩飾自己的跋扈,譏笑著說了什麽,見她漲紅臉閉上嘴,趾高氣昂走開了。
又回憶了一遍昨天維爾福的問題,克莉絲恍然。
少年是維爾福的私生子,還是愛德蒙自導自演了一場戲,給維爾福送上門的。
這麽大一個把柄,也難怪維爾福這麽警惕了。
這個年紀意味著,維爾福夫人還在世時,維爾福就有一個情人,這樣一來,如果女方觀念保守一些,或者看重財産,婚事告吹非常正常。
瓦朗蒂娜臉皮薄,估計也不想在這種情况見自己,克莉絲直接出門,看天色還早,搭乘街車,去了劇院。
克莉絲在安置杜朗的休息室裡找到了莉迪亞。
「……他回來就彈了一個小時的鋼琴。」
五姐背對著她,正對著墻上被她捅出來的那個大洞訴苦,杜朗站在一邊,看到她後瞪圓眼睛剛要說話,被她凝視威脅著閉了嘴。
莉迪亞剛隨便哼了一句,洞內有鋼琴流瀉出一段旋律。
莉迪亞歡喜道:「對,就是這個。這首叫什麽。」
「月光第三樂章。貝多芬的。」
克莉絲道。
莉迪亞緩緩回頭。
她抱臂看了一眼同時僵住的莉迪亞和杜朗,又回憶起舞臺上充滿熟悉既視感的布置。
不用腦子都能猜出來他們在排什麽戲了。
「你們在和誰說話?」
她剛說完,有一張紙條從洞內飄出來。
【貝多芬這首曲子是爲了發泄被迫分手的憤懣和申訴,你和你的黑髮情人出現什麽變故了嗎。】
署名是「O.G.」
克莉絲瞪著紙條:「……」
被戳中心思的人幾乎蹦起來,抄起一邊的筆,就在這張紙上唰唰寫「關你什麽事」,揉成一團扔了進去。
一陣窸窣,洞內又扔出一張折好的新紙片。
【劇院老闆已經聘用我做這部戲的藝術顧問,你是原型,故事將影響後續的展開。O.G.】
克莉絲看向現在的劇院老闆。
杜朗也看到了那句話,激動道:「OG的水平相當高,我頭一次遇到這麽和我合拍的人!他對藝術的完美詮釋和高標準讓我無數次覺得相見恨晚。」
戲痴連她也不怕了,興奮細數起來:「我還是第一次知道,原來歌劇唱腔和燈光布景有這麽多講究。你看他的機關這麽厲害,很多舞臺問題都得讓他來解决。」
「我們最近合作很愉快,我統籌編劇本唱詞,他提供技術和旋律。」
他還不忘順帶誇了一句莉迪亞:「好多關於你的部分就全靠莉迪亞小姐來補充。」
克莉絲:「……」
洞內又扔出一張折得很好的紙條。
【是你先有一個好故事,我的旋律靈感來自於此。O.G.】
這還是個强迫症。
克莉絲氣笑了。
「你們還互相誇上了,把我的事情拿出來給那麽多人看,想過我的意見了嗎?」
莉迪亞氣勢一下變弱,抱歉看了看她,很快又回過神,理直氣壯說:「我這不是爲了幫你嗎。你想,這部劇要是成功了,你的黑髮情人說不定也會看到,她一定會來找你的。全巴黎那麽多人看,說不定還會幫你找呢。」
克莉絲一楞。
她突然笑起來,拍了拍五姐的肩。
「你提醒我了,這麽看,確實是個好主意。」
這下換杜朗傻了。
他是在馬賽時每晚陪著查案子的人,太清楚這些都是胡編亂造,後來看兄弟自己都拿來唬家裡人,所以毫無負罪感就把這個故事拿來排戲。
現在看班納特當真,他反而有點摸不准這小子在想什麽了。
之後的日子,克莉絲除了查文物,偶爾去和諾瓦蒂埃聊聊天,也跟著泡在了劇院裡。
OG——劇院幽靈的確是個天才。
爲了配合他們的劇本,克莉絲挑了一些愛德蒙的信件內容背給他聽,他很輕鬆就能捕捉到裡面痛苦掙扎和求而不得。
很多細節她自己都沒發現,結果被這位先生幫忙做了一次理解。
當晚回去,克莉絲控制不住心疼,當著一群人就用力抱了抱愛德蒙,反而把他嚇了一跳。
OG似乎被這種「自覺晦暗,嚮往光明」劇情戳中萌點,有一次談得投入,乾脆從黑漆漆裡走了出來,裝作無意看過克莉絲的反應,發現杜朗和莉迪亞也根本不關心他袍子下是什麽樣,之後就很放心披著一隻黑袍和他們談事情。
不用隔著墻洞交流,效率一下就高了起來,幾天後,克莉絲看到了新修版的劇本。
經過一個通曉所有戲劇套路的戲精,一個腦洞大堅信愛德蒙是女人的金剛,一個似乎有點自卑還情感豐富的編曲,三合一之後,再添上她私心摻雜的那一點真實存在的細節。
相當狗血酸爽的愛恨糾葛。
克莉絲想了想這個年代的故事套路,莫名也跟著信心膨脹,對這部劇寄予了厚望。
杜朗已經很挑剔,OG這種藝術家更加完美主義到極致,連路人的臺詞都嚴格要求,克莉絲幫他傳了幾次話,後來實在煩不勝煩,把「讓宅男可以基本社交」提上了日程。
有了外交官的社交幫襯,劇院老闆的光環背景,未來老闆娘(劇院內部稱呼)的武力籠罩,藝術顧問在劇院慢慢可以橫著走動。
也有人質疑爲什麽他不以真面目示人,被一衆崇拜他天分的舞團姑娘以「藝術家當然會有怪癖」懟回去了,還都親切叫他面具先生。
錢和能力到位,一切都很順利。
藝術顧問却始終對女主演不滿意。
「她是女首席,太順利,又一直被男人追捧,根本唱不出來那種破碎和掙扎。」
兩個人站在高空布景橋上,往下看初次上妝彩排時,魅影提筆在譜子上添了幾筆,用低沉動聽的聲音道。
克莉絲問:「現在換人來得及嗎?」
他轉頭,用那張面具靜靜看她。
外行人舉手投降:「我知道了。您把難度寫得太高,其他人唱不出來,現在接手也晚了,唯一能唱的呢,您又覺得太過炫技,感情不到位。」
雖然看不到表情,不過能感覺到,完美主義對她敷衍的態度相當不滿。
克莉絲沉默一會,突然說:「其實我覺得,你可以試試。」
「我?!」
他驚聲說。
克莉絲:「你每次寫完唱段,爲了檢查效果自己哼的時候,我都覺得很不錯。我相信,你這種天才肯定是能够唱出女聲的。」
魅影沉默了很久,冷淡道:「我不行。」
克莉絲用先前鼓勵他跟著出門的語氣說:「我覺得你可以,我看人一直很准。」
「我不行!」
他突然爆發,摘了面具,用那張殘缺可怖的惡魔面孔去面對領事秀美精緻的臉,像是一隻被撕痛了傷口的暴戾獸類咆哮道,「你以爲我不想上舞臺嗎?」
「不是站在那裡唱,觀衆就會被你感染的,還需要用表情去傳遞感情,可我這張臉只能給人帶來恐懼。我從一開始就被堵死了這條路,擁有天賦又怎麽樣?我一輩子都上不了舞臺。」
對方只是輕輕揚了眉,用黝黑的眼瞳靜靜看他。
「你沒試過,怎麽知道那條路是被徹底堵死了?」
剛出生就被堵死過一條路的人衝他挑釁笑起來,「有人空有一張臉,沒有歌聲,不也照樣上了舞臺?帶上面罩和面紗,不能用表情傳遞,就用你最引以爲傲的歌聲。」
「卓越的人是藏不住的,就算有一部分被按下水面,也遲早會浮起來。」
她認真道:「既然你今天把你的秘密告訴我,那麽我告訴你一個演好這齣戲的獨家秘密。」
「你將要扮演的『情人』,其實是一個男人,即使以後他和我在一起,也不會以真面目示人,這樣,就不算違背角色了吧?」
這麽心思纖細的戀愛腦角色居然是個男人???
魅影震驚了,聽到她的話,遲疑恍惚點了點頭。
克莉絲拍他的肩。
「我去宣布這個消息,你好好揣摩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