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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班納特「先生」》第177章
177.

  站在窗邊, 看到維爾福的馬車往法院開去,安德烈亞才走出自己的房間。

  這位名義上的看護人, 其實是他的親生父親。

  維爾福當然是他的父親, 他們太相似了,連眼睛裡透出的狡猾勁都一致。

  不同於過去養母對他無條件的溺愛,他在這個家裡還說不上完全的自由, 得適當做出妥協和僞裝。再加上他確實犯了一些事, 需要鐵面無私的維爾福法官爲自己提供庇護,而**官當然不願意一個罪犯公開身份, 連累自己的名聲。

  他如維爾福所願,老實扮演著借助在檢察官家的「安德烈亞·卡瓦爾坎蒂」, 維爾福幫他把「失手殺人」掩埋過去,保障他們共同的體面和安全。

  這是一種互幫互助,共同的秘密總會讓兩個人很快親近起來。

  經過他親愛的爺爺房間時,安德烈亞探頭往裡面看。

  鬚髮皆白的老人癱在椅子裡, 對面坐著一個風度翩翩的青年。

  「……我不知道您對家族紋章還有研究,可惜她那時候太小, 所以記不太清了。不過還是多謝您的祝福。」

  年輕人說著, 手裡拿了一個方形紙板,角落和各個地方用不同顔色寫了很多字母, 他隨意將手臂支在板子上,撑頭盯著老人家轉動的眼睛。

  一個動了動眼睛,從頭到尾沒有出聲,另一個已經微笑道:「所以是因爲那部戲讓維爾福小姐也非常挂心, 才拜托道您跟前了?我會謝謝她的。」

  看兩個人像是約定了什麽暗語,溝通毫無障礙,安德烈亞有意搞清楚這個小子是不是在故弄玄虛,也顧不上一邊老僕人的瞪視,道:「我能加入你們的談話嗎,班納特先生。」

  領事語氣溫和道:「這位是您家裡的住客吧,我只是個客人,您覺得怎麽樣?」

  諾瓦蒂埃用力眨了兩下眼睛。

  領事衝他抱歉聳了聳肩。

  安德烈亞見過他和那個寶貝孫女的繁瑣交流,很清楚這是「否」的意思。他也很明白,諾瓦蒂埃還不算老糊塗,甚至對上他的眼睛時,安德烈亞會有種被看透的緊張。

  老東西再討厭我又怎麽樣,最後遺産總會有一份給我。

  安德烈亞一邊走,一面不屑想。

  走出房子,在前院的花園裡,安德烈亞迎面碰上了瓦朗蒂娜。

  她看上去心情很好,在一從茶花前精心挑選,一邊哼著歌,曲調是那個《神秘情人》裡的《他掌控了我》。

  失散多年的孩子找回來了,即便是私生子,只要他適當表現出自己受的苦,又受到了怎樣不當的教育,多鐵石心腸的父母都會覺得問心有愧。他才十七歲,年紀不大,看上去足够聰明而且審時度勢,似乎還可以教養掰回來,所以維爾福也願意給他一點適當的自由。

  不能被承認私生子的關係,進入上流社會的福利總要享受到。

  拿了錢後,安德烈亞認識了巴黎城一幫公子哥,爲了表現得足够合群,總得陪著他們去劇院,他偶爾裝作內行,評論一下那些女演員,很快就和他們打成一團。

  安德烈亞露出笑容,雙眼如同鬣狗看到落單幼獸。

  「你在高興什麽呢,我親愛的妹妹。」

  「安德烈亞。」

  善良的姑娘瑟縮了一下,守禮小聲招呼。

  他狡猾說:「見到班納特就讓你這麽幸福嗎……也對,每次他來,你都趴在窗邊望著人家,等進來就凑上去嘰嘰喳喳討好,還總是不知羞耻邀請他改天再來。真可惜啊,現在全城都知道,他有未婚妻了。」

  瓦朗蒂娜皺起眉,糾正道:「我高興是因爲班納特先生找到了他的心上人。班納特先生是唯一能和爺爺聊天的人,爺爺每天待在家裡太悶,因爲有個人和他交流,最近精神也好很多。我像喜歡一位友善的朋友一樣喜歡他,絕沒有別的意思,你不要污蔑我。」

  安德烈亞頓覺無趣。

  他更加確定自己只是私生子了,據維爾福家的傭人說,這位小姐和死去的夫人性子一樣。那種軟弱的女人一定不是自己的母親。

  撇下瓦朗蒂娜,安德烈亞走出大門,决定去逛街碰碰運氣。

  走到街角時,有一輛馬車靜候在那裡,安德烈亞不由停下脚步,在一邊驚嘆打量那四匹馬。

  他最近也鍛煉出了一些眼力,他們那群人裡的領頭曾經想花一萬法郎買一匹馬,可是這幾匹比他們那天在馬市看到的還要漂亮,沒有半點瑕疵的純色。

  「貝內代托?!」

  有個人驚呼出了他過去的名字。

  安德烈亞心裡咯噔一下,强作鎮定抬頭,就見一個熟悉的中年男人坐在車夫旁邊。

  貝爾圖喬也驚呆了。

  當年爲了刺殺維爾福,他撞破了他和一個女人的奸情,還撿到了被他遺弃的孩子。仇恨一了,因爲愧疚,乾脆將這個孩子交給嫂子撫養大,哪知道引狼入室,這個孩子生性狡猾惡劣,在嫂子的放縱下更是壞到了骨子裡,偷盜作惡,害死養母后就不知去向。

  沒想到貝內代托還活著,更想不到會在維爾福家附近看到這個孩子。

  兩個人面面相覷時,車前風也難吹動的鈴被拉響了。

  貝爾圖喬被嚇醒,幾乎出自本能下車,走到馬車邊,拉開車門,垂首躬身道:「伯爵。」

  安德烈亞見他這種反應,直接往車裡看去,他向來無畏,即便入獄也沒有怕過,所以毫不猶豫與那個伯爵對視了。

  男人有一頭漆黑的頭髮,面色蒼白,神色淡漠,使他整個人顯得高貴寧靜,被用目光冒犯後只是輕描淡寫瞥了他一眼。

  他的眼瞳比車厢中的陰翳還要幽邃黑暗。

  這一眼讓安德烈亞莫名想起了過去獄中見過的死牢囚徒,頓時心裡一跳,控制不住低了頭。

  「貝爾圖喬。」基督山威嚴看了管家一眼,成功制住了他更多的辯解,問,「你認識這位先生?」

  貝爾圖喬連忙答道:「我們是在巴黎認識的,我買東西時見過很多次這位先生。」

  見他沒有說出自己過去的身份,安德烈亞心中鬆了一口氣。

  伯爵點了點頭,似乎對安德烈亞失去了興趣,擺手示意管家關上門,因爲五官深邃,闔目養神也像是陷入思索。

  「我們去一邊叙舊。」貝爾圖喬壓低聲說。

  安德烈亞便衝他微微點頭,隨即以滑稽的姿勢衝目無下塵的异國伯爵抬帽告別,被貝爾圖喬警告看了一眼。

  他們走到了一個不會打擾這位先生的距離。

  「重逢後發現兩個人都過得很體面,多麽值得慶祝啊,叔叔。」安德烈亞說:「我成爲了檢察官的兒子,您呢,一個闊綽親王的管家,他一定很有錢吧。」

  貝爾圖喬驚訝道:「檢察官的兒子?」

  安德烈亞:「當然,所以恭喜我吧,叔叔,我找到我的親生父親了。」

  見他還這麽戲謔叫自己叔叔,篤定維爾福還不知道自己就是當年刺殺他的人,貝爾圖喬沉住氣,繼續道:「你是怎麽知道……是布沙尼神甫告訴你的?」

  當年的事情,只有神甫一個人知道,他的過去連尊敬的雇主也瞞著。

  安德烈亞也在打量這個知道自己底細的人:「怎麽,您還向這位神甫告解過嗎。」

  「這還要多虧了您呐,」安德烈亞笑起來,他長得好看,笑起來非常具有迷惑性,說謊也像在說實話,「我是從一個英國人那裡知道的,他與伯爵有仇,所以花了很大功夫研究他。您當然也是目標之一,他查到了我,想要用我賣人情給我的父親。」

  「我本來是在過苦日子的,這個叫威爾莫的勛爵暗中幫助了我,他還給我寫信,問我願不願意見我的親生父親,我當然沒有什麽好拒絕的,就來了巴黎。」

  面前人的表情變得緩和,顯然不知道他最近做了什麽,反而規勸起來:「過去我管教你,你說我沒有權利。現在你既然找到了親生父親,他又是一位檢察官,就好好聽他的話,走回正道。」

  又在說那些陳腐濫調,安德烈亞心中嫌惡,爲了定他的心,不讓貝爾圖喬四處亂講,面上應承,眼睛却在胡亂看。

  英國領事就在這時候走了過來。

  他想起來了那些傳言。

  所以,那個男人就是那位基督山伯爵了。

  領事懷裡抱了一束白山茶,顯然來自他那個便宜妹妹,和淡粉色的晨曦一起,頰發垂順,映得他比女人還要秀美。

  青年單手敲了門,衝著門裡的人示意那束花,彎起眼睛說了什麽。

  沒有人放踏脚,車裡的男人直接微微探身,輕鬆把人連著白色的芬芳一把攬住,帶進馬車,隨即關上了門。

  馬車玻璃不知道是用什麽做的,根本看不清裡面。

  「這位漂亮的領事和伯爵是什麽關係?」

  從監獄逃出來的人打斷長篇大論,滿臉興味問。

  貝爾圖喬警告道:「如果你膽敢把主意打到大人和少爺頭上,我寧可自己跟著入獄贖罪,也要將你把養母活活燒死的罪名捅出來。」

  安德烈亞面上滿不在乎說:「那是一個意外,叔叔。我只想要錢,順便嚇嚇她。」

  「我心中對您是尊敬的,過去我看著繈褓,做工多好啊,恐怕外省都找不到這樣的布料吧。所以我總是想,我應該是巴黎富貴人家的孩子,只是被您偷了出來,所以心中對你們總是有一些怨氣。現在我知道啦,原來我的父親以爲我出生後就死了,而我只是一個私生子,他不敢找醫生驗證,乾脆就將我活埋了。」

  「是您從把我交給自己的嫂子撫養,我該感謝您的救命之恩呐。」

  他說著,面上半點感激的意思也沒有,更別提害死慈愛養母的愧疚。

  貝爾圖喬被他的無耻噎住了。

  管家終於看出,貝內代托本性未變,這會見班納特少爺已經上了車,只好心事重重告辭了。

  安德烈亞下落不明的這些年,當然不像他剛才說的那樣簡單。

  他一開始確實沒想燒死養母,爲了逼養母交出所有錢,他只是用這個方法威脅戲弄她,結果那個女人掙扎的時候自己碰到了火,才活活燒死的。

  養母死後,這位叔叔肯定不會放過他,安德烈亞打包了家裡所有能拿的東西,連夜離開了。

  後來他做過很多事情,因爲僞造鈔票被抓住判了刑,做苦刑犯的時候,有位獄友叫卡德魯斯,他們被綁在一根鎖鏈上,想越獄只能兩個人一起合作。

  出來後,那位威爾莫勛爵的手下就找到了他。

  安德烈亞當然同意了,結果沒想到被卡德魯斯知道,這個人一路跟踪著來了巴黎,還想用他的過去威脅自己,好從他這裡長長久久吸血。

  所以卡德魯斯死了。

  安德烈亞陰沉著臉看著貝爾圖喬的背影,見馬車開遠,走到剛才停車的路邊,從石縫裡面挖出一隻祖母綠戒指。

  「哈。」

  剛才那個伯爵抱他的「朋友」時,他就注意到有什麽東西掉下來了。

  沒想到是這麽好的玩意,而且主人似乎一點都不在乎。

  看來他的叔叔找了個相當富有闊綽的雇主。

  安德烈亞看得挪不開眼睛,好一會才抬頭,就見一隻游隼停栖在一邊院墻的欄杆上,直勾勾盯著他。

  或者說是他手裡的戒指。

  連忙把戒指藏在貼身口袋裡,安德烈亞快步回到了房子裡。

  貝爾圖喬的出現讓他心裡警惕起來。

  書房不太好進,不過安德烈亞十一歲就能把整個科西嘉島的人家偷遍,後來還能成功越獄,溜門撬鎖的本事實在不小。現在家裡主事的只有一個比養母更軟弱的「妹妹」,再加上一個癱瘓的老頭子,他想要支開幾個下人,再不著痕迹撬開一個抽屜就太簡單了。

  卡德魯斯一案,維爾福調查了四個人。

  威爾莫勛爵,布沙尼神甫,基督山伯爵,班納特領事。

  從勛爵那裡,維爾福得知,他和基督山伯爵有深仇大恨,勛爵想要報復這個男人,身邊僕役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威爾莫勛爵有意查了管家和貼身男僕底細,發現貝爾圖喬過去是走私販子,還是伯爵花錢保舉出來的,以爲可以借此抓住伯爵的把柄,就深入查探,發現了不少辛秘。

  貝爾圖喬做走私販子時,曾經受人所托,在尼斯(維爾福標注:當年綫索恰好斷在尼斯)接手了一個孩子,可是上綫後來就沒有了消息,他捨弃不了一條生命,想到他的嫂子寡居,這個孩子可以充作慰藉,便交給她撫養。

  後來貝爾圖喬遭一樁命案牽連入獄,真正的犯人旅店老闆卡德魯斯却逃走了(安德烈亞陰沉笑了:「叔叔,我替您報仇了,您可得感激我呀。」),是布沙尼神甫爲他作證,又介紹給伯爵做了管家。

  威爾莫勛爵找到當年那個孩子,想要借此威脅管家,最好使他出賣伯爵。結果約定見面那天,却無意撞見那個孩子殺了卡德魯斯。

  「您看到那個孩子的臉了嗎,勛爵,這對我們破案有很大的幫助。」

  「沒有,我只看到了他的背影,我可以把這些描述給您。」

  安德烈亞鬆了一口氣,繼續往下翻閱。

  之後的報告都很簡單了,可能是因爲查到一半得知罪犯是親生兒子,所以檢察官寫得不太詳細,充滿了暗語,只是充作資料方便自己未來查探翻閱。

  好在足够安德烈亞這個當事人看懂了。

  維爾福又去找了布沙尼神甫,發現這位神甫確實是好心腸,不過就是口風不太嚴,有失神職人員的職責。他聽過貝爾圖喬告解,之後爲了化解勛爵和伯爵的仇恨,就把這件事說了出來,反倒方便了勛爵針對伯爵。

  在基督山伯爵那裡,維爾福驗證了關於威爾莫勛爵的猜想。

  去見班納特領事就更簡單了,佐證了神甫確實無法保守別人的秘密,又借著領事的手,把勛爵這個唯一的案件證人給趕出了法國。

  安德烈亞嗤笑,覺得親生父親小心過了頭,對一個勛爵都不敢親自下手。

  更加不要指望他會幫自己去和伯爵的管家作對了。

  安德烈亞非常瞭解自己,所以也理所當然清楚維爾福的自私,一旦隱患太多,他肯定更傾向於解决自己這個問題源頭。

  可惜信裡幷沒有說他的親生母親是誰。

  把文件放回原處,安德烈亞記下了布沙尼神甫的地址。

  去的路上,那隻游隼始終跟著他,安德烈亞忍無可忍用石頭砸了空,那隻鷹只是飛得更高,遠遠見到了目的地,降落到一個窗臺,低嘯一聲,撲扇著翅膀又飛走了。

  安德烈亞下車,敲門。

  一個身形瘦削的男僕從裡面探出頭,金色微卷的長髮被綁束著,衣服洗得相當乾淨,面色很白,眼睛大大的。

  男僕細緻打量了他一番,用著義大利口音的法語問:「找誰?」

  「我來見布沙尼神甫。」安德烈亞很有技巧說,「如果神甫問,就說是維爾福先生。」

  那扇門被合上了,過了一會,男僕打開門,側著身說:「請進吧。」

  安德烈亞被引著走上樓,樓梯相當陡,前面男僕身輕敏捷,走到一扇門前敲了,用唱詩班少年一樣輕快甜美的音色道:「老爺,客人來了。」

  書房內傳來被嗆住的聲音。

  男僕連忙推開門,走過去拍了拍那個被長袍籠住的身子,面露微笑,語氣關切道:「我說過多少次啦,您年紀『大』了,喝水不要太急。」

  在布沙尼神甫的示意下,安德烈亞表情古怪落座了。

  他看上去已經在書房裡熬了一個通宵,男僕在他們中間哼著歌整理了桌上攤放成山的經書,抱著那一摞離開了房間,順手替他們帶上了門。

  「您不是維爾福先生。」

  神甫用神職人員那種飄渺慈藹的聲綫說。

  安德烈亞連忙恢復狀態,苦笑一聲:「是啊,我這輩子都沒辦法說自己是維爾福先生。」

  他把來時路上想的說辭說了一遍,先著重感激了神甫讓自己和父親團聚,表現出一個什麽都不在乎,隻渴望親情的孩子。

  說完後,安德烈亞抬頭。

  神甫正用一種贊賞的目光看他。

  像是在賽馬前逛馬棚,陡然相到了一匹會影響當天戰局的馬。

  抹去心裡那點异樣,懷疑自己是被那個奇怪的男僕影響了,安德烈亞繼續道:「我的父親始終不願意告訴我母親是誰,我心裡明白了自己只是個下流的私生子,死後也要下地獄,所以不想打擾她。」

  「可是我多麽想有一個媽媽啊,哪怕只要遠遠看她一眼也好。」

  神甫像是那份文件中一樣口風不牢,在安德烈亞的感情攻勢和哀求下,他還是告知了他母親的身份。

  「是唐格拉爾夫人。」

  安德烈亞面上感激告辭,走出房門時,就見男僕坐在門外,正摸一隻羽毛雪白的小鴿子。

  他剛要說話,窗外傳來一陣翅膀的拍打,跟了他一路的那隻游隼停在了窗臺,分不清是衝著他還是男僕,用力啄窗戶,把玻璃敲得砰砰響,一邊歪頭狠狠往裡看,似乎下一秒就要衝進來。

  到底是猛禽,安德烈亞頭皮發緊,連忙問男僕:「你們這裡有其他出去的門嗎?」

  +

  唐格拉爾夫人是個非常漂亮的女人。

  她的女兒歐仁妮唐格拉爾却沒有繼承她柔美的臉,反而受到唐格拉爾影響,在加上這個孩子性格倔强孤僻,好好一個小姑娘,看上去非常男孩子氣,永遠都是冷漠著臉,連她自己有時候也說不出爲什麽要怕這個孩子。

  和自己鄙夷的男人生下的女兒,唐格拉爾夫人對她幷沒有太多感情,爲了體面,乾脆對外宣稱這個孩子「喜歡自由」,所以放任她自己决定一切。

  唐格拉爾夫人對自己說,或許她所有的母愛全都被當年生下就死去的孩子帶走了。

  現在,上帝把那個孩子還給了她。

  「……我的繈褓上綉著H和N。」

  「是的,你是我的孩子。」唐格拉爾夫人泪水漣漣拉住英俊少年的手,「我叫埃米娜(Hermione),N是我前夫奈剛尼男爵的紋章。」

  聽到前夫,一下明白了全部,安德烈亞心裡冷笑了一聲,面上更加動情:「媽媽!」

  「孩子,」唐格拉爾夫人心碎叫道,「我可憐的孩子。這麽多年,你過得該有多麽難啊。你既然住在維爾福家,他爲什麽不願意告訴我?」

  下一刻,安德烈亞的臉色變白了。

  他面露痛苦道:「是啊,我不該來的,我答應了神甫不會打擾您……維爾福先生沒有告訴我,是我自己找到您的。」

  唐格拉爾夫人臉色也跟著煞白,隨即尖叫出來:「維爾福先生?!天呐,爲什麽私下裡,你也要叫你的父親維爾福先生?」

  安德烈亞苦笑道:「這是我應得的。」

  「我只想看看您,可是我沒有忍住,剛才我以爲自己在做夢,現在,請您就當做做了一場夢,忘記我吧。」

  唐格拉爾夫人拿出手帕,可憐啜泣起來:「爲什麽?是因爲我已經不配做你的母親了嗎?」

  安德烈亞:「不,是我不配,我這樣的孩子是不該得到哪怕私下的承認的。」

  「你經歷了什麽?」

  「我在科西嘉長大。」

  聽到惡魔(拿破侖)的家鄉,男爵夫人驚呼了一聲。

  「那家人對我很不好,我只能四處偷東西來填飽肚子。也是爲了吃的,我和我的養母發生了一些爭執,然後我不小心撞碎了燈,點燃了屋子,我太害怕,就逃出來了。」

  很多時候,母愛是非常盲目的。

  安德烈亞很聰明,他學什麽都非常快,很小就在外「闖蕩」。有時候爲了某些目的,不免要裝作各種各樣的人,他容貌出衆,在團夥裡就負責扮作窮學生或者落魄公子,騙一些女人上當,知道親生母親已經會無條件袒護自己,就毫無顧忌說起來。

  「逃出來後,我又被人抓走,被他們逼著做假幣,後來我進了監獄……」

  又顛倒黑白了一陣,他也跟著啜泣起來,「我在荒蠻的外省長大,只是認識幾個詞。來了巴黎,見了維爾福先生,才知道過去做的事情有多可怕。您千萬不要怪罪他,我能活著已經是他努力的結果,我的親生父母都有了家庭,我做卡瓦爾坎蒂先生又有什麽關係呢。」

  他說起那些「過去」,唐格拉爾夫人就跟著時不時嘆息驚呼,聽到最後忍不住抱住他:「天呐,我苦命的孩子。」

  安德烈亞也回抱過去,心中算著今天已經足够,要讓這位夫人幫忙對付貝爾圖喬,還得改日再盤算。

  因爲母家地位水漲船高,知道這個時候丈夫不敢來打擾,唐格拉爾夫人放心把貼身的女僕也屏退,這對失散多年的母子倆就這樣各懷心思,兩個人都有意討好對方,所以聊得十分投機賓主盡歡,都沒有注意到門外的人。

  「看我聽到了什麽秘密。」

  唐格拉爾背著手往回走,想著就忍不住笑起來。

  他知道妻子曾經和大名鼎鼎的德·維爾福在一起,却沒想到那個孩子居然還活著。

  沒有破綻的檢察官,現在露了好大一個把柄在他手裡。

  銀行家開始盤算,怎樣讓這條消息帶來的利益長久最大化。

  走進書房時,唐格拉爾已經收斂了那副算計,露出討好的笑容。

  「很抱歉,伯爵。我以爲您在男爵夫人那,所以先往那邊去了。您這個時候來訪,是爲了什麽事情嗎?」

  伯爵說:「也沒什麽,我出來閒逛,恰好看到克里斯的鷹在您的屋頂上,所以好奇進來拜訪。」

  唐格拉爾聽說過領事的游隼。

  班納特是整個巴黎城最大的話題人物,他連寵物也充滿個性。

  整個冬天它都縮在屋子裡,溫度回暖後它就開始外出,從來不吃別人給的東西,對什麽都一副傲慢冷淡的模樣,偶爾在廣場追趕鴿子,還會待在領事館對面的路牌上,接領事回家。

  大部分要找班納特的人就知道了,如果天氣晴朗,游隼不在路牌上,那麽領事今天肯定不在辦公室,可以去香榭麗捨三十號碰碰運氣。

  唐格拉爾心情很好,所以有心情接這個話題:「可惜,班納特先生不在我這裡。您和他今晚不在一起嗎?」

  伯爵用一種高深莫測的神情說:「克里斯和他的未婚妻在我家,我不想打擾他。」

  唐格拉爾:「……」

  把自己的大別墅留給朋友談情說愛,大晚上跑出來閒逛,這得是多深厚的友情。

  伯爵又道:「對了,您既然這麽富有,想必也很瞭解整個巴黎城的東西了,您覺得,我應該給他送什麽樣的訂婚紀念禮物?」

  唐格拉爾沒有朋友,更沒追過女人,這輩子就給合作夥伴送過錢。

  那種答案這位走心的大客戶肯定不滿意。

  他沉吟一會,才模棱兩可說:「班納特先生這麽愛那位小姐,我覺得,您可以選一個會讓他未婚妻滿意的禮物,只要能讓他喜歡的人滿意,他自己肯定也是滿意的。」

  伯爵微不可見笑了笑。

  「那麽或許要花一大筆錢了。這位小姐花了五百萬和克里斯跳舞,恐怕是繼承了一筆不小的遺産,普通的東西可能看不上眼。」

  伯爵理所當然說:「對了,您許諾過,一旦義大利的消息過來,就會替我連同利息全部補齊的吧。我昨天得到湯姆生·弗倫奇銀行的消息,說早就已經將款項撥給您了。」

  唐格拉爾只想給自己一耳光。

  這筆錢他倒不是拿不出來,因爲剛剛有俱樂部把一筆慈善款項存在他這裡了。

  連零帶整,剛好够他許諾給基督山的五百萬加利息,而且裡面的五百萬恰好就是班納特那個未婚妻掏的跳舞錢。

  他的未婚妻替他花的錢,前一秒剛揣進自己的口袋,還沒熱乎,又被他的摯友拿走,還要再花到他頭上。

  發現自從領事出現在巴黎,自己就連連倒黴,唐格拉爾一瞬間想去求班納特放過自己。

  偏偏他還不能拒絕。

  對銀行家來說,錢只是一種商品,真正的貨幣是信用。

  自己沒能做到,還出爾反爾,以基督山這幾個月在巴黎的矚目程度,只要放出消息幷得到證實,直接就會被發現資金周轉問題,說不定會被誤認爲他要破産。

  如果這些人紛紛要求提款,到時候他就真的麻煩了。

  最後唐格拉爾咬著牙,咽下血,含著泪簽了支票。

  又去了趟郊外的驛站辦事,回到香榭麗捨時,天色已經很晚了。

  在林地的車道拉了鈴,車穩穩停住,伯爵走下來,一身風塵僕僕,將懷錶拿出來看了一眼,又像是想到了什麽,面色更加晦暗起來。

  阿裡知道,每逢入夜,或者和那些人來往後,主人都會變回在突尼斯,自己剛遇到他時的樣子。

  因爲眼前比黑夜還要濃稠的沉凝氣氛,啞僕不敢亂看去卸車,心裡只盼明早見過班納特少爺後,他能儘快恢復。

  伯爵呼哨一聲,過了一會,游隼撲扇著落到他帶的厚手套上。

  「幹得不錯,格里芬。」

  他誇了一句。

  格里芬幷不領情,歪頭想啄他的發帶,被輕拍了一下,隨即不滿發出咕咕聲。

  他的表情這才鬆動一些。

  緩步走回別墅,因爲聽到門房的動靜,貝爾圖喬已經在門廊等著了。

  管家心裡惦記著怎樣向雇主坦白,撞上他嚴肅的模樣不由有些心虛,滿腹心事上來替伯爵摘了斗篷,又提著燈在前面引路,走到他們的樓層前才想起來,低聲驚呼。

  「少爺今晚歇在您的房間裡。」

  看過兩個人親密的相處,下意識說出這句話,貝爾圖喬才發現自己說得相當引人誤會。

  愛德蒙僵住了,緩緩扭頭,確認道:「他怎麽說的?」

  覺得自己可能知道了什麽不該知道的東西,管家屏氣凝神不敢抬頭,用一本正經的語氣轉述:「少爺說,雖然訂婚了,爲了未婚妻名譽考慮,不能晚上也住在一起。我也建議了給那位小姐重新買房子或者好好布置一間房,但是少爺說他不放心,也不想麻煩您。」

  「少爺還說……這段時間就和您一起睡了。」

  登確定不會有人在上樓,不可能造成什麽誤會後,愛德蒙才去試了試「未婚妻」住著的房門。

  門被從裡面反鎖了。

  所以是她給貝爾圖喬聽的說辭。

  分不清是失落還是慶幸嘆了一口氣,愛德蒙去了浴間,走出來時,在他臥間外套間的花瓶裡看到了那束白山茶。

  是維爾福小姐祝福他和「神秘情人」訂婚的禮物。

  同是維爾福的孩子,瓦朗蒂娜和安德烈亞簡直站在黑白的兩個極端。

  愛德蒙想著,終於覺得有什麽不對了。

  爲什麽她會把花放在這個房間?

  他緩步走到臥間門口,發現自己的房門也被從裡面反鎖了,拿出鑰匙,好幾次都沒捅對。

  終於悄無聲息打開門,沒有過去熟悉的一室漆黑,恰好相反,壁爐裡燃了木柴,只有熟悉的布料晾在那,擋了一些光,整個屋內朦朧著暖色,有極淡的香水味道。

  床頭櫃有一本夾了書簽的,四柱床的帳幔被好好放下了。

  愛德蒙小心掀了一角。

  足够他看清睡在他床上的人了。

  因爲眼睫很長,她閉上眼睛時,更加顯得人毫無防備,睡相也非常乖巧,身子好好縮在織物下面,小小一個陷在他過於寬敞鬆軟的床裡,就好像一下就連著那些柔軟的情緒也塞進他的心裡。

  再沒有那些因爲復仇而作亂叫囂的情緒,心中只剩見到她的歡欣,愛德蒙不由屏住呼吸,緩緩凑近。

  然後被一隻手按住了臉。

  終於,愛德蒙想起了這是一個會在枕頭下塞著匕首,睡著後依舊保持警覺,能在醒來後第一時間保持均勻呼吸繼續裝睡,當初其實知道自己不告而別的疑心病。

  愛德蒙忍不住輕聲問:「你到底有沒有睡著?」

  「我對開鎖的聲音很敏感。」掃見他已經洗漱過,不是回家就跑來見自己,潔癖才鬆了手,又討好吻了他的下顎,一面含糊解釋,「而且我睡眠很淺,幾乎不做夢。」

  克莉絲的嗓音還有些啞,確實是睡著了才醒。

  「繼續睡吧,」他柔聲說,「明天還有事。」

  克莉絲點頭,一面順手撩起被子,不說話,只是帶了一些小心和希冀看他。

  她要忙的事務很多,工作還算游刃有餘,但是除此之外也要完成侯爵的作業(希臘那些文物就包括在內),每天要花不少心神,只要有空,他還會像當初在攝政街陪她午睡一會。

  這還是頭一次夜裡這麽要求。

  愛德蒙把暗處的一切都看得很真切,她果然穿著那種胸口有堆叠遮掩的長睡裙。

  想到才十二歲的她一個人在公學,因爲時時要小心被發現身份,所以連睡眠也不安穩,心一下就被揪緊了。

  愛德蒙自然躺進去,將帷幔重新掩好。

  如果她搬過來,明天要讓他們換個遮光效果更好的床幔。

  他一面想,擔憂問:「又做噩夢了?」

  克莉絲在昏暗裡沉默了一會,才說:「我只是發現,和你一起,我會睡得比較沉。」

  算是彆扭承認了。

  愛德蒙摸索著,把克莉絲帶進懷裡,

  抱住她後,像是把他自己不安的部分也充盈了。

  「那就一起睡。」

  「手下那裡,有我管著,不會亂傳。你的身份不會暴露,出現意外情况,都有我保護你。」

  「有我在你身邊,你什麽都不用想,也什麽都不用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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