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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班納特「先生」》第178章
178.

  未婚夫被抓走後, 梅塞苔絲曾經抱著一絲希望去找過代理法官。

  ——「他是一個罪大惡極的犯人。我幫不了您, 小姐。」

  當年還只有十八歲的梅塞苔絲被這句話嚇待了。

  一艘商船的大副被突然帶走,原本以爲隻與違禁品相關, 畢竟爲了父親和生活, 愛德蒙也偷藏過一點東西,但是幷非只有他一個人這麽做, 連水手都懂得在各港口靠岸後揣上一包烟草帶回去掙點外快。

  水手跑船基本以月計數, 法老號一般走印度, 往返更是時間漫長, 再加上聚少離多,每次見面, 梅塞苔絲更多是慶幸他平安無事, 根本無暇問他到底做過什麽。

  幷不知道背後真相, 從未出過馬賽的少女想過很多種可能, 却實在沒有頭緒。想起代理檢察官出了名的公正嚴厲,時間久了,就算心底不願接受, 却還是忍不住猜想他可能是真的犯了什麽罪。

  結合那部歌劇裡以及歐也妮的話,親眼見過「神秘情人」穿著裙子和小年輕跳舞,現在再把那個人和過去樂天真誠的水手聯繫到一起,現在性格大變, 違背教義,誘騙尚沒有判斷能力的小紳士……

  不僅心中形象徹底顛覆,梅塞苔絲對整個世界的認知都産生了動搖。

  愛德蒙唐泰斯這十六年裡到底經歷了些什麽?!

  面前的人因爲她的話沉默了一會, 才艱難道:「夫人,我以爲,我們已經談論過這件事了。」

  ——「克里斯保有我的誓言,我們之間有約定。所以請您放心吧。」

  是啊,誓言,是她違背了約定,那天慈善舞會,他已經認出她了,所以才說了那番話嗎。

  梅塞苔絲自責認爲,這是在提醒自己,她當年的毀約再嫁也有責任。

  說不定,他出獄後就一直待在馬賽,得知自己嫁給弗爾南,才在那條錯誤的路上越走越遠,不僅對女性再無信任,還玩弄起年輕男孩的感情了。

  聽葛朗台夫人的意思,英國領事與她也只是假裝的情人,因爲克里斯班納特心心念念第一個情人,比小姑娘還漂亮的年輕人白紙一張,當然分辨不出來對方只是個打扮成女性的男人。

  一旦把那位「神秘情人」和愛德蒙唐泰斯聯繫到一起,清楚他根本沒有歌劇裡的什麽身世苦衷,很容易就能聯想到,他第一次「逃走」說不定是怕暴露性別。

  結果年輕人已經情根深種,不在乎性別也要和他在一起。

  恰好與真相完全相反,却意外解釋得通,梅塞苔絲越想越覺得有道理。

  「因爲那時候,我以爲我在與一位薄情的女士說話。可是我沒想到……班納特領事年紀本來就已經很小,你們却已經認識了六年,六年前班納特才多大?十六歲。英國或許能結婚的年紀,在法國還是一個未成年的孩子。」

  做了母親的梅塞苔絲說到這裡,語氣更加痛心疾首起來。

  年長者瞬間想起了十六歲把自己騙得團團轉的「少年」。

  他無奈道:「克莉絲一直比實際年齡要成熟很多。」

  梅塞苔絲嚴厲看他:「難道教義也和年齡有關嗎?」

  不像記憶中海員被曬過的麥色,那張蒼白陌生的臉紅起來相當明顯。

  心中明白對方不知道克莉絲是女孩子,所以只是在指責自己帶著「同性」走一段艱難的路,曾經虔誠的教徒還是莫名心虛起來。

  一步步走到同床共枕,身體力行膜拜起「新神」的軀體,教義的舊罐子早就被放在了理智的邊緣,無數次搖搖欲墜却沒有跌碎,是因爲聖喬安暴露性別的故事在警醒他而已。

  突然想通這個關節,默默在計劃內添了一行,愛德蒙短促道:「您或許誤會了什麽。我只能說,那部歌劇和傳言都只是我和克莉絲之間的一個游戲。」

  「所以,歌劇裡和傳言裡那個馬賽的男僕,也是您嗎?」

  「沒錯。」

  梅塞苔絲得到答案,表情突然變得很精彩,好一會才說:「我明白了。」

  愛德蒙:「……」

  所以你又明白什麽了?

  「其實我本來是不打算找您的,」因爲對方滴水不漏的表現,想起記憶裡總是很坦率真摯的人,梅塞苔絲輕嘆一聲,「一方面是因爲我受到葛朗台夫人的托付,所以不免要關心班納特先生的事情。還有……」

  她沒有說下去,反而問道:「現在,您還願意將我當做朋友嗎。」

  確定自己已經被認出來,又被攤到明面上說,愛德蒙遲疑了起來。

  他或許來去自如,隨時可以再捏造一個人出來,不過所有人都知道「基督山伯爵」與領事交好,克莉絲的事務和身份特殊,他的復仇必須足够隱秘。

  可是梅塞苔絲認出了他。

  身份暴露讓愛德蒙很不安,拿不准應不應該順著這個話題再談下去,會不會對自己的計劃造成未知的影響。

  他早就諒解了梅塞苔絲,也不想打擾彼此生活,可是她嫁給了弗爾南。

  三個仇人,他整整研究了五年。

  因爲是弗爾南的家人,愛德蒙很清楚,梅塞苔絲有多在乎阿爾貝。

  她或許會因爲善良而不拆穿自己,但是發現他的目的,察覺到會牽連家庭後,一個母親一定會爲她崇拜父親的孩子做點什麽。

  愛德蒙好一會才說:「當然,我們爲什麽不是朋友呢。」

  沒有理會蒼白陰鬱男人語氣的古怪,梅塞苔絲面上鄭重,繼續道:「您說您受了很多苦,所以我願意相信是這個世界迫害了您,才讓您變成現在這樣的。」

  「我的朋友,現在的一切讓您覺得快樂嗎?」

  「是的。」

  「您目前的快樂是否已經軟化了您的心呢?」

  「當然。」

  「您還在憎恨使我們分開的人嗎?」

  「……您爲什麽會這麽說。」

  「那天在慈善舞會,您提起莫爾塞夫這個姓,語氣幷不像是一個朋友。」

  因爲那個名字,男人後退了一步,目光如鋒刀刀刃,面上露出憎惡的神情。

  「很意外您能認出一個臉和聲音都完全不同的人,可惜,我以爲自己與過去已經不會有任何聯繫了。如果您願意保有一絲友誼的話,就尊重我們共同死去的那位朋友吧,那些年裡,他每一天都在痛苦。」

  「我以爲,沒有人能替一個死人原諒任何人。」

  梅塞苔絲身子晃了晃,驚悸著用完全陌生的目光看他,像是見著被不小心放出籠子的猛獸。

  他被這種目光刺中,臉色更蒼白,却還站得筆直,冷淡道:「我唯一能給您的建議是,帶著您的孩子離開巴黎。」

  「那麽我要給你的建議是,對一位無辜的女士紳士一點。」

  一個輕快的聲音在一邊響起。

  面前的人突然弱了氣勢,側了身,輕聲說:「你怎麽來了?」

  因爲餘光瞥見自己,他看向年輕人的目光裡甚至帶了點無措和委屈。

  領事沒有答話,向她脫帽代爲致歉,彬彬有禮伸出手臂。

  「能和您借一步說話嗎?」

  愛德蒙站在原地,看著梅塞苔絲挽了克莉絲,走到遠處相對著說話。

  克莉絲選了一個自己恰好聽不清的距離,甚至背對著自己,不讓他辨別唇語。只能看到前未婚妻起初是驚愕,隨即面色蒼白,很久以後才嚴肅說了句「謝謝您願意告訴我這些」,又被對女人一直很有法子的人哄得面色稍霽,突然用力抱了他的現「未婚夫」。

  看著呆住的青年,忍不住噗嗤笑出聲,梅塞苔絲又轉過身,快步走到他面前,停了脚。

  她真誠道:「我衷心感激上天您還活著。這是我唯一祈求的,而您依舊是我認識的那個高尚的人,太好了。」

  愛德蒙因爲這個前後的變化楞了一會,回過神時,梅塞苔絲已經微笑和年輕人告辭回去了。

  因爲這個意外,大家都沒有了再看賽馬的興致。

  回到車厢,只有兩個人時,愛德蒙忍不住問:「你和莫爾塞夫夫人說了些什麽?」

  克莉絲故意道:「你在說誰,梅塞苔絲嗎?」

  「克莉絲。」

  他凑近,低低叫她的名字。

  很難說清這裡面蘊藏了一些什麽感情,可能有對她壞心眼的寬縱無奈,又像是捉不清戀人有沒有生氣的小心,甚至還有一些不滿。

  至少克莉絲因爲這一聲妥協了。

  「你放心吧,我們根本沒有聊你。」

  愛德蒙一楞。

  克莉絲說:「我只是作爲一個朋友善意告訴她,我瞭解到,她的丈夫在法國西班牙和希臘做了哪些事,或許要被引渡贖罪,這件事無可挽回,爲了阿爾貝著想,她最好帶著孩子離開巴黎避避風頭。」

  愛德蒙擰眉:「你說後,她就信了?」

  「她是個很敏銳的女人,不依靠邏輯,更多是直覺和體會。不用太多證據,只需要蛛絲馬迹就足够辨別真相了。」

  「你不怕她提醒那個男人,把你的秘密工作攪亂?」

  「我既然敢告訴她,就不怕她說出去。而且,我相信她的心性。能把阿爾貝教成那樣,在她眼裡,人品和對錯要重要得多。」

  ——「您依舊是我認識的那個高尚的人,太好了。」

  「你們什麽時候關係這麽好了?」

  他語氣有些怪。

  「替歐也妮幫忙處理了一些慈善的事務,我們打過不少交道了。」克莉絲說著,凑近打量了一會,意外道,「你和她聊得那麽忘我,甚至沒聽到我的脚步聲,我都還沒說什麽,爲什麽你先吃醋啦?」

  因爲梅塞苔絲替她打抱不平,她出現後也是在維護梅塞苔絲。

  愛德蒙不太情願把前面的談話交代了,克莉絲聽完果然掩面笑起來。

  她一邊笑一邊斷斷續續說:「所以梅塞苔絲是覺得,你做了逃犯,爲了躲避追捕藏在馬賽紅燈區,後來遇到了我。然後你爲了從我手裡拿到新身份,哄騙了我的感情和身體,跟著我一起逃離了法國?」

  因爲那出歌劇,報紙上他們的事情到現在已經有了無數種解讀方法,再加上那群知道部分真相的親友們在他面前拿著不同的劇本,愛德蒙對此已經見怪不怪,木著臉等她笑完,才補充說:「至於我沒聽到你,和聊天對象沒關係,只是因爲那個話題。」

  克莉絲見他只是回想就沉了臉,忍不住問:「你是不是憋得太久了?」

  他因爲她的話楞了下。

  她繼續道:「我很理解你對過去的在意,但是反應太大了點,而且只要觸及這方面,你就有點無法自控。梅塞苔絲確實什麽都不知道,你那麽表現,又不打算告訴她真相,只會被誤會,沒有任何益處。」

  愛德蒙:「……所以你是說我在憋什麽?」

  「仇恨啊。」她面上一本正經,「不管什麽情緒,在心裡憋得太久,都會變重,而且對身體不好。」

  「那我應該怎麽做?」

  「如果你突然想起仇恨了,又不能告訴別人,就和我說,發泄出來,在我這裡駡他們都可以。」

  他失笑看她:「我在碼頭聽過的粗話都很髒,我沒辦法在你面前說不好聽的話。」

  克莉絲滿不在乎說:「我又不是只聽過輕聲慢語的深閨小姐,我以前在校外和哈洛德他們打架,也會聽到他們駡人。」

  有時候接她從舞會回攝政街,會遇到一群喝醉酒的公子哥,愛德蒙回憶起那些駡駡咧咧的話,客觀評價道:「比較初級。」

  情報販子不服氣:「你別以爲我沒去過馬賽碼頭。」

  因爲見面時他已經被那位神甫教導塑造過,總是一副憂鬱文雅、隱忍克制的模樣,她甚至莫名期待起來,鼓動他來一句。

  愛德蒙好半天才開口。

  「唐格拉爾這個陰險無耻的小人。」

  「阿嚏!」

  唐格拉爾連忙拿出手帕。

  安德烈亞虛情假意關心道:「您沒事吧?」

  親生父親維爾福的注意力被自己的便宜爺爺引走,可能告狀的瓦朗蒂娜又去了馬賽,安德烈亞最近過得很自由瀟灑。

  親生母親唐格拉爾夫人非常富有,和他曾經的養母一樣是個感情豐沛的女人,對自認爲虧欠多年的私生子無所不從,安德烈亞發了好大一筆橫財,又繼承了唐格拉爾夫人的美貌,加上「寄住」在**官維爾福家中,體面和財富到位,他在巴黎那群公子哥中吃的很開。

  這段時間,他又見到了好幾次出來採買的貝爾圖喬。

  眼見著上流社會的大門開啓,一個人對自己知根知底,還掌握著致命把柄,基督山的管家自然就成了他的眼中釘。

  只是最近接觸下來,安德烈亞發現,唐格拉爾夫人雖然清高,但是性子軟弱,什麽話一嚇就會說出來,幷不能成爲幫手。

  「機緣巧合」下,安德烈亞和唐格拉爾認識了。

  安德烈亞繼續道:「總之,我手裡掌握著那位管家的把柄,他如果不想入獄,就得好好聽我的。」

  「找您一起來發這筆財,是因爲我被維爾福先生看護,不好直接出面。再有,我雖然知道那個基督山伯爵有錢,却不知道這個管家手裡能榨出多少油水。」

  唐格拉爾配合笑起來。

  「這件事交給我去辦。伯爵是我的大客戶,改天我去拜訪時,我會想辦法套清楚這些問題。」

  上門那天,一套寒暄後,銀行家很有技巧提問了。

  「我實在控制不住好奇,您取走那麽大一筆錢,替班納特先生準備了什麽樣的訂婚禮物?」

  伯爵背對著他,正在翻檢一沓銀片,上面是城中所有一流精雕師的樣板。

  他選中兩個,交代靜候在一邊的管家把戒指送去,摘下單片眼鏡,這才道:「這是其中之一。」

  知道是要在戒指圈內刻字,唐格拉爾忍不住問:「爲什麽是兩位師傅來刻?一對夫妻,難道不是一致得比較好嗎。」

  「因爲有兩對戒指。」

  伯爵搖頭,「我們是最好的朋友,所以戴的戒指當然也要是一樣。」

  這語氣好像是在談論自己和領事的婚事一樣。

  唐格拉爾想著,又驚訝問:「您也要結婚了嗎?恕我冒犯,只是,您一直都過著東方式的生活,却又不像那些帕夏一樣姬妾成群,所以我以爲,您幷不打算用我們這邊的婚姻關係約束自己呢。」

  伯爵只道:「克里斯結婚了,我當然是會結婚的。」

  善於察言觀色的銀行家知道,自己再在這個問題上問下,就要碰壁了。

  他便道:「那麽,還有什麽禮物呢?」

  伯爵走到他對面的長沙發坐下。

  「我換了一輛大一些的定制馬車。」

  他連忙恭維道:「您考慮得很周到——」

  畢竟這兩個人外出都形影不離,娶妻以後就要多個人了。

  伯爵點頭,「克里斯覺得長時間坐馬車太累,我却不喜歡旅店的床,新車就沒有那麽小了,座椅調整後可以像躺在床上一樣,這樣我們晚上也能趕路了。」

  唐格拉爾表情凝固了。

  再繼續聊下去,他懷疑自己只會瞭解一堆伯爵和領事的生活,而不是管家的經濟權限了。

  他便問:「這輛車花了您多少錢?」

  「我從來不管這些。錢是我的管家付的,你可以問他。」

  「也對,我看您府上管理嚴密,連侍從也是層層傳遞消息,不能逾越的。也就是說,您只需要盯著貝爾圖喬先生就可以放心了。」

  伯爵坐在原處,面目在陰翳裡模糊不清,借著昏暗打量銀行家。

  「您錯了。貝爾圖喬是管家,我也從不在乎那些錢是怎麽花的,我只需要他把事情辦得好就足够了。所以我從不監控他的職務,他可以隨便動我的錢。」

  唐格拉爾很吃驚。

  「冒犯一句,您不擔心監守自盜嗎?」

  「我不用擔心。」伯爵面露厭倦道,像是在說一具提綫木偶,「需要擔心的反而是我的管家。」

  唐格拉爾心中莫名一怵,不便在這上面多問,又掩飾了一堆話,才離開了。

  克莉絲下班時,沒有在以往的位置看到等她的人,找到愛德蒙時,他正蜷縮在書房的便榻上。

  「你怎麽了?」

  看到比以往更蒼白的面色後,她難得慌亂起來,連公文包都隨便扔開就要去找人,被他一把拉住了。

  「沒事,我已經吃過藥了。」愛德蒙吸著氣,安撫道,「躺一會就好。」

  克莉絲爬上去,拿手帕幫忙擦了冷汗,又替他解開發帶和領口,感覺到輕顫後,忍不住擰眉,乾脆將他抱住。

  「哪裡不舒服?」

  「胃疼。」

  愛德蒙輕聲說。

  溫熱的手探進來,替他捂了,輕按一會,等到呼吸變得平緩,才凑近道:「怎麽會突然——」

  門被突然推開了。

  進來的人這次連名字都沒喊出來就待在了原地。

  同樣的夕照,同樣的兩個人,一樣的便榻,一樣的自己。

  畫面莫名眼熟。

  除了姿勢不太一樣。

  男人靠在另一個人的懷裡,因爲眉宇低垂,面色蒼白,還披散著頭髮,顯得尤其脆弱,年輕人滿臉擔憂和焦急,手已經伸進對方的衣袍,從外部看是放在腹部……

  莉迪亞楞楞說:「我是要當姑姑了嗎。」

  克莉絲:「……」

  愛德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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