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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班納特「先生」》第67章
第67章 étoies

  這雙手很冷, 讓捧著的面頰一個激靈, 却像是被燙到了一樣避開,連忙偏了頭, 抬起袖子狼狽又胡亂擦了幾把, 年輕的皮膚柔嫩白晰,因爲這個動作, 連眼尾都被擦出一抹胭色。

  「您都聽到了?」

  年輕人瓮聲說。

  他點頭, 放輕聲說:「我說過今天下午會回來, 所以直接來見你了。在一邊不小心聽到了全部,很抱歉。」

  被看到這副模樣的人抿了嘴,「請您讓我一個人待一會。」

  會毫不猶豫向其他人提出幫助, 爲了這種事情真心實意難過,被發現後却會難爲情。

  愛德蒙不僅沒有動, 還忍不住笑了。

  因爲這個輕笑, 班納特少爺瞪著泛紅的眼眶吃驚惱怒看他, 纖長卷翹的睫毛變得濡濕沉重, 吸氣抽了抽鼻子, 連稍長過頰邊的頭髮也晃了晃。

  像是他最寵愛的那隻垂耳兔。愛德蒙非常不合時宜想著。

  他順手揉了那頭短髮, 用神甫慣常的溫和語氣勸哄道:「還是進去吧, 待在這裡,看到的人會更多。」

  一下被戳中最在意的地方,克莉絲騰地站起來, 自己拿手帕隨便抹了泪, 想到眼睛肯定是紅的, 一路都縮在後背意外寬闊的教士身後,不願意探頭。

  經過水房時,注意到小爐上正好有一壺熱水,愛德蒙直接拉住克莉絲的手臂走進去,撿了一隻瓷碗燙過,才又兌了一碗溫水,拿自己的手帕浸過,擰好遞給她。

  克莉絲悶聲不吭擦了臉,總算清醒了一些,才驚訝發現手裡是一條真絲手帕。

  被熱水浸過,肯定是不能再用了。

  面前的神甫一眼看出她所想,「你留下吧。」

  大不了之後再賠他一條,克莉絲點頭,擰乾了他的手帕,用自己的帕子包好,塞回口袋裡。

  今天天氣很好,很多僕從都出去曬太陽,窗外遙遙有人聲傳來,這個房間反倒顯得更安靜了,兩個人就這樣相對坐著,一個低頭想事情,一個看著另一個人,又似乎心不在焉,都沒有說話。

  過了一會,愛德蒙才開口:「已經看不出來了。」

  克莉絲陡然驚醒道謝,面色如常起身走向會客廳。

  拉開門前,克莉絲垂了眼,向愛德蒙低聲道:「您是位教士,是我忠實的朋友,我很感激您沒有多問,也知道您現在還不放心我,所以决計不會離開我一步。」

  被點出心思,他僵硬點了點頭。

  「我信任您,」她深吸一口氣,還是堅定道,「只是,我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實在有些匪夷所思,所以我還是希望您能在這裡等我。」

  可是他在這裡照樣能聽得很清楚。

  愛德蒙正要說去其他地方等她,克莉絲已經先一步推開了門。

  伊麗莎白果然坐在沙發上,表情不太好,明顯心情糟糕,凱瑟琳在安慰她,瑪麗也靜靜坐在一邊。

  挺好,人都齊了,不必一一去找了。

  莉迪亞站著,叉腰氣呼呼說:「瑪麗好不容易拒絕了他,結果你最好的朋友又幫他貼上來是什麽意思?」

  克莉絲頓時哭笑不得,「你才是最沒資格說這句話的吧。」

  這位小姐可是差點讓達西和威克姆做了連襟,這比柯林斯和夏綠蒂在一起後的關係要近多了。

  莉迪亞瞪大眼睛,譴責道:「我可是在幫你抱不平!她要是做了我們表嫂,我們和盧卡斯家的關係又那麽近,那柯林斯這個惡人就能時時來浪博恩找你了!」

  克莉絲這才知道她說的不是達西,是自己。

  看來班納特太太最近太忙,所以把盯著柯林斯,以免他謀奪家産的「重任」交給了莉迪亞。

  經莉迪亞這一打岔,大家都看過來了,凱瑟琳露出得救的模樣,把自己的位置讓了出來。

  克莉絲毫不猶豫坐下了,側頭看向伊麗莎白,心平氣和說:「我剛剛見過夏綠蒂了。」

  「我問她,有沒有什麽需要我幫助的地方。她先想到的是讓我勸勸你。」

  伊麗莎白看上去更難過了。

  克莉絲一本正經說:「所以我把她駡了一頓。說她既然爲了世俗向婚姻低頭,自貶身份,就不應該還惦念高尚的友情。人已經有了思想,更不該屈服去做一個只知道繁衍生息的動物。」

  門外的人忍不住笑了笑。

  伊麗莎白錯愕看她,「我以爲你會體諒夏綠蒂的。」

  克莉絲回視:「不嫁給這個人,她會餓死嗎?只是過得比現在苦一些而已,反正在修道院時,你盡可以隨時去看她,把你的幸福也分享一些給她。」

  因爲她這番話,伊麗莎白紅了臉,「我沒想那麽遠,你明知我只是爲她不值……或許還有一些失望。」

  說完後,伊麗莎白沉默思索一會,面露愧色,定了定神,「我明白了,我會找機會和她談談的。」她又接著調侃了一句,「順便爲你『駡』她的那句話道歉。」

  新娘子恢復正常,大家都鬆了一口氣,剛要散開,就聽到「小弟」跟著說了一句:「我當然沒有駡她,不過這是因爲那個人是別人家的姑娘。」

  「如果做出這種選擇的是你們,我會說得更難聽的。」

  這下不僅伊麗莎白,另外三位未婚姑娘都吃驚看著克莉絲了。

  莉迪亞最沉不住氣,「這個人怎麽回事,對自己的親姐姐比外人還要更嚴苛一些。」

  凱瑟琳連忙拉住她,瑪麗隻瞥了一眼,又看向克莉絲,認真問:「你是說,我們和別人家的姑娘有什麽區別嗎?」

  克莉絲說:「我們家比上不足,比下却非常有餘,所以你們從來沒有機會去想,女人要一個人生活有多困難。」

  「你們在法律上有保護人,現在是爸爸,就算不出嫁,未來也有我,所以你們至少有人可以代爲撑著門面。爸爸和我怎麽都是紳士階級的,任何人想要對你們如何,都要好好掂量一下。」

  克莉絲還特意畫了個重點:「如果不能理解,想像一下自己一個人住在大宅子裡,身邊都是不知道該不該信任的人就行了。」

  瑪麗白著臉沒吭聲,凱瑟琳瑟縮了下。

  「現在我來替你們清點一下你們的底氣。爺爺要求爸爸定的婚前協議,屬媽媽和你們的部分有五千鎊,媽媽以後由我來贍養,所以她從外公那裡繼承的四千鎊遺産,我也可以做主全部分給你們。」

  「再加上爸爸爲你們攢的錢,這些我也幷不需要。你們每個人至少有三千鎊的嫁妝。」

  凱瑟琳忍不住皺眉,難得强硬說:「克里斯,我不喜歡這樣的話題。」

  莉迪亞撇嘴:「反正我以後要去……」

  克莉絲打斷她,「今天麗萃也在這裡,所以我今天可以直白說,你們大可以一輩子住在浪博恩,誰也別想去修道院,我不會同意的。那種地方太壓抑了,根本不是你們該去的地方。當然,你們想要來一次一定會回來的旅程,我也不會攔著。」

  瑪麗皺眉,「你得知道,留著我們,你以後會很難找到妻子的。」

  克莉絲滿不在乎笑了,「現在只說你們的問題。」

  「好在簡和麗萃都會很幸福,今天夏綠蒂這件事實在刺激到我了,我做不到看著你們也落到這樣的地步,恰好我到今年也終於積攢了一些底氣,可以對你們三個做出承諾。」

  「所以我要向你們交底。你們要出嫁,有我和前面兩位連襟,還有拿得出手的嫁妝,所以大可以挺直腰板;就算你們不嫁人,你們這些小姑娘吃得實在不多,我也有本事養你們。」

  「我只能做到這個地步,至於其他人的眼光,媽媽的逼迫,你們就要自己扛了。」

  「現在知道你們和其他女孩子的區別了嗎。」

  就像現代女性,會有壓力,但是也不是無路可走,至少還有可以努力的地方。如果單純逃避生活和流言而匆忙結婚,那麽就是對自己的不負責任了。

  「你們不想應承這樣的挑戰也沒關係,但是如果享受了這份特殊,還做出一樣的妥協,我就會毫不留情了。」

  瑪麗冷靜道:「我沒什麽問題,你知道我的性格,這正合我意。」

  莉迪亞聳肩:「我更無所謂了,反正名聲毀了,嫁不出去,你願意留我就最好了。」

  凱瑟琳低聲說:「我還不太明白,爲什麽夏綠蒂嫁給柯林斯先生就是妥協了?」

  莉迪亞居然翻了個白眼,「這有什麽不明白的,你看夏綠蒂和麗萃的表情,她根本不像要結婚的人。她自己心裡不喜歡,還不是妥協嗎。」

  克莉絲笑了笑,衝凱瑟琳道:「沒錯,就是這個道理。有的人做不到連著幾頓吃自己討厭的菜式,却可以十年如一日和一個心裡厭惡的人過日子。說到底,人如果和自己不愛的人在一起,就是欺騙自己。」

  「如果沒有生存問題,一個人連生活都欺騙,那就已經放弃自己了。」

  凱瑟琳認真點頭,「我知道了。我一定會嫁給自己喜歡的人的。」

  克莉絲點頭,語氣輕鬆:「那就沒問題了。只要有我在,你們大可以有一輩子的時間可以好好活自己。看一生的書,畫一生的畫,就這樣閒逛也沒關係。」

  「你們是活生生的人,截止時間應該是壽命的終點,不需要像花期,沒有雕零色衰的時候。」

  她剛說完,就已經被撲成了一團。

  感性哭著的是凱瑟琳,勾住她頭髮的是瑪麗的眼鏡,力氣最大的是莉迪亞。

  克莉絲還沒回過神,只看到伊麗莎白溫柔笑著,伸臂將她們也一團抱住了。

  愛德蒙遵守約定站在原地。

  屋內的人還在說話,因爲做男僕的那段時間,他已經會下意識搜尋小班納特先生的所有句子。

  「……所以你們從來沒有機會去想,女人要一個人生活有多困難。」

  聽克莉絲說到這裡時,愛德蒙已經待在了門外。

  ——「果然都說,你們水手是最天真的,相信世上還有忠貞等待和約定誓言。唐泰斯失踪了十年,別說是未婚妻了,只要去找市長簽了死亡證明,連老婆都可以改嫁。」

  ——「要是你遭到什麽不幸,親愛的愛德蒙,要是你真的遭到不幸,我就爬到海角的岩石上去,從那兒跳下去,永遠葬身海底。」

  挖地道的唐泰斯常常想起梅塞苔絲這句話,所以成日擔心,幷由衷祈禱,希望未婚妻不要自尋短見,等到他們再見的那一天。

  直到得知她已經和自己的仇人弗爾南結婚,還是在他們原本約定的教堂後,這句話就變得像是一句玩笑了。

  不管是在監獄裡,還是得知真相後,他都沒想過讓她履行誓言,或者用死去證明什麽。

  ……他,或者說,過去的愛德蒙唐泰斯只是有一些失望。

  對那三個陷害自己的人,愛德蒙可以毫無保留的恨,細數鮮血淋漓的傷口,陰鷙盤算該如何向他們復仇。

  愛德蒙知道,自己的復仇一定會波及她,但是他始終不敢去想該怎麽對待梅塞苔絲,或者說,他幾乎避免去想到她。

  梅塞苔絲和弗爾南結了婚,因爲丈夫不擇手段的鑽營,過上了優裕的貴婦生活,孩子現在也已經十歲了。

  這時候,一個穿著水手服的圓臉年輕人站在他面前,憂慮而畏懼看著他。

  年輕人鼓起勇氣說:梅塞苔絲父母已經死去了,留給她的遺産只有加泰羅尼亞村的小破屋和漁網,她無法打魚,所以全靠村子裡的人救濟過活。弗爾南是她的保護人,是她在世界上唯一的親人。

  自己音信全無,要讓她一個女孩子怎麽去謀生呢,她只是一個普普通通,沒有受過教育的漁家女罷了。

  十年的牢獄生活不僅磨礪了愛德蒙的外表,連性格也完全變了。

  愛德蒙幾乎是漠然審視著那副純真幸福的面龐,在心裡冷冷問:所以你要原諒她了?

  ——我從沒恨過她。

  年輕的水手只是衝他笑了笑,這次沒有哀鳴,而是悄無聲息地徹底消失不見。

  水手唐泰斯已經死在伊夫堡,漁家女梅塞苔絲也變成了莫爾塞夫夫人。

  大家都沒有錯,但是也永遠回不去了。

  每次計劃復仇被刻意避開,其實都在被再次强調的部分,因爲這個徹底直視,他幾乎心頭一鬆。

  這時候,門被緩緩推開,青年就像是帶著春天和日光走出來了,從髮型到衣料都稍顯淩亂狼狽,却已經恢復了那副輕鬆愉快的模樣。

  就像是那天在銀行的重逢一樣。

  對方這次却沒有被簇擁著走遠,而是回過身,看到了他,露出了由衷的微笑。

  「讓您久等了。」

  克莉絲心情很好,想到讓年邁的神甫在這裡等這麽久,實在有些過意不去道:「不如接下來,您來挑去哪,我陪您去。」

  愛德蒙搖頭,「還是按照你的計劃來吧。」

  他在麥裡屯花了十幾個小時,剛把義大利的事務處理完,原本就只想和面前的人待在一起,獲得片刻的安靜和放鬆。

  她原計劃是收拾行李。

  克莉絲想了想,其實自己昨晚已經把秘密的部分都打包藏好了,帶神甫去房間也沒什麽。

  於是愛德蒙得以參觀了浪博恩繼承人的房間。

  他曾經被女管家帶著看過客房,據說幾位小姐的房間格局也是這樣的,她們自然也會按照自己的喜好來。

  班納特少爺的房間就要大多了,看得出來書房也屬這個格局,不過拆掉了裡面連通臥室外間的門,改通向走廊,變成了兩個獨立的部分。

  之後,他們又轉到起居室的部分,內部的布置很簡單清新,裝飾不多,連墻紙都是淡藍色的,外間最大的陳設就是用來招待客人的茶桌和沙發。

  反正東西都鎖箱子裡了,神甫也不會亂翻,自己這點識人之明還是有的,克莉絲很放心讓他隨便看,打開一個箱子,跑到隔壁開始搬書。

  愛德蒙果然很守禮,只是看那些裝飾畫,看完後又開始研究起居室的分布,有一個獨立浴間,非常符合少爺潔癖的性子,衣帽間也相當大,拂開外間飄動輕紗還有一個小巧可愛的陽臺。

  果然是他想差了。

  這番布置,可以說年輕人在父親那裡相當受寵愛,再加上剛才會客廳裡那番談話,似乎也不是完全受姐姐們照顧,可能因爲有了情人引導,有些反過來照顧姐姐們的意思了。

  愛德蒙本來還有些意外,但是聽過他在花園和盧卡斯小姐那番話,也就不在意。

  不論什麽時候都會好心對身邊的人伸出援手,看來也只有在充滿感情的家庭才能養出來。

  他一邊分神想著,下意識往還沒去過的房間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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