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amireux
克莉絲僵坐在桌子上。
手被他輕輕抬握著, 就與她的視綫平齊,愛德蒙頷首時,指尖被握得冰凉, 沿路却被燙得火熱。
就連說話時, 他都沒有離開她的手, 任由話裡熾熱的情意和氣息傾吐,給手背添上灼意。
輕吻指節時, 他看著她的額頭。
吻未來會戴戒指的指腹時,就在最愛的眼睛上停留。
沿著手背淡藍色的血管緩慢親吻, 他的目光也在下移,最後停在因爲緊張輕抿的胭色上。
鼻梁挺直得幾乎與飽滿額頭平齊, 所以連鼻尖也在摩挲著頂禮膜拜, 眼睛却從始至終都盯著她,露出與眼下順服動作截然相反的侵略性。
就像是也從她的額頭沿路親吻下來。
克莉絲盯著愛德蒙,幾乎說不出話。
他做著要將自己獻祭給她的模樣, 却說著失禮冒犯的話, 幾乎要把她整個也侵染焚燒。
她剛剛爲什麽會覺得,等姐姐們都出嫁後,自己會孤獨呢。
面前還有一個怎麽都甩不掉的傢伙。
表面上是他一直照顧她, 其實她也因爲潜意識不希望分開,所以怎麽都會對他的得寸進尺縱容默許。
看著眼前人因爲她徹底外露的情感, 克莉絲毫不懷疑,以他們關係的特殊程度,如果她有意回應、取悅引誘這個人, 那麽他也一定願意去愛她,屈從自己,心甘情願做明面的朋友,隱秘的戀人。
但是她不能把這種宿命加在他身上。
不能訴諸於口,隨時都要爲暴露的可能憂慮謹慎,因爲風吹草動擔驚受怕,隨時有一根綫綳在心裡,她已經嘗够了這種苦澀,有她一個就足够。
她不能去主動做這個加害者。
可是她也鬆不開手了。
本來就不會結婚,讓他一輩子纏著又有什麽區別呢。
只要他在身邊,被當成晚輩或者信仰都沒關係。
克莉絲翻轉手腕,順勢撫上了他的面頰,托起下顎。
和僞裝著剃得乾淨也過於光滑不同,男人的下顎因爲那些胡茬,酥酥麻麻,像是要沿著手腕又傳遞到激蕩的心裡一樣。
那隻冰凉的手還貼著她的手背,就好像他有意將她的手按在那裡。
年輕的新神就這樣沉默坐著,俯視著細細打量她放肆的祭品,隨即緩緩凑近,在他額頭輕輕印下一吻。
如同賜福。
隨即認命輕嘆一聲。
「我的確拿你沒辦法。」
「從今以後,你就是我的責任了。」
瑪麗坐在餐桌邊,開始慶幸自己終於要結婚,不必在這個家裡遭受更多的精神衝擊。
自從那晚去聽戲回來,基督山伯爵總算坐回自己原先的位置,很顯然,這兩個人結束了無聊的較勁游戲。
結果就是,似乎達成了什麽一致意見,伯爵更加明目張膽,她弟更加心安理得了。
只是送人去上班,有必要在依依惜別著互相交代一天行程嗎。
而且客房已經被空出來了,也沒有一個人主動提要搬回去。
凱瑟琳還在下午茶時候欣慰說:「他們終於和好了。」
瑪麗突然非常羡慕一無所知的四妹,不免聯想起了大姐夫和二姐夫在克莉絲那裡的待遇。
果然在他們家,知道得越少的人越開心。
倒了一杯茶,瑪麗又隨口問:「莉迪亞呢?」
「我看到她上四樓了,說是要和伯爵談談。」
瑪麗:「……」
看來太沒腦子也是不會開心的。
莉迪亞現在就很不開心。
「你死心吧,克里斯絕對不會娶你的。」
愛德蒙停了筆,驚訝抬頭。
莉迪亞繼續道:「克里斯本來就是個性子軟得一塌糊塗的人,媽媽又從來不管他,所以會喜歡年紀大的女人。」
班納特五小姐到底還是個未出嫁的姑娘,連挑毛病也說不出像是德包爾夫人那種羞辱同性的話,只能細數面前「歐洲女人」的缺點:
「就算你從瑪麗那裡拿了管家的資格又怎麽樣,你比他還要高,克里斯這麽喜歡跳舞,要是開舞會,你做女主人開舞時他會讓他被人笑話的。」
做布沙尼神甫時就被這位小姐評價,他會帶得年輕人更加老氣橫秋,這次就連原先自己挑剔達西小姐的理由也被返還了。
過去或許樂天豁達,牢獄之後,愛德蒙已經變得城府氣貧,性格陰晴不定,自尊心極强。這一面他的手下見得比較多,所以都小心翼翼,很少在他面前大聲說話。
在心上人面前他因爲一片柔情很難動氣,但是她調侃後,愛德蒙也會出言噎回去,不然也不會被克莉絲說小心眼了。
這時候遭到挑釁,他自然要反擊。
回憶起他的小朋友常用的那套把戲,都不必假裝,愛德蒙直接就流露出深情不悔的模樣:「莉迪亞小姐,我從來沒有奢求過他會娶我。」
「我幷不想打擾他,只要能永遠待在他身邊,一直看著他就足够了。我也是這樣和克里斯說的,他已經答應我了。」
想到那句「拿你沒辦法」和許諾,他還禁不住笑了。
莉迪亞倒吸一口氣。
太心機了。
歐洲人一臉有恃無恐,根本不怕自己去和克里斯對峙,那肯定就是真的。
她是女性,太清楚這種看似大度還痴情的話有多虛僞,有個人一輩子守在旁邊,克里斯當然別想娶其他女人了!
莉迪亞以前在麥裡屯就擅長耍這樣粗淺的小姑娘把戲,那些長得不如她好看的女孩子就算能看穿也只能跳脚,咬牙看著那群男生圍著她。
男人才不會懂女人的手段,只會被膨脹男性自尊心,然後感動自大,尤其克里斯那個塞滿了工作的腦子,雖然從來都只是被女人哄著,可是英國姑娘都要收斂含蓄很多,哪裡比得上無耻的歐洲人。
這個歐洲女人果然就是這樣以退爲進,甜言蜜語與肉體引誘幷施,才把她弟迷得團團轉的!
莉迪亞突然很想打人。
她還要說話,面前的人却突然臉色一變,先一步站了起來。
這時候,樓下傳來一陣連四樓都能聽到的喧鬧聲,透過窗子,就見好幾輛馬車進了院子,門房幷沒有阻攔。
莉迪亞動作很快,連跑帶跳就下了樓,剛到一樓大廳,見克莉絲被一群人抬著進來也嚇了一跳,被挪放在會客廳的長沙發上,連忙凑過去。
「克里斯,你沒事吧?!」
小弟還是清醒的,看上去也沒有受傷,雖然面色煞白,至少有力氣衝她擺手示意問題不大。
瑪麗在一邊瞪她:「你自己不會看嗎?」
凱瑟琳急得先要哭了,「早上出去還好好的。」
莉迪亞氣急敗壞說:「你告訴我,誰幹的——」
「都是因爲我。」
一個年紀很大的胖子在一邊小聲說。
莉迪亞剛要瞪過去,克莉絲從牙縫裡擠出話,艱難介紹道:「這位是國王陛下。」
三姐妹又受了一陣驚嚇,只好壓抑了擔心,一致斂裙行禮。
國王看上去也很焦急,不時往外看,催促總算提著箱子進來的醫生走快一些。
醫生見她滿臉冷汗,也沒有著急檢查,先從箱子裡拿出一瓶藥劑,兌好遞給似乎領頭的小姐,「先讓他喝這個。」
瑪麗道謝接過,剛要幫忙喂給克莉絲,結果她只是聞見味道後就一個激靈,睜眼推開了。
「我不用鴉片。」克莉絲咬牙說,「請您直接看吧。」
因爲時代局限性,醫生會廣泛開這個「藥」抑制疼痛。
但是哪怕一點她都不想沾。
瑪麗著急起來:「醫生開的藥,你這時候倔什麽。」
「就讓他喝這個吧。」
有人在一邊平靜說,却清晰可聞。
克莉絲這才發現愛德蒙站在她旁邊。
她本來就被一衆人圍得水泄不通,因爲疼得根本沒有辦法看附近,也沒有發現他。
一邊的醫生接過聞了下,抱著懷疑問了幾句,隻言片語間發現,對方是個比自己更厲害的藥劑師,擔心被國王發現掉了飯碗,不再廢話,面上鎮定說:「這個倒也可以試試,但是效果沒那麽好。」
克莉絲已經拿過仰頭喝了。
雖然很想說「你那麽厲害爲什麽不自己來看」,有國王坐鎮,這位宮廷醫師也只能認命,讓幾位女僕幫忙剪開了褲腿和絲襪。
克莉絲順著看過去,劇痛的地方果然已經腫了起來,藥劑如醫生所說,確實沒有那麽快見效,他伸手按時,倒抽了一口氣。
「請陛下放心,班納特先生沒有骨折,好好休養就沒關係了。」
醫生處理後,走到一邊恭敬彙報。
國王的表情一瞬間非常精彩,許久後才內疚說:「塞西爾,你好好休息,我改天再來看你。」
克莉絲點頭,招呼管家好好送客。
國王的離開帶走了一大堆簇擁,屋內又一下變得安靜下來。
伸手拿帕子給凱瑟琳抹了泪,面對另外兩位姐姐的詢問,克莉絲都沒有說是怎麽弄的,只是讓她們不要擔心,又讓男僕們直接連人帶長沙發扛到了樓上。
晚餐克莉絲沒吃多少,看出她還很難受,瑪麗她們也就沒有多和她說話,正要離開時,面無表情的伯爵走進來,手裡還拿了一隻新的玻璃瓶。
克莉絲問也不問就接過了。
出門時,莉迪亞忍不住和凱瑟琳低聲說:「這傢伙不會是個女巫吧。」
結果被瑪麗輕輕打了一下。
等她們走後,克莉絲先問他:「莉迪亞來找你麻煩了?」
又在轉移話題了。
愛德蒙看她臉色還有些蒼白,心裡嘆了一口氣,還是緩和了表情,把剛才書房的對話簡單說了一遍。
克莉絲忍不住笑了一下,扯到脚傷又嘶了一聲。
她困擾說:「你這麽明顯的喉結,她爲什麽會懷疑你是女人?」
愛德蒙突然想起那天克莉絲在墻後變回女聲騙巴黎人。
只是雖然被神甫教了發聲的原理,他却從來沒有試過。
他按了按嗓子。
「這樣呢?」
是一種非常冷冽低啞的女中音。
克莉絲待了一下。
「克莉絲?」
他繼續用這個聲音輕喚,有意放柔了嗓音。
——就好像故事裡的「黑髮情人」突然活過來了。
克莉絲紅了臉,「你別這樣說話,好奇怪。」
他揚眉,繼續道,「所以,你能告訴我,爲什麽會把自己弄成這樣嗎?」
愛德蒙的表情不自覺嚴肅起來。
她不願意在幾位姐姐面前說,還有意替國王隱瞞,其中一定有什麽麻煩。
克莉絲表情變換,最後還是服輸了。
「今天陪他們去打高爾夫,我只是坐在樹下,」她頓了頓,像是在選擇措辭,「陛下體型太過……康健,沒注意到我,我就被踩骨裂了。」
愛德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