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不了
別墅四樓的右側走廊盡頭擺著一株鶴望蘭,枝葉翠綠,寬大而舒展,麥穗的房間就在它的隔壁。
走廊寂靜,無人打擾,樂秋輕叩房門,無人應答。房門是密碼鎖,白瑉已經把數字告訴她了。她靜靜地站了一會兒,手指滑到鎖上,幽藍的光芒泛起——
「滴,滴,滴,滴……叮咚!」
門被打開,屋內光線昏暗,黑色大床卻整整齊齊。有微涼的晚風從一側吹來,樂秋跟隨風的方向,抬眼望去,只見紗簾在夜色中湧動,有人躺在陽臺的竹塌上,黑色羽絨大衣反穿,睡得靜淡。
樂秋脫了鞋,無聲無息地走過去。她在他身邊慢慢蹲下,她怔怔地看他,看他瘦得這樣厲害,臉上的憔悴連夜色都無法遮掩……風還在來回地吹,他的髮絲淩亂不堪……
不過只是一個月的時間沒見,他卻好像已歷經滄海。
她忽然想起他們那一路的並肩南行,想起清晨玉蘭樹下他等候她下樓的身影,想起他誆自己吃的那兩個壽司,還想起離別時那晚,他挽起褲腳,乖順地為她打掃屋子……
樂秋忽然低下頭去,眼淚決堤。
連日的緊繃,遭襲的委屈,還有一直強撐的鎮定,所有的忍耐和壓抑都在見到他的這一刻忽然崩塌。
不應該啊,為什麼忍不住了呢……她捂住嘴,眼淚洶湧,她卻緊緊咬著牙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她內心惶恐,不行,不能這樣……她是來安慰開導他的,是來替黃老照看鼓勵他的,她……
竹塌上的人忽然坐了起來。
「田樂秋?」
他的嗓音沙啞,樂秋一聽這個聲音就不行了,她猛然抱臂,把頭埋起來,恨道:「……你就非要像點名一樣喊我名字嗎!」
「為什麼哭?」
「……痛經!」
他就不說話了,像是反應了好一會兒才突然下榻,拉她回屋,然後又立刻反手關上門隔絕冷風。房間裡開了地暖,他把樂秋安置到沙發上,又脫下羽絨服反蓋到她身上。層層溫暖讓樂秋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又有向外冒的衝動,她覺得很是丟臉,可是一抬頭卻看到麥穗竟然也是一副她從沒見過的心神恍惚樣,似乎還沒從她到來的衝擊中回過神來。
她頓時破涕為笑。
麥穗反應慢半拍地把紙巾遞給她,然後似乎才意識到房間裡燈還沒開。樂秋連忙拉住他,帶著鼻音說:「別開燈了,反正也看得見……我妝都花了,燈一照肯定特別醜……」
麥穗就不動了,站在原地定定地看她,夜色流華,在他臉上映出明明滅滅的動人光澤。樂秋有點不好意思,意料之外的開場讓她失去了對局面的把控,她一時竟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兩相沉默。
空氣中的溫度卻在急遽升高。
樂秋覺得必須要說些什麼了,不然這房間裡的地暖就要把她蒸熟了。
樂秋:「……我來看看你。」
麥穗:「……醜不醜,跟妝花不花沒什麼關係。」
樂秋:「……」
樂秋面無表情,抄起手邊的抱枕就砸!
麥穗慌忙躲避,人也順勢倒在了沙發的另一側。樂秋瞪著他,沒好氣道:「本來我還想著要好好安慰你的……」
他盤腿在沙發上坐好,只看著她不說話。
樂秋又打他一枕頭:「要睡覺不會到床上好好去睡?在陽臺吹冷風,你是準備成仙還是怎麼著啊?」
他搖頭,很配合地說:「不成仙。」
樂秋作勢又要打他。
他往後一躲,不說話了。
樂秋看著他就又氣又心疼,忍不住罵:「你看看你都瘦成什麼鬼樣子了,怎麼,出國吃不飽飯嗎?比賽輸了就輸了,至於把自己折騰成這樣嗎,以後又不是沒機會再贏回來了。你這麼大個人了……」
樂秋罵得起勁,卻見他開始慢慢地放鬆下來。他把身子側靠在沙發背上,靜靜看著她,眼裡有細碎溫柔的夜光在長睫遮掩下悄悄流過。
樂秋罵不下去了……
她恨恨地拽過一個抱枕揪著玩,邊玩邊想著自己來之前就決定要說的那些話,醞釀了好一會兒,才終於深吸一口氣把抱枕扔了。
「麥穗,你有話和你說——」
「雖然以我的立場,說這些可能不合適……但從我認識你到現在,這段時間內,我感受到了你對SAS的認真,並且,漸漸的,我也越來越覺得你的確就屬這個賽場……既然是這樣的話,那我覺得,你就盡情去享受這個賽場吧!輸也好,贏也好,你想要達到的那個目標,如果你就是你的夢想,那你就堅持下去,即便別人有可能會不理解,但這是你自己的人生,只要你覺得它值得你去拼,那就夠了。」
「這幾天,我也想了很多,你說你是故意不畢業的,我當時不明白,現在想想,你應該就是為了能以讀書的名義繼續留在南川,留在基地訓練,對不對?但是麥穗,這畢竟不是能長久維持的辦法……」樂秋說到這兒的時候有些遲疑,但還是斟酌著字句,慎重道,「其實我倒是有一個想法,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們可以假裝交往,然後在南川一起租個房子,假裝同居;我還可以再幫你安排一個符合長輩期望的假工作,這樣一來,我們都不用繼續被安排相親,黃老師也不會再壓著你回遼城考公務員,你可以自由地去享受比賽,不必把自己逼得那麼緊,非要在限定時間內去拿到總冠軍,當然啦,你還可以更自由的去選擇你喜歡的小姑娘……」
「你覺得怎麼樣?」
這是樂秋費了很久才琢磨出的一個兩全其美的法子,她已經想好了這個方案之後的每個關節,她覺得自己真是個天才。
然後她就聽見麥穗說:「不怎麼樣。」
樂秋:「……」
她忍不住立刻跟進補充:「你不用擔心善後的問題,能分手的理由那麼多,到時候隨便找個就行……我實話和你說吧,我根本就沒打算結婚,所以這個方案的主動權都在你手上,你想假裝多久都沒關係,想什麼時候分開也都沒關係,到時候我……」
「主動權都在我手上?」
樂秋點頭:「對!」
麥穗就不說話了,他垂下眼。
樂秋把他的這種沉默理解為他正在認真思考,她歡欣鼓舞,正想繼續開口卻忽然感受到了沙發的起伏,她沒有防備,身子一歪就跌靠到了沙發背上,有清冽的氣息拂面而過,下一瞬,麥穗的臉忽然在她面前出現,堪堪停在彼此相距僅一指的地方。他也不看她,隻垂著眼睛輕輕問:
「那我現在想親你,可不可以?」
樂秋:「……」
樂秋呆滯了。
她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聽,可瞬間劇烈到要爆炸的心跳卻讓她整個人都開始發燙。她開始慌了,什麼,現在是發生了什麼?什麼意思,他剛剛是不是說了什麼?他想要……親她?不不不!肯定是她理解錯了,她現在這麼醜……不不不,她才不醜!可他這是什麼意思……
樂秋腦中一片混亂。
她長久地沒有反應,讓麥穗的腰也慢慢軟下去。他始終沒有抬眼看她,某一時刻,卻忽然向前傾倒,樂秋下意識地閉緊眼,卻感覺到左肩驀地一沉,麥穗的聲音從左側悶悶傳來:
「……肩膀借我靠靠。」
樂秋:「……哦。」
.
這下,兩人的視線徹底錯開,樂秋幹瞪著沙發對面的書架,良久,意識才慢慢回籠,她又能思考了,只是重點卻有些偏……
她感受到麥穗的頭髮貼在她的左側臉頰上,好像比想像中還要柔軟……她好想伸手摸一摸。
她聞到麥穗身上的氣息,乾淨,清冽,像林間草木,又像溪谷清泉……她嗅個不停。
她還聽到麥穗一下一下和自己截然不同的有力心跳,只是似乎……比她的也慢不了多少……
.
許久後,他開口了,聲音酥軟。
「為什麼不打算結婚?」
樂秋想了想,老實說:「覺得麻煩,而且沒必要……我一個人也過得挺好的。」
他沉默。靜悄悄的,過許久才又淡淡地說:「我不喜歡什麼小姑娘。」
樂秋用手指輕輕摳沙發。
他又接著指出:「你還沒我肩膀高。」
樂秋氣:「嘲諷別人身高是不對的。」
「我很想你。」
「……」
樂秋面紅耳赤。
「還痛嗎?」
「啊?」樂秋想了半天,反應過來:「哦……不痛了……」
「以後別哭了。」他緩緩歎出一口氣,「我受不了。」
這種話犯規啊……
樂秋心裡酸酸的,低聲應:「嗯。」
又聽他繼續開口,輕緩地說:「我輸得起,也贏得回來。」
這是讓她別擔心的意思嗎……樂秋笑了,心口忽然就有沉甸甸的大石卸下去,她歪頭輕輕蹭蹭麥穗的腦袋:「嗯,我相信你。」
「不過……」她其實還有另外一個問題比較關心,「你一直這個姿勢不累麼?」
她憂心地看著麥穗雙腿盤坐在自己右側,頭擱在自己左側的高難度動作,總覺得像一隻被拉長的液態的貓……她好擔心他會腰肌勞損啊……
麥穗在那一個瞬間像死了一樣安靜。
「我還是在你脖子上咬一口算了。」他最終這樣說。
樂秋嚇得連忙推開他,他毫不反抗,骨碌碌地滾到了沙發下面,還隨手拽了只靠枕墊著。樂秋沒想到他這麼不經推,連忙坐直身子,一眼就看到麥穗俯趴在地板上,一動不動。她看了半天,俯身戳戳他的胳膊,小心翼翼地哄道:「那個,我借用一下你的洗手間哦……然後我們下去吃飯,好不好?」
麥穗一點都不想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