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9. 端看聖心
廣陽郡主一生高傲,從未有過這樣低聲下氣的時候。
老太妃對著老王爺一使眼色, 二人起身避了出去。
他們一走, 廣陽郡主也舒了口氣。
她連丈夫都沒有讓跟著,就是不想讓人看到自己低三下四地去央求別人, 哪怕是丈夫也不行。
「姑祖母請坐, 嘗嘗這個年的新茶。」
鳳離做出請的手勢, 不失禮數。
但這副模樣在廣陽郡主看來,却更是窩心。
「阿離,我知道你心中有氣。」廣陽郡主緩緩坐下斟酌了一下言辭才開口,「我今日……」
鳳離笑了,「姑祖母這話,叫我不知如何應對。」
他端起自己跟前的茶盞, 優雅地輕啜茶水, 眼中盡是滿足。
如果不是有事相求,單看眼前的青年一襲青衣, 發如墨染,劍眉鳳眼, 著實能够說得上一聲叫人賞心悅目。
鳳離抬起眼睛, 「姑祖母請。」
深吸了口氣,情知這是鳳離在給自己下馬威。自己但凡端起那盞茶,氣勢上便先輸了一半。
廣陽郡主咬咬牙,她來都來了,又何必在乎這臉是丟在什麽時候呢?
顫抖著手,端了茶, 却是幾次都不能送到嘴邊去。
鳳離幷不理會,垂眸看著茶盞中的清澈茶水,慢慢地用茶杯蓋劃過去。
「阿離。」廣陽郡主終究也還是沒將那盞茶喝進去,輕輕地將水放在一邊,斟酌著言辭,語氣中帶了求懇,「我知道,你對我馮家有些心結……」
「姑祖母何出此言?」鳳離輕笑,「論血緣,您是我的族中長輩。論關係,我與安國公府素未結怨,不是嗎?」
「若你這麽說,便好。」
鳳離擺明瞭要讓自己將所有都攬在頭上,他做一朵清清白白的水中蓮花,廣陽郡主心一橫,索性挑明瞭來說,「今日,我與國公爺帶了馮竹,同去了靖國公府。」
見鳳離終於抬起了眼,廣陽郡主心下冷笑,繼續說道,「你……你們爲何突然針對安國公府,針對馮家,咱們也不必再掖著藏著。馮竹有錯,然她也不過也一介弱質,危急關頭做出何種選擇,都有情可原。更何况,她被陛下申斥,日後前程盡毀。你們不依不饒,也無非就是想爲沈九出一口氣。好,這原是應該的。我堂堂大鳳朝的郡主,親自帶了馮竹,在你的未婚妻面前折腰。總算可以了吧?」
她的視綫落在鳳離的臉上,心中五味陳雜。當年外孫女阿柔還曾經要死要活地想嫁給鳳離,自己原本幷不覺得鳳離如何。如今看來,還是她看走了眼。這份兒心腸,這份兒心機……可惜了,沒能做她的孫女婿。
「我想郡主弄錯了一件事。」鳳離將茶盞順手丟到了身邊的幾上,雙手交握坐直了身體,看著廣陽郡主,「馮竹恩將仇報,將兩位高門貴女陷入險境,隻這份自私歹毒,無論是當時陛下的申斥,還是事後您口中的前程盡毀,都是她自作自受。」
「你!」
「至於說馮家,沒錯,近來却是多有彈劾。那又如何呢?」鳳離搖了搖手指,「總是有違制的地方。本朝仁厚,如馮侍郎府上大門那般的,放在前朝,輕則丟官,重則殺頭。」
廣陽郡主閉了閉眼睛,忍下了一口惡氣。
「你甭跟我說這些。是錯,我們認了。」她的手緊緊握住,若是仔細看,身體也有些發抖。顯然,是氣的不輕。
「我今日來,是爲了馮昭。」
她死死盯住鳳離的眼睛,「馮昭若真的吞了軍糧軍餉,我不爲他辯解半分。只是……他少年便離家去了軍中,這麽多年也不是只在軍中榮養去了。他也是有上過沙場,殺過蠻人的!對大鳳,他有過功勞!」
鳳離的臉色冷淡了下來。
「這樣說來,同樣戍守邊疆的那些兵士呢?沒半點功勞?他們就活該隻領一半的餉銀,吃摻了沙子的糙米陳糧?」
「那些兵士同樣與大鳳有功,却被苛待至此。甚至冬日的棉衣,裡面只有少少的棉花,餘下竟是蘆花稻草。就是這樣,不進了十月,都不能發到兵士的手裡。郡主,他們也是大鳳的功臣。」
廣陽郡主啞口無言。
沉默了片刻,沙啞著聲音,「我幷不知道這些。馮昭,他沒有這樣的膽大包天。貪軍餉,賣軍糧,這是掉腦袋的二大罪,他沒這個膽子。」
「有沒有膽子的,事情總是他做下。」
至於說最後那些銀子是否都落入了馮昭的手中……
鳳離垂下了眼簾,轉動著手指上的銅戒。
很顯然,廣陽郡主心裡,也是知道這一點的。
半晌過後,她才頽然地靠在了椅子上。自從進了安王府後,一直挺著的背,也塌了下去。
「事到如今,我只想知道,究竟要怎麽樣,你才肯放過馮昭一命。」
她也不再奢求什麽了,只求能保住兒子的性命。
忽然,她站起身,對著鳳離便彎了膝蓋下去,竟是欲在地上。只是雙腿尚未著地,便有一股大力將她拉了起來甩回了椅子上。
「你……」廣陽郡主終於落下了眼泪,眼神憤憤然地盯著鳳離,「就這麽狠毒,非要置人於死地?」
她老泪縱橫,「我什麽都不求,只求留我兒子一條性命,這都不行嗎?阿離,我知道你手裡已經是有了許多的證據。你……」
你的手一鬆一緊,於馮昭便是生死之間了。
眼見鳳離眉尖動了一動,廣陽郡主猶如看到了天光。
她急急地說道,「只要能够保住阿昭的性命,便是散盡家財,我也情願!」
只當,是爲了兒子買命了。
更何况,她那殉國的父王,只留下她一棵獨苗,當年王府多少的財富,都盡歸她手。論金銀家底兒,廣陽郡主只怕能在京中排上頭幾個。
「當真?」鳳離聲音裡帶著一股說不出,却又讓人忍不住心生寒意的意味。
甚至在他的眼裡,廣陽郡主感覺看到了黑沉沉的危險。
鳳離似乎在等她的回答。
「是。我知此事危險,也幷不敢求你瞞下所有。只要你將那些個要命的東西鬆一鬆手……」說到這裡,廣陽郡主眼睛閃動,「馮昭拿了多少……」
她的手將茶盞向鳳離的方向推了推。
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豈料,鳳離却是笑了起來。
「難道我安王府,還缺了那點兒不義之財?」在廣陽郡主怫然變色之中,他猛地沉下了臉,冷聲道,「不過您這話,倒是讓我確定了一件事。馮昭貪墨,你們安國公府,一直都知道實情。甚至於說,整個馮家,都牽涉其中了。對不對?」
廣陽郡主面色蒼白了起來。
鳳離往前傾了傾身,整個人忽然氣勢大變。
「我與你一條路,走與不走,你說了算。」
如果說平日裡的鳳離,清風朗月,氣質如謫仙一般出塵。此時的他,眉眼依舊,但周身上下,都籠罩了一層刺骨的寒意,就仿佛是踏著刀山血海而來的煞星。
「你,還有安國公的爵位,換你們馮家脫身。」他輕笑,笑聲落在廣陽郡主的耳中,如閻羅殿裡的惡鬼般刺耳。
「不……」幾乎是下意識的,廣陽郡主的拒絕脫口而出。
鳳離靜靜地看著她。
廣陽郡主艱難地咽了咽口水。她只覺得心中如烈火澆油,燒得她難以忍受。沒有了爵位,她還算什麽?丈夫又算什麽?
她的兒孫們以後又要怎麽辦?
自己這麽多年,仗著身份樹了多少的敵人出來。一朝落魄,豈有善終?
再有馮家人,敬她畏她,無非也是因爲她的郡主身份。沒了這層身份的保護,那些人
她不能,决不能沒有了爵位!
這樣想著,却看到鳳離正在看著她,嘴角挂著一抹嘲諷笑意。
仿佛能够洞悉她所有的想法。
「阿離……」廣陽郡主眼中帶了哀求。
這一次,是真的求,再不見半分的趾高氣揚。
鳳離不爲所動,「選哪個,您說了算。」
「你這哪裡還給了我半分的選擇?」廣陽郡主面色凄然,流著泪搖頭,「阿離,你的心太硬了,手也太狠了。你這是往死裡逼我啊。」
「郡主此言差矣。」鳳離凉凉地說道,「我說了,是爵位,換馮家人周全而已。可從沒有說,讓您一命換一命。」
「這又有什麽差別呢?」
廣陽郡主的眼睛裡沒了神采,有些呆滯地看著窗外,「自我幼時,父殉國母殉情,我一人孤苦長大,從未享受過父母親情。如今我能有的,也不過是郡主這個虛銜兒。你偏還要將它拿走嗎?」
鳳離哪裡願意與個哀怨的老婦人做口角的爭辯,端起茶盞,「選馮家,還是選爵位,郡主自己决定。後日,本王進宮面聖。」
廣陽郡主慘然起身,「明日我會給你答覆。」
明明是夏日,她却覺得手脚冰凉,渾身僵硬。每邁出一步,都艱難的不行。
走到了門口轉過頭,看了看依舊安坐在椅子上的鳳離,低聲問,「那馮昭……」
「端看聖心。」
鳳離淡淡地說道。
作者有話要說: 鳳離:你看這口鍋,它又大又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