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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宿敵成親了》第88章
第88章

  這兩日, 姜顏都在琢磨著請辭表該如何寫。

  為官半載, 雖無建樹, 但一想到立刻就要離開翰林院回歸平凡,姜顏又生出幾分不捨,仿佛那些枯燥的編書修史的工作也變得可愛起來。

  可魚與熊掌不可兼得,朝堂既是嚴令禁止男女官員之間通婚, 少不得要做個抉擇。

  到了十月中旬,姜顏才將請辭表寫好, 遞交文華殿太子處批示,果不其然被拒絕了。

  「前些日子才肅清了薛家黨羽,朝中已是空缺頗多,實在是不能走人了。我知你與苻離情投意合,這些年一路走來, 也該到成婚的年紀。可半個月後便是母后壽辰,下個月月底又要主持祭天大典,文書、祝詞等諸多事宜,還需姜編修起手置辦才行,交與旁人, 我不放心。」

  文華殿內, 朱文禮將她遞上來的請辭摺子合攏放置桌上, 微笑著道,「請辭之事,以後再議。放心,最遲明年立夏, 我定會給你答覆。」

  朱文禮倒是會說話,姜顏自然不會傻到朝廷真非自己不可。按以往不成文的規矩,為表朝廷惜才,但凡官員生出辭官退隱之心,朝廷都不會立即同意,而是要再三挽留,如此數回合之後方放行。

  約莫還得磨上一年半載方可成功。

  回家後同苻離說起此事,姜顏還笑著問他:「你說我辭官之後去幹點什麼營生好?莫不是要在應天府賣扇揮墨為生?」

  苻離倚在窗邊拭刀,聞言從雪白的刀刃後抬眼看她,淡然道:「我養不起你?」

  「誰稀罕你養?銀子得是自個兒掙來的,花著才有意思。」姜顏穿著一身圓領的赭石色常服,歪在書房榻上調笑道,「俗言道『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軟』,我若總依傍於你,花你的錢吃你飯,說不定就要受你的氣。可若我有一技傍身,那就不怕你始亂終棄啦!若哪天你真厭棄我,我即刻揣著銀子出門,去找個更年輕的少年郎!」

  「你敢!」苻離欺身恐嚇她。

  姜顏非但不怕,反而挑釁般看著他,「你敢我便敢。」

  挑釁的結果自然就是被壓在榻上狠狠地『審訊』了一頓。片刻,姜顏捂著被吻到紅腫發麻的嘴唇,半晌沒回過神來,也不知是怎麼回事,自從那晚給苻離過了生辰之後,他便越發放肆,『欺負』起人來簡直輕車熟路,令人招架不住。

  「你這人怎麼這樣?」姜顏摸了摸嘴唇,見沒破皮才放下心來,歎道,「我同你開玩笑呢。」

  「我知道。」苻離看了她一眼,眸色深沉,嘴角勾著極淡的弧度道,「諒你也不敢。」

  「你既是知道我的心意,還咬我作甚?」很快,姜顏反應過來,「你故意的?」

  她懶洋洋伸手去捶苻離的肩,卻被對方輕而易舉地截住拳頭包在掌心。

  苻離順勢傾身,與她額頭抵著額頭,鼻尖對著鼻尖,清冷深邃的眼眸如幽潭月影,低聲道:「阿顏,我想再見你穿裙裳的樣子。」說罷,他側首,在姜顏唇上落下一吻。

  與方才的熱烈纏綿不同,這一吻更輕柔憐惜,蜻蜓點水般掠過。

  姜顏的心湖被這一吻攪亂了漣漪,『哎呀』一聲笑道:「皇后壽誕,年底祭天,我幫著禮部忙得腳不沾地,哪有什麼時間穿裙子?」話雖如此,她卻終究不捨得推開苻離,抬手輕輕撫了撫他的背脊,如同在安撫一隻矜貴的大貓。

  就在姜顏忙著準備第二封請辭表時,許久不曾見面的國子監司業岑冀托人來信,請姜顏抽空回國子監一趟,有要事商議。

  姜顏永遠記得岑司業對她的教導之恩,更記得聯名上書時這位老人挺身而出的模樣。她不敢怠慢,待修補撰寫完翰林院中的文書,便啟程去了國子監。

  許久未見,國子監中又來了一批新的少年,望著他們年輕稚氣的臉龐,姜顏總會想起三四年前的自己。

  去博士廳的路上遇見了苻璟,姜顏便順道同他聊了兩句。這個苻家二公子已經十七歲了,生得和苻離一般高,兄弟倆面容亦有七分相似,只是苻璟氣質柔和、眉目含笑,全然不似他兄長那般冷傲強硬……問其學業,苻璟說國子學內班中少有能與他匹敵者,基本能穩住第一,姜顏便連連點頭稱讚,弄得苻璟十分不好意思。

  苻家的人,當真沒有一個庸才。

  如此想著,姜顏推門進了博士廳,岑司業端著一杯苦茶,已經等候在此。

  「學生姜顏,拜見岑司業!」姜顏行了禮,起身笑道,「不知司業叫學生來此,可有要事吩咐?」

  「姜顏,你過來。」岑司業依舊是不苟言笑的模樣,冷著一張臉,可鬚髮明顯花白了許多,精神不似三年前那般矍鑠。待姜顏走進,他才放下蓮心苦茶,問道,「聽馮祭酒說,你近來似乎萌生解綬去職之心,可有其事?」

  「是。」姜顏坦然道,「不過並非立刻辭官,學生會將自己該做的本分做好,再做下一步打算。」

  岑司業的臉色沉了沉:「哼,當初吵著要科舉入仕的是你,才過了半年又鬧著辭官的也是你,如此隨性自由,可當為官之道是兒戲?」

  「司業教訓的是。當初因阮玉一案,學生憤而入仕;又因苻離之情,而萌生歸隱,實在是過於草莽。」這些年來,姜顏已對岑司業的嘴硬心軟司空見慣了,垂首解釋道,「然朝堂規矩嚴苛,學生做此決定,實屬無奈。」

  朔州的戰火,苻離的退學,被迫解除的婚約,祭祀的暗殺,還有幾經生死後與薛家的一場惡戰……這三年半以來,苻離和姜顏經歷了多少坎坷,岑司業是看在眼裡的。

  於公,他理解姜顏的決定;於私,他不願見愛徒泯然眾人。

  半晌,岑司業終是歎了一聲,道:「隨你去罷。這天下終究是你們年輕人的天下,老夫管不著了。」說罷,他示意姜顏跟上,「隨我來。」

  岑司業將姜顏帶去了典籍樓。

  邁上石階,推開古樸厚重的大門,飽經歷史浸潤的翰墨書香撲面而來。再次來到這座巍峨的樓閣,姜顏仍是感慨萬千,無數個科考前的夜晚,她便是在這挑燈夜讀、備戰到天明,這裡的一磚一瓦、一筆一墨,她都了然於心。

  來到最裡層的一間小屋,岑司業在案幾前站定。窗外冬陽斜斜投入,照亮了案幾上的一塊靛藍花布,花布下一團凸起,似乎蓋著什麼物件。

  岑司業示意姜顏揭開花布,姜顏雖滿心疑惑,但還是依言照做。

  靛藍花布揭開的一瞬,揚起的灰塵在淡薄的陽光下閃著金色的碎光,塵埃落定,一隻陳舊的書簍呈現眼前。

  姜顏霎時瞪大了眼,呼吸一窒,關於過往的記憶如山呼海嘯般鋪天蓋地而來。她記得這隻書簍,也記得書簍上那些斑駁的暗痕是從誰身體裡噴灑出來的鮮血,更記得大同府邊境那輪淒寒的殘月和月光下的刀光劍影……地下古樓遺址坍塌,埋葬了一個少年儒生的夢與生命。

  「說不定這批古物整理出冊,扉頁上便會寫著『弘昌十四年,監生季平整理編纂』。」

  「我這簍都是千年前所著《風俗錄》和《異人志》,乃魏晉遺留下來的孤本,決不能丟了!」

  「我走、走不了了……請二位……將書籍帶回……應天府……」

  「告訴馮祭酒……學生季平……不辱使命……」

  回憶與現實交織,書簍中的殘卷碼得整整齊齊,那是三年前,季平用自己的生命護住的魏晉孤本。

  三年過去了,書卷和簍子上的鮮血已經變成了乾涸的暗紅鐵銹色,卻仍觸目驚心。

  姜顏攥緊了手中的藍布,側首道:「司業,這是……」

  「這是季平拼死護住的《風俗錄》和《異人志》孤本。三年多來,馮祭酒與老夫我、荀司業三人修補了三百餘卷從大同府古樓遺址帶回來的殘卷,唯有季平的這三十七卷,我們不敢輕易下手。」

  岑司業負手而立,蒼老清瘦的身軀立在三尺冷淡的冬陽中,就像是一根標杆般孤寂、倔強。他說,「這一簍染血的書、三十七卷孤本,分量太重太重,除了你們那批從朔州廝殺回來的學生,誰也沒有資格動它。可這三年來,魏驚鴻和鄔眠雪成親,苻離棄文從武,季懸殿試落榜後便遊走天涯,程溫……」

  提到程溫的名字時,岑司業搖了搖頭,「思來想去,那六人中唯有官至翰林院的你,能繼承季平遺志,替他整理好這三十七卷書籍。當然,若是你不願意……」

  「我願意。」姜顏斬釘截鐵道。

  魏晉孤本,世間獨一無二的文墨瑰寶,莫說是主筆,即便是有幸參與修補校注都是一種莫大的榮耀,理應由當世大儒完成才對,為何會交給她這樣一介籍籍無名的刀筆吏?

  似是看出了姜顏的疑慮,岑司業道:「老夫說了,這一簍子染血的書分量太重,除了從朔州的死人堆裡爬出的你們,誰也沒有資格動它。」

  渾濁蒼老的嗓音,卻帶著儒家風骨,擲地有聲。

  姜顏將季平的那簍書帶回了翰林院。修補校注孤本是項大任務,何況這些書對姜顏乃至所有太學生而言意義非凡,若堪對校注完成,少說要一年半載,指不定要耽誤婚期……

  她不知該如何同苻離交代。

  誰知那晚夜談,苻離知道她即將要修補的孤本是季平從隧道裡拼死帶出來的那批時,卻並未生氣,只是眸色沉重了些許。過了許久,他伸手揉了揉姜顏的腦袋道:「好好修補校注,莫急。」

  姜顏知道,對於季平,苻離一直心有愧疚。他許諾了會帶他回去,可帶回的卻只是他的屍首。

  心中一酸,姜顏起身抱住了苻離,竭力用笑顏掩蓋住心中的酸楚,道:「啊呀,小苻大人這般通情達理,我都不適應了。」

  苻離又怎會看不出她是在想方設法寬慰自己?當即心中一軟,攬住她柔軟纖細的腰肢,低聲道,「也不是對誰都這般通情達理的,不過是看在你是我未過門妻子的份上。」

  說罷,他將姜顏張揚明媚的笑臉按入自己懷裡,輕輕摸了摸她的後腦勺。

  「別讓我等太久,阿顏。」他說。

  十一月初,皇后娘娘壽誕,在宮中宴請命婦和大臣女眷,其中包括阮尚書家未婚的三姑娘阮玉。

  按禮,阮玉是庶出,沒資格參加這樣盛大的宴會。但薛家一案後,興許是皇后對阮玉有愧,故而破格邀請她赴宴。

  阮玉大病初愈,加之本就性格內斂軟糯,與周圍那群光鮮亮麗、口若懸河的命婦、貴女們格格不入,只待了一小會兒,便以身體不適為由告退了。

  皇后是知道阮玉身子弱的,並未強加挽留,當即命人賞了她一對鐲子、兩支點翠並南海珍珠等物,並體貼地讓她自行在宮中遊玩閒逛,累了再送她回府。

  阮玉知道姜顏在翰林院任職編修,難得進宮一次,想著順道去看看她才好。誰知宮中格局複雜,三步一閣,十步一樓,宮道交錯,一不小心便迷了方向。

  她性格內向,不太敢同路邊步履匆忙又沉默的太監、宮女們搭訕,便自個兒胡亂摸索著前進。冬天的陽光不算炙熱,但曬久了,腦門上便蒙上了一層虛汗,阮玉隱隱有些心慌,只覺得自己越走越偏,不知到了誰家殿宇,連宴會的絲樂聲都聽不見了。

  面前是狹長的、沒有盡頭的宮道,身後是朱漆大門,簷下『詹士府』的牌匾在陽光下折射出金燦燦的光,巍峨而肅穆。這會子連宮女和太監都沒了,阮玉徘徊在原地,絞著袖子,不知該繼續往前走,還是鼓足勇氣去這個詹士府中問路……

  正踟躕著,忽聞身後傳來一個溫柔的男聲,帶著些許詫異道:「阮姑娘?」

  這聲音來得突然,阮玉雙肩一顫,下意識回頭,便見以為身穿緋色繡雲雁官袍的年輕男子立在簷下,俊秀的臉上展開一抹溫和的笑意,輕聲問:「在下詹士府程溫。姑娘……可是迷路了?」

  微風拂來,阮玉又想起了那支滾落在自己腳邊的狼毫筆,以及蓮燈之下神色悵惘的俊秀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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