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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汙》第120章
第一百一十八章、可願殉邦國

 “……”

 顧茫沒吭聲, 只覺得很荒謬。

 然而覺得荒謬的不止顧茫一人,墨熄也覺得君上此言委實太過可笑。

 貴重?

 不願失去?

 棄如敝履, 亟欲遣散……說它是君上的眼中刺肉中釘還差不多, 珍寶誰信。

 君上見顧茫沉默, 偏過頭來,忽然問道:“顧帥,你覺得孤是個怎麼樣的人。”

 顧茫嘴唇動了一下,隨即又緊緊地抿上了。

 “其實你不說,孤心裡也清楚。你們這些人都覺得先考是個賢君,願意給奴籍出身的修士一個建功立業的機會。在你們眼裡,先君是高掌遠蹠。而孤呢?”君上笑了一下,“孤則是膠柱鼓瑟, 冥頑不靈。”

 他看著簷角邊涓流而落的水簾, 過了一會兒道:“但是你們可曾有誰站在孤的位置上,想過孤的處境。”

 “孤也沒有別的辦法。”君上輕歎道,“顧帥, 你以奴籍出身,一路走到今天這個位置, 遭遇了種種非議、無數摧折, 孤看在眼裡, 最多的不是佩服, 也不是憐憫,而是感同身受。因為你的這條路,我的這條路, 都是一樣的不好走。註定要背負無數的駡名與罪名。”

 “……”

 “不,其實孤還不如你。你好歹還有一個可以交心的羲和君,有一群誓死效忠於你的孤勇猛士。孤有什麼呢?夢澤?宴平……還是慕容憐。”君上說著,自嘲地輕輕笑了一下,“偌大一個王城,旁系直系諸多親眷,卻沒有一個是與孤毫無芥蒂的。你知道為什麼嗎?”

 顧茫搖頭。

 君上道:“因為孤走上王位的這條路,早已濺滿了手足兄弟的血。”

 他說著,仰頭望著翻墨般的天穹:“……孤跟你說一個傳聞吧。不……應該算是禁聞。不過世間人言最難禁,孤想,這一段傳說,顧帥或許也曾聽過。”

 顧茫沒有說話,君上頓了頓,便開口道:“事情發生在很久之前,孤才剛剛出生的時候……”

 “眾所周知,孤是王家的嫡長子,按理當立為儲君,但重華奪嫡之爭並非沒有先例,只要沒有正式登基,就什麼都有可能發生。於是,在孤滿月那一日,母妃偷偷尋相師占蓍,算了一卦。卦象兇險,相師說孤命中終有一劫,紫薇星宮中,孤註定將同室操戈,與兄弟難睦。”

 “這一卦令母妃寢食難安,大病數月。而等她恢復康健之後……”君上停頓片刻,閉了閉眼睛,“不知為何,宮中妃嬪所誕但凡是男嬰,便再也沒有一個可以活過足歲。”

 墨熄知道君上說的沒錯,他年幼時常與父親入宮,見到的小皇公子自始至終就只有一個……那就是當今的君上。而且他還很清楚地記得宮裡曾有一位溫柔若水的君妃姨娘,善作糕點,每次他來都會特意為他做上兩盒帶回家去。那位君妃身子骨羸弱,後來懷了身孕,拼勁所有心力誕下一個孩子。

 是位公子。

 墨熄那時候還記得父親曾和母親商議要送什麼賀禮合適,然而賀禮尚未敲定,宮裡的喪鐘就響徹了整座帝都——小公子夭折了。

 具體的死因,因為墨熄那時候太年幼,隔著的時光又太久,所以他並記不清了,依稀好像就是一種小兒急病。而最讓他難以忘卻的是那位君妃夫人因為幼子喪命而悲痛欲絕,數日後,趁侍女守衛不備,自縊身亡。

 這件詭譎蹊蹺的事情傳遍了整個重華,而除了這位君妃之外,其他夫人也是人人自危,之後但有所出,只要這個男孩兒,對這些母憑子貴的女人而言竟反而不是好事,而是一個詛咒。

 當年這樁樁件件的人命案,其中不知凝結了多少母親的淚水,冤死的亡魂,但要真的歸結起來,也就真的只是這樣簡簡單單一句話而已。

 君上望著茫茫雨夜,眼神很空濛,像是在雨裡看到了自己那些未能長大成人的骨肉兄弟。

 他輕聲道:“這些事情,究竟是巧合還是真是母妃所做,孤不當妄揣。然而……每個人都會覺得孤是踩著一條血跡斑斑的路上來的,所以先君的那些妃嬪……有誰會盼著孤好?她們的那些裙帶外戚,又有哪一家會真正願意與孤一條心。”

 “他們本就不服於孤,不歸誠於孤。更何況先君殯天時,還曾想過要廢了孤——過繼慕容憐。孤的這個位置你以為有多穩妥?”

 顧茫:“……”

 君上說罷,貝齒咬著嘴唇,眼中的光芒晦明不定:“所以非是孤不願承先君所拓之道,也非是孤當真視你們為浮萍草芥。是因為……”他閉了閉眼睛,“孤沒有其他任何的選擇。”

 “孤初掌大權,內憂外患,諸事未穩。你們看上去好像以為重華的大小事宜只要孤丹朱一批,就什麼都可以做主,但事實上孤連動個望舒君開的落梅別苑都做不到。這就是重華新君的境遇——你看有多可笑。”

 顧茫:“落梅別苑不過是娼寮楚館,為何會無法封禁?”

 “娼寮楚館……”君上冷冷嗤笑,抬眼望著顧茫,“顧帥知道這座娼寮楚館之後的水有多深?你不動它的時候,只知道它是望舒君手下的場子,而等你真的想將它連根拔起了,你就會發現它的根系遍佈了大半座王城,你一動它,埋在泥土深處的那些利害關係都在向你示威,向你喊疼,與你逆向而行。”

 “只一個落梅別苑,就廣涉了官官相護,銷贓受賄諸般醜事……這還只是一座娼寮。如今的重華,孤做一件事便有一萬雙眼睛盯著,一千張嘴巴說不,一百條手臂急著把孤摁回座上,那如果有朝一日,孤想改制司禮台,改制軍機署,甚至徹底地改變重華的國制呢?又當是何種局面。”

 風吹雨斜,有湍急的雨水斜打進黃金台裡,一時間誰都沒有說話。無論是旁觀的墨熄,還是當時的一對臣子,皆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未幾,君上又道:“退而守舊,並非孤心,而是孤不得不行之策,不得不背之責。”

 不得不行之策……不得不背之責……

 兩句話像釘子般釘進顧茫的心腔血肉裡,令他心胸震顫。

 “顧帥。”

 顧茫驀地抬起頭來。

 君上將修長的手指搭在暗紅色的雕欄邊,低聲道:“你知道孤這一生最想做的是什麼嗎?”

 “……”

 “孤想讓那些蠅營狗苟的老貴族都學會閉嘴,孤想讓那些廢物膿包把嘴裡叼著的肉都給孤吐出來——沉棠信錯了花破暗,有了燎國,有人便覺得奴隸之身的修士就斷不可取了。但父王信對了顧卿,重華就有了對陣燎國的鐵將。這世上有花破暗,就會有你顧茫,有他陸展星。”

 “先君選的路是對的,但孤想比他走得更遠。”

 他頓了頓,眼神一凝,手指也不自覺地慢慢握緊了,仿佛接下來要面對的是什麼噁心透頂了的東西。

 “那些裙帶之臣,那些遺老貴族……他們眼裡根本沒有重華這一個邦國,只有他家今日得了什麼封賞,明日有了什麼官爵,真要上了沙場全是紙上談兵一群廢物!那麼多年了……借著花破暗叛國一事,死也不肯讓有能之人、有識之士出頭,稍有奴籍出身的修士冒個頭,恨不能群起而攻訐之扣一堆莫須有的罪名讓對手死在風波亭裡——”

 這一番話莫說是顧茫了,連墨熄都驚愕了。

 君上何曾如此一口氣不停而情緒激動不加掩飾地說過那麼多話?

 更何況他說這些話的時候,眼中漸閃起激越的光芒,這光芒好像讓他外頭籠著的一層無形的厚殼皸裂了,他這時候才真的像是個揮斥方遒的意氣少年。

 “他們畏懼重華改制,畏懼對黑魔法咒的瞭解,畏懼一切未可知的變化,只想一輩子安逸到死。不想百年之後國可能會破,家可能會亡,只爭一夕歡愉爽利——這就是重華的貴族。我的兄弟。”君上最後道。

 “……”

 “但是你不一樣。我的兄弟我的同袍那些骨子裡流著與我一樣血液的人成日介想的是怎麼從重華身上多喝一口血,多當一日風光無限的霸王。顧帥,你不一樣。”

 “你的那些兄弟,你的那支軍隊,那是重華幾百年來都不曾煉出的一把利劍。孤說了,不論你信不信,那是孤的珍寶。”

 困在夜雨裡無法逃離的飛蛾在燭火邊瘋狂蹈舞,最終終於撲向火光。忽地一聲火舌上竄,發出刺鼻的焦臭……飛蛾終於殉了光明,跌落在了燭潭中央。

 “孤這一生,非但想承父之道,更想削權貴,貶裙帶,更想涉前人不敢涉之險——重華不習黑魔禁術之道,但必得掌握、必得知曉!知而不行不義,又有什麼可恥的?試問若是重華先前就能對三大禁術廣加普習,陸展星又何至於此!”

 顧茫的身子陡地一顫。

 “顧帥,一個陸卿就夠了……孤不想再看到第二個,第三個陸卿為黑魔所害而無人有所覺察。”

 他看著穹廬,此時天幕恰又閃過一道電光。

 未及,轟隆雷鳴悶響擂起。

 君上的眸子被雷霆之光點得極亮,他喃喃道:“重華的天,該變了……”

 風雲滾滾,黑夜裡,深宮內院的燭火大都熄滅了,唯有矗立于王城之巔的黃金台還在呼嘯的狂風中亮著微弱的光。它就像是一把泛著幽寒的劍,筆直地指向九霄高天,破開濃深重雲。

 “顧卿,孤需要一個人,他要足夠忠誠,足夠勇敢,他還要足夠聰明。孤需要這樣一個人打入燎國內部,為孤傳遞情報,成為灌入燎國和老士族腹內的毒藥。”

 顧茫不傻,顧茫已隱隱地明白了今日君王邀他黃金臺上見的緣由。

 果不其然,君上接下來便道:“顧卿。你可願為重華之股肱,隱忍負重嗎?”

 顧茫沉默一會兒,開口道:“君上想要我詐降?”

 極寂。

 風雨嘩嘩澆落在屋瓦簷頂上的聲響幾乎要鑽透耳膜。這個答案,顧茫在等,墨熄也在等,仿佛一柄玉弓的弓弦已拉張到了極致,只待最後一寸力道的施加。

 君上闔了眼簾,而後說:“……是。”

 猶如砰地一聲弓弦繃斷,殘弦不住地發著抖,震顫著……

 縱使身在玉簡之中,不過是個旁觀者,墨熄仍覺得這一晚的淒風楚雨都在瞬息間殺進了他的骨血裡,他渾身的血都湧上了頭顱又立刻凝成了玄冰,他像是被這一聲肯定凍住了。四肢百骸都失去了知覺。

 冷,真冷。

 可又或許是他一直以來都在等待著這一句平反,這一句叛國的真相,他等待了八年,悲傷了八年,痛苦了八年,也絕望了八年。

 當他真的聽到這句話,知道顧茫確實是有所隱衷,甚至是重華反插在燎國的棋子時,這些年所有的情緒都在瞬間化作了酸楚和心痛……

 報君黃金臺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

 多諷刺。

 只有真正走上這一座萬人稱羨的高臺的人,才會知道什麼叫做“重臣。”

 所謂“重臣”,上不臨天,下不臨地,所有的陰謀詭計詭譎犧牲全都出君王之口入臣子之耳,從此燦爛真摯的笑容被從臉龐上鮮血淋淋地揭落,一張由不得你選的面皮被死死扣在你的臉上。

 待血幹了,疤褪了,你抬起頭來,卻再也不能從銅鏡裡瞧見自己的臉。

 所謂“英雄”,或許為了一個夢想,或許為了一個目標,或許為了一個人一句約一片意,在某個暴雨滂沱的夜晚點了頭。

 從此便付出了一輩子,再也沒有退路。

 風吹得他的廣袖嘩嘩作響,顧茫撩開鬢邊碎發,說道:“君上想要證明自己是對的,想要做出一番動天事業,讓服不了孤的老士族看清楚您究竟是踩著血肉登上君位的廢物,還是一位頂天立地的君王。是嗎?”

 “……”他這番話說的太過沉靜了,仿佛再竭力壓抑著什麼情緒似的,君上因此沒有立刻回答。

 “君上想做明君,想改重華之根本,自然是一件好事,顧某也十分佩服。”

 聽他這樣說,君上稍松了口氣,正欲接話,卻聽得顧茫道:

 “但是君上,我已經死去了七萬次,心口的傷疤還未結痂,七萬的英魂還未安葬。是,我願意成為您的利刃,成為您灌入燎國腹內的毒藥,成為替您搜羅黑魔情報的探子,成為你為安撫老士族送上的犧牲。”

 “這些我都可以答應,我都願意去做。只想求您看在這七萬死人的份上,留我的兄弟一條生路。”

 “……”

 “我不是什麼戰神,我只是那十萬奴籍修士裡的一個。我願意成為您欽定的叛徒背負一生的駡名,但我懇請您還他們一個該有的公道。”

 君上緩然合上眼睛,似乎被他的話攪擾地痛苦不安。

 他低聲道:“孤不會讓你白白受累,總有一天……顧卿,總有一天,孤會替你沉冤昭雪,待那一天,孤將親自替你配上藍金佩綬,孤將昭告整個重華昭告每一個安平樂業的百姓,告訴他們是你付出了這樣犧牲,才有了那樣的天下……”

 顧茫的眼眸有光閃爍,卻最終並沒有為君上所描述的未來所動容。

 他依舊是清醒的,清醒且死死咬住他認定的東西不鬆口。

 他盯著君上的臉,一字一頓地:“那陸展星呢。”

 君上看著他,他們之間的對視像是一場無形的角逐,最終君上在這片令人心慌的死寂中敗落,他闔上眼簾,低聲道:“顧卿,陸卿斷沒有生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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