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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成皇帝的白月光》第42章
42、第四十二章

  皇宮, 藏書閣。

  難得前朝無事, 自淩昭登基以來, 第一次在這裡停留了將近兩個時辰。

  平時, 他較少踏足此地, 就算百忙中抽空來一趟, 也不過取些急用的書本典籍,很快就離開了。

  然而此刻,紫檀木小長桌上堆滿了雜七雜八的書卷, 他粗略翻了一遍,就擱在一旁。

  王充在旁邊看見了,本著為皇帝分憂解難的心, 勸道:「皇上,您要找什麼, 讓奴才們去就好,何必親自動手呢?」

  淩昭眼睛都沒抬一下:「等會自有人來整理。」

  又過了一會,他仿佛滿意了,從梯子上下來, 吩咐兩旁:「叫秦衍之過來。」

  秦衍之剛走進來, 看見桌子和地上散落的書卷, 愣了愣, 又見皇帝正端著一盞茶, 手裡拿著一張皺巴巴的信紙,更覺奇怪。

  他跪下行禮,道:「參見皇上。」

  淩昭抬手, 示意他起來,目光仍鎖在那張皺的不成樣子、破破爛爛的紙上,那是江晚晴寫的可笑又可恨的絕筆信,其中幾個字用朱砂紅筆圈了起來。

  「舊情難忘」。

  原本心中一陣煩躁,看著這幾個字,反倒平靜了下來。

  秦衍之一手虛握成拳,放在唇邊掩住一聲咳嗽:「昨夜微臣去過張先生府邸,皇上交代的事情……問過了。」

  淩昭側眸:「說下去。」

  秦衍之頗有幾分為難:「這……張先生還是那句話,您要立後,為時尚早,宛兒姑娘名義上是您的義妹,不太好辦。況且,離先帝下葬不過月餘,至少等上半年一年的,再談立後之事,比較妥當。」

  淩昭眉目不動,平淡道:「半年後又如何?」

  秦衍之心裡發毛,從懷中取出一張紙,硬著頭皮回答:「張先生他們幾位商量過了。半年後,若皇上心意不改,那麼最簡單也是最周全的方式,就是一步步來——這裡是詳細的計畫,請皇上過目。」

  淩昭擰眉:「你讀。」

  秦衍之額頭上冒出冷汗,心裡實在不情願,可又不能抗命,只得忍著極度的尷尬,照著紙上讀出來:「皇上若能順利過太后那一關,可將宛兒姑娘太后義女的身份廢除,降為普通宮女,接著侍寢第一次,封為美人,侍寢三月,以侍奉天子有功的名義,升為嬪,懷上龍子後封為妃,生下龍子後封為貴妃,等小皇子長大,母憑子貴,皇上立他為太子之時,順道給他母親以皇后之位,也在情理之中——」

  話沒說完,淩昭一掌拍在長桌上:「荒謬!」

  秦衍之也覺得荒謬,默默收起這份計畫書,藏進袖子裡。

  淩昭氣笑了:「拖延了半天,就想出這麼個餿主意。」

  他低下目光,看著信上娟秀的字跡,唇邊一抹冰冷的笑,帶著三分苦澀,七分自嘲:「朕如今還沒怎麼,她就三貞九烈,隨時準備殉葬。這話當真傳進她耳裡,豈不是立刻就要懸樑自盡?」

  秦衍之道:「皇上息怒。立後畢竟不是小事,張先生說了,明天他進宮,親自向您解釋其中的曲折道理。」

  他瞥了眼皇帝的神色,猶豫道:「皇上,恕微臣直言,江姑娘……未必願意。」

  這句話說出口前,他已經想好了後果,想到淩昭也許會動怒,也許會斥責他放肆……然而,沒有。

  淩昭十分平靜:「朕知道。」

  他越是這樣,秦衍之越是不安:「皇上?」

  淩昭道:「立後的事先放一放——」他看向紫檀桌上的書卷,語氣淡淡:「最近朝中無大事,明早張遠過來,你和他一道翻閱,之後該怎麼辦,你心裡有數。」

  秦衍之一頭霧水。

  不,他心裡真沒數啊。

  淩昭已經站了起來:「朕還有事,這裡交給你們。」

  秦衍之轉身,脫口道:「皇上!」淩昭看了他一眼,他一時語塞,停頓了下才道:「微臣愚鈍,還請皇上明示。」

  淩昭挑眉:「衍之,這句話,你最近說的太多。」

  秦衍之苦笑:「微臣不敢擅自揣摩聖心,唯恐出錯。」

  淩昭嗤了聲,分明不信,但也沒繼續為難他:「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秦衍之心思飛轉,試探道:「皇上的意思是……找到先帝行為不檢,德行有失之處,或者杜撰一些齷齪事蹟,在江姑娘面前強調幾遍?」

  淩昭冷笑:「他下作,朕也要學他麼?」

  他見秦衍之迷惑不解,指了指紫檀木長桌上的書卷,道:「朕起了頭,你們看了就知。」

  秦衍之等他走了,拿起一本掃了幾眼,頭上的冷汗變成三條黑線。

  次日一早,張遠奉命到藏書閣外等候,小太監領他進去,他環視四周,不見皇帝的身影,只有秦衍之立在一邊。

  互相見過禮,張遠客氣道:「秦大人,你也在等皇上?」

  秦衍之沉默片刻,揮手叫兩邊的太監下去,道:「不,我等張先生您。」

  張遠一向頭腦靈敏,很快反應過來:「是……皇上的意思?」

  秦衍之點頭,將一卷舊書遞給張遠,歎道:「您看一眼。」

  張遠神色凝重起來,第一遍看完,只覺得好笑,第二遍看完,又覺得無語,喃喃道:「……皇上是真不肯死心呐!」

  他搖搖頭,看著對方:「原來忙活了這麼久,宛兒姑娘壓根不願意當這個皇后,所以皇上才會出此下策,對嗎?」

  秦衍之一手撫額,無奈道:「江家好歹是書香門第,宛兒姑娘自小便恪守禮教,三番兩次求死不成,一直不願親近皇上。」

  張遠雙手背在身後,仰天長歎:「慚愧,慚愧!先帝眼高於頂,皇上嚴於律己到了滅人欲的地步,我原以為,能令他們二人盡折腰的女子,定是不知檢點的傾國妖姬,沒想到卻是知書識禮的好姑娘。」

  秦衍之道:「張先生,還是想想怎麼辦吧。」

  張遠笑了笑,低頭翻看起來:「就照皇上的意思……」他笑了一聲,又搖頭:「難得他有耐心,找出這麼多書,咱們何苦忤逆他?」

  秦衍之一怔:「您認真的?」

  張遠一臉無辜:「當然,皇命不可違,只是這說客的人選,可得認真琢磨。」

  慈甯宮,西殿。

  「陶媽媽?你怎麼來了?」

  淩昭幼時的奶娘突然到訪,江晚晴忙請她坐下,喜冬今日不在,便叫寶兒準備茶水和點心,嘴裡說著噓寒問暖的話,心裡卻感到莫名其妙,尤其是在看到陶媽媽身後的人時。

  陶媽媽這次沒帶婢女,只帶了兩個四十往上的婦人,瞧著不像體面人,舉止甚至可以稱得上粗俗。

  陶媽媽笑道:「今日進宮向太后娘娘請安,知道姑娘也在這裡,便來看看你。」她關切的問:「聽說姑娘的手受傷了,嚴重嗎?」

  江晚晴搖頭:「只是小傷。」

  陶媽媽看了她一眼,目光帶著點曖昧:「姑娘從小就懂事,不願別人為你擔心,你這一傷,可把皇上急壞了,怎麼還會是小傷?」

  江晚晴有點不自在,轉開話題:「這二位是……」

  陶媽媽解釋:「姑娘正在養傷,一個人待在屋裡怪悶的,她們都是我娘家的親戚,最會講故事給人解悶,姑娘不妨聽聽。」

  其中一名姓孫的便站了出來,笑眯眯道:「宛兒姑娘聽過漢景帝王皇后的故事嗎?」

  江晚晴:「……聽過。」

  孫嫂只當沒聽見,嗓門響亮又精神:「這漢景帝的王皇后呀,入宮前可是嫁過人的,還生了女兒,皇帝何曾因為這個而厭棄她?不照樣當上皇后,生下太子了嗎?那小日子過的,嘖嘖,好的喲!」

  江晚晴:「……」

  另一個自稱張嫂的也道:「就是!那些所謂的禮教都是因人而異的,女人呐,總得為自己活著,就算掙了一座貞節牌坊,卻賠上了自己的一輩子,真的值得嗎?嫁過人算什麼?姑娘,這話我就跟您悄悄說……晚上拉了燈蓋上被子,你以為男人當真喜歡那些什麼都不懂的小丫頭片子?這嫁過人,自有嫁過人的好處——」

  寶兒漲紅了臉,怒道:「你說什麼呢?休得放肆!」

  江晚晴臉上也有點熱,但沒發作,看著神色平靜的陶媽媽:「……這是皇上的意思,還是太后的意思?」

  陶媽媽溫聲道:「姑娘且聽著吧。」

  孫嫂得了陶媽媽的話,又道:「這裡只有咱們自己人——」

  寶兒啐道:「誰跟你自己人?」

  孫嫂瞪她:「你這丫頭,快來人,把她拉出去。你、就你,快帶這位姑奶奶出去!」

  江晚晴轉頭一看,卻是容定在屋裡,眉眼含笑,將寶兒拉了出去,又沒事人一樣走了回來,繼續安安靜靜地當背景。

  她給他使眼色,叫他也出去,他偏過頭,看向窗外的風景。

  ……

  那頭,孫嫂還在滔滔不絕:「……姑娘既然在宮裡,以後過的怎樣,憑的是皇上的寵愛,肚子爭氣,又不是黃花大閨女的身份,那值什麼呀?有了皇上的恩寵,您瞧,就像唐高宗的武皇后——」

  江晚晴咳嗽一聲:「這比喻不太合適。」

  孫嫂一想好像也是,換了個人選:「就像唐玄宗的楊貴妃——」

  江晚晴重重咳了一聲:「更不合適。」

  孫嫂便不管了,隨口扯到:「就像我村口的王寡婦,前夫是個病癆子,嫁了他十年也沒得什麼好處,沒有孩子,他一死,無依無靠的,好不可憐,幸好有人給她說了門親事,她又嫁給了鄰村的錢胖子,兩人婚後沒多久就生了個大胖娃娃,三年抱倆,兒女雙全,你說,這過的可不比守著冷冰冰的靈位好?」

  江晚晴只想把耳朵捂起來,可這明擺著是皇帝的命令,不好違逆。

  於是,她從村口的王寡婦聽到村尾的楊寡婦,從早聽到晚,已經生無可戀,好不容易趁那兩人去喝水的功夫,拉住陶媽媽的袖子:「陶媽媽,你告訴皇上,他……他的苦心我明白,我不敢了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別叫她們來了。」

  陶媽媽茫然問:「不敢什麼?」

  江晚晴輕聲道:「你就這麼告訴他。」

  陶媽媽年紀上去,本身也累了,便向她告辭,那兩個婦人倒顯得意猶未盡,恨不得拽住她,繼續描述寡婦再嫁的好處。

  這一天過的比參加運動會還累。

  寶兒一邊打水給她洗漱,一邊憤憤不平:「那兩個潑婦到底什麼人?太無禮了,盡說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江晚晴洗完臉,擦了擦手,見她端著水盆出去,轉頭對容定道:「不早了,你去歇著罷。」

  容定卻不走,關了門回來,若有所思地看著她。

  江晚晴半坐在榻上,看他一眼:「你有話就說。」

  容定微微一笑,問道:「姑娘會嫌棄我是個病癆子麼?」

  江晚晴哭笑不得:「你還真聽進去了?她都是隨口亂說的,誰知道村口有沒有這個王寡婦。」

  容定只問:「姑娘會嗎?」

  江晚晴搖了搖頭,又道:「你這輩子又不是。」

  容定突然低低笑了聲:「在姑娘眼裡,我除了病的隻吊著一口氣,風流不起來,還剩下什麼?」

  江晚晴臉上一紅,訥訥道:「……當初知道你在聽,我才不會說。」

  容定俯身,靜靜地看著她,柔聲道:「當年灌了太多太苦的藥湯,在我眼裡心裡,前朝後宮,數不清的鬥爭,什麼都是苦的……」他展顏一笑,聲音更輕柔:「隻姑娘一人是甜的。」

  江晚晴不假思索:「你是越發……」

  容定又笑:「油腔滑調?太監的基本素養,哄主子開心。」

  江晚晴說:「我不是你的主子。」

  容定頷首,從善如流:「嗯,我的姑娘。」

  他輕撫了撫她披散的長髮,燈燭映照下,眼眸如許溫柔:「早點休息。」

  啟祥宮。

  一盞燈燭照亮深夜,何太妃正在燭下塗抹丹蔻,眼尾一掃,瞄見偷偷進來的人,懶洋洋一笑:「怎麼樣了?」

  曹公公關緊門,上前悄聲道:「上回去慈甯宮送東西,沒見到宛兒姑娘本人,但這次許多人可都看清楚了……就是江皇后,錯不了。」

  何太妃笑出了聲。

  曹公公急道:「主子,輕點,輕點。」

  先帝為數不多的嬪妃都住在啟祥宮,只怕隔牆有耳。

  何太妃毫不在意:「聽去又怎麼的?就燕王的性子,指不定將來有一天,我的好姐姐還要當皇后呢。」

  曹公公抹了抹頭上的汗,壓低聲音:「他已經是皇帝了,主子可別叫錯了。」

  何太妃忽然冷下臉,語氣幾近尖銳:「我心裡從來只有一位皇帝陛下!」

  曹公公心頭一凜,不敢吭聲。

  何太妃變臉比翻書還快,這會兒又好了,笑道:「我那好姐姐傷了手臂,聽說是被刀割傷的,思來想去,她不肯從了燕王,也就那幾個理由,咱們幫幫她——從前在先帝跟前伺候的那老太監,已經告老還鄉的,你把他找來。」

  曹公公疑惑:「那老太監有什麼用?」

  何太妃笑意隨和:「先帝不管召誰侍寢,他都守著過夜……在皇后宮裡也一樣。」

  曹公公會意:「是,奴才明白。」

  何太妃吹了吹指甲,滿意地眯起眼笑:「那枚埋在慈甯宮的棋子,還是沒回應?」

  曹公公皺眉:「沒有。他應該看見了給他的警告,依舊我行我素……要不,拆穿他的身份,那樣一來,江晚晴藏了個假太監在身邊,這罪名下來,可就百口莫辯了。」

  何太妃輕哼:「我為何要害她?先帝喜歡她,愛護她,那我也對她手下留情,漢人不是有個詞,叫愛屋及烏麼……」她的語氣帶著自嘲,眉眼卻融合了冰冷和嫵媚兩種截然不同的神態:「更何況,我還要借她的手,除掉燕王。」

  曹公公遲疑道:「那慈甯宮的棋子……」

  「不識好歹的棋子就是棄子,這有什麼好問的?」何太妃紅唇微彎,輕飄飄說出兩個字:「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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