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回到家中,母親見了他身上傷痕,掩面流淚不止,陳睹連連嘆息,「查清了就好,查清了就好啊!」他告老後,舒心日子已經過了多年,不過問俗事太久,猛然間聽說兒子下了天牢,驟然間居然有些失措。這一下見兒子無礙回來,才劫後餘生般的鬆了口氣,卻又總是忐忑難安。
陳則銘含笑道:「是孩兒不好,勞父母憂心了。」說到後面,不知為什麽卻撐不住那個笑容,略一低眉,淚水便悄然落了下來。
吳過仍在負責此案,既然牽扯如此之大,自然還是需要給天下及朝內一個交代的,哪怕那的確只是一個交代。
不多久,聖旨下來了,那地契被證明是偽造的,據說這地契出現得也很是神秘,卻是連著一封檢舉信一道,於某日在大理寺卿退朝時,從路旁被扔入轎中的,查不出是何人所擲。
而韓公公的彈駭依然生了效果,陳則銘被罰一年俸祿,以懲戒他的不作為,並命他傷好後,重赴前線,繼續主掌帥印,戴罪立功。
陳則銘養傷其間,吳過也常來探望,他京中無親無故,雖然已有了府邸,可到底冷清,所以除了探病,只怕還有些蹭飯的意思。吳過對他受罰一事,倒頗為不平,據他自己說,也曾在皇帝面前力爭過,可皇帝不以為然。陳則銘聽著也不言語,面無表情。
過了段日子,傷養好了,再上邊關,監軍卻換了人。
陳則銘鬆了口氣,要他每日再必恭必敬的面對韓公公,實在也是種酷刑。
在他離開的其間,皇帝派的人倒不離譜,是朝中最長守城的一位盧江平將軍,可見對他的攻守之策,皇帝還是贊同的,並不糊塗。這倒不出陳則銘所料,罰俸一年,本就是最輕的懲罰,該是做給人看的,只是他到底是什麽樣的心思,陳則銘卻再也沒興趣去猜。
律延趁他不在,曾發動過幾次猛攻,想趁虛而入,盧江平居然在那些攻勢中仍將城守了下來。見他到來,盧江平笑道:「總算是能鬆口氣。」
陳則銘笑了笑:「哪裡,換了我,只怕不如將軍。」他倒不是謙虛,守並不是他所長。
兩軍對壘,律延遠遠望見他銀白盔甲,紅櫻如火,不禁笑了笑。
叫了人到陣前喊話:「陳將軍,聽說那昏君不分青紅皂白,將將軍拿了下獄,如今尚能全身而出,實乃你我之幸!」
陳則銘冷冷看著對面軍中眾人擁立的那條人影,「何必貓哭耗子。」
律延又派那人上前:「我匈奴戰將也多,可無一人需如將軍一般,委曲求全,置身人下,這大概也是漢人與我們匈奴人的不同吧!」
眾人倒還不大明白他言下真意,並不在意。
陳則銘一聽,置身人下四個字分明另有所指,萬萬料不到他竟然拿這事在人前來辱自己,不由臉色驟變,心中大亂。
那人還要再喊,陳則銘反手一摸,連上三箭,猛拉滿弦。只聽一聲呼嘯,那三箭並排射出,他極怒之下出手,真是氣勢如虹,疾如流星。那人躲避不及,竟被三箭穿心而過,踉蹌著倒下,立即斷氣。
己方兵士見主將神射,頓時歡聲震天,不絕如耳。
律延卻只是微笑。待呼聲稍歇,他又著人呼道:「你殺得了一人,滅得了天下……」陳則銘不待他喊完,已經喝令麾下,「給我殺!!」一拍馬臀,身先士卒,疾射而出。
他這心浮氣燥卻恰巧是兵家大忌,此刻他還年輕,有些事情不能忍也得忍,他雖然知道,卻還不能做到。律延要的便是這個效果。
匈奴人很少硬對硬的打,兩軍交戰不久,便佯敗退走。陳則銘見對方撤退,也不敢掉以輕心,立即鳴金收兵。卻在他整隊返城時,律延大軍突然掉頭沖了回來,殺了記回馬槍。
陳則銘措手不及,隊型立即被沖亂,兩軍很快融在了一起。不少匈奴人跟著人流往城內沖,城內兵士被這變故驚住,可主帥還在外面,便不敢關門,城門下一團混戰。
陳則銘拍馬奔到城下,攔在吊橋前,殺了幾個往前沖的匈奴人,回頭縱聲大喝:「關門!!升吊橋!!!」
此刻大軍只剩了小半在城外,按理說陳則銘身為大帥,便該立即沖回城中,再收吊橋,以圖後事。可他卻本能的落在了後面,這心理在危急中連他自己也未能覺察。
只聽「嘎吱——」沉重的聲音響起,城門漸漸合攏。吊橋升起時,驚叫聲起,不知落了多少兵士到護城河裡去。
律延在陣後看著一切,笑了起來。
他的目光所及,陳則銘滿身是血,勇猛無敵,但那只是困獸猶鬥。
城外的漢人兵士越殺越少,更多的人湧到了白袍小將那裡。
那是必經之道。
陳則銘已經殺得雙眼充血,前赴後繼的敵人,一個個在他馬前倒下,沒人能掠過他雪亮的戟尖。然而,他們似乎永遠殺不完,毫不畏懼往他面前湧來。
他漸漸有些神智模糊,手中卻是絲毫不慢。一股血噴到他臉上,粘稠的液體漸漸乾涸,他卻騰不出手去擦,他咬著牙,幾乎要睜不開眼。
他想我要死在這裡了。
我要死在這裡了。
……
你看得到嗎?
就在這一刻,城門內一聲呼喝,響徹雲霄。
匈奴人都被這豪氣震天的叫聲驚了一驚,城門突然洞開,一隊漢人兵士身著黑甲,縱馬沖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