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父子鬥法 (1)
劉仲修進來後, 母女二人福了福身, 只聽他淡笑道:「都在這呢?」
這話說的好沒毛病!
黃姨娘抱著祉哥上前兩步, 輕聲道:「老爺,您怎麽來此?」
「是啊,爹,您怎麽來了?」
劉仲修低聲道:「本打算去看你姨娘, 到了方知她在你這,便順勢過來瞧瞧。」伸手咳了咳,淡淡道:「女戒可有抄寫完?」
劉湘婉嘴角的笑容一僵,訕訕道:「尚未!」可不能說早已抄寫完,萬一又惹的爹爹生氣, 免不得又罰她再抄寫一遍,到時真真是得不償失。
「最近可乖?」
「自打女兒被您禁足, 焉能隨便出去,自是每日待在書房抄寫女戒。」
只見黃姨娘臉色越發冷淡, 劉仲修眸光一直注意她的神色,見此, 忙不迭道:「爲父也是爲了你著想,姑娘家家的定要謹守本分,可不能似你四……」嘴角一抿, 淡淡道:「似你這般衝動莽撞,不分長幼與姐姐撕扯在一起,這是女兒家該有的教養嗎?」
劉湘婉垂著頭,小聲道:「爹爹, 都是女兒的錯,」聲音一頓,低泣道:「若不是女兒意氣用事,四姐何至於……都是女兒不好。」
劉仲修臉色不自然,輕聲道:「事情已然這般,你在追憶也是枉然,日後謹言慎行便是。」
「爹爹放心,女兒再不會恣意妄爲。」
宴哥走上前扯著爹爹的袖子,脆聲道:「爹爹,天上掉下個什麽?」
劉仲修一楞:「天上掉下個什麽?雨滴?」
「不對!不對!」宴哥使勁揮動手中的口袋,焦急道:「看看……」
劉仲修不明所以:「天上掉下個口袋?」
宴哥猛地鬆開他的袖子,惱怒道:「爹爹笨……」轉身走到劉湘婉面前,歪頭道:「天上掉下個什麽?」
「兔子!宴哥可有?」
睿哥眉眼一笑:「有的!有的!」言罷將手中的口袋往上拋,待它落地後,輕聲道:「是老虎!」
這時,劉湘婉上前一步,彎腰撿起地上的口袋在手中比劃,含笑道:「宴哥,天上掉下個什麽?」
「老虎,大老虎!」
聞言,劉湘婉將老虎那面朝上,隨後輕輕向上一拋,只見口袋落地後真真是老虎那一面,她眉眼帶笑的指了指,輕聲問:「宴哥,看看是什麽?」
宴哥蹣跚走了兩步,眼睛一亮,嘴角上翹,揮手大笑:「老虎,老虎,宴哥的老虎!」
劉湘婉將口袋又撿在手中不住的來回拋:「宴哥想要嗎?」
宴哥忙不得點頭:「給我,姐姐給我,我要玩……」
劉湘婉指了指她爹,輕聲道:「想要口袋,該怎麽做?」
宴哥走到他爹面前,對其拱著手,略微彎腰,脆聲道:「爹爹好,宴哥給您……行禮啦!」
宴哥的姿勢好似年畫裡白白胖胖的娃娃,喜得劉仲修一把將其抱在懷裡,不住的大喊:「宴哥,我的兒子……」
宴哥在他爹懷裡不住的伸手推拒,惱怒道:「爹爹……宴哥要跟……跟姐姐玩……」
「睿哥越發出息了,這才多大便會行禮問安,日後定有大出息。」
黃姨娘悠著懷中的祉哥,輕輕咳了兩聲,劉仲修嘴角的笑容一斂,淡淡道:「身爲爲父的親子,焉能沒有出息,日後你大哥就是你的榜樣,知道嗎?」
劉湘婉眸光輕輕瞥了一眼,姨娘真是他爹的真愛,看看……姨娘臉色冷淡些許,他爹立馬止住話題,姨娘微微咳嗽下,她爹立馬話音一轉,果然,一物降一物,鹵水點豆腐。
宴哥哪裡懂,只見其歪著頭,脆聲道:「大哥是誰?」
劉仲修點了點他的小鼻子:「你大哥可是狀元呢?」
「狀元能吃嗎?」
屋中衆人噗呲笑出聲,劉仲修忍俊不禁道:「臭小子,現下你還小,爲父便不與你一般計較,待你長大後,若還這麽頑皮,看爲父怎麽收拾你。」
黃姨娘淡淡道:「老爺尋妾可是有事?」
劉仲修眸光瞥過衆人,衆人垂著頭,福了福身脚步輕移的退出去。
「老爺,出了何事?」
劉仲修眸光看向劉湘婉,沉聲道:「六丫頭,那日你與你四姐打架,到底誰勝誰負?」
劉湘婉心臟緊了緊,神色却極爲自然,輕聲道:「爹爹爲何這麽問?」
「自是有人親眼瞧見你們姐妹撕扯,一字不落的說與爲父聽,若不然爲父焉何會問你。」
劉湘婉微微抬頭,瞥了眼姨娘,見此她爹臉色一斂,狠狠拍向桌子,不光宴哥便是黃姨娘懷裡的祉哥皆嚇了一跳,撇著嘴要大哭,黃姨娘輕哄他們兄弟二人,輕聲道:「此次老爺過來,只是爲了訓斥姑娘?」
劉仲修臉色微緩,淡淡道:「隻爲讓其說實話?」
劉湘婉心裡轉了好幾個彎,他爹怎會無緣無故問之前之事,當真有人看到她與四姐打架?細細想來,那日她隻關注對面的情况,未曾注意身後是否有人,莫不是有人躲在她身後看不見的地方……
「心裡可是在嘀咕爲父是否再詐你?」
劉湘婉臉色訕然:「爹,女兒焉敢?」
「莫不是還心存僥幸,那日親眼目睹此事之人乃你祖父。」劉仲修臉色鐵青,冷冷道:「若不然咱們去你祖父面前對質一二。」
什麽!祖父!
祖父沒事去那作甚!
老天爺當真稀罕她!
「爹爹……」事到如今,焉能在隱瞞,遂劉湘婉扯了扯嘴角,乾笑道:「那日……那日女兒確實隱約瞥見您過來的身影,便趁此機會哄騙住四姐,在您過來時,又故意不還手。」
這個六丫頭,到底還是被他詐出來!
劉仲修斜了她一眼,輕微『嗯』了一聲:「還有呢?」
劉湘婉撓了撓頭,訕笑道:「女兒哄騙住四姐時,趁機打了她耳光,又順勢掐了她腰間腿間的軟肉,除此之外,再無其他隱瞞之事!」怕她爹不信,忙伸手發誓。
聞言,劉仲修竟被氣樂了,指著她直搖頭:「你……你……好你個六丫頭!」這陰招深得他的真傳!
「爹爹,除了這些女兒再沒作甚?」若不是被祖父瞧見,說甚她也不會招供!
「那日真乃你四姐招惹你在先。」
劉湘婉忙不迭點頭:「爹爹,那日女兒與您所說幷非虛假之言,除了……除了故意隱瞞這些小事,其餘女兒說的真真都是實情。」
「除了這些,可還有其他事被你祖父撞見?」
劉湘婉皺眉:「爹爹,若不是我與四姐打架鬧得府中衆人皆知,祖父怕是不知女兒的長相吧!」雖此前有過幾面之緣,但應該不成注意到她!
這就怪了!他們祖孫未曾打過交道,爲何他爹點名要六丫頭搬到他院子,承歡於他膝下!
劉仲修眼神疑惑的看著她,淡淡道:「除了與你四姐打架,可曾做過其他逾越之舉。」
「爹爹,女兒焉敢?」劉湘婉神色大變,就差指天發誓,她不僅是庶出,還是不討喜的庶女,別說惹是生非,借她十個膽子也不敢在後宅胡亂生事。
「當真?」
劉湘婉心中直打鼓,回想之前的事,除了爲睿哥出謀劃策及被魏廷茂突如其來的表白,她却是未成做過逾越之舉,可這兩件事打死她也不能說出來,不然以他爹的脾性,不是抄寫女戒這般簡單之事,怕是直接將她剃成光頭,讓其摒弃心中一切雜念去尼姑庵作姑子。
劉湘婉故作哭相:「爹,爲何您不相信女兒?從小到大,女兒除了凉亭那次與四姐打架外,可曾做過任何惹您厭煩之事。」
「好了,好了,爲父也不過問問,」劉仲修見黃姨娘臉色越發冷然,眸光越發冰冷,忙道:「爲父本是尋你姨娘而來,既你姨娘在此,我們便先行回去。」
黃姨娘抱著祉哥起身,輕聲道:「姑娘,無須多想,萬事有姨娘在。」
劉湘婉苦著臉,點了點頭:「姨娘,切莫因女兒惱怒爹爹。」這樣未免得不償失,畢竟她却是知情不報,幷非理直氣壯。
宴哥手中握著口袋,緩緩開口:「我呢?誰抱我?」
大步離開的劉仲修脚步一頓,轉身一把抱起他,笑呵呵道:「爲父忘了我的宴哥。」
宴哥摟著他爹的脖頸,對她姐眨眨眼睛:「姐姐,明日我還來……」
劉湘婉拾起手帕對其揮了揮手,待衆人離開後,身子一軟坐在凳上發呆,趙媽媽臉色發白的走進來,見此,臉色驟變:「姑娘,您怎麽了?」
「我好像又犯錯了?」
「可是對老爺言語不敬?」
劉湘婉神色呆愣,木木道:「不是啊?」
趙媽媽頓時心急火燎,輕聲道:「姑娘,您怎能又惹老爺生氣,這次又罰您什麽?」
「沒啊?」
趙媽媽臉色一僵,皺眉道:「您到底做錯何事?」
「不知啊?」心裡總感覺有事要發生,且不是小事。
招銀招娣進來後,對視一眼,眼裡皆閃過擔憂之色,招娣擲地有聲道:「姑娘,無論您犯了何錯,奴婢都會陪在您身邊。」
招銀輕輕點頭:「奴婢也會!」
趙媽媽對她二人翻了個白眼,怒聲道:「別在這給我添亂!」指了指門口,恨聲道:「招娣去看院門,招銀去打掃灰塵!」
她二人離開後,趙媽媽拉著姑娘的手,輕聲道:「姑娘別急,此事慢慢說與老奴聽。」
劉湘婉嘴裡發苦,她也想告訴媽媽,讓其別擔心,可那兩件事若讓她知曉,怕其承受不住直接暈厥過去。
「許是爹爹故意嚇唬我?」劉湘婉安慰自己。
「可是姑娘,您臉色難看的很?」
劉湘婉揉了揉臉,直至臉頰微痛,方道:「這回呢?」
趙媽媽無語的看著她:……您這臉頰不是白裡透紅,而是生生被您揉紅。
衆人回到黃姨娘的院子,路上宴哥自是交由奶娘抱著,內室,劉仲修抱著宴哥不住的低哄,這可是他的心頭肉,在外雖秉承『君子抱孫不抱子』,但在屋中却是慈愛般喊著『乖兒』。
半盞茶後,黃姨娘幷不理會欲言又止的劉仲修,直至他再也忍不住,方開口:「珊兒,可是在生氣?」
黃姨娘淡淡道:「妾身份低微,焉敢跟您生氣?」
劉仲修苦笑:「若你聽完爲夫的話,怕是與爲夫一樣心神不寧。」
黃姨娘轉頭,眉頭輕皺,低聲道:「到底發生何事?」適才老爺從姑娘院子出來便神色不展。
「我爹想讓六丫頭搬去他的院子!」
黃姨娘臉色一白,驚愕的站起來:「這是爲何?」可是姑娘犯了何錯!惹得老太爺親自處罰她!
劉仲修起身行至她身邊,摟著她寬慰道:「莫要擔心,爹他老人家屬意六丫頭。」
「不可能,老太爺不曾見過姑娘,何談屬意一說,再說姑娘乃庶出,倘若老太爺有心含飴弄孫,也該讓嫡出的三姑娘或大房嫡出的四少爺搬進去,輪也輪不到姑娘……」
「你心中之擔憂,焉何不是爲夫心中所想?」
黃姨娘一把抓住老爺的胳膊,焦急道:「無論姑娘做了何錯事,您定要保住姑娘,可好?」
劉仲修摟著她,安撫道:「放心,六丫頭乃我骨血,焉能對她置之不理。」如今他膝下已沒了四丫頭,餘下這些子嗣,再不能出任何差錯。
「老爺,眼下可如何是好?」
劉仲修低聲道:「珊兒,你與爲夫說實話,六丫頭是不是一直藏巧於拙。」
黃姨娘身子一僵,低聲道:「不這樣又能怎樣?」身爲庶女焉能事事拔得頭籌,無論在太太面前還是姐妹間皆不能太出頭,若不然太太視你爲眼中釘,姐妹間也會有齷齪,到時舉步維艱的還是姑娘。
劉仲修氣極反笑:「你們母女好啊,一直耍著衆人玩!」
黃姨娘臉色未變,淡淡道:「老爺,在這深宅內院,什麽最重要?」
劉仲修楞了楞,不明所以。
「活著!唯有活著才最重要!」黃姨娘對其苦笑:「人死了也不過是黃土一杯,可人活著便有無限的機遇。」
「你……」
「妾沒能耐,不會與人勾心鬥角,唯有守住這方寸間的小院子,即便外面危機重重,只要姑娘待在這個院子裡,至少妾能護她平安,姑娘從小就很懂事,不會哭更不會鬧,給她一個東西便能玩上一天,這樣貼心的女兒,妾很滿足,」黃姨娘緩緩抬頭,泪水順著眼角落下:「後來姑娘日漸長大,不再需要妾爲其遮風擋雨,反而爲妾諸多謀劃算計,妾有這樣的女兒,今生無憾!」
「珊兒,爲夫……」
黃姨娘盯著他的眼睛,擲地有聲道:「老爺,若姑娘有個好歹,妾絕不獨活。」
「爲夫尚未說甚,你便拿性命威脅我,六丫頭乃我親生女,爲夫焉能看她出事,」劉仲修臉色鐵青,怒聲道:「爹他老人家當真屬意六丫頭的脾性,尤其喜她機靈古怪,鬥智鬥勇的勁。」
黃姨娘神色僵硬:「老爺,老太爺屬意姑娘什麽……」
劉仲修恨聲道:「一肚子壞水!」
聞言,黃姨娘惱怒不已,劉仲修訕訕道:「六丫頭本就詭計多端!」只聽她與四丫頭打架的詳細便知,那般情形下還能動腦筋陷害人,這不是詭計多端是甚?
「老爺,若您只是爲了此事過來,妾已明白您心中之打算,日後定讓姑娘謹言慎行,再不說多一句。」
「你……你這不是蠻不講理,爲夫何時這般說。」
黃姨娘冷冷道:「在您眼裡,姑娘就是詭計多端,一肚子壞水,」冷笑一聲,又道:「但在妾身眼裡,姑娘聰明伶俐,秀外慧中,所謂道不同不相爲謀,妾與您無甚可說。」轉身不在看他一眼,走到兩個兒子身邊。
劉仲修低嘆:「爲夫話還未說完,你便這般氣急敗壞!」
「您心中有杆秤,自會掂量姑娘好與壞,」黃姨娘摸著宴哥的頭,輕聲道:「您所說這些,不過是爲了從妾口中套得更多有關姑娘之事。」
劉仲修訕訕道:「作甚這般想。」
黃姨娘抬頭,似笑非笑道:「老爺承不承認無所謂,不過妾把話說在前頭,旁人如何待妾,妾幷不在意,但若碰了妾的姑娘及二個兒子,妾定不會無動於衷。」
劉仲修瞪大眼睛,怒聲道:「誰敢!誰敢動你們母子!我第一個不饒她!」
黃姨娘只是諷刺般笑笑,輕聲道:「老爺,倘若您當真心疼妾就如實已告,姑娘會不會搬到老太爺的院子。」
「此事還需從長計議。」
「若老太爺當真屬意姑娘,妾只會欣喜不已,這樣日後又多了心疼姑娘之人,但若老太爺只是爲了訓誡姑娘,妾便是拼著這條命不要,也絕不會讓姑娘受一絲委屈。」姑娘幼時,總怕她被人謀害,只能膽戰心驚的守著她,可今時不同往日,姑娘越大行事越妥帖,却也越讓她心疼,所行所做所慮之事定是爲了她與宴哥著想,却置自己的安危於不顧,這麽懂事貼心的女兒,焉能讓她受一絲委屈。
劉仲修低嘆:「放心,此事絕不會發生!」
唉!他也琢磨不透他爹的想法!
雖他爹言明不過是玩笑話,但若當真是玩笑話,焉能與他提及兩次,他爹怕是當真屬意六丫頭的脾性,此事他需細細斟酌,既不能讓太太眼紅又不能惹大嫂置氣,還要護著珊兒母子,唉!這後宅裡的女人,真真是比朝堂之事更讓他費神,當真是牽一髮而動全身!
如此想來,這後宅再不能添一人,不然……家無寧日啊!
又過一日,四姐晨起後,由孫嬤嬤爲其親自梳妝打扮,半個時辰後,只見其身著紫綃翠紋裙,面容有了些許改變,白晰的臉頰上多了些許斑點,眉毛細如柳葉,鼻翼看著越發堅挺,嘴上更是摸上唇脂,朱紅且艶麗,頭髮也從以往的雙螺髻變成了飛仙髻,這樣梳妝後別說旁人,便是玉蘭二人也是目瞪口呆,低呼道:「姑娘,您好美?」
孫嬤嬤放下手中的木梳,含笑道:「堂小姐看看銅鏡,這般打扮覺得可好?」
四姐看著銅鏡中的自己,輕聲道:「勞您費心了。」入目便是她盈盈一握的纖腰,雙手微伸輕紗落於腕間,眸含清水而顧盼流轉,偏偏頭上插著極爲簡單的銀釵,既嫵媚又不失一絲活潑。
「這是老身該做的!」
四姐輕聲道:「若孫嬤嬤與我一同進宮該有多好。」此話何嘗不是一句試探。
孫嬤嬤躬著身,低聲道:「堂小姐太看得起老身,老身活到這把年歲,好不容易得了恩准方被允許出宮,焉能再回去。」
「於宮中之事孫嬤嬤知之甚多,不似我等進去後,唯有撞得頭破血流方會知曉教訓。」
孫嬤嬤似想起什麽,長嘆一聲:「這世上每個人都是踏著旁人的路走過來,可走著走著,周圍陪伴你之人越來越少,但你還得繼續往前走,只因這條路近在眼前,却怎麽也走不到頭,在想回頭却發現,回去的路已被歲月風乾了痕迹,再也找不到回程之路。」
「孫嬤嬤……」四姐臉色一白,顫聲道。
「可除了一直往前走便再無其他法子,只因前方立著最爲吸引你的東西,讓你不得不踏著泥濘走過去,隻爲够到那個東西,當你真正得到那個東西時,却又怔然發現你早已成了孤家寡人。」
四姐兩側的雙手緊握成拳,低聲道:「便是這般又如何,只要將東西握在手,自會有人巴結你,奉承你,諂媚於你。」
「堂小姐有這等志氣,老身委實欽佩不已,」孫嬤嬤從懷中拿出一塊玉佩,低聲道:「這玉佩老身留與你,日後若遇到生死攸關之事且拿著她去尋太后便是。」
四姐身子僵了僵,對其鄭重的福了福身,低聲道:「多謝您。」
「你我也算師徒一場,此物權當全了你我的緣分,望你日後在宮中珍之重之。」
四姐緊緊握著玉佩,要麽一飛衝天,翱翔衆人之上,要麽籍籍無名,生死不由己。
待四姐跟在老太爺身後緩緩走出,只見鎮國將軍府衆人早在廳中候著他們,四姐身影一現,衆人恍然大悟,幷非府中四姑娘,雖她眉眼與府中四姑娘有些神似,却當真不是她,但看她之背影,却是十分神似四姑娘。
四姐嘴角含笑,對衆人福了福身,只聽老太爺淡淡道:「她乃老夫遠房親戚,名喚劉氏珺瑤,今日與你等見禮後便要入宮。」
衆人對其行禮問安,四姐恭敬不失教養的對其福了福身,輕聲道:「前幾日初來府中,因水土不服未曾與大家見禮,」言語頓了頓,又道:「還好入宮前,能與諸多長輩,兄妹見禮,這讓珺瑤心安許多。」
三姐垂下頭,嗡嗡道:「是四妹嗎?」
劉湘婉幷未回答,沉浸在她的思緒裡,此人真是四姐,旁人許是沒瞧出异樣,但與四姐大大出手的她,那日親眼見過四姐耳根後那個黑色的痣,適才這位進來時,恰巧被她看見。
老太爺咳了咳,淡淡道:「瑤姐既與你們見過禮,也算全了一場親戚情分,」看向老二,淡淡道:「時辰不早了,你們也該啓程了!」
劉仲修低聲應道。
四姐從身旁婢女手中接過帷帽,帶上後透過紗幔看向廳中衆人,一起長大的姐妹們此時正在交頭接耳,就連閉門讀書的大哥也親自出來送她,而她二哥却幷未出來,可見他到底寒了心,連兄妹間最後一面都不想見到。
四姐泪水漸漸涌進眼眶,嘴角却微微上翹,如今的她達成心願爲何要傷心,定要笑著走出去,總有一日,她會回來,回來俯瞰衆人!
四姐路過劉湘婉時,她身子一顫,隨後神色淡定的離開,但這一幕却被坐在上首的老太爺看見,只見其眼睛一眯,淡淡道:「除了六丫頭留下,其餘人都散了吧!」
被點名的劉湘婉神色呆愣,轉頭木木看向三姐,在看向太太,只見其微微點頭,方木訥的福了福身,低聲應道。
祖父確定喚得是她!
是嫡出而不是庶出!
是她而不是三姐!
四姐走至門口的轎子處,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懸挂在大門之上的牌匾,又看了眼府內的景致,也是這麽一眼,讓她看到躲在樹叢中的二哥,眼泪刷的落下,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如雨滴般暈濕了石階,唯有狠狠咬住嘴唇方未露出哭音。
劉仲修大步向前走,見四丫頭未曾跟上來,回頭瞥了一眼頓時明白是何緣由,長嘆道:「走吧!再多的駐留最後還是要離開!」
四姐深深看了一眼二哥方决然離開,只見仁哥身子一躍跑了出來,可跑了幾步又猛然頓住脚步,事到如今,他以何藉口留住妹妹,便是將她留下,府中也再無四姑娘,她又以何面目留下。
直至轎子被人抬起,仁哥再也忍不住大步往前跑,只需五步……五步……他就能留住妹妹,可他不能,不能……此刻怕是他與妹妹今生最後一次相見,日後她便會待在深宮內苑裡,而他們兄妹……生生別離,再無相見之日。
劉仲修騎馬慢慢行至四姐轎子旁邊,淡淡道:「事已至此,收起你的眼泪看向前方,看著不遠處的皇宮,只要你在那站住脚跟,日後還怕再無相見之時。」
「侄女明白!」四姐的聲音既沙啞又低沉。
老太爺留住劉湘婉却未成與她說過一句話,只是淡淡品著茶,劉湘婉心中忐忑不已,輕聲道:「祖父,不知喚孫女何事?」
老太爺淡淡道:「定力到底差了些許。」
劉湘婉不明所以,這是何意?
「走吧!」老太爺由著劉奎攙扶,二人慢慢往外走。
劉湘婉站在廳中皺著眉,祖父這是叫她還是未叫她,而她是跟還是不跟?
就在老太爺身影即將消失時,劉湘婉還在糾結這個問題,未料聽到老太爺的怒吼聲:「老子讓你跟過來,磨磨唧唧作甚?」
得!一言不合便發火!
劉湘婉打了冷顫,顧不得規矩提著裙子往外跑,招娣跟在身後,低聲道:「姑娘,您可是做了何事惹老太爺生氣?」
今日四姐進宮,她方被放出來,一直被禁足的她焉能得罪老太爺,除非……想起昨兒她爹說過的話,老太爺這是來者不善啊!
劉湘婉瞪了她一眼:……就不能盼她好嗎?
劉湘婉慢慢悠悠跟在老太爺身後,祖孫二人誰也未說話,半響兒回到老太爺院中,他方開口:「怎不問我爲何喚你?」
「您不是說孫女沒定力嗎?」
老太爺一梗,怒目而視:「你這是諷刺老夫不成?」
劉湘婉福了福身,低聲道:「孫女不敢。」
老太爺翻了個白眼,淡淡道:「四丫頭離開前,老夫見你嘴唇微動,說的何話?」
「祖父,那不是堂姐嗎?」劉湘婉未答反問,生怕一不小心落到祖父的陷阱裡。
「臭丫頭,膽敢跟你祖父耍心眼?」
劉湘婉神色木訥道:「祖父,您說什麽呢?孫女不懂?」
老太爺淡淡道:「老夫先不說你在蘇州所行之事,直說近在眼前的兩件事,如何?」
「祖父?」劉湘婉頭皮發麻,心臟砰砰直跳,總覺得他老人家會說出驚世駭俗之言。
「還敢跟我打馬虎眼?」這丫頭是不見棺材不落泪!
劉湘婉膝蓋發軟,有些站不住,訕訕道:「祖父,四姐離家前,孫女只是說了四字?」好女不吃眼前虧,尤其在强權面前,她立刻被秒成渣!
老太爺眼裡閃過一絲笑意,淡淡道:「哪四字?」
「四姐,保重!」
老太爺楞了楞,張口結舌,半響後大笑:「你這丫頭,真是……」
「祖父?可是孫女又說錯話?」
老太爺搖了搖頭,淡笑道:「六丫頭,你覺得旁人如何看待你?」
劉湘婉想了想:「孫女不在意旁人的眼光。」
「爲何?」
「孫女又不是爲了旁人的目光活著。」
「不錯!當你身居高位,旁人自是對你卑躬屈膝,當你低到塵埃,旁人自是落井下石,過好自己的日子,活明白就是!」
劉湘婉點了點頭,心裡嘀咕著祖父喚她來此的目的,莫不是爲了傳授她爲人處世的道理,可她又不是孫子輩,祖父何以單點她,越想越琢磨不透。
「你覺得祖父這院子如何?」
「很大,很寬,很好!」很適合老人居住!
老太爺淡笑道:「你不覺得少點什麽嗎?」
劉湘婉想了想,皺眉道:「此處甚好,以孫女的眼界,焉敢對您的院子指手畫脚。」
「這院子少了些活氣。」
劉湘婉喃喃道:「那您不如養些家畜,這樣看著熱鬧,喜慶!」
老太爺端著茶杯抿了抿,淡笑道:「果然如你老子一般,滿肚子鬼主意。」
「祖父?」
老太爺放下茶杯,惆悵道:「老夫年歲大了,不知還能活多少日子,獨自一人在這院裡過活甚是孤單寂寞,唯獨缺個小輩承歡膝下。」話音一落,眼睛直直看著她。
劉湘婉眼神游離,尷尬的笑笑,若她再不明白,便真傻的無藥可救!
「六丫頭,祖父很是屬意你,不如搬來陪祖父說話、解悶,如何?」
劉湘婉膝蓋徹底軟了,噗通坐在地上,臉色發白道:「祖父,您真會開玩笑!」
「呵呵……果真是父女,說出的話一模一樣!」老太爺眸光看向招娣,指著她淡淡道:「趕緊扶你家姑娘起來。」
招娣福了福身,却站著不動!
老太爺橫眉怒目,喝道:「怎麽?老夫支使不動你?」
招娣搖了搖頭,苦著臉:「老太爺,奴婢嚇得動不了了。」
此言一出,老太爺與劉奎一臉的啼笑皆非,再看劉湘婉埋著頭,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她被祖父嚇得腿軟起不來身也就罷了,怎……怎招娣也如此不爭氣,她們不愧是主僕,如此欺軟怕硬!
如此想,劉湘婉哪還敢指望她,憋著一股氣自己站起來,低聲道:「祖父,您莫要嚇唬孫女?」
「怎麽?此事你爹沒告知你?」
劉湘婉楞住,猛地搖頭:「爹爹未曾與孫女說過此事?」怪不得昨兒他爹那般陰陽怪氣,症結原是在此。
「怕是你老子在想法子敷衍我。」
劉湘婉越聽越迷糊,到底怎麽回事?
「老夫的提議,你意下如何?」
哪裡敢想!
她慌得很!
總覺得此事太過蹊蹺!
劉湘婉咽了咽口水,低聲道:「祖父,不知您屬意孫女哪點?」她好改啊!沒想到除了魏廷茂那厮,竟還有人眼睛長到後腦勺上!
老太爺指著她淡笑:「說好聽點你是大智若愚,藏巧於拙,機靈古怪,」見她眉眼帶著一絲喜色,又道:「難聽點便是趨吉避凶,一肚子壞水!」
既然遮掩不成,便無須遮掩!
劉湘婉臉色青白交錯,低聲道:「祖父當真慧眼識珠!」
「哈哈……你這丫頭,甚得老夫心意,擇日不如撞日,今日便搬過來吧!」
劉湘婉本就被祖父嚇得三魂少了兩魄,此話一出更是待若木魚,木聲道:「祖父,何至於這般心急?」
「怎麽?你想忤逆不成?」老太爺眯著眼睛,冷冷道。
劉湘婉咽了咽口水,輕聲道:「焉敢?焉敢?」覷了覷他的臉色,小心翼翼道:「只是孫女院中還有不少東西需要打理,如此怎也得三五日,您看?」
「你的那些東西無需在意!待你搬到這裡,所需東西直接告訴劉奎,他自會替你安排。」
「多謝……多謝祖父。」劉湘婉扯了扯嘴角,訕訕道。
老太爺神色滿意,淡淡道:「趕快回去收拾吧!院子已替你打點好,帶服侍之人過來便是。」
劉湘婉僵硬的福了福身,起身告辭,走了兩步見招娣還未跟上,又恨恨的倒回去,拉著嚇傻的她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出去後,招娣再也忍不住膝蓋一軟坐在地上,拍著胸口,心驚肉跳道:「姑娘……姑娘……奴婢沒力氣了?」
「你?你怎這般不爭氣?」劉湘婉跺了跺脚,惱怒道。
招娣虛喘道:「姑娘,怨不得奴婢,老太爺這一句一句直震的奴婢回不過神。」
劉湘婉無語極了:……本以爲招娣的滿腔熱血,在關鍵時候能頂點用,未料竟如此不中用!
「姑娘,咱們真要搬來老太爺的院子?」
劉湘婉木木道:「你說呢?」
主僕二人緩了半盞茶功夫,方魂不守舍的離開老太爺的院子。
劉奎低笑道:「老太爺,您這下手也太快了!」
老太爺冷哼:「昨兒與老二說完後,看他一臉糾結的樣子,便知此事若成,還需費一番功夫,」嘴角微微上翹,自得道:「如今却大不相同,趁他不在家直接將人連敲待嚇的弄過來,待老二回來,人已搬來我們的院子,到時事已成定局,他再無回轉的餘地。」
劉奎躬著身,附和道:「還是您技高一籌。」
「自打睿哥去戎武,老夫這日子是越發難熬,如今好不容易又尋到有意思的孫輩,焉能放過之?自是將其放在身邊,日日逗著她玩。」
「不過六姑娘這對主僕却是有意思?」主子嚇得坐地不起,奴婢嚇得動彈不得,真真是一對活寶!
老太爺想起適才那一幕,笑呵呵道:「往日這日子定是天天這般有意思。」
主僕二人回到院子,趙媽媽見其神色不對,輕聲道:「姑娘,老太爺喚您何事?」
話音一落,王媽媽進來,對其福了福身,恭敬道:「六姑娘,太太有請。」
這就是大宅院!
但凡有個風吹草動,便會立即被人知曉!
她前脚剛踏進院子,後脚太太便喚人來!
劉湘婉低嘆:「走吧!」
「姑娘,可要老奴陪同?」
劉湘婉搖了搖頭:「母親找我不過是話話家常,一會兒便會回來!」還是由招娣隨伺在她身邊。
王媽媽見其臉色不虞,輕聲道:「六姑娘,若您到了正房,太太說了不中聽的話,還妄您莫要!」
如今六姑娘得老太爺青睞,一下子鹹魚翻身,她還是小心伺候爲好,再加上六姑娘一直藏巧於拙,其本領與手段她却是領教過,想及此,斂了斂心神,日後定不能得罪她,至於太太那裡,她也會慢慢勸慰,勸她不要同六姑娘置氣,再有幾年六姑娘便會出嫁,到時尋個可靠人家將其發嫁便是,何必跟老太爺打擂臺,最後吃虧的還是太太。
劉湘婉低笑:「媽媽放心。」她倒是巴不得太太鬧起來,這樣說不得驚動老太爺,一怒之下打消那莫名其妙的想法。
王媽媽暗暗舒了一口氣,六姑娘就這點好,懂分寸知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