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滿腹心計
二太太陪著大嫂說了一會兒話, 便起身告辭, 出門前還不忘叮囑大嫂:「千萬要穩住, 萬不能因爲心疼睿哥,答應他去那血腥風雨的地方。」
大太太緊緊握住她的手,輕聲道:「多謝弟妹。」
二太太點了點頭,嘴角含笑的帶著王媽媽等人離開。
待二太太走遠, 郭媽媽輕聲道:「太太,二太太此番過來可是看您笑話?」
「二弟妹人雖愚笨些,心腸却還是好的。」大太太幷未將珍兒在安國公府所受的遭遇說與郭媽媽聽,不是不想告訴她,而是眼角餘光瞥到院子中央罰跪的睿哥, 頓時沒了說話的念頭。
睿哥見二伯母出來,臉上堆滿笑容, 訕笑道:「二伯母,您不多陪我娘嘮會兒。」
「沒心沒肺的東西。」二太太瞪了他一眼, 撂下這句話又衣袂飄飄的離開。
睿哥臉色一僵,伸手遮了遮頭頂的烈日, 輕嘆一聲:無妄之灾啊!
回到屋內,郭媽媽輕聲勸慰:「太太,外面日頭足得很, 少爺若這麽一直跪下去,怕是容易中暑,不如……」
大太太眼角微微抬起,冷冷道:「讓他繼續跪!」
「可是……」
「若不趁此打消他的念頭, 日後怕再難管教他。」年歲越大,她心腸越軟,心性越發的畏懼,萬一睿哥去戰場有個三長兩短,後半輩子她便會一直活在懊悔中……
郭媽媽眼見勸不動,唯有沉沉低嘆一聲。
只聽大太太繼續道:「不許給他送水,送吃食,違逆者直接打出府去。」
「是。」屋中衆人福了福身,低聲應道。
從烈日炎炎到日薄西山,睿哥挺直腰板跪在院子中央,而大房主母屋內的燈一直未有亮著,聽到小厮的彙報,大老爺低嘆一聲:「這母子倆要僵到何時……」
劉仲修淡淡道:「大哥,母子哪有隔夜仇,如今睿哥還未出手,許是想讓大嫂出出心裡的鬱悶之氣。」
老太爺晃了晃頭,慢悠悠道:「老大,以往你不似這般優柔寡斷,怎上了年歲,反而經不得事了。」
「爹,不敢欺瞞您,兒子身爲武將,上戰場奮勇殺敵是常事,便是遍體鱗傷,亦或者奄奄一息,兒子眉頭都未皺一下,可是輪到睿哥,兒子這心著實糾結,既希望他一生無憂,平安順暢,又期翼他成爲朝中一員威風凜凜的將軍,揚我鎮國將軍府的門楣。」
老太爺拍了拍他的肩膀,淡淡道:「白頭老母遮門啼,挽斷衫袖留不止,老大,該放手時便要學會放手,要不然孩子終究不會長大。」
大老爺垂下頭,低聲道:「爹,這道理兒子明白,可到底血肉至親,兒子心裡難受的很。」
經過珍兒之事,劉仲修焉能體會不到大哥心中的感慨,遂道:「今日良辰美景,難得我們爺三團聚在一處,不如把酒言歡,」轉頭看向他爹與大哥,淡笑道:「可好?」
老太爺含笑道:「甚好,甚好。」他老人家此生好武,好酒,好打人,聽聞此話,自是滿臉笑意。
大老爺心有惦念,神色猶豫道:「可是睿哥……」
「無需擔心,以微知著,睿哥長這麽大何曾吃過虧,你啊……竟操些無用之心。」
話音一落,大老爺面帶苦笑:「既然爹爹與二弟這麽有雅興,兒子自當陪同。」
劉仲修喚小厮進來,吩咐他們準備酒菜,淡笑道:「雖說養兒一百歲,長憂九十九,但兒孫自有兒孫福,哪是我們能阻止得了的,說不得睿哥走的這條路,能讓我們劉家更上一層樓。」
「只要他能平安無事,我也算對得起你大嫂。」
劉仲修失笑:沒想到大哥還是個懼內的……
老太爺大笑一聲:「老大,若你在這般愁眉苦臉,便給老子滾出去,少在這礙老子的眼,省的老子喝酒都不盡興。」
大老爺無奈道:「好,兒子這就陪您喝酒。」
「姑娘……」
大姐看著床上包裹裡的小兒,低聲道:「毅哥睡了?」
「奴婢親眼看著奶娘哄著大少爺睡著了,方才回來。」
「嗯,姑爺呢?」
靈石輕聲道:「在書房呢?」自打老爺太太走後,姑爺倒是過來瞧過姑娘一眼,即便知曉姑娘生下小少爺却對此不聞不問,神色落寞不說,說出的話更是乾澀難懂。
這時,靈玉臉上帶著喜意回來,低聲道:「姑娘,成了!」
大姐猛地坐起來,不小心扯痛身下的傷口,臉色蒼白道:「你親眼所見嗎?」
靈玉點了點頭,輕聲道:「奴婢一直在那人隔壁的院子守著,親眼見江媽媽抱著一個包裹神色匆匆的出去,」眼神輕輕窺覷姑娘的臉色,方小心翼翼的開口:「怕是那人所生的孽子。」
「果然不如我所料。」大姐嘴角諷刺的笑笑,曾祖母嘴上說得好聽會爲她討公道,但事關宋家子嗣,她老人家的心果然還是偏的,不過這與她心裡所謀相差無幾。
靈玉又道:「奴婢派人一直跟著江媽媽,那人回來後告之奴婢,江媽媽去了京城十里外的一個田莊,將孩子扔給一戶莊戶人家,便神色匆忙的離開。」
靈石上前拿起絲帕替姑娘擦拭額頭的汗水,輕聲道:「姑娘莫急,有事咱們慢慢商議。」
二姐微微點頭,心裡却不住的合計:那個莊子怕是曾祖母的陪嫁莊子,那個孩子放在哪裡也不如放在她眼皮子底下安全,更何况所行之事不能被任何人知曉,遂唯有那裡最爲可靠。
二姐冷不丁問:「是男是女?」
靈玉輕聲道:「是個少爺。」
「大爺倒是好命。」算上她生的兩個兒子,大爺現在已有三子。
「那人後來怎麽處置?」
靈玉輕聲道:「被人連夜拉走,安頓在一個田莊裡,不過與她生的孩子不在同一地方。」
大姐輕輕點頭:「外院之人都處置妥當了吧!」曾祖母打了一手的好算盤,怕是會讓那人認爲孩子死了,即便露了口風,劉家人與她對峙時,怕也是啞口無言。
想及此,靈玉臉色一白,瑟瑟道:「被江媽媽親自灌了啞藥,直接發賣了。」
同爲婢女出身的靈石也忍不住臉色慘白,咽了咽口水,身子止不住發鬥:「老太君……」出手也太狠了!
「此事就這麽算了!日後休得在提!」毅哥出生後不久,大爺便對她日漸冷淡,從夜宿書房到後來的夜不歸宿,她焉能無所察覺,待細細探之原委,方得知大爺納了一清官,又爲其置了外院,氣憤之下砸了屋中所有的擺設,看著滿地狼藉的碎瓷片,心酸的簌簌落泪,從那時起,她便隱忍不發,一直等待合適的機會,皇天不負苦心人,終於等來爹娘回京的好消息。
靈石靈玉緩緩舒了一口氣,低頭應道。
過了一會兒,靈石見姑娘臉色陰鬱,便說了些今日五位姑娘來後,帶毅哥玩耍的有趣事,大姐嘴角漸漸露出笑容,輕聲道:「去端杯溫茶與我。」
靈石福了福身,爲姑娘倒了一杯溫茶,輕輕放在她嘴邊,大姐抿了抿方對其笑笑,只見她咬了咬嘴唇,到底按奈不住心底的好奇,輕聲問:「姑娘,奴婢心底有個疑問?」
大姐瞥了她一眼,淡淡道:「不該你知道的事休要打聽。」
靈石身子一顫,低聲道:「奴婢妄言,請姑娘不要怪罪奴婢。」
靈石心性浮躁,所以免不了時常敲打她,見她神色畏懼,大姐方輕哼一聲,淡淡道:「你想問我爲何這般做?」
「奴婢不敢……」靈石便是心中諸多疑問也不敢再問,忙不迭搖頭。
大姐眸光淡淡瞥向靈石靈玉,輕笑道:「此事你二人功勞也不小,告訴你們也無妨。」
不知爲何二人心中膽寒不已,臉色慘白的看著姑娘,只聽她淡淡道:「有些事即便知道了,也只能一輩子爛在肚子裡。」
二人噗通一聲跪下,瑟瑟道:「姑娘放心,奴婢們定一心一意忠心於您,不敢有一絲忤逆之心。」
大姐神色滿意的點點頭:「起來吧,」看了眼繈褓的小兒,見他沒被吵醒,方淡淡:「你二人從小跟著我,自是不會背叛我。」尤其她們父母兄弟姐妹的命,緊緊捏在她娘手中,諒她們也不敢有二心。
「姑娘……」靈石二人眼眶泛紅,臉上帶著激動之色。
「大爺的事我早就知道,你們道我爲何一直隱忍不發,有時你雖恨不得她死無葬身之地,却不能親自動手,只怕打了老鼠反傷玉瓶兒,」話到此處,大姐臉上的笑容越發猙獰,咬牙切齒道:「便是她再風光在得意又能怎樣,那個賤人最後還不是被人隨意打發。」敢窺覷她的人,自是不會讓其有好下場。
聞言,靈石二人心頭又一顫,只見姑娘轉頭輕輕碰了下,繈褓裡小少爺白嫩的臉頰,澀然道:「兒子,爲娘對不起你,不過你放心,今日你遭的罪,他日爲娘十倍補償你。」老爺爲那賤人置外院後不久,她便發現又身懷有孕,本以爲腹中的孩兒能喚回老爺的心,誰料那賤人與她一樣,腹中也有了老爺的骨肉,且胎兒比她還早上身。
那時她心中鬱結難解,險些害的腹中胎兒不保,後來爲了腹中的孩兒能平安長大,摒弃一切雜念,一心待在院子中靜養安胎,但到底氣火攻心,身子虧的很,隨著月份越大,她漸漸喘不上氣,直至靈石喚大夫過府診脉,直言若不提前生子,日子一長,胎兒容易溺死在她腹中,正巧得知她爹不日回京述職,便暗暗打算,待她娘過府看她時趁機發動,雖作法有些激進,但總算她們母子平安無事。
靈石小聲寬慰道:「姑娘,小少爺定不會怪您,畢竟您也是爲了他著想。」姑娘這胎懷像不好,她們作爲貼身婢女又焉能不知,所以姑娘有此打算時,她們紛紛勸解,但姑娘意欲决絕,她們唯有聽從之。
大姐低嘆一聲:「如今想來也真是後怕,若不是我娘過來,說不得……」
「姑娘您吉人自有天相,老天爺定會佑您平安無事,再說老爺太太也已回京,有他們在自會爲您做主,日後您再也不用擔驚受怕。」
大姐嘴角苦笑:「若不是逼不得已,我又……」她又怎會忍心利用爹娘,她隱忍不發就是爲了等一個時機,這個時機恰好是他爹回京述職,她娘過府探望之時,她借此設下今日之局面,不過是希望借爹娘之手除去那個外室,這樣無論是旁人還是老爺皆會認爲她是最無辜之人,自然所有事情都與她無關。
靈石輕聲道:「姑娘,您爲何不早些告訴太太,奴婢親眼所見,您在産房生死攸關之時,太太嚇得六神無主,奴婢想即便太太知曉事情始末,也不會怪罪於您。」
大姐輕嘆道:「你之言我焉能不知,不過我娘性子急,最易衝動莽撞,若我一開始便將事情始末原原本本告知她,她又怎會如今日這般神色慌張,膽戰心驚。」
「姑娘是怕……」
「今日之事萬不能出一絲紕漏,不然我們之前所做一切不是白費了。」她不是被人陷害而提前生子,而是在她娘入府前提早喝了催産藥,不然不僅腹中孩兒難保,便是她也會跟著一屍兩命。
靈玉輕聲道:「姑娘放心,此事奴婢們打死也不會說出去。」
只見大姐神色凄楚,喃喃道:「若不是情非得已,我又怎會忍心欺騙爹娘。」此次謀劃其一處置了老爺的外室及孩子,其二老爺被他爹言語敲打,今日之事怕是再沒膽敢犯,其三却是她未有預料,老太君竟會親自出面,且手段如此淩厲,强勢之下驅散老爺後宅所有的妾室通房,還好這一時三鳥之計成了,不然後果不敢設想。
靈石忙道:「姑娘,這段時日您的心酸苦楚,倘若老爺太太知曉,定也不會怪您。」
大姐惆悵道:「人似秋鴻來有信,事如春夢了無痕,此事就這般過去,定要將其爛在心底。」
靈石靈玉神色鄭重的點頭。
只聽靈玉輕聲開口:「適才奴婢跟隨老太君去了廳中,只見老太君不住的誇贊咱們三姑娘……」
大姐淡笑:「曾祖母這番作爲不過是爲了安撫劉家衆人。」
靈玉點了點頭:「不過奴婢瞧著三姑娘對六姑娘却是很有姐妹情誼。」
「爲何這般說?」
靈玉便將老太君誇贊三姑娘女紅之事說與姑娘聽,尤其三姑娘被老太君誇贊後,幷未獨占功勞,而是將其分與六姑娘,只見大姐嘴角含笑:「三妹總算長大了,曉得惠施之謀。」
「姑娘……」靈石靈玉不懂,神色不免帶著些許迷惘。
大姐搖了搖頭,輕聲道:「靈石,一會兒你吩咐厨房,燉些滋補身體的湯水給老爺送去。」
靈石嘴角的笑容一斂,輕聲道:「姑娘,老爺這般待您,您爲何還要惦記他。」她們姑娘如此蕙質蘭心,姑爺竟負心凉薄的待她,真是可恨至極。
「出了這麽多事,老爺定是痛不欲生,作爲賢妻良母,我自是該溫柔體貼的善待老爺。」
聞言,靈石靈玉嘴角露出喜意,喜滋滋道:「奴婢明白姑娘的意思。」
「既然明白,你們就該知曉怎麽說,怎麽做。」大姐慢慢躺下,低聲道:「你們去外面候著吧!我要眯會兒。」
靈石靈玉福了福身,脚步輕移的退出去。
雙目微合的大姐雖有覺意却怎麽也睡不著,耳邊始終徘徊著她娘的細細叮囑,其實各中道理,她焉能不知,當年未出嫁時,幫著娘親打理內宅,那時的她何嘗不怨恨爹爹的風流多情,娘親的懦弱無爲,妾室的不安於室,可如今事情攤在她身上,她便如走進了迷宮,尋尋覓覓尋不到出口。
初嫁入安國公府時,舉目無親的她能靠的唯有自己,婆婆時不時的敲打,奴僕的暗中欺負,相公似有似無的冷漠,她焉能不知,種種磨難苦楚,唯有靠她謀劃周旋,直至千辛萬苦生下毅哥,婆婆總算不在無理取鬧,奴僕們也不敢在小瞧於她,相公更是對她日漸體貼備至,誰料這一切不過是鏡中花水中月,老爺到底還是變心了,不是因爲後宅中某個妾室,而是爲了一青樓妓子,置她與毅哥不顧,置安國公府的臉面於不顧。
誠如娘所說,男兒當真凉薄寡義,可習慣了芙蓉帳暖度春宵,又怎熬得住夜夜孤枕夜難眠,不過以她的聰慧及謀略,如今一切皆唾手可得,即便此時俘獲不了相公的心,一年,兩年,十年她總能盼到相公的真心。
如今算來,此仗她已大獲全勝,至於相公的心,哼……來日方長,不急待這一時。
天色已全黑,只見大房主母的院子仍一片漆黑,睿哥輕聲道:「甲義,你進去禀告,就說我有話想跟我娘說。」
甲義行了一禮,飛快的跑進去,不一會兒,就見郭媽媽提著燈籠出來,臉上遮不住的喜意:「二少爺您終於想明白了?」
睿哥淡淡道:「郭媽媽,娘願意見我嗎?」
「太太說,若您想明白,可隨老奴一同進去,」頓了頓,嘴角的笑容微斂,嘆氣道:「若你依舊固執己見,唯有讓您一直跪下去。」
「我娘就沒有一絲心疼我之意。」
郭媽媽輕嘆道:「二少爺,聽老奴的話,您就服一回軟吧!」
「甲義,扶我起來。」跪了好幾個時辰,他膝蓋早已麻木,便是想起身,膝蓋以下已毫無知覺。
郭媽媽眼裡帶著喜意,喜不自禁道:「二少爺,您决定不去戎武了嗎?」
睿哥未答,嘴角露出一絲苦笑:本以爲施展苦肉計,他娘總會心軟,誰料這次他娘鐵了心,態度竟未有一絲軟和。
就在甲義扶起少爺的功夫,郭媽媽提著燈籠忙不迭跑進去,大聲嚷嚷著:「太太……太太……二少爺想明白了,他不會去戎武了。」
話音一落,只見正房霎時燈火通明,甲義嘴角也帶著喜意,喜滋滋道:「少爺,您當真同意了?」
睿哥對他翻了個白眼,沒好氣道:「在跪下去,你家少爺還沒去戰場便先跪殘了。」
甲義神色一楞,無語的看著少爺,木木道:「少爺,您這不是欺騙太太嗎?」
睿哥緊皺眉頭,輕嘆道:「既然軟的不行,只能來硬的。」
甲義身子一僵,嘴唇哆嗦道:「少爺,您欲意何爲?」
睿哥冷哼道:「趕緊替我揉揉膝蓋,扶我走兩步。」他膝蓋僵硬的直到現在還未有知覺,若沒了甲義的攙扶,說不得邁出一步便直接倒在地上。
院子裡漸漸有了亮光,郭媽媽再出來時,手上已沒了燈籠,只見她嘴角帶笑:「少爺,太太讓老奴喚您進去。」
「多謝郭媽媽。」直到睿哥腿下漸漸有了知覺,他才大步往屋中走,低聲道:「我娘臉色如何?」
郭媽媽輕聲道:「只要二少爺您不在忤逆太太,太太心情自然好。」
睿哥臉色一訕,扯了扯嘴角。
郭媽媽眸光一直窺視二少爺的神色,見他嘴角露出苦笑,心猛地落下去,一把扯住他的衣袖,輕聲道:「二少爺,您……」
睿哥拍了拍她的手,淡笑道:「明知不可而爲之,我確實不孝啊。」
「二少爺,您可知適才老奴跟太太禀告時,太太竟一下子喜極而泣,您不該讓她傷心啊……」
睿哥垂下頭,輕聲道:「我知媽媽打從心裡疼愛我,可我堂堂兒郎,不能一輩子只靠著祖蔭過日子,我也想男兒何不帶吳鈎,收取關山五十州,這才是我學武的初衷。」
「少爺,老奴自知身份卑微,不該妄言妄語,可縱使您心中豪情壯志,也得體恤太太的一番慈母心腸。」
「媽媽勸解之言,我焉能不知,不過事已至此,唯有希翼能得到娘親的諒解。」
郭媽媽低嘆道:「這……」難啊!
進入廳中,只見屋中流光溢彩,可娘的內室却晦暗不明,門口處,郭媽媽低聲道:「太太,二少爺來了。」
「進來吧!」
睿哥僵硬的抬脚進去,誰料脚下不穩竟一下子摔倒,郭媽媽頓時嚇得面無血色,再看太太却是一臉的淡然,只聽她冷冷道:「不用耍這些小計謀,妄想讓我對你動惻隱之心。」
睿哥臉色一僵,心中計謀被他娘窺探的一清二楚,不由摸了摸鼻子,神色訕然的站起來。
郭媽媽狠狠舒了一口氣,臉色蒼白道:「二少爺,老奴年歲不小了,您莫要嚇唬老奴。」原是虛驚一場,可真是嚇壞她了!
「媽媽別擔憂,只是我跪的時辰有些長,冷不丁走快幾步,一時間脚跟不穩。」
郭媽媽苦笑的看著他:二少爺這不是欲蓋彌彰嗎?
只聽,大太太冷冷道:「你先下去吧!」
郭媽媽福了福身,輕聲退下。
「娘,您還生兒子的氣呢?」
大太太淡淡道:「聽郭媽媽說,你想明白了,可是真的?」
聞言,睿哥臉色訕然的垂下頭,不言不語。
大太太見他這般,哪裡不知他心裡的打算,臉色鐵青道:「滾,給我滾出去,繼續出去跪著,什麽時候想明白,什麽時候起來!」
睿哥猛地跪下,垂下頭低聲道:「娘,您就准了兒子吧!」
大太太疾步向他走去,怒聲道:「我且以爲你不忍傷爲娘的心,沒想到你却是打定主意,一意孤行,便是爲娘爲你擔驚受怕,爲你哭瞎了眼,你也不會改變主意。」
「娘,兒子不孝。」除了這句話,睿哥不知還能說什麽。
大太太圍著他不停的踱步,恨聲道:「你明知爲娘不想聽這話,若你沒想明白,就繼續去院子中罰跪,爲娘寧肯你跪癱了養你一輩子,也不想你戰死沙場,馬革裹屍,連個收屍的人都沒有。」
睿哥忙道:「娘,不會的,兒子武功很好的。」
「戰場上刀劍無眼,你怎就能保證,到時會還我一個全須全尾的兒子回來。」
「娘,如今邊疆戰亂,百姓潦倒,正是兒子建功立業的好時機,若錯過此次,兒子一生所學怕是再無用武之地。」
「建功立業?如今這樣不好嗎?鎮國將軍府的嫡孫,走到哪裡衆人皆對你曲意逢迎,阿諛奉承,爲甚你非要去那戰火烽烟,血流成河的地方,」大太太頓了頓,又道:「睿哥,你可知外面有多少人羡慕你,而你却不滿足,非要靠自身去打拼前程,可這世上哪有不流血不留疤就能成爲威風赫赫的將軍。」
「娘,這些話祖父與爹爹都有對我說過,可兒子不怕,兒郎將相自該頂天立地,若前方有險阻便立即避開,又怎能對得起鎮國將軍的門楣,祖父的赫赫威名及爹爹的豐功戰績,以往兒子不思進取,難道您未因此而發愁,如今兒子有了决斷,你又爲何要拼命阻止。」
聞言,大太太怒不可遏:「我生了你不是爲了讓你去送死,更不想我此生白髮人送黑髮人,你怎就不懂爲娘的心?」
「娘,此次去邊疆,你真以爲祖父與爹爹會讓兒子孤身前往,定會爲兒子尋來功夫好手,雖一同去戰場殺敵,焉不是爲了暗中保護兒子,所以您放心,兒子定然不會出事。」
費了這麽多口舌,睿哥依舊一意孤行,突然間大太太心灰意冷,聲音寡淡道:「你走吧,日後你想怎樣便怎樣,如今你羽翼已成,我管不了你,也不想再管你了。」
「娘……」睿哥急的臉色一白,焦急道。
「走吧!讓我一個人靜靜。」大太太的身影漸漸淹沒在黑暗中。
睿哥重重磕了三個響頭,低沉道:「娘,兒子不孝。」
一個又一個的磕頭聲,聲聲敲在大太太的心尖上,她知曉此事已無回旋之地,今日便是攔住他的人也攔不住他的心,說不得什麽時候他會消失的無影無踪,那個整日在府中撩猫逗狗,不思進取的兒子沒了,他終還是走向他爹那條血腥風雨的道路,半響兒,只聽到睿哥頭也不回的决絕脚步聲。
這時,郭媽媽輕脚輕手的走進來,拿起手中的火摺子點燃燭火,待內室漸漸有了亮光,方看見太太一臉的泪痕,心疼道:「您莫要傷心……」
大太太抹掉臉上的泪水,淡笑道:「又一個 只知建功立業,報效朝廷之人。」
郭媽媽眼眶泛紅:「太太……」
「我這一生便注定了,一輩子爲劉家男人擔驚受怕。」
「太太,您別這樣說,若您不想讓二少爺去戎武,咱們可以尋大老爺想法子。」
大太太嘴角諷刺的笑笑:「睿哥要去戎武,整個府裡怕是唯有老爺最爲老含懷慰。」
「那不如咱們去求老太爺?」
大太太繼續冷笑,公爹若不同意,又怎會讓貼身隨從劉奎親自傳授睿哥武藝,又怎會封鎖他院子的消息,不讓她知曉一星半點,又怎會在她闖入公爹院子時,故意避而不見,呵呵……如今睿哥去戎武怕是板上釘釘之事,容不得她改變,睿哥此番聽之從之,不過是想消去她心中的怒氣,却不知她心裡幷非只有怒氣,而是滿腔怨恨!
郭媽媽見太太不動如鐘,只是默默流泪,不由慌張道:「太太,您怎麽了?不要嚇唬老奴。」
大太太揮了揮手,低嘆道:「我累了,讓我睡會兒。」
郭媽媽抹掉眼角的泪水,輕聲道:「那老奴伺候您梳洗。」
「你出去吧!讓我一個人待會兒。」
郭媽媽心中擔憂不已,生怕太太一時魔怔,做出什麽意想不到的事,却也不敢違逆她的話,只得輕手輕脚退出去,一動不動守在門外
出去後,只見二少爺幷未離開,而是站在一旁候著她,郭媽媽難得板著臉,淡淡道:「您既達成所願,又何必在乎太太的感受。」
睿哥撓了撓頭,訕訕道:「好媽媽,我娘同我置氣,您怎也同她一個鼻口出氣。」
郭媽媽冷冷道:「老奴是太太的人,自是向著太太說話,若二少爺沒有吩咐,老奴便去忙別的。」
睿哥忙拉住郭媽媽的胳膊,討好道:「您先別走,且聽我說幾句話,」頓了頓,垂下頭輕聲道:「我知曉適才所作所爲讓娘寒心了,可若……若讓我放弃,只怕會遺憾終生,所以郭媽媽,日後還得麻煩您幫我勸勸我娘,莫讓她爲我擔心。」
郭媽媽冷峻的臉微微緩和些,輕嘆道:「哥兒,太太這輩子過得太苦,自打嫁給大老爺,頭幾年還好,大老爺尚在京中,可過了幾年後,大老爺便被聖上調去邊疆奮勇殺敵,總是過著刀頭劍首的日子,太太更是爲其擔憂的輾轉反側,夜不能眠,好不容易盼的大老爺從邊關回京述職,這才過了幾年舒心日子,您又要去那血流成河的地方,讓她如何能承受得住。」
「媽媽所言,我焉能不知,只是事到如今,任何事也阻擋不了我的决心。」睿哥再抬頭時,神色既鄭重又剛毅。
郭媽媽低嘆一聲:「既如此,老奴也沒什麽可說的。」
睿哥嘴角扯著一絲苦笑,輕聲道:「日後還妄媽媽多多寬慰我娘。」
「二少爺放心,老奴會的。」
睿哥深吸一口氣,背過身堅定道:「有勞媽媽了。」說完大步一邁决絕離開。
隨伺的甲義對郭媽媽匆匆行了一禮,跟隨少爺離開。
夜色朦朧,月光下睿哥神色傷感,主僕倆就這麽漫無目的的走了半盞茶功夫,甲義方小聲開口:「少爺,咱們回院子嗎?」
睿哥頓了頓脚步,抬頭看向微微發亮的月色,沉聲道:「去祖父的院子。」
「少爺,眼下時辰這麽晚了,老太爺想必早已歇下,要不咱們明日在過去?」
睿哥淡淡道:「走吧!」他被罰跪這麽長時間,祖父,二伯父,他爹誰都未出面,怕是皆避著他娘,想必他們此時正在祖父那裡等消息。
甲義張了張嘴,隨後低嘆一聲,跟在少爺身後去往老太爺的院子。
書房,老太爺父子三人正在把酒言歡,待睿哥抬脚進去時,他們三人已喝的臉色微醺,老太爺見孫子過來,大笑道:「睿哥來了,可是安撫好你娘?」
睿哥不倫不類揖了一禮,隨後坐在唯一的空凳子上,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喝光,大聲道:「祖父,爹,你二人太不够意思了!」
大老爺紅著臉,長嘆道:「睿哥,爹也是沒法子,實在愧對你娘。」
「爹,您可真是我親爹,兒子吃苦受罪時,您在祖父這吃香的喝辣的,竟不肯替兒子說和說和?」
「兒子,不僅你怵你娘,爹也怵你娘啊,因爲爹,你娘這些年過得著實不易,如今你又……爹哪還有臉見你娘。」
睿哥低聲道:「兒子又何嘗忍心惹娘傷心,可若讓兒子這輩子活的籍籍無名,兒子不甘心。」說著又猛地灌了一杯。
老太爺大笑道:「老子坑兒子,兒子坑孫子,這就是咱們家的家訓,呵呵……」
劉仲修撫了撫額,他爹這是喝多了,又開始胡言亂語,看向睿哥輕聲道:「你娘可還在生氣?」
睿哥替衆人倒了酒,苦笑道:「二伯,我也是沒了法子,如今只能這般了。」軟硬兼施,對他娘皆是毫無用處。
劉仲修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無妨,待過些日子,大嫂說不得會慢慢想通。」
「但願吧!」睿哥拿起酒杯,煩躁的又一飲而光。
於是,這夜祖孫三代喝的酩酊大醉,皆被人攙扶著回去。
二太太看著醉醺醺的老爺,低聲道:「喚人進來伺候老爺梳洗。」
王媽媽小聲道:「太太,您不親自服侍老爺嗎?」
二太太皺眉:「老爺這一身的酒味著實難聞的很,讓別人伺候他梳洗吧!」
「太太,您想想大小姐,今日若不是老爺出面,安國公府又怎能這般快的服軟。」
菱香端著水盆進來,見此,二太太輕聲道:「放下吧!老爺這裡由我服侍。」
菱香福了福身,脚步輕移的出去。
王媽媽這才放下心,慢慢道:「老奴知曉適才回府途中,您對老爺心生不滿,但眼下形勢就是這般逼人,您不得不曲意奉承。」
「我知道了……」珍兒之事算是有了定奪,可老爺官位一事尚模棱兩可,萬一……一想到此,她不由打了個冷顫。
王媽媽與太太一同服侍老爺梳洗,直至老爺舒服的背過身,酣然入睡,二太太方擦了擦臉上的汗漬,輕聲道:「大嫂那裡可有消息?」
「只聽說二少爺從大太太院子出去,至於大太太是否允許二少爺戎武尚不得而知,不過睿哥離開後,却是去了老太爺的院子,陪著老太爺及老爺們喝酒,」王媽媽瞥了瞥床上的老爺,輕聲道:「四位主子皆喝的酩酊大醉。」
二太太坐在一旁感慨道:「幸虧老爺是文官,而翊哥自小跟隨老爺弃武從文,若翊哥似睿哥一般,真是要了我的命啊……」
王媽媽點了點頭,附和道:「如此一想,大太太也不容易啊。」
「千人千種苦,各有各的難。」
「誰說不是呢?」王媽媽走到二太太身邊,慢慢按著她的肩膀,輕聲道:「今日太太又驚又嚇,想必疲乏的很。」
二太太頷了頷首,淡淡道:「只要珍兒無恙,受點累又算得了什麽。」
「此番大小姐化險爲夷,日後定回事事順心。」
二太太低笑一聲,從懷裡拿出老爺給她的那張宣紙,苦笑道;「你將它鎖在我的木匣子裡。」
「這是……」
「老爺逼迫黎山寫的和離書。」
王媽媽臉色一白,抖著身子接過,輕聲道:「您不交給大小姐嗎?」
二太太低嘆道:「先放在我這吧!」細細思索老爺的話,未嘗沒有道理。
王媽媽按著太太的吩咐鎖在木匣裡,隨後輕聲道:「大小姐洗三後,咱們便要接她回府中住對月,您看安排大小姐住在哪個院子適宜?」
「如今府中是大嫂當家,此事還得過問與她,至於她如何安排,我們到時再議。」
「老奴瞧著,依大太太如今這般光景,想必沒多少心神打理此事。」
二太太輕聲道:「無論大嫂有沒有心神,此事我們都得先跟她通報一聲,至於派人打掃之事,到時你安排丫鬟便是,定要讓珍兒回來住的順心順意。」
王媽媽嘴角含笑的點頭:「老奴明白。」
夜已深,劉湘婉依舊沒有一絲睡意,躺在床上思索大姐的事情,唉!越想越覺得內宅女子一輩子活的太苦,被困在這四方天地,又不得不與衆多女子爭奪一個男人的歡喜,生了孩兒還得爲他們時刻謀劃,這一輩子談何爲自己活過。
現下想來,還是做姑娘時活的最爲愜意,雖與姐妹們時有爭吵,但却是最爲無拘無束之時,成婚後又要相夫教子,又要伺候公婆,主持中饋,還得幫著相公管教一衆妾室通房,一想到日後她會如大姐般過得心酸委屈,恨不得一輩子老死家中做個姑子,也比伺候他人一家老小最後還被人陷害提前生子,幸虧福大命大母子均安,若是有個萬一,那可是一屍兩命。
可是……可是……被休弃的娘子或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娘家也不會善待或收容之,畢竟事關府中未嫁姑娘們的顔面與府中的門楣,此番一想,內宅女人活的真是太不易了。
「姑娘,可是口渴?」招銀躺在外面的矮榻上,聽到姑娘輾轉反側的沙沙聲,不由開口道。
「幷無。」
招銀又問:「可是想起夜?」
「只是睡不著,你睡吧,不用管我。」
招銀輕聲道:「可要奴婢幫您點燃火燭?」
劉湘婉淡淡道:「不用,只是有些心煩,許過一會兒便能睡著。」
「既然姑娘睡不著,那奴婢陪您聊會兒天吧!」
只聽劉湘婉含笑問:「招銀,你可想過日後會嫁什麽樣的人?」
即便屋內漆黑一片,劉湘婉也能猜出招銀早已臉色緋紅,只聽她羞澀道:「奴婢自是聽從姑娘的安排。」
劉湘婉轉過身透過紗帳看她,興致勃勃道:「便是我將你配人,你也得告訴我想要嫁給什麽樣的人,比如長相,人品亦或者有門養家糊口的手藝。」
就在劉湘婉以爲招銀害羞的不會回答時,招銀小聲道:「人品好就行。」
劉湘婉噗呲笑出聲,咯咯道:「原來招銀想找個人品上佳之人。」
「姑娘……」
劉湘婉頓了頓,輕聲道:「放心,到時我定爲你與招娣尋個可靠良人。」
「姑娘,您又說這般越矩之話,小心被人聽到笑話您。」
劉湘婉喃喃道:「這也是我能爲你們做的唯一一件事。」日後她要嫁之人會如何,她且不知也無從猜想,不過這過日子,無非就是相濡以沫與相敬如賓,她倒是無所謂,且看那人。
招銀幷未聽到姑娘回答,輕聲道:「姑娘,您可是生奴婢的氣?」
劉湘婉淡笑道:「這有何生氣,適才不過是想到其他事,有些癔症罷了。」
「姑娘,那您可想過日後所嫁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