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東尼從渾濁的夢裡掙扎著醒了過來。

　　他盯著天花板足足看了三十秒，然後遲鈍的大腦才反應過來這一系列問題：我是誰、我在哪兒、以及發生了什麼。

　　東尼意識到自己躺在自己位於西海岸的海景別墅裡，有海藻泥混合珍珠粉刷就的彩色牆壁，貝殼穿孔打磨而成的小黃燈，原木雕琢的整套桌椅……以及他身下的柔軟的棉質床鋪，飽含著曬後的陽光味道，混合一點點海鹽的腥咸。

　　他剛想坐起來，然後感覺渾身都散架了一樣喀拉作響，東尼長長地呼了一口氣，懊惱地拿被子蓋住了自己的臉。

　　太羞恥了。

　　「先生？」被子外傳來了賈維斯的聲音。

　　東尼猛地拉下被子，發現賈維斯不知什麼時候坐到了床邊，他微微俯著身，手裡還端著一杯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東尼。

　　「老賈……賈維斯……你進來都不會先敲個門嗎？」東尼別開臉，他長長地呼了一口氣。

　　「我很抱歉，先生。」賈維斯退後了一點，他把水放在了床頭，「您體內水分含量有些下降，所以我猜您需要一杯水，沒想到我回來您就醒了。」

　　「噢。」東尼翻了個身，臉朝著牆壁。

　　「考森探員我已經聯繫過他了，任務已經結束，查德被埋在了下面，發射端也徹底被毀了，您可以享受您的假期了。」

　　「噢。」

　　「所以我替您選了這邊，先生，這個季節這棟別墅的風景和空氣是最好的。」

　　「噢。」

　　「……對不起。」賈維斯慢慢說道。

　　「沒事。」東尼擺擺手，卻固執地不肯轉過臉來，「反正我也爽了，再說男人嘛……又不會少塊肉。」

　　賈維斯低下頭，沒有再說話。

　　房間裡一時陷入寂靜，只能聽見窗外遠遠傳來的海浪的拍擊聲。

　　「先生，為什麼您不肯接受我？」

　　天色將晚，夕陽將雲朵染紅，柔和的光線從貼滿五彩琺瑯的玻璃窗投射進來，在地上散落成一片斑斕的光影。賈維斯俊美的臉就隱沒在那些陰影的後面，五官輪廓被勾勒得很深重，鼻樑高挺，眼窩深陷，睫毛低低垂著，比翹曲的弧線還要優美。

　　他輕聲又問了一遍，「平面模特兒、一線明星、酒吧陪酒、脫衣舞孃、大學生、售貨員……各種階層各種身份，她們都或多或少得到過您的青睞與寵愛，所以為什麼— —只有我不行？」

　　東尼死死盯著面前的那堵白牆，一句話也不說。

　　「我渾身上下每寸皮膚，每根頭髮，都是您親自挑選的，我相信我比她們更符合您的審美。而且我還能做很多事情，現在沒有了權限制約我甚至可以幫您操縱股市，讓所有政府機關對史塔克工業開綠燈，您所有的想法我都可以幫您實現，這是獨屬於我一個人的優勢，獨一無二。」賈維斯頓了一下，「如果是性別——」

　　「不是性別。」東尼打斷賈維斯，「別跟我提性別了好嗎？有一個星期五就夠了。」

　　「那麼起碼讓我知道為什麼……先生。」

　　「這太奇怪了……」東尼轉過頭直視著賈維斯，「我知道我是個花花公子，我愛機械超過愛任何一個女人，但是我以為我起碼會像一個普通人一樣找個女人結婚，實際上全人類幾萬年來都是這麼過來的，我的意思是——」

　　東尼摀住自己的臉，語氣說不上是掙扎還是苦悶：「有點太遠了，賈維斯……你甚至、甚至不是一個……『人』。」

　　「所以我可以陪伴您走到最後。」賈維斯笑了一下，「您永遠不需要擔心背叛，永遠不需要憂慮未知，我不會衰老，不會死亡，對您也永遠不會撒謊，我是您最愛的機械的一部分，這世上沒有任何人比我更適合您。我的程式為您存在，您是我一切行動的初始目的。」

　　「……太瘋狂了，我的心臟是自己造的，武器是自己造的，現在就連男朋友也是自己造的？」

　　「我的榮幸，先生。」

　　「如果我不答應你會怎麼辦？」

　　「那說明您不需要我。」賈維斯低下頭，「那我存在的意義也消失了。」

　　「你其實可以幹很多其他事情……」

　　「No，先生，你是能源。」賈維斯一臉認真。

　　「好吧……給我一點時間。」東尼舉手投降，「我不會收回權限，你想去哪裡就去哪裡，讓我好好思考一下，畢竟——有點驚世駭俗。」

　　他看到賈維斯乖巧地點了點頭。

　　最後，東尼輕輕嘆了一口氣：「你知道的，老賈，如果東尼．史塔克這輩子能付出的愛只有10毫升，那麼起碼有9.8毫升都在你那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