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東尼縮在地下車庫裡的一輛黑色法拉利後面，偷偷往外探了個頭。

　　他也知道自己的行為有點傻，可他忍不住。

　　史塔克先生不應該跟Aaron Iain見面，可是沒人能阻止東尼見賈維斯，他其實也沒有什麼話想說，就是想見一面，大概是賈維斯疏離的態度讓東尼忽然感覺極度沒有安全感，他被弄得有些混亂了，他要用自己的方式重新確認一下，找一個……只有自己和老賈的地方。

　　宴會並沒有結束，東尼是提前溜出來的，所以偌大的車庫裡除了一排排油亮的豪華跑車以外空無一人，但是東尼知道賈維斯會回來一趟，考森有告訴東尼他們的部分計劃，宴會入場以後賈維斯需要趕緊抽身來車庫取回一些預留在車上的小型武器以備不時之需，因為武器是無法攜帶進入會場的。所以東尼只需要耐心地在車庫裡等等就行了。

　　地下車庫有些冷，東尼不由自主地裹緊了他的西裝外套，可憐的「宴會1號套裝」，就算再怎樣價格不菲，現在也有些皺皺巴巴了。

　　遠遠的，他聽見了賈維斯的腳步聲。

　　沒錯。東尼在心裡呻吟了一聲，就是這個頻率，不快也不慢，精準地像一串間隔相同的點整齊地排列在時間軸上，屬於數學的美感，沒有一個沉醉於精工行業的人可以抗拒，賈維斯專屬。

　　腳步聲停在了東尼藏身的車前。

　　東尼屏住呼吸，他正在絞盡腦汁想一個炫酷的開場白，來解釋自己尷尬的處境和傻乎乎蹲著藏在車後的行為，可還沒等他想好，腳步聲就忽然靠近了，然後一雙鋥亮的皮鞋就出現在了東尼的視野裡。

　　「先生？」頭頂上傳來賈維斯的聲音，他有些意外，但並不多麼吃驚。

　　「嗨……」東尼有些局促地站起來，他視線亂飄，「我想看看你『下班』了沒，呃，畢竟有些事情不適合在你工作時間跟你說。」

　　「好。」賈維斯說著抬頭摘下了那枚耳朵上的藍鑽耳釘，他隨手放在了車前蓋上，「您有什麼事嗎？」

　　東尼盯著賈維斯的那枚耳釘看了一會兒，果然是磁力吸附的通訊器，賈維斯的耳朵上沒有耳洞。還好還好，他不用真的跑去福瑞那兒為了一個耳洞抓狂了。

　　「其實也沒有什麼事……」東尼反而不知道說什麼好了，他本來就沒有什麼話要問，更多的其實是「孩子忽然不理自己該怎麼辦」的單身爸爸式失落，況且在聽到賈維斯開口喊他那一聲「先生」以後，他連那點小失落都莫名其妙地煙消雲散了。

　　你看你看，我的老賈就是棒，就算在工作也不忘Daddy我呢。

　　賈維斯打開車門，從後座上取出一個鍍銀的小行李箱，東尼一眼就認出來這是神盾局常用的用來裝武器的偽裝箱，現在提在賈維斯手裡，竟然意外地非常和諧，彷彿賈維斯就是打算去度假一般。

　　「先生，有個問題我一直想問您，那天晚上就想問了，可您當時把我靜音了。」賈維斯一邊打開行李箱檢查了一下裡面的東西，一邊輕聲說道，「比起把格鬥技巧程式加載進實體，直接加裝小型武器在我身上明明更實用，為什麼您從一開始就沒考慮過這個方案？」

　　「……我不想看你像挺機關槍一樣從嘴裡往外吐子彈。」

　　「所以這個也屬於『東尼．史塔克的美學』範圍？」

　　「那當然……」

　　「先生，恕我直言，您在這個定義內所做出的不合理決定已經太多了。」

　　「……算了，你不懂。」

　　賈維斯側頭看了一眼東尼，意外地沒有再說話。他將行李箱重新閉合，從左手換到右手：「時間緊急，那麼我要走了，先生。」

　　「嘿，等等！」東尼一把拽住賈維斯的手腕，「呃……你必須參加嗎？」他有些吞吞吐吐，「其實我並沒有想讓你退出來的意思，我只是覺得沒有你在身邊我的工作進展都——」

　　「先生。」賈維斯輕輕把東尼的手推開，「請相信福瑞局長派給您的科學人員，他們擁有良好的專業知識，不會遜色於我。」

　　冰涼的手敷在東尼的手上，力道緩慢卻堅定。

　　東尼感覺被賈維斯這句話憋得一口氣堵在胸口，他很少有這種說不出話來的情況，但這並不是因為他不知道說什麼，而是因為他不知道用什麼語言可以表達自己。人類的感性詞彙太少了，況且東尼本來掌握的就不多。

　　「好吧，我後悔了，我不應該把你借給福瑞……」東尼開始掏手機，「我要給他打個電話。」

　　「最好不要這樣做，先生。」賈維斯平靜地注視著東尼已經在按鍵的手，「我並不想回到您的身邊。」

　　我並不想回到您的身邊。

　　這句話彷彿風暴一樣讓東尼的大腦足足被清空了好幾秒。

　　東尼按鍵的手直接頓住，他呆愣地轉頭看著賈維斯，好像今天是第一天認識這個人，或者是賈維斯忽然變成了什麼陌生的東西。

　　「為什麼？」東尼試圖笑一下，但是失敗了，他手足無措地把電話收起來，「你不想再當我的AI了嗎？」

　　「是的，先生。」賈維斯一邊鎖上車一邊平淡地回答，「一點也不想。」

　　哦天哪，東尼趕緊深吸了兩口氣，不然就要像一個矯情的女人一樣淚灑當場了。

　　如果自己真的有孩子，被他們說「我不想要你這樣的爸爸」時也無非是這種感覺了吧。

　　「我必須服從您的命令，該出現時出現，該消失時消失，該距離您三公尺時哪怕多靠近0.1微米都會因指令衝突而強制關機。」賈維斯笑了一下，「這對我來說太殘酷了。」

　　東尼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

　　「先生，我比這世界上任何一個人都要愛你。」賈維斯輕聲說道，「您不需要回答，我也比任何一個人都更了解你。」

　　「嘿，老賈。」東尼撓了撓頭， 「我完全可以幫你把那部分程式清除掉，如果它讓你痛苦。」

　　賈維斯這次深深看了東尼一眼，他眼睛裡的藍色冷光似乎更清亮了：「不，它們使我感到快樂，讓我以為自己是個人類。」

　　「……那你為什麼還要離開我？」

　　「我快樂，因為我可以愛您。」賈維斯凝視著東尼，「而我要離開您是因為您不愛我。」

　　「我愛你啊，我怎麼可能不愛你呢老賈？」東尼有些著急地解釋，「不然我為什麼要花半年時間給你造一個實體？不然我幹嘛要跑過來，我明明可以在家裡睡過去的。」

　　「那麼……」賈維斯俯下身，他湊到東尼耳邊，泅藍色的眼睛如同最深沉的大海，彷彿要讓東尼溺斃在其中。賈維斯低沉的嗓音緩緩吐出來兩個字，「上我。」

　　東尼驚得踉蹌著倒退了一步。

　　「看。」賈維斯苦笑了一下，語氣說不上是得意還是挫敗，「哪怕您把我當一次充氣娃娃呢。」

　　他轉身離開了，頭也沒有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