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拾玖、流光
這日真是熱鬧極了,先是朝見,後又射柳,再擊球、走鏢騎,還移駕去了西苑看賽龍舟,待這些娛戲都散盡,已經到了傍晚時分,外官陸續散了,宗親留了下來赴家宴。
家宴上自然也是熱鬧得很,男女分席 ,宗親大臣忙著在前席奉承皇帝,女眷們忙著在後廳討好太後,李檀覺得自己今日真是分外搶手,可惜人人都將她當那紅娘而非崔鶯鶯,李檀自從進了宮,就沒唱過一次正兒八經的花旦,煞是遺憾。
不知那張生有沒有喝醉,李檀邊聽著奉承邊神遊天外地想著,又想到上次灌了他如此多烈酒半夜都還能察覺她溜了出來,看來是不用自己來操心了,她一心二用,閒閒應付著眾人明裡暗裡的打探。
以往的李檀可沒有如此敷衍,她那時總想著這些女眷中指不定哪個就是要成鳳凰的,到時候自己這二道婆婆也不好當,如今她心思轉圜,便是未來這裡面真飛出個鳳凰,她也懶得討好,只會當那對狗男女眼不見心不煩。
以前還如此勤快地想保媒拉纖,現在想到未來皇帝遲早要成婚的便提前狗男女、狗男女得叫上了,李檀一點沒發覺自己的善變,只一心想著她的張生。
好容易熬到晚宴結束,張生沒翻牆,走的大門來會他的鶯鶯,可惜身後跟著一大溜的男男女女,都要一同去看煙花。
黃昏朦朧間在天際留了一線紫紅,暈染開烈色,盪出一抹微紅,邊緣被墨浸染,與夜色融為一體,凸月新上,灑下一片銀。
高台上,二人迎風而立,夜風吹得寬袖滿盪,衣裙飄飄,似要臨風而去。 可惜塵世多牽絆,身後那浩浩湯湯的宗親們便是二人都不能站得稍近些的原因。
時辰到了,咻的一聲,天空劃破一道金,轟然綻開,灑下漫天璀璨,比星光還亮,絢爛無比。 忽又如火焰連天,燒出一片艷色,如玉如華,似旭日東升,又同石榴初綻。
傾刻,五爪金龍銜火球而出,盤桓於墨洗的夜空中,隨即一線亮光劃過,綻出一展翅火鳳,華美的尾翼與龍身相接,共同追逐著那顆火球,正是龍鳳呈祥之兆。
皇帝的年紀正該大婚,禮部估摸著大抵便是今年或明年,這人選就該擇出來了,因此便呈了這龍鳳呈祥討個吉利。 底下人見了這圖案,也半是恭維半是試探地恭賀起皇帝來。
櫝玉怕李檀多想,不理那些雜聲,只一意望向李檀,卻看見她並沒有生氣, 反而漾出個笑,望著他用口型暗暗說了三個字。
“不許娶。”
張生眼裡只有崔鶯鶯,崔鶯鶯眼裡也只有張生。
李檀眼波流轉,盡是恣意嬌媚縱性,櫝玉一下子心跳了起來,有些失態地轉回身,清了清嗓子,耳朵卻浮起可疑的一抹紅。
李檀正想笑他沒用,如此禁不起撩撥 ,卻見他回聲正色說道:“太後娘娘今日勞頓,有些疲累了,朕扶太後回宮, 諸卿留在此地繼續觀煙花。”他說得義正詞嚴,真正天下第一大孝子。
眾人連忙關心,他卻揮手阻了,小心攙扶著“勞頓易病”的太後,往外走去,衣袖下無人看見他那只不老實的手如何揉捏了一把李檀腰上的軟肉。
李檀差點漏出聲喘息,可這關頭哪能露餡,強行咽了下去,瞪向櫝玉,卻只看見他比煙花還要炙熱的眼神,仗著背對百卿,肆無忌憚,簡直是用目光剜著她,眼裡的火光藏都藏不住。
她在這目光下軟了身子,仿佛火星濺到了烈藥上,綻出漫天星火,燒得她蠢蠢欲動。
二人相扶著向外走去,手臂相疊,人體的溫度透過衣物彼此傳遞,在這溫涼的夜裡格外舒服,喧雜的人聲在身後漸遠,二人只看著前路。
等稍遠了些,櫝玉走得就更急了,金色的衣擺紛飛,皂色的靴子走得飛快, 到後來他扶著李檀的手轉為擒住她的腕子,再順著指縫下沿,直接扣住了李檀的手指,十指細密交纏,牽著她往外奔。
柔柔的夜風打在臉上,拂動發絲飛揚 ,兩人的手在袖子下握著,奔在這涼夜中,把所有人都拋在後面,不管不顧地去尋一瞬的溫情。
李檀此刻不想去思考櫝玉究竟會不會成婚,何時成婚,和誰成婚,他現在只屬於她。
髮絲從滿頭精緻的珠翠中落下,也沒有人去管,就這麼任由它在身後一下下蕩漾著,正如兩人雀躍的心,煙花在身後夜空中簌簌綻放著,一瞬便迸發出如銀的瀑布,四散出點點星光,又綻出奼紫嫣紅,流光溢彩,這朵謝盡那朵便開,但這滿天星辰卻沒有人分心回頭去看一眼。
二人轉身進了園子,只留下可憐的路喜收拾善後,封鎖保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