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說實話,霍寧珘是詫異的。
他自認偽裝毫無破綻,被他挑中易容的這個侍衛,身形與他十分相似。連與他同進同出的那個侍衛搭檔,都沒有發現身邊換了個人。
而陸蒔蘭對一個出現在她身邊的陌生男子如此敏銳,實在出乎他意料。他完全沒有想過,第一次照面,就會引起陸蒔蘭的注意。
她的目光,在看向他時,明顯是起了異樣波瀾的。
但霍寧珘很快又想到,難道,她根本不是在懷疑他,而是純粹對這個侍衛本身起了點興趣……?
他便不鹹不淡說:「御史叫我有事?」
先前霍甯珘說話時,陸蒔蘭沒有太注意,現下仔細聽了聽,連聲音也是不同。明明就是兩個人。
既然她叫住這侍衛,那肯定得說話。陸蒔蘭想了想,問:「你叫什麼名字,哪裡人?」
「在下薛祁,陝西永昌人。」霍寧珘答。他說的,是這個侍衛原本的身份名字。他既然來頂替這個人,自然已將其資料弄得清楚。
陸蒔蘭便閒聊道:「永昌?那可真是挺遠的,你怎麼來了南京?」
霍寧珘唇角微抿,沒有立即說話。他現在確定了,陸蒔蘭即便之前有少許懷疑,但現在是真的在這與侍衛搭訕聊天呢,而非在懷疑他。
陸蒔蘭也發現自己這樣問,似乎是引了對方不喜,不是每個人都喜歡結交朋友。
她略微尷尬,這時霍寧珘倒是道:「我大哥在南直隸經商,我就跟著過來了。」
陸蒔蘭點點頭,又看了看這侍衛,道:「這樣啊,你下去罷。」
霍寧珘便走出那檔案間,正環視周圍,外面突然傳來聲音——
「殿下!是殿下來了。」
「臣等參見殿下!」
隨著幾道起伏的聲音,一道男子身影從外走進院子來,倒是沒有穿皇族身份的衣袍,頭上墨發隻挽著墨玉簪,身著暗紫地繡三紫梅竹緞衣,無論是姿容還是氣度,的確是卓然出眾。正是蕭隱。
陸蒔蘭便也從卷冊房裡出來,問:「殿下怎麼過來了?」
蕭隱的目光落在陸蒔蘭身上,糾正她:「不是跟你說了?叫師兄。」
陸蒔蘭見他這樣介意對他的稱呼,就改口道:「師兄。」
蕭隱滿意笑道:「走罷。今日陸叔要從鎮江回來,早些回去。」
蕭隱還沒有正式登基,與陸家的人等都聚集在外朝宮殿中。
陸蒔蘭才來都察院三天,前兩天都回去得晚。今天,蕭隱本去視察水師,回宮之前,索性過來接她。
兩人走後,霍寧珘便聽有人在旁低聲議論:「看到沒有,殿下親自來接僉都御史。可見他們交情有多好。」
陸蒔蘭上馬車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倒是沒看到先前那侍衛,約莫是去了隊伍後面。
她也不知自己先前怎麼了,竟一下就想到了霍寧珘。其實,從離京之後,她就下意識地不再去想他,尤其是避免去回想那一場激烈的情事。
那天,霍寧珘那般對待她……無論她怎樣祈求,他都不肯放過她。她也不知,是因他對她的身體太喜歡了,還是他本身的欲望如此強烈,她被翻來覆去地弄了實在太久。那種四肢親密交纏、肌膚相貼的感覺。只是想一想,她都覺得羞恥。
混沌不明的情緒交織到一起,令她心情複雜。
「在想什麼?」蕭隱看著她,突然問。
「沒什麼。」陸蒔蘭立即回過神,不再去想霍寧珘,朝師兄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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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寧珘輪值離崗後,他先回了那薛祁的住處,到了夜半,才有人趁著夜色潛入他的地方,正是霍甯珘最得力的暗衛之一,名喚水影。
那水影道:「七爺,國子監祭酒柳慎石,一直都是蕭隱的人,不少在南京國子監就讀的有志飽學的優秀學子,柳慎石早就留了心,為蕭隱奪位暗中網羅了不少人才,打下根基。」
「果然。」霍寧珘的案頭只點了一盞孤燈,他的指尖落在剛繪製好的地圖上,道:「你讓人將這布軍圖帶回去給四爺,這只是粗略統計。南京的輪防駐軍此時有三萬,加上常駐水路兩軍,約有五萬人。還有徐州、汝甯、饒州等地軍隊,都被當年太子党的一干老臣拉攏在蕭隱麾下。他們現在加起來,估計有十四萬往上兵力。若有變動,我自會告知你。」
霍寧珘又道:「他們為何沒有在我剛除掉蕭真時發難,而是等了一年之後,這其中必有原因。」
水影聽聞這樣多的兵力,不免也背心微冒冷汗,道:「或許是七爺當時殺得全軍士氣大振,又有壽王在側覬覦,他們約莫是不想對上這樣的勝利之師。現在,七爺交出一半軍權,脫離軍中時間已久,霍家軍已沒有那樣強的震懾與號召力了。」
「這應是原因之一。」霍寧珘沉吟:「但一定還有別的更重要的原因。」
沉默一陣,霍寧珘輕嗤道:「承懿太子的嫡孫,大乾正統?」 他實則是持疑惑態度的。
那蕭隱長得並不像蕭家人,當然,兒子像母親是完全可能。
但承懿太子當年音訊全無,僅憑其留下的信物「太子印」、「五龍鈕白玉佩」、「禦筆告子孫書」,就能說明那蕭隱是太祖嫡脈?
萬一信物是搶來的,或是撿來的呢?從前的朝代中,偽造皇族正統身份為自己增加政治砝碼的,也不是沒有。
這不是,就有不少太祖駕崩後韜光養晦的世家暗中投效蕭隱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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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蒔蘭還在國子監時,就到南京都察院當過御史助手,這裡實際是她最初入職的地方,較為熟悉。
她在南京生活得比京城還久,對這座城也要更有感情。因此,在接到百姓的密告,說是平正縣的官員貪墨了賑災資物,百姓凍死餓死一時難以計數,她便親自帶著人去往正平。
抵達時,已是快入夜。
陸蒔蘭並未直接去正平府衙,而是先去了底下的村落。
這鄉下的路本就崎嶇難走,雪天路滑,天色又暗下來,就更難走。
她走得有些急,腳下難免一滑,身子矮下去,但是,她卻沒有如她自己意料般摔個嘴啃雪。
陸蒔蘭感覺自己的腰被一隻鐵臂撈起來,人也穩穩地立住,她轉過頭,看見是那個幫她添了碳,卻不大愛與她說話的侍衛。
她幾乎整個人被他摟在懷中,便趕緊推開他的手臂,道:「多謝。」
霍甯珘退開時將目光落在她腰間,不過小半個月,她的腰似乎又細了。
他又看向她濕濡的鞋面,道:「要不,我背陸御史罷?這段路既陡又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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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中一片平和寧靜,甚至因為年節漸漸就要到來,街頭開始張紅掛彩,尤其是最有名的「孫燈籠」,又開始供不應求,千家萬戶都開始提前置辦年貨,準備著要過年節了。
街上處處喜慶,宮中卻是一片愁雲慘霧。
「皇上中了毒,是慢性的。臣會儘早配出藥,盡力給皇上解毒。」太醫慢慢道。
江善善沒有想到,自己的皇后才做了沒多久,興許就要面臨國破與守寡。她還懷著身孕,爹娘又不在身邊,昔日為後的喜悅早已蕩然無蹤,僅有滿心悽惶,不知自己與孩子的命運將何去何從。
雖然暫時還是住在皇宮裡,享受著錦衣玉食,服侍的宮人也是一如既往地多。但他們身邊的宮人都被換了個遍,壓根接觸不到外面。
那太醫面無表情看了看哭泣的江皇后,徑直出了宮,去往肅國公府,向霍甯珩稟報蕭衝鄴的情形。
霍寧珘不在京中,京中的一切事宜,自然都是由他最為親近與信任的兄長統攬。
霍甯珩聽了太醫稟報,道:「這麼說,是那蕭隱……暗中對皇上下了毒?可有性命之憂?」
那太醫答:「暫無性命之憂。」
霍甯珩便叫太醫儘量配製解藥。
這時,王奚卻進來,道:「四爺,有件事,小的一定要向你稟報。七爺他並非去往關中,而是去了南京。」
霍寧珩一怔,眉心微蹙,一瞬就反應過來,向來清冷無波的面容上現出擔憂與怒意,道:「胡鬧!」
但霍寧珩心裡也清楚,換了另一個人,恐怕任何人都不會這樣做,但那的確是霍寧珘做得出來的事情。
他這弟弟從前就曾做過斥候,親自深入敵營去抓情報,曾把他們的祖父氣得幾天吃不下飯,後來,還是扭不過他。就像是隻關不住的海東青。
若是沒有足以引起他興趣的敵手時還好,若是有那樣的敵人出現,那就越是會引起他的鬥志。看來,蕭隱的實力,引起他弟弟的足夠重視。可是就算是再頂尖的斥候,終究也是刀尖舔血,叫他怎能不擔心。
霍寧珩也只得道:「務必做好保密和掩護,千萬不能走漏任何風聲。若有任何消息變化,立即告訴我。」
王奚答是。
這時有人來稟:「四爺,墨鵲姑娘求見。」
霍寧珩道:「讓她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