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陸蒔蘭心裡明白,以她和陸家,怎能反抗得了皇帝。
「若是那時,你該怎麼辦?」他慢慢說完。真受了帝幸,不管是不是她願意的,當然只有入宮為妃。
陸蒔蘭身上有些發冷,她突然就想起了自己的娘親,在後院永無止境的等待。她從未想過入宮為妃,完全不敢想像,在皇宮那森嚴之地關一輩子,是怎樣的滋味。
再說,她是若不明不白失身於皇帝,入宮還不知是何處境。
霍寧珘繼續道:「除非,你與我成親。否則,你一個男子的身份,我沒有辦法明著護你。」
陸蒔蘭一陣沉默,道:「首輔,若是因我而引起你與皇上不睦,以致朝野動盪,那我就成了罪人。」
「你不要多想。若我與皇帝當真不睦,你也絕非主因。」霍寧珘撫著陸蒔蘭的後背,寬慰著她。
陸蒔蘭聞言,也有些明白了。
她在朝中多少也能感受,霍寧珘的權力著實太熾,重要官職的任免,財政的分配……許多關鍵性的決策,都必須得到他的首肯。雖然從表面上看,皇帝的許多旨意,霍寧珘都予以執行,但實際上的決定權,卻是掌握在霍寧珘手中。
蕭衝鄴本身也是個強勢的,怎會願意如此受制於人。只是蕭衝鄴自己忘記了,最初是他想借霍寧珘的手來剷除豪強舊弊,才會大權旁落。
皇帝如今在權力上得不到滿足,就欲通過佔有本該屬霍甯珘的女人,來達到另一種心理上的滿足感。
而正好,蕭衝鄴本身就對陸蒔蘭十分癡迷。
陸蒔蘭看著霍寧珘,慢慢道:「只是,首輔,我若與你成親,更會激怒皇上,讓你與他之間,成為僵局,甚至死局罷。」
霍甯珘看看陸蒔蘭,她倒是聰明,一瞬就反應過來。
「是。」他道:「但若是你嫁給我,激怒皇帝的後果,我自會擔起來。」
霍寧珘的聲音低沉而堅定,陸蒔蘭看著男子在燈燭下的眉眼,那眸中野心勃勃的光芒閃動,雋美得堪稱驚心動魄,令她捏緊了手指。
很快,她再一看,他的那雙眼裡已又是平靜如夜,難以捉摸。
會有什麼樣的後果?她知道,若是往最壞的方向想,歷朝歷代,無論是帝王剷除權臣,還是被權臣取代,都是一個激烈的過程,充斥著陰謀血腥。
兩虎相鬥最終的結局,並不能輕易預見。霍寧珘固然強橫,然而蕭衝鄴才是正統。而且,他們若真的鬥起來,很可能還有蕭家宗室黃雀在後。
兩人對視片刻,他又道:「我一會兒送你回去,去見見陸伯爺。」
這是打算要與陸家攤牌,點出她女子的身份了。
陸蒔蘭聞言忙道:「首輔,你先等我回家跟祖父先說一說,行嗎?我祖父……是個很倔的性子。」
霍寧珘看她片刻,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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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要送陸蒔蘭,卻有人急急來稟:「七爺,老夫人暈倒了。」
霍寧珘知道是因為自己四哥的事,立即回了國公府。
一見霍寧珘回來,國公府眾人都放心了些。大家都知道,要說霍老夫人最疼的,當然還是七爺,平時見到這個孫兒回來,臉上那笑容不知要多多少。
霍寧珘徑直去了霍老夫人的院裡,問了大夫,竟是真的急火攻心,被氣得暈倒,不是裝病要挾霍寧珩。不過,好歹現下已又蘇醒。
霍寧珘自是去開解老人,道:「祖母放寬心,別再慪氣了,您不是一直想看四哥成親生子?」
霍老夫人神色懨懨,道:「是要成親生子,那也得是清白的姑娘家。娶個水性的,還不如不娶!公主又如何?霍家當真是瞧不上。」
霍寧珘微微皺眉,道:「祖母,恪淑長公主哪有你說的這般不堪。」
「怎麼不是,她跟那姓洛的,不清不楚那樣久。總之,我是絕不可能同意。」
霍老夫人極少這樣激動,霍甯珘擔心祖母又氣出個好歹,也不再多提這事,隻勸著霍老夫人喝藥。
待霍老夫人情緒平穩些了,霍寧珘才又似不經意道:「祖母,四哥歷來只為家中奉獻,從不伸手要什麼,他這還是頭一次對家裡提要求。我若是祖母,就同意了,讓他先將長公主娶過門再說。」
「以免,若是長公主真嫁到女真,過得孤苦,四哥日後怨起來,影響了感情。」
霍老夫人最怕的事,的確就是與兒孫傷了感情。她看看霍寧珘,只道:「我就知道,你與你哥,歷來是一頭的。」
卻是不想再理睬他,自顧假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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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甯珩留在宮中時,蕭衝鄴為示好這個舅舅,就提議道:「要代替皇姐出降女真,那便是將華昭郡主蕭檀君,冊封為公主,嫁給宣鐸。」
宗室之中,論貌美,除了蕭慕微,自然就排到了蕭檀君。都只當宣鐸貪色,寄望能用華昭郡主,亦能吊起宣鐸的興趣。
霍寧珩自是贊成的。
第二日,蕭衝鄴果然召見宣鐸,道:「王子,朕實在深感抱憾,本想為你與朕之恪淑皇姐成就一段良緣,但欽天監蔔算之後,發現這位堂姐不宜出嫁北方……且她的生庚與王子的生辰也不利好。」
「為表朕之歉意,朕打算,將朕之堂妹華昭郡主許配給王子,朕這個堂妹,諸多方面都要更勝皇姐一籌。八字亦與王子相合。」
宣鐸也見過蕭檀君,可是在他看來,蕭檀君如何及得上蕭慕微。更何況,他並非對蕭慕微突然起意,而是思之已久。
人皆是如此,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想要。宣鐸說是專為蕭慕微進京也不為過,又豈會因個蕭檀君便被打發。
宣鐸也沒有立即表態,而是對蕭家皇室的出爾反爾感到奇怪,決定下來查探一番,再做應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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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蒔蘭因為昨晚之事,請假休沐一日,正在家中,門房卻來稟報:「公子,外面有位蕭中業,蕭公子,說是公子的友人,是否要讓他進來?」
蕭中業三個字,讓陸蒔蘭握著書卷的手頓時凝滯,這正是蕭衝鄴在河道口與她相遇時用的名字。
皇帝竟然微服出宮,來陸家找她?陸蒔蘭定了定神,這是在陸家,她不用過於擔心。
陸蒔蘭來到府外,果然看到皇帝,她垂著眼,上前以「蕭兄」相稱。
蕭衝鄴自是提出要與她單獨談談,陸蒔蘭沒有將他往自己院裡引,只是在正堂作接待。
兩人沒說幾句話,蕭衝鄴便沉默下來,眼神也漸漸變化,他問:「昨晚的事,你知道了,是嗎?」
陸蒔蘭沒有看他,保持著不直視聖顏的態度,隻平視前方,答:「皇上在說什麼,臣聽不懂。」
「槿若……」蕭衝鄴來拉陸蒔蘭的手。
指尖觸及她手背的瞬間,陸蒔蘭仿佛被刺到一般,用力揮掉他的手,人也後退兩步。
蕭衝鄴看著她,目光沉鬱,含諷低笑起來:「這樣怕朕……還說你聽不懂。你果然知道了。」又慢慢道:「不錯,朕早就知道你是女子。」
陸蒔蘭聲音冰涼如水,道:「皇上是幾時知道的?」
「在河道口的時候就知道了。」蕭衝鄴如實答,目光有些悠遠。「你不知道,當發現你是個姑娘的時候,朕有多高興。」
蕭衝鄴這意思,當然是不會追究她的欺君之罪了。陸蒔蘭的面龐上卻沒有什麼表情,就仿佛他是個完全的陌生人。
「看著朕!」蕭衝鄴突然厲聲命令,他無法接受陸蒔蘭這樣冷淡。
他冷著聲音,又似帶著憐惜:「你以為,霍寧珘是真心愛你?不是。他早就想對朕取而代之,卻苦於師出無名,正好,你出現了。覬覦舅母,奪妻之恨,是最好的藉口!」
「你好好回想一下,最初他對你,是不是根本就沒看在眼裡?他是在知道朕愛你之後,才抱著要利用你的心思,想要先娶你,再推你出來,做那個令舅甥反目的禍水!」
「我那小舅舅有雄心萬丈,卻是寡情少愛。他不是真的愛你,我才是。他算准了我放不下你,這才接近你。蒔蘭,你相信我!」
陸蒔蘭並不說話。聽蕭衝鄴說完,隻垂眸輕抿著唇,仿佛什麼也沒有聽到一般。
蕭衝鄴見她這反應,自是慍怒,突然道:「既然朕來了,就去瞧瞧陸伯爺吧。」
陸蒔蘭一怔,想要喊住他,卻見蕭衝鄴已大步離去。
陸伯爺早已聽人稟報說皇帝來了伯府,待看到人時,自然表現得受寵若驚,激動不已。
直到蕭衝鄴說出陸蒔蘭是女子的事,一派要追究的架勢,陸伯爺才誠惶誠恐,駭然俯跪在地,道:
「皇上,請寬恕陸家的欺君之罪。皇上也知,蒔蘭的爹是個什麼樣子。那不肖子早年便好閒嗜賭,陸家都快被他敗光。皆是因老臣一己私念,不願得看陸家就此倒下去,才將孫女扮作孫兒,希望她能使陸家重耀門楣,還請皇上恕罪,隻處置老臣一個,饒恕陸家其他人!」
蕭衝鄴親手將陸伯爺扶起來,倒是恩威並施說了許久,最重要的意思便是——「不可將陸蒔蘭再許給霍寧珘,否則,必問陸家欺君之罪!」
「是,是。」陸伯爺趕緊應下,借機表達一番對皇帝的忠誠。待送走蕭衝鄴後,臉上哪裡還有一點畏懼,反倒露出一抹冷酷得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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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蒔蘭擔心皇帝又折回來找自己,索性出了門避開。
她隨意找了個酒樓,發了小半日的待,發現偶爾這樣發發呆也不錯。但是,她還是更喜歡待在都察院,哪怕累點兒,心中卻很充實。
可現在,她的前途命運到底會如何,卻是連她自己也不知。
見霞色漸漸在天空洇開,陸蒔蘭站起身,決定去找師兄。
她本就十分想念哥哥,經過昨晚的事,愈發想念。打算去問問裴夙隱,如何能給陸槿若送去書信。
到了裴夙隱住的宅子,門房都認得陸蒔蘭,裴夙隱更是特地交代過,便沒有通傳就讓她進去了。
她卻沒有想到,會在這裡看到意料外的人。
兩道修長挺拔的身影正從正堂裡走出來。一個身著玄黑大氅,而另一個穿著暗朱窄袖袍子。正是霍甯珘與裴夙隱。
這兩人身後不遠處,還跟著兩位姑娘。
一個身穿華美粉色羅裙,上身是素粉,下身裙幅編繡暗紋棠花,頭上帶著明珠環,笑得格外甜,是霍靈鈞。
另一個卻是宋情,陸蒔蘭並不認得,只是覺得那姑娘氣質頗為特別,容貌也是難得一見的殊麗,穿著寶藍地織花的裙子,髮髻上是粉璽藍寶交嵌雙魚紋對簪,米珠流蘇拂在臉頰,令人有眼前一亮之感。
陸蒔蘭愣了愣,注意到霍寧珘掃過來的目光,立即上前行禮道:「首輔。」又道:「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