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陸蒔蘭沒有說話。在這個時候,她直覺不要接任何關於霍寧珘的話為好。
果然,陸蒔蘭強抑不安的神色,令蕭衝鄴迅速恢復鎮定,他慢慢退後一些,略思索,隻如平素般溫柔道:「槿若先下去罷。」
「是,微臣告退。」陸蒔蘭聞言,自是不敢多留,從那彌漫著龍涎香的殿中無聲退出。
她一步步走下玉階,漸遠後,才回望一眼和政殿那象徵皇權的那高聳殿脊。
回到都察院,聶書雲看陸蒔蘭眉間微帶一抹倦色,便問:「御史今日怎麼了?」
被皇帝這樣鬧一場,陸蒔蘭自是短時難以平靜,心還掛在那頭。她慢慢道:「沒什麼。」
京城乃權力中樞,各方勢力如虯柯交錯,往往牽一動十。做官從不是易事,尤其是一個夾在兩個強勢上位者之間的低品階官員。
可是,她既已走上這條道路,即便困難重重,也只能如過去般堅持往前走。便強定心神,不讓先前的事再影響自己,親自去案卷室找一份舊檔案。
陸蒔蘭站在高高櫃架之間,餘光無意瞥見一道黑影從窗前晃過。她心下一緊,隨即低頭裝作翻看案卷,實際卻是將袖中小小一枚袖箭撥到預發的位置,注意著門過來的方向。
一道影子越來越近,腳步幾乎聽不到,她猛然轉過身,那來人也停下身形,道:「小的見過陸御史。蘇御史方才給我指了路,陸御史果然在這裡。」
陸蒔蘭看過去,映入她眼底的是一個中年男人,身型偏壯,皮膚有些黑,正是上回刑部被害官員曾一灝管理的書吏,曾先標。上回,對方也是特地來找過她。
陸蒔蘭不動聲色問:「你上次梳理的資料我已收到,還有別的事麼?」這個人,她已讓聶書雲查過,背景並無不妥。只是,總是貿然無聲來找她,讓她有些防備。
曾先標便看看周圍,確定無人,才答:「陸御史,我其實是有件事,想親自向你彙報。因為……我不敢隨意對其他人說。」
「何事。」陸蒔蘭的一隻手始終以隱蔽的姿勢按著袖箭機括,雖然她覺得哪怕這人就是兇手,也沒有這樣大的膽子,敢在都察院裡作案。
這曾先標便道:「據我所知,我們曾大人和你們嚴御史,都借過錢給你們的斂都御史毛方晉。這個,是我有次同曾大人喝了酒他自己提到的,我考慮許久,還是決定告訴陸御史。」
斂都御史毛方晉正是她和嚴嶼之的頂頭上司,陸蒔蘭微微皺眉:「可是,之前刑部排查三名死者的借貸關係時,沒有發現這一點,你以前也沒有說出來。」
曾先標點頭:「的確是這樣,因為曾大人說毛大人借錢並沒有立借據。都是因關係好,口頭約定何時還款,便將錢借了。希望陸御史注意觀察斂都御史,並為我今天給你提供這條信息保密。」
陸蒔蘭略微頷首:「好,我知道了。謝謝你告訴我。」
「那小的告退。」直到那曾先標退了出去,過了少頃,陸蒔蘭才將袖箭機括撥回原位。
她之前就覺得,這三條人命,有可能是三法司內部的人自己做的。但她設想的是,兇手是曾經獲刑後被釋放,進而尋仇。
而這曾先標給她提供的信息,則是懷疑那作案的人出身正當,本就在三法司供職。
但她覺得,不可能這樣簡單,因為借貸關係殺人,為何要將死者綁成那個樣子吊到樹上。何況,這曾先標自己也說了,是空口無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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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便是陸蒔蘭的生辰。她滿十八歲了。
放衙之後,她換好衣裳,便去謝遇非告知的的地方。是在一艘豪闊的雙層畫舫上,煙水澹澹,星輝倒映,望之如同晶室。
過生辰,總是熱鬧些的好。知道陸蒔蘭在京沒什麼朋友,謝遇非便請了自己交好的幾個,早早到了等著她。
畢竟是生辰,季嬤嬤給陸蒔蘭準備了一身淺紫地邊繡寶章紋的新衣,襯得這小公子實在是唇紅齒白,如新樹嘉禾,玉珠皎皎。眾人紛紛覺得,看到這陸槿若,才知壽王喜好男色,也並非那樣難以理解。
大家都將壽星迎到主位,陸蒔蘭也不好推辭。她倒是告訴了霍寧珘這個地點,但她也不知道對方到底會不會來,便有些猶豫提是不是。
謝遇非也是有心,知道陸蒔蘭不能用帶有藤黃的酒,亦不能喝烈酒,便叫人給她備了淡淡的水果甜酒。
當然,各色壽糕,還有特製的紅碗壽麵,更是少不了。
且每個人都來帶著賀禮,陸蒔蘭心下也實在感動。盛情之下,難免要用些酒。
這裡的人,不少都在霍家老夫人生辰時見過,她也不算陌生,便與眾人交談起來。
門外這時響起敲門聲,謝遇非讓小廝去開門,竟見霍寧珘帶著藺深站在門外。
一屋子的人先是一怔,隨即站起身來,都到前面來參見。都是道:「七爺竟也來為槿若慶生了,槿若的面子可真不小啊!」
霍甯珘自然也必須安排在主位,陸蒔蘭的位置便往旁邊挪一些,而霍甯珘正好坐在她身邊。
藺深也帶著生辰賀禮,分別遞給陸蒔蘭,道:「陸御史,這個是七爺送的,這個是我送的。」
陸蒔蘭自是連連道謝,將禮品都放在一起。
因著有霍寧珘同桌,眾男都收斂了許多,幾乎沒有人大呼小叫,只是到了行酒令的時候——
那兵部的鄭興夔生得虎背熊腰,不免看著陸蒔蘭那小罐子果酒道:「槿若怎麼喝這種酒?男人還是喝烈酒的好,你本就生得貌若潘安,還要再吃這種東西,若是叫人疑心你是女子扮的如何是好?」
對方也是隨口一說,陸蒔蘭卻緊張起來。
謝遇非則道:「鄭興夔你瞎說什麼呢你,我告訴你,槿若只是看起來美貌,但是我可以保證,他絕對是貨真價實的男人!小時候我們一起鳧水,我是親眼見過槿若的小雞兒!」
陸蒔蘭聞言一口酒險些噴出來,頓時嗆得滿面通紅,咳嗽個不停,淚花都含在眼裡了。
霍甯珘掃謝遇非和鄭興夔兩人一眼,那兩人不知為何,忽覺後頸一涼,似乎感受到一絲絲寒意。但他們都覺得,自己先前似乎沒有哪裡說錯啊。
霍甯珘很自然地伸出手,在陸蒔蘭背後輕拍了兩下,還給她遞過去一張潔白棉帕。
陸蒔蘭微詫,接了過來,咳嗽中不成聲道:「謝……謝首……輔。」
霍寧珘這個舉動,看得謝遇非等人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不過,因為謝遇非對陸蒔蘭也是著實夠好的了,便也沒有人多想什麼,只覺得這陸槿若真是好運氣,得到首輔這樣另眼相待。
不過,這麼一圈酒令下來,陸蒔蘭覺得她還是高估了自己的酒力。雖是很淡的果酒,但後勁兒卻還是不小的。
她便撐著桌面站起來,道:「你們先喝著,我稍後就回來。」
「你去哪兒?淨室?」謝遇非不忘道一句:「你慢點啊。」
陸蒔蘭點點頭,拉開椅子便出門去了。
她走得慢,腳下還算穩得住,只是快到淨室門前,沒注意到底下有個小檻,險些栽出去的那一刻,被一隻男人的手臂撈了腰站起來。
少女柔軟的身體緊緊貼著男子峻偉堅實的身軀,區別分明,唯一相同的,大概是喝酒後兩人的身體都是滾燙。
陸蒔蘭怔了怔,身旁何時多個人都不知道,要向對方道謝,抬起頭才看清,竟是霍寧珘,忙道:「謝謝……首輔。」
「站好,別再摔了。」霍寧珘的手從她腰間拿開。
陸蒔蘭頷首,她還保留著最後一絲微弱的理智,扶著一旁的柱子站著,道:「首輔……也去淨室?您先請。」
霍寧珘看看她,唇邊淡淡一抹戲謔:「不一起?」
「下官……」已然醉了的陸蒔蘭被問得駭了一駭,頭昏腦漲地也找不出新理由,便輕搖搖頭,直接套用了上回用過的藉口:「不了,下官,在首輔面前……袒露自己,會自卑。」
還別說,男人最介意的之一就是這個,對比之下,還真的會自卑。只不過,沒有男人會對著另一個男人直接說自卑就是了。
霍寧珘笑意涼涼。還自卑?你有麼?
陸蒔蘭見霍寧珘還在看著自己不動,她突然想起上回首輔是怎樣回答她的?——「不必羡慕,若是你想要,以後你也可以得到……」
陸蒔蘭都沒等霍寧珘說話,便連連擺手,面上不自覺地流露出嫌棄之色:「這個,下官就不要了。」她以前,看到過……秘春畫,雖然只是大致掠過,但是也不算無知。
霍寧珘沒好氣盯著她,微微挑眉,道:「你不要?我說給你了?」
也是啊……她倒是自作多情了,人家首輔沒說要給她。不對,她不是這個意思,不是想要他的,她意思是她自己身上不需要那個……
正迷迷糊糊想著,她的下巴微微一疼,被他的手捏著抬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