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蕭阮不知道周荇宜這裡的變故,和父母一起出了邠蘭軒。
蕭陳氏一邊介紹著府裡的各個院落,一邊歡歡喜喜地和女兒嘮著嗑:「阮兒,你平日裡喜歡穿什麽、吃什麽,都和我說說。」
「我什麽都成,平常喜歡素淨點的顔色。」蕭阮應道。
「你這身子骨怎麽看起來這麽瘦,明兒起就讓大夫給你補補。」
「謝謝母親。」
可能是分別了十年的緣故,前世她和父母的感情幷不是太深,回到京城後,有很長一段時間,她都愛往祖母的府邸跑,也經常在大長公主府留宿陪伴祖母。蕭陳氏對她偏愛祖母很是不滿,平常的時候也更疼愛三妹、四妹一些。
久而久之,她和蕭陳氏便越發客客氣氣了,蕭玨她們會膩在蕭陳氏懷裡撒嬌,她却怎麽也做不出來。
後來,蕭玨在蕭陳氏的溺愛下,很是驕縱,對她做了很多過分的事情,蕭陳氏多次求情,她不得不看在母親的面子上屢次容忍,以至於蕭玨最後做出了有辱門楣的醜事,親人之間的關係越發緊張。
現在看蕭陳氏這麽歡歡喜喜的模樣,和前世客氣疏遠的模樣大相徑庭,細想一下,蕭陳氏耳根子軟,是不是受了誰的攛掇,才會對她日漸冷淡?這一世,如果能把蕭玨的性子扳一扳,會不會避免那出悲劇的發生?
蕭阮正琢磨著呢,蕭翊插話和她聊了起來:「平常在讀些什麽書?」
「讀得很雜,四書五經諸子百家都看過,稗官野史也讀過一些,」蕭阮想了一下又道,「祖母還讓人教我騎馬射箭,不過,我總是偷懶學得不好……」
蕭陳氏輕呼了一聲:「騎馬射箭?」
本朝世家女子倒也有請女武師習武的,不過那都是花拳綉腿鬧著玩的,鮮少有人會真的去騎馬射箭,太過粗魯。
蕭翊笑著道:「母親從前跟著明帝上過戰場,學這些想必是想讓阮兒强身健體。」
「阮兒的身子嬌嫩,只怕是吃不了這苦的,」蕭陳氏略有些不滿,「還是不要學了。」
蕭翊趕緊岔開了話題:「阮兒,你看,這便是你三妹和四妹住的地方,以後你們姐妹三個要……」
「嘩啦啦」幾聲,有什麽東西在地上砸碎了。
隱隱約約的哭鬧聲傳來:「憑什麽……我的院子……搶走……萱蘭苑……我討厭死她了!」
蕭翊和蕭陳氏楞了一下。
他們一聽就聽出來了,這是蕭玨。
萱蘭苑一直以來是蕭玨住的,今天蕭阮回來,蕭陳氏在蕭釗的提醒下將兩人的院子換了一下,蕭玨很不高興,蕭陳氏勸了好一會兒才勉强同意了。
沒想到,她還是心氣不順,在這裡亂發脾氣,好巧不巧,讓蕭阮聽到了。
蕭陳氏有些尷尬:「阮兒,你先和你父親一起,我去去就來。」
蕭阮乖巧地應了一聲:「好。」
蕭陳氏剛要走,蕭阮又叫住了她,一臉的擔憂:「母親,要不要我跟著去和三妹妹解釋一下?我住哪裡都是無妨,只是要顧念著祖母的心思罷了。」
女兒這麽懂事,蕭陳氏心裡欣慰,連忙道:「不礙事,玨兒這小孩子脾氣也該改改了,一點兒都不知道識大體。我去說說她就好了。」
蕭陳氏這一去,就去了小半個時辰,直到蕭阮回了萱蘭苑才匆匆過來問了幾句。
伺候蕭阮的下人早就把院子收拾好了,蕭阮讓下人們把蕭玨故意拉在這裡的一些東西打包放入了箱子裡,遣人特意送到了汀蘭苑去了。
這一世,决不能再聽憑蕭陳氏縱著蕭玨了。
忙完了之後,天色也不早了,有下人來請,晚膳的時間到了。
蕭府一共有三房,長房蕭翊一家最爲人丁興旺,一共七口人,今日都在府內;二房蕭涵也是大長公主所出,髮妻早亡,一直沒有續弦,也沒有子女,這兩年在彬州任統領軍務,不在家中;三房是蕭秦氏庶出,膝下一子一女。
蕭阮走進膳房的時候,幾個小輩和三房的都在了,蕭玨的眼睛有些紅腫,坐在椅子上一語不發,蕭秦氏陪在她身邊,不時輕言細語地和她說些什麽。
一見蕭阮進來,蕭秦氏起身迎了上來,笑著道:「阮兒來了。」
蕭阮淡淡地叫了一句:「姨奶奶。」
前世,她幷沒有太過在意這位祖父的妾氏,但是祖父生病後,這位蕭秦氏大鬧過一回,想讓祖父扶她爲正室,說是大長公主既然留了和離書,那便是兩人不再有夫妻的名分了,而且,大長公主已經死了,就算祖父不同意和離,也應當讓她成爲繼室,成爲真正的蕭府老夫人。
當時,就連蕭翊夫妻倆也默認了,畢竟蕭秦氏在蕭府這麽多年,又是蕭家的表親,這些年在蕭家陪伴蕭釗、照顧小輩,彼此之間相處得都很好。
蕭阮不願意,却沒有立場反對,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祖母的位置被人擠掉,或者,若幹年之後,都沒有人會再記得祖母。
幸好,後來祖父沒有同意,這件事情不了了之,直到祖父死去,蕭秦氏依然還是妾,不能和祖父合葬。
現在看來,祖父祖母兩人之間的心結,很可能和這位蕭秦氏有關。
一想通這一層,蕭阮便沒有辦法再對這位姨奶奶和顔悅色了。
沒一會兒,蕭釗和周荇宜一起進來了,大家紛紛落座,十四個人坐了滿滿一大桌,算得上是兒孫滿堂。
蕭釗和周荇宜坐在首位,蕭釗的右手邊是蕭秦氏,長房的在左邊,二房的在右邊,長幼有序,看起來其樂融融。
蕭釗的興致頗高,舉起杯來朝著家人示意:「屈指一算,我們全家已經有十年未曾坐在一起了。今日荇宜和阮兒歸來,全家團聚,來,願我們蕭家從此之後人丁興旺、和樂安康。」
小輩們紛紛舉杯,周荇宜却好像沒聽見似的,一動不動。
蕭阮就陪在周荇宜的左手邊,小聲叫道:「祖母……」
周荇宜恍然回神,捧場地舉起杯來一飲而盡。
大家忙不迭地跟著一飲而盡。蕭阮心頭一鬆,替周荇宜布菜:「祖母,這鱸魚你愛吃,就是小心點魚刺。」
「乖。」周荇宜笑了。
「菜的口味吃得慣嗎?」蕭釗不放心地問。
蕭阮嘗了一口:「江南的偏甜一些,這裡稍稍鹹了一點,不過還……」
蕭釗轉頭吩咐:「讓厨房以後少放點鹽。」
下人應了一聲。
蕭玨正在夾肉的筷子一頓,眼中滿是忿忿之色,不過,礙於蕭釗素來的威嚴,不敢說話。
「不必了,」周荇宜淡淡地道,「也就吃個幾日罷了,用不著興師動衆。」
「說什麽掃興的話?」蕭釗皺著眉頭道。
蕭阮趕緊打圓場:「多謝祖父,不過,我和祖母也該適應一下京城的飲食,畢竟以後要長住了。」
這話蕭釗愛聽,連連點頭:「阮兒說的有幾分道理。」
周荇宜欲言又止,看了蕭阮一眼,終究沒有再說什麽,自顧自用起膳來。
蕭釗自然以爲這是周荇宜軟化的迹象,興致越發高了起來,連飲了好幾杯酒,一旁的蕭秦氏輕言細語,耐心地替蕭釗布著菜,不時勸上幾句,「空腹飲酒不好,太傅多吃點菜。」「這魚肉我都剔了骨頭,你嘗嘗,很鮮。」……
蕭阮一開始還沒覺出什麽,聽得多了忽然有點不太舒服。這場景,倒好像蕭秦氏和蕭釗才是正經的一對,旁若無人的周荇宜倒是像個外人。
難道蕭秦氏是故意的?可看看家人習以爲常的樣子,又好像她平常也是這樣,難道是自己多心了?
蕭釗也沒察覺得有什麽不妥,他試著和周荇宜講了幾句話,還替她夾了幾個菜。
「這是你以前最喜歡吃的杏鮑菇,我讓厨房特意燒的。」
「要不要來點米酒?我記得你以前挺喜歡喝。」
……
然而周荇宜却幷不熱絡,那塊夾的杏鮑菇一直躺在碗裡,失去了原本剛出鍋的色澤,孤零零的煞是可憐。
蕭釗稍稍有點尷尬,便只好沒話找話,考校起幾個孫子的學業來了。「亦珩,你的文章寫得怎麽樣?過幾日就要書辯了。」
「已經寫好了大半,就是有一處還不甚明白,稍後祖父若有空,可否指點一二?」
「用完膳到我的書房來。」
……
蕭阮心中一動:「祖父,是一霄書院的書辯嗎?」
「哦?」蕭釗頗有些意外,「你也知道這個?」
「怎麽,阮兒就不能知道這些?」周荇宜接了話茬,傲然道,「她在江南西林書院就讀,師從臨安居士,文采學識比起你那些同齡的學生來遜色不了多少。」
臨安居士柳乘雲是大乾的隱士,先帝在位時,他和一霄書院的院長白飛帛、蕭釗一起幷稱爲大乾三大名士。此人才華橫溢却一直不願入仕,常年流連在山水之間,最近幾年年紀大了,才在江南定居了下來。
蕭釗大感意外:「阮兒居然能入柳乘雲的門下,難得。」
「祖父,我想去書院見識一下京城學子的風采,」蕭阮期待地問,「明日大哥去書院時,我可以一起去嗎?」
蕭陳氏忽地咳嗽了兩聲,又在蕭翊的腿上掐了一下。
蕭翊會意,立刻反對:「一霄書院沒有女學,這不太妥當。」
「我可以女扮男裝,」蕭阮靈機一動,「就說我是江南那邊過來的親戚,反正誰也不認識我。」
「這怎麽行?」蕭翊皺起了眉頭,「你若是想繼續就學,京城裡也有好幾個世家辦的女學,或者請先生到家裡來教就是了。」
「是啊,的確不太合適,」蕭秦氏在旁邊附和了一句,「而且,阮兒的病剛好,應該在家裡多多休養,宮裡頭的賞春宴就快到了,阮兒該好好準備這個才對。」
蕭釗遲疑了一下。
周荇宜瞟了蕭陳氏一眼,淡淡地道:「尚未及笄還沒那麽多忌諱,阮兒想去又有何不可?」
蕭秦氏賠笑了一聲:「我這也不是爲了阮兒著想嗎?一霄書院中人多眼雜,一個嬌滴滴的女孩子和男子們混在一起,到時候有什麽不好的傳言,吃虧的總是阮兒。」
蕭釗有點頭疼,折衷了一下:「阮兒想去,明日我和飛帛兄打個招呼,到時候再做打算。」
周荇宜把筷子放下了。
蕭釗一楞:「怎麽了?」
「飽了,你們慢用。」周荇宜朝後一伸手,孫嬤嬤立刻上前把她扶了起來,「還有,以後我的膳食替我送到院子裡來。」
「荇宜,有話好好說就是了,你這是何意?」蕭釗的臉色很不好看。
「十年不見,家裡還是這樣尊卑不分,一個妾氏,輪得到你在飯桌上說三道四的?蕭家嫡長孫女的事情,輪得到你來置喙?」周荇宜的語聲冰冷,「這一把年紀了,還是不懂身爲妾室的道理,光顧著小意伺候你眼裡的老爺,却不知道爲遠道歸來的夫人添茶遞水,莫不是心比天高,想要取而代之?也不看看自己有沒有這份臉面!」
蕭秦氏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握著筷子的手哆嗦著,眼泪刷的一下掉了下來。
「還有,什麽杏鮑菇、什麽米酒,我早就不愛吃了,」周荇宜看向蕭釗,嘴角挂著一絲嘲諷的笑,「有哪個喜好能維持十年不變?自有更好的東西取代,蕭釗,你說是嗎?」
說罷,她也不等蕭釗回答,便轉身出了膳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