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
卻塵台坐落在一片雪山上,常年銀裝素裹,白雪皚皚。門派校服則是取黑色,上面繡著身姿翩然的仙鶴。一黑一白,相映成趣。
紀濯雲本想帶著殷無憂和魏輕塵大搖大擺地在眾人面前晃一圈,宣示自己把這倆人帶回來了。
但殷無憂卻直接拉著他徒弟輕車熟路地抄小道飛去了後山,避開了前山的弟子們。紀濯雲猜想他估計是近鄉情怯,不願見人,便也不好勉強,打算等他們住上幾日了,再尋機帶他們見見大家。
他到後山時,那三人已經在飯桌邊坐下了。
齊間燒了雞,還備了小菜,溫了好酒,活像個獨守家園許久的賢慧老母親。飯桌上他熱情地招待師徒倆吃這吃那,根本沒理會過自家師兄,只有在紀濯雲夾起一條雞腿時才抽空瞪了他一眼。嚇得紀濯雲趕緊把雞腿放進了殷無憂碗裡。
殷無憂捧起碗,看著紀濯雲笑得一臉乖巧:“謝謝紀掌門,紀掌門真的太好啦~”
紀濯雲被他誇得不知所措,齊間和魏輕塵在一旁悶笑不止。
一頓家常飯從傍晚吃到了天黑,空了三個酒壺後,齊間打了個酒嗝,對師徒倆道:“你們就在這裡住下,過幾日我找工匠來把這裡修整一番,弄個亭子,修幾條長廊……我再去抓幾隻靈獸回來陪伴你們。若是在後山住久了,你們待得無趣,可以去前山幫忙帶新入門的弟子。你知道麼,無憂,有許多人都是為了你才拜入我們卻塵台的……”
他說了這麼多,句句誠懇,但殷無憂還是不得不掃他的興。
“師叔,我們身份特殊,不方便留下……”
“什麼特殊不特殊的?”齊間還沒說話,紀濯雲倒是先出了聲,他看了兩人一眼,皺眉道,“不就是魔嗎?比我們多幾個腦袋還是咋地?怎麼就不方便了?若是嫌這裡不如洗劍閣住得舒服,明天我請方先生派他們家的工匠來這裡修一座一模一樣的洗劍閣。”
“就是,”齊間跟著道,“你們有什麼要求儘管提,師叔保證辦到。”
殷無憂是真的不想住下,無奈師叔盛情難卻,他若再不留下好好陪陪師叔實在不像話。因此他和魏輕塵交換一個眼神後,就答應了師叔。
“倒也不用請工匠再修整了,我懷舊,還是住老樣子比較舒服。只是……”他低下頭故意裝出不好意思的模樣,低聲道,“紀掌門不讓我和我夫君住一塊兒,他嫌我倆大逆不道,有違倫常……”
“允許,絕對允許!”齊間睇了師兄一眼,不悅道,“小倆口不住一塊兒成何體統?必須住一塊兒。”
說完盯著師兄“嗯?”了一聲,脅迫他答應。
紀濯雲是一千一萬個不願答應,但考慮到自己若是不答應,會同時失去師弟、徒弟和徒孫,他只好勉為其難地點了頭。
他雖然答應了,又捧著碗叮囑道:“還是要多注意些,若出了後山,切莫有親密之舉。”
他剛說完殷無憂就扭過去抱住了魏輕塵的一條手臂,還笑嘻嘻道:“那我們還是走吧……畢竟在外面比較自由。”
“別鬧了。”魏輕塵見掌門被欺負得實在可憐,趕緊出言安慰,“請掌門放心,我會好生管教他的。”
他們已經極為自然地適應了小倆口的關係,紀濯雲雖然難以接受,但也只好強迫自己接受。
他想了想又道:“既然你們做了道侶,就把師徒斷了吧。”
“那可不行。”殷無憂認真道,“我們既要做道侶,也要做師徒的,親上加親才好。”
紀濯雲簡直想死,若從前殷玉衡敢在他面前這樣,他肯定要把他打個半死,現在他卻是管都不能管對方一句,只能把苦水往肚子裡咽。
都到了這個份兒上他也清楚自己沒什麼話語權,說多了還會被師弟揍,於是乾脆放棄掙扎,再不多嘴了。
飯後他和師弟一起踏著夜色離開,留那對師徒在後山休息。
*
寒風獵獵,枯枝搖曳。
走在寂靜的小道上,齊間突然一本正經道:“我琢磨著,無憂和塵兒還沒舉辦婚禮,我們可以為他們辦一場,就在咱們卻塵台辦。得廣發請帖,搞得熱熱鬧鬧,轟轟烈烈……你覺得呢,師兄?”
八年了,親親師弟終於肯喊自己一聲“師兄”,紀濯雲本該高興到飛起,但他卻笑不出來。
“我覺得……”他扶著冰凍的圍欄,吊著一口氣道,“我覺得可以。”
“真的?”齊間沒想到師兄竟然不反對,他大為驚喜,馬上展露笑容,用興奮的語氣道,“那此事就交由我來張羅,我必定要給兩個孩子準備一場盛大的婚禮!讓他們其他相愛的人一樣,有隆重的婚禮,有賓朋的祝福,有長輩的疼愛,別人有的他們都要有!”
“嗯。好。”紀濯雲點點頭,淡淡笑著道,“都可以有,但……”
齊間微微挑眉:“但?”
“但這婚事得等我死後再辦。”
齊間立刻拔劍出鞘:“那你現在就去死吧。看招!”
*
後山。
師徒倆還不知道兩個長輩為了他們婚禮之事打了起來。飯後殷無憂進了自己先前的臥房轉了轉,發現陳設如舊,但未染纖塵,明顯是有人經常來打掃。
他坐在床邊翻了會兒以前看的書,順便回憶了幾件往事。
沒多久魏輕塵端了一盆熱水進來,要伺候他洗腳。
“我吃撐了,想出去走走。”殷無憂放下書,對他道,“我們出去消消食再回來睡,好麼?”
“好。”魏輕塵放下木盆,又拿了件厚厚的披風給他裹上,而後掩上門,提著一盞明燈跟他一起走進了夜色裡。
出了門魏輕塵便拉起了師父的手,牽著他往前走。
殷無憂卻第一時間甩開了他。
“拉拉扯扯像什麼樣子,被師弟師妹們看到可不好……”他將手揣在袖子裡,率先走在了前面,“跟上。”
魏輕塵無奈地搖了搖頭,也不知道是誰先前非要當著長輩的面抱自己的,這會兒卻變了副面孔。
卻塵台占地頗廣,後山就有很多地方能轉,足夠消食,殷無憂卻有意無意走到了前山。這會兒夜色深了,弟子們早已睡下,外面已見不到什麼人影,只偶爾能看到巡邏的隊伍,但也都被殷無憂避開了。
他探頭探腦,生怕被人發現似的,明顯是還緊張著。魏輕塵既不拆穿,也不笑話他,只默默陪著他。
等把各個地方都轉過一遍後,殷無憂終於肯回去睡了,魏輕塵卻又要耽擱一會兒。
“陪我去個地方。”
不等師父答應,他就直接摟著他的腰,帶著他禦劍飛向了山下。
“你要半夜開溜?”殷無憂急道,“走也要跟你師叔祖打聲招呼的!免得他明日醒了發現我們不辭而別,必定會揍死我們!”
“我哪敢?”魏輕塵笑笑,已然帶著師父翩然落地。
“這裡……”
殷無憂轉了個圈,看了看周圍的景象。這裡是卻塵台入口平臺處,往下是幽幽深林,往上是百步石階。平臺兩側立著兩座燈柱,裡麵點著長明燈。平臺三丈遠的地方還有一座小木屋,裡頭隱隱有燭光漏出來。
已是深夜,萬籟寂靜,只有風輕輕地吹著。
殷無憂並沒有問徒弟為何帶自己來此處,他大概能猜到原因——這裡是他們初見的地方。
*
多年前一個落雪的夜晚。
拿了第七個論劍大會獎盃的殷玉衡和門派中一位長老披著濃郁的夜色從山下一路走了上來,二者邊走邊聊。長老困惑道:“照理說,你的修為夠了,早該飛升,為何近幾年一直沒成呢?”
“仍是時候未到吧。”殷玉衡應師父要求戴著帷帽,未露出面容。他聲音溫潤,語氣平和道:“定是我哪裡沒做好。”
“不該啊。”長老撫了撫長髯,一樣樣數著,“修為夠了,大妖斬了一堆,禍患也平了幾件……就連培養弟子,傳道解惑也做了,還有什麼沒到位的?”
殷玉衡搖搖頭:“不知。”
“趕明兒讓你師父或者師叔上別有洞府問問吧。”長老道,“他們有經驗,或許能指點一二。”
殷玉衡不置可否。
雖然他覺得飛升這種事急不得,但他自幼就是被培養來成仙的,他師父急得很,因此這些事他也做不了主。
他只能聽從師父和師叔的安排行事。
兩人聊著聊著,突然聽到上面傳來哭泣的聲音。
只聽一個少年的聲音苦苦哀求道:“求求你收留我吧!我吃得少,力氣大,我可以幫你們幹活兒!”
另有一個年輕的聲音道:“說了不行!我們卻塵台可是劍仙道四大名門之一,怎能收留一個魔族?看你可憐,我不殺你就不錯了。快滾,我師父要回來了,你別在這兒礙眼!撒手,你再不走我就殺了你!”
是宓子昂的聲音。
殷玉衡馬上足尖一點,淩空躍起,瞬間飛到了入口處的石臺上。
那長老也趕緊跟了來。
“師父!”
宓子昂馬上迎了上來,激動地喊著:“您終於回來啦?是不是又贏了?我就知道!哇!師父真是太棒啦!獎盃給我幫您拿著吧。”
殷玉衡卻是沒回應徒弟的誇讚。
他抬眼看向跪在那裡的魔族少年。
夜色彌漫,大雪紛飛。
目光相撞的一刹那,殷玉衡身子一凜,沉聲道:“我知道了,長老。”
長老微微一愣:“什麼?”
“我尚且需要歷經一劫吧。”殷玉衡抬手指著那魔族少年道,“而他,就是我的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