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
論劍大會在殷玉衡之前沒有被冠名過,只因高手年年有,卻鮮少有人能連勝。
當年殷玉衡一戰成名,也使得卻塵台從論劍大會背景板變成了場上的主角兒,從此受盡萬眾矚目,也吸引了無數門人,讓紀濯雲大為欣慰。
紀濯雲武功不行,但頭腦很好。繼任掌門之後,他收養了玉衡並派專人照料他,奔著得道成仙的目標培養這孩子,指望他成仙後為門派闖出名氣,因此不許他接觸閒雜人等,不許他染上俗世凡塵。
待玉衡稍大一些,能拿得動劍的時候,他派自己那天資卓越的師弟教他學劍。他圈了一片後山讓玉衡在裡面活動,不准他出來。
因此玉衡自小心思單純,不諳世事,他只知劍,也只有劍。
他常年獨自生活在那落雪的後山,每天只做一件事——練劍。
他的世界只有無盡的白,沒有喜怒哀樂,也不知人情冷暖,世上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直到有一天,一隻色彩斑斕的小鳥兒掉在了雪地裡,他那白茫茫的世界裡才突然有了別的色彩。
他將凍僵的小生靈撿起,有些不知所措。
小鳥往他懷裡鑽,他被凍得直咧嘴,卻也沒把它揪出來。還不到練劍的時候,他坐在背風的樹洞裡,用自己的體溫暖著小鳥。
他從來沒見過這樣色彩斑斕的東西,忍不住低下頭用手指戳了戳小鳥的腦袋。
“幹嘛呀?”
小鳥竟然張口說了人話,玉衡嚇了一跳,不知所措。
小鳥見他呆呆的,又問:“你叫啥名?”
玉衡老老實實回答,又反問對方叫什麼。
“我是鳥,我叫喳喳啊。”那小鳥歪著腦袋看著他道,“我還沒有名字呢。要不你給我取一個?”
玉衡哪裡會取名?他想起師叔曾經說過,外面的世界有種色彩斑斕的東西叫做“花”,於是就給這鳥取名叫做“花”。
“我一隻鳥為什麼要叫花啊?”小鳥晃了晃腦袋,又道,“也行吧。那你就叫我阿花吧。你有吃的嗎?給我點吃的你就是我的主人了。”
玉衡屋裡剛好有師叔偷偷留給他的果子,他便極為慷慨地喂給了小鳥,從此就成了小鳥的主人。
小鳥給他講述外面的世界如何有趣,如何美好,還時常飛出去摘很多漂亮的花送給他。一人一鳥朝夕相伴,吃在一起,睡在一起,度過了一段快樂的時光。
後來有一天師父發現了阿花的存在,責備玉衡荒於練劍,就要把鳥燒了。阿花嚇得逃出了後山,玉衡也被師父狠狠責罰了一頓。
小鳥走了以後,再也沒人同他嬉笑玩鬧,他的世界又恢復了一片死寂。
過了一陣子,他實在想念那只鳥,便央求師父放自己出去找。師父不允。玉衡失落不已,乖順了幾日,後來忍不住偷跑了出去。沒想到阿花一直在外面等著他,見了他,立刻湊過去親昵地蹭他的臉,然後攛掇他逃離這鬼地方。
玉衡頭一回離開後山,也想去見見阿花說的花花世界,就跟著鸚鵡下山了。
只是他無家可歸,又無親人可尋,倒也沒打算就此離開師門,只不過想出去轉轉就回來。
二者走走停停,一路遊山玩水,看盡風光,沒幾日來到了萬劍鎮。
恰逢那一年的論劍大會正火熱進行中,阿花看熱鬧不嫌事大,就鼓勵玉衡去參加。
“就去試一試你的本事,看看你有多厲害。”阿花站在玉衡肩頭,對他道,“我的主人肯定是天底下最最厲害的!”
“人外有人,山外有山,這可說不準。”玉衡抱著劍,看著來來往往的劍修,有些緊張。
阿花在他肩上走來走去,極力勸道:“試試就知道了。”
玉衡還是很猶豫,他已經瞧見自己的同門了,料想師父也在此處,有些不敢露頭。他打算帶著阿花趕緊回去,裝作從沒出來過的樣子。
阿花卻抓著他的袖子不讓他走:“你若是贏了,就可以同你師父談條件,讓他給你自由。往後我就能帶你去更遠的地方玩,大美雲州,壯麗秦川……有好多你從未見過的風景,有各種漂亮的花兒,還有一些好吃的果子!”
玉衡被它說得心動,又對自己的劍法沒幾分自信,生怕打輸了給師父和師叔丟臉。
後來阿花偷了別人的面紗讓他遮住臉再上場,若是贏了就同師父相認,若是輸了就麻溜兒回去練劍。玉衡覺得甚妙,就聽從了它的安排,蒙著面紗登上祭劍台。
只是他不知道,他雖然遮著臉,但他師父和師叔卻憑藉他的佩劍一眼就認出了他。但那時他已與別人交上手了,紀濯雲不好將人從臺上拖下去,只能等他打完。
玉衡卻一時半會兒沒打完,他贏了一人後,很快又有其他人找他切磋。
他茫然無措,低頭問懷裡的鸚鵡:“怎麼辦?要繼續麼?”
“繼續繼續!打到你輸為止!”鸚鵡這麼一說,他只好揮劍接著打。
那頭紀濯雲本要去把他拎回家,卻被師弟攔住了。他師弟想檢驗自己的教學成果,看看玉衡到底到了何種程度。這一等,玉衡就戰到了最後。
當場上只剩下他一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他尤為局促不安。主持論劍大會的方家家主上前請教他尊姓大名,玉衡甚少與人接觸,全然不知如何應對,倉皇間沖向自家師父,躲到了他和師叔身後。
紀濯雲於是帶著謙和的笑容認領了自己這優秀的弟子,並報上了他的大名,讓所有人知曉了這個天才劍修的名字。
玉衡稀裡糊塗捧回了屬於勝者的獎盃,又跟著師父師叔一起回卻塵台。
路上阿花讓他跟師父談條件,他卻縮著不敢,最後還是鸚鵡上前幫他談判。紀濯雲本不願答應,但他師弟幫著求情他便點了頭,不過條件仍是嚴苛,每年只准玉衡遠行一次,七日內必須趕回,而且只要出了後山就得戴上面紗。
鸚鵡不解:“他長得這樣好看,為啥不讓露臉啊?”
紀濯雲道:“要讓他保持神秘,懂不懂?”
阿花不懂,在它看來,漂亮的人和物就該肆意招展,而不是遮遮掩掩。但人類的想法總是千奇百怪的,它也不能勉強,這臭老頭允許它陪在主人身邊它就滿足了。
此後玉衡的生活並沒有多大變化,回到卻塵台後他還是待在後山一如既往每日練劍,偶爾門派中舉辦什麼重要慶典時師父會讓他出去參與,不過也不需要他發言或者出主意,只要他帶著帷帽坐在那裡充當吉祥物就好了。慶典一結束他又得趕緊回到後山,繼續練劍,繼續與白雪共長天。
紀濯雲需要他足夠神秘,還要他足夠優秀。
每隔四年他會親自領著玉衡去參加論劍大會,師徒二人約定好,若是玉衡贏了,就可以和鸚鵡出去玩一個月;若是輸了,就兩年不能踏出後山半步。為了能出去玩兒,玉衡總是拼命想贏到最後。前幾屆他經驗不足,也輸過,阿花陪他在後山悶得發黴,又不肯丟下他單獨出去玩。他十分愧疚,只能發憤練劍。
後來閉關了幾年,再出時就開啟了他的時代。
直到八年前。
八年前那屆論劍大會沒有決出勝者,那時候大家忙著圍殺魏朝雨,逼迫卻塵台,沒工夫論劍。
後來殷玉衡趕來勸阻徒弟沒勸下來,只好以管教不周為由,把徒弟犯的事兒勸攔在了自己身上,而後賠上一條性命向眾人贖罪。
還好蒼瀾後來撿走了他的魏朝雨的“屍體”,把兩人救活,不然他就沒機會回來復仇了。
雪紛紛揚揚,血揚揚灑灑。
每一屆的論劍大會都會下雪,據說是劍道的前輩們覺得在雪中論劍格外風雅,所以將論劍大會的時間定在了寒冬臘月。
只是他們或許沒想到,雪中論劍可以風雅,也可以極為血腥。
殷無憂白衣染血,在場上打得酣暢淋漓。他許久沒打群架,重回祭劍台似乎又找回了當年萬夫莫敵的豪情。這是他的主場,當他回到這裡,他仍然是場上最出色的劍者。
熟悉的地方,有著許多熟悉的面孔,現在揮劍指向他的與八年前那批人重疊,又有許多新面孔。但不同的是,八年前他任人宰割,傻到用自己的生命去化解仇怨,八年後——他只用劍說話。
只是,他原本把這當做孤軍奮戰,卻沒想到竟有人願意幫他。
那個人,是他的師父。
——曾經的。
“紀掌門,你瘋了嗎?”旁有一人震驚道,“你竟然幫這孽障?!”
“孽你娘!”紀濯雲一把拽開殷無憂,助他避開別人的冷箭,又將他擋在了身後,盯著那人怒道,“這是老子的親徒弟!是我卻塵台的首席大弟子!”
“他不是已經被你趕出師門了麼?”那人氣得吹鬍子瞪眼,“我看你是老糊塗了!”
“糊塗?”紀濯雲冷笑,“我此生最糊塗的一件事,就是當年為保住卻塵台的名望將我的徒兒和徒孫逐出師門,讓他倆無依無靠,受盡欺淩。”
“那現在你是想賠上卻塵台僅剩無幾的聲望護這兩個魔頭?”
“對。”紀濯雲眯起眼睛,斂著滿目傷感咬牙道,“我的徒兒可拼盡一切救他的徒弟,我自然也能賠上一切護他!”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你看到這裡。後天開始日更到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