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所有的改變，都比秦玦想像的還快。

　　這世上好像只要有粉絲，就沒有洗不清的事。

　　譬如為什麼明明很強卻不願意露臉？

　　——言神不喜歡、不高興、不願意，言神想簽什麼樣的約，需要跟外人解釋？

　　譬如為什麼沒有保存第一視角錄像？

　　——網吧打的，忘記保存，失誤是DP戰隊的失誤，但也不是覺醒戰隊無證告狀的理由。

　　事情已經擴散到這一步，余瑾城的微博自然甚於當初他的微博，徹底成了災難現場，甚至還有人編寫了一套「言神噴人合集」，一躍成為不少人噴余瑾城的重要參考資料。

　　大家的微博轉得起勁，溫容那幫人都出來點了讚，唯獨秦玦面對自己的「噴人合集」，羞恥到只敢圍觀——其餘的事他沒空擔憂，只是聽天由命地找沈燁討教：「那，余瑾城很快就會滾回去了嗎？」

　　沈燁剛剛結束跟SE的四排，站起來便回答：「那還是不至於，他現在連發微博道歉說當初不是有意為之都不敢了，可能會垂死掙扎個幾個月吧——不過你放心，浪花TV的四百萬還能放銀行賺點利息呢～只要他出現的地方，一定全是罵他的，現場要他滾的都不會是少數。我就不信他們那心態能穩得住，爆炸只是遲早的事——俗話說，久病床前無孝子，覺醒的替補席和青訓可不缺人，只要調整不過來，再大的名氣再多的粉絲也要滾去看飲水機，時間久了，也就廢了——被自己所在的戰隊拋棄，那滋味，可比現在就下決心發微博退圈要慘多了。」

　　說著，沈燁就笑著看了他一眼：「當然，前提是你不能輸給他。」

　　「⋯⋯那肯定，他不再被我射到腿軟起不來都算好的了。」秦玦趕緊誇海口，沒想到沈燁卻想起什麼似的，嘆了口氣：「嗨呀，我是不是有點狠了？自己也人老珠黃，彷彿同樣看到了自己的下場，突然有點想唱涼涼～」

　　沈燁明明在笑，但秦玦的目光卻不由滯住，這才想起眼前跟自己已然是好友的落夜，前不久還是他不可企及的神話。

　　要說落夜大神，那確實算電競圈的一大特色——14歲出頭開始打比賽，16歲拿下世界冠軍成為第一個被央媒正面報導的電競選手，19歲一路連勝長達400多天未嘗敗績，20歲的時候，他已經是別人嘴裡的中國電競北極星。

　　意為只要他還如北極星一般閃耀在夜空，就能指引無數在黑暗道路中前行的選手找到方向。

　　這個稱號給得如此之大，可能都沒人想過，20歲，也不過是普通大二學生的年齡。

　　這一閃耀，眨眼就是十多年，年年有人說落夜要退役了，但年年都沒見他退役——他的職業生涯大限，彷彿也成了業界未解之謎。

　　「⋯⋯所以隊長也會退役嗎？」秦玦都覺得這一天好似永遠不會到來，沈燁卻抬眼笑出了聲：「是是是，不會退役，我80歲了還可以轉去連連看項目繼續做世界冠軍的～」

　　秦玦知道自己說錯話，沈燁倒走過來，極為倔強地逆著身高差，摁了一下他腦袋：「妄言，如果我說，我想挑選繼承者呢，你可以理解嗎？」

　　秦玦猛地低頭，有點懵：「⋯⋯不是，隊長你佔我便宜吧？？」

　　——這他媽突如其來的認兒子氛圍是怎麼回事？

　　然而很快，沈燁就一邊bb，一邊揚長而去了：等我親手把你和小戚培養成獨當一面的參天大樹，我的助教生涯才會有勁對不對？否則，我退役就會覺得沒意思，直接回家種田了——這一行幹了這麼多年，犧牲了我多少艹粉機會啊，所以我還是想給自己留個牽掛的。

　　冬日陽光下，秦玦看著沈燁的背影遠去，竟漸漸沉下眼神，總覺得這些天來，有什麼東西開始在自己心裡徹底改變了。

　　⋯⋯就好像，他原本打算報完仇幹完這三年合約就趕緊撤，但現在，心裡卻有棵樹在蓬勃地生長和開花，讓他忽然憑空有了很多個，想要留下來的理由。

　　***

　　余瑾城的事鬧得沸沸揚揚，暫時在大量網友的花式炸媽攻擊中告一段落，DP戰隊的前隊友也陸續聯繫上秦玦，一個個都十分解氣的模樣——雖然從前的遺憾不免殘留了幾分，但20歲左右的年輕男孩們，倒總有股打不倒的倔勁兒在。

　　他們當中，有說自己打算回去讀書的，有說想明白不適合幹這一行準備老實跑運輸的，也有說被直播平台找想試試當主播的——沒有人再怪秦玦，反倒都讓他好好打：兄弟，豪門戰隊，香車紅酒嫩模啊，我們酸是真的酸，不過⋯⋯其實大家一早都明白，你本來就不該跟我們混在一起——跟條價值三千萬的小錦鯉掉進菜市場的泥鰍坑似的，現在的結局才該屬於你，怎麼講我們也是跟摧雪落夜一樣做過你隊友的人了，不算在電競圈白走一遭。再說，你的初夜不是跟我們酒後群P的嗎，連高冷小花神都能被我們氣死，這波真不虧。

　　秦玦憋紅了臉讓他們別瞎bb，不過秦玦尚不敢確定崔雪致當初提的事有沒有著落，所以暫且沒和他們多說，只是囑咐大家，真有什麼困難，一定要來找他。

　　畢竟現在，他已經是擁有K6杯冠軍獎金的人了。

　　是的，他不得不說，隊裡的財務打錢真快，歐越還給每個人多發了50萬，拿到錢的當天晚上，他就憋著滿心歡喜在床上踹被子玩，直到戚霽進門，他才慌忙乾咳著爬起來，朝戚霽伸手：「⋯⋯手機給我。」

　　戚霽懵懵地：「什麼手機？」

　　「你⋯⋯你給我買的手機啊。」秦玦眼神飄忽，只道，「我把錢給你。」

　　他怕被戳穿，但戚霽卻偏偏帶著笑意，戳他心窩似的戳穿：「前輩要換手機？怎麼不自己去買？」

　　秦玦不屈地瞪住他：「我就要你買的那個，給不給？」

　　對方越被他瞪，就越是笑，很快便從抽屜裡摸出了那個盒子：「好，我也要爭取一下，前輩下次想換的時候，願意被我送。」

　　「⋯⋯我不，我人窮志堅，永不向權貴低頭。」秦玦神色凜然，很快卻兩眼放光地鼓搗起來，試遍了iphone x所有新功能——日子再也不是包完食宿只有一千工資到手的日子了，他盤算著待會該怎樣不經意發條微博、透露自己排面十足的新微博來源，並止不住興奮地跟戚霽嘮叨自己打算如何存錢、如何買房，還要充值全套社情網站會員，但奇怪的是，對方聽著聽著，漸漸有些心不在焉。

　　「怎麼了？」秦玦察覺他神色有異，便難得地挪近了一點，「⋯⋯戚少爺，家裡開了幾個礦？拿了獎金都不帶開心的啊？你打算怎麼花？」

　　對方回過神來，眼神依然很溫柔：「沒，不怎麼花，打算借給以前的朋友，他明天就過來寫欠條。」

　　「⋯⋯以前的朋友？」秦玦模模糊糊地想起來這麼一號人物——難道就是戚霽上次提到的，那個轉學走了的、「唯一的好朋友」？

　　「都借給他啊？」秦玦覺得這怕是有點多，但兩人打鬧到最後，戚霽還是問著「前輩現在就想管我的財務了？」，弄得秦玦翻身裝死，趕緊睡覺不理他了。

　　***

　　直到後半夜睡意惺忪地醒來，秦玦第一次摸到身旁位置空空，才真正察覺事情不太對勁。

　　他下意識地低喚了一聲戚霽的名字，轉眼卻看見陽台上有個身影，一動也不動。

　　落地窗隔著兩人，卻隔不了月光，秦玦望著月下少年被風吹起的髮絲，不覺愣了愣。

　　——因為，被風吹起的，還有一陣煙。

　　月光傾瀉而下，給戚霽倚在欄杆上的背影添了層淡淡光暈，他只披著薄薄一件外套，身軀乾淨而沉默，彷彿沒什麼溫度。

　　那縷煙霧的形狀本來溫柔，此刻卻顯得如此刺眼，弄得秦玦呆在原地，就像第一次得知戚霽會喝酒時一樣吃驚。

　　⋯⋯原來，戚霽不僅會喝酒，還會抽菸？

　　這感覺，無異於看到小龍女會下田開拖拉機，還得了個割秧先進戶的獎狀。

　　秦玦一時無措，這才發現戚霽寬闊的肩膀竟顯得如此成熟，完全不見平時撒嬌委屈的稚嫩模樣，為此他正隱隱失神，那個沉靜的背影就像察覺到了什麼似的，稍稍側了過來。

　　秦玦一懵，沒來得及重新躺下，兩人的目光就撞了個正著。

　　他有些莫名慌亂，然而戚霽卻比他更為驚詫，一下沒了剛才的成熟鎮定，像只受驚的大動物般馬上就摁滅菸頭，低頭到處亂看了幾秒。

　　抽菸本是件小事，但此刻卻像個驚天大秘密似的，弄得兩人之間的空氣都驟然緊張起來。

　　秦玦暗罵自己兩句，只想躺下裝睡，但玻璃門滑動的聲音卻輕輕一響，打斷了他的動作。

　　「前輩⋯⋯都看到了？」

　　戚霽走進來，聲音充滿不安，秦玦只得僵坐在床上心中吶喊：你只是吸菸又不是吸毒背著我出去嫖，緊張什麼！⋯⋯看我，我就完全不緊張。

　　「你⋯⋯你原來抽菸的啊。」秦玦乾笑兩聲開了燈，對方則像做錯了事般低頭：「⋯⋯嗯，我、我16歲不到就學會抽菸了，前輩很吃驚？」

　　「⋯⋯人設崩了啊小兄弟，我還以為你不食人間煙火擼管都不會呢。」秦玦趕緊傻笑一聲，對方卻呼吸稍亂：「⋯⋯前輩是不是很討厭別人抽菸？我⋯⋯我現在只是偶爾才抽一下。」

　　秦玦捨不得他亂猜，馬上就像安慰沮喪的動物般，伸手猛拍他的背：「怎麼可能討厭？隊長他們天天跟過年熏香腸似的，我無所謂的，就是怕你⋯⋯遇到什麼事了。」

　　身旁的戚霽明顯滯了一秒呼吸才回答：「沒事⋯⋯就是跟他一直微信聯繫，挺久沒見面了，有點緊張。」

　　⋯⋯他？秦玦舔舔嘴唇，反應過來戚霽在說那個朋友：「你同學？」

　　夜已經深了，戚霽好像難得地滿腹心事，點點頭後就一言不發地躺下了。

　　秦玦雖然不太明白見個從前的朋友有什麼好緊張的，但還跟哄小孩兒似的主動拍著戚霽的背讓對方安心——然而第二天，當戚霽口中的那個朋友剛出現在戰隊訓練室，秦玦就自覺啪啪打臉，稍微怔住了。

　　因為，如果真要說的話，眼前的人才是秦玦想像中典型的南方少年的模樣——眉清目秀、氣質不帶半分粗糙，身高足足比戚霽矮了半個頭，兩人說話時戚霽都得稍微低頭才行。

　　而他們嘴裡的，也是秦玦聽都聽不懂的方言，但至少那語氣，怎麼聽都是無比溫軟的。

　　「這是厲白竹，我高中同學。」

　　接著，戚霽哪怕只是一句白開水般的介紹，秦玦就不禁皺眉，貢獻了這輩子最大的一個問號表情：⋯⋯艹，怎麼回事，哪來的醋味兒？酸到老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