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水煮魚片
陳軒從夢裡迷迷瞪瞪睜眼時,已經臨近正午,闊少爺撐著胳膊起身,再因腰腹酸澀倒回去,被林海接了個正著。
「我來。」林海溫柔地攬住三少爺的腰,不輕不重地揉捏,見陳軒眉宇漸漸舒展,忍不住試探,「跟相公回家好不好?」
「我娶你回家。」他輕聲保證。
林海原以為三少爺會拒絕,誰料陳軒的眼睛睜開一條縫,點頭了。林海高興得跟什麼似的,讓遠方和雲四熱熱鬧鬧地操辦了一場,還連續登了三天報,搞得人盡皆知還不滿意,問陳軒想要什麼。
彼時三少爺穿著暗紅色的衣衫坐在喜床旁晃腿,接過交杯酒晃了晃。
「我答應你,以後絕不……」林海話未說完,就眼睜睜瞧著陳軒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啪!
三少爺摔了酒杯,起身把他推到床上,再把滿腔的酒都渡過去。
「誰要……誰要嫁給你?」陳軒邊說邊流淚,「我愛你愛得這麼累,為何還要嫁第二次?」
林海呆愣愣地飲下酒,苦澀地點頭:「是了,你不願是應該的,我不是良人。」說完咬牙鬆開環在三少爺腰間的手,不再去看陳軒那張淚痕遍佈的臉。
「你走吧,我此生不會再……不會再強迫你。」
陳軒深吸一口氣,艱難地起身,抬手就把床帳上的紅綢扯了扔在地上,又把桌上的酒全砸了,這才踹開門。
帶著寒意的風撲面而來,三少爺胡亂抹了一把淚:「我走了。」
林海頹然坐在床邊說好。
「我走了。」陳軒的嗓音發起顫,扶著門框的手微微發抖。
他把臉埋進掌心:「你走吧,我不會讓下人攔你,不用擔心。」
滿眼火紅的喜房裡瀰漫著苦澀,林海不願看三少爺離去的背影,卻聽見那人咬牙切齒地重複:「我真的走了!」
他福至心靈,猛地跳起來撲過去,把陳軒抱在懷裡,終是哽咽了:「不走不走,相公不要你走。」
陳三少僵住的身子慢慢放軟,轉身摟住林海的脖子,兩人跌跌撞撞地倒在床上,寒風一卷,臥房的門終是關上,片刻紅燭也熄了,整片天地陷入混沌。
三少爺也終於回了分會,安安穩穩地做起林海的正妻。
然而一切都是表像。
林海其實和陳軒相處得依舊磕磕巴巴,因為三少爺時常不與他說話,也不愛笑了,繃著臉不言不語地發呆,更不像往常那般鬧脾氣,遇見不順心的事也不告訴林海,除非他主動問。
這樣的三少爺直接讓林海心疼壞了。
某日深夜,他摟著剛從情慾中脫身的陳軒喃喃自語:「讓我慣慣……三少爺啊,如今我想把你寵嬌縱了,你卻懂事了。你說,我是不是活該?」
陳三少費力地翻身,不回答林海,只抬腿難受地挺腰。他連忙身上幫三少爺把身體裡的東西慢慢引導出來。
「下回不射裡面了。」林海心疼不已,吻著陳軒蹙起的眉保證,「三少爺,你倒是和我鬧一鬧……我想你了。」
陳軒聞言沉默片刻,倏地睜眼:「你不喜歡現在的我?」言罷,意味深長地笑道,「林行長,現在的我可是你親手逼出來的。」
他如遭雷擊,注視著三少爺疲倦地蜷縮進被褥,含淚貼過去吻了吻對方的耳根。
「對不起……」悲傷的道歉在夜色裡像一聲嘆息。
又過了一天,林海求來一副補身體的藥房,成日熬了給陳軒喝,這藥什麼都好,就是味苦,這下子三少爺鬧的,每逢喝藥都把分會折騰得雞飛狗跳。他也只有在這時強勢,按著陳三少的腰,先是哄,再蠻橫地用嘴渡過去,倒搞得跟親熱似的,每每喝完滿臉滿脖子都是指甲印兒。
遠方私底下試探地勸林海想個法子。
「我也想。」他對著鏡子苦笑,「可我該啊,以前好好一個闊少爺,硬是被我逼瘋了。」說完又去惹陳三少。
三少爺喝藥喝得喉嚨發苦,正是最不舒服的時候,哪裡願意理人,都不正眼瞧一下林海,只揣著手往臥房走,他就巴巴地跟著,等陳軒坐在床邊,小心翼翼地貼過去。
「讓相公瞧瞧你的手。」
陳軒垂著頭一聲不吭地轉身,被抱住時冷笑道:「現在怎麼不強迫我了?」三少爺恨恨道,「林海,你就是個說話不算話的混蛋!」
他一邊擄起陳軒地衣袖,一邊笑著說:「你說什麼都對。」繼而在瞧見癒合的傷口時,笑意更深,「我混蛋也好,說話不算話也罷,只要能與你在一起……我都不在乎。」
林海說這話時語氣平靜,陳軒卻平白打了個寒顫,猶猶豫豫地貼到他懷裡蹭蹭,然後拉不下臉服軟,站起來找貓玩兒去了。
貓仔回到分會的公館以後老是躲在窩裡睡覺,懶洋洋的沒什麼精神,三少爺想抱,又怕貓咪不高興,蹲在牆角躊躇不前。林海跟過去看,見陳軒抬起胳膊又放下,就把窩拉到床邊,抱著闊少爺一起看。
這時三少爺倒不看貓了,轉而看起林海。
「怎麼了?」
陳軒不答話,用手指輕輕捏他的鼻尖。林海的心瞬間蕩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因為三少爺親近的小動作喜不自勝。
「你不嫌煩啊?」陳軒皺了皺眉。
「哄你哪裡會煩。」他把臉貼在三少爺的臉頰邊親暱地磨蹭,「就怕你連煩都不煩我。」
陳三少被林海搞得沒話說,剛好貓仔醒了,就拋下相公去和貓玩。他早已習慣被冷遇,起身走到書桌邊瞧這些事日的賬簿,還沒看幾眼,身後就傳來腳步聲。
三少爺抱著貓湊到林海身後,眨了眨眼睛,狀似不經意地路過,但眼睛一直釘在他身上。
不是察覺不到,只是不敢問。如今的林海已不似原先那般肆無忌憚,皆因三少爺情緒不穩定的緣故,他處處小心翼翼,寧可一直被冷眼相待,也不敢刺激陳軒敏感的神經。
三少爺心裡的彎彎道道沒人能看透,林海坐在書桌邊心不在焉地用餘光觀察陳三少的舉動,卻越看越覺得闊少爺好看,目光漸漸癡了,直到陳軒嗤笑著抬頭才回神。
「看什麼看?」
「你好看。」林海實話實說。
三少爺不以為然:「讀書人,淨會說好聽的話哄人。」說完捏捏貓耳朵,「你說是不是?」
貓隨主人,跟著陳軒一起望向他喵喵直叫。
「可我就是覺得你好看。」林海無奈地嘆息,「三少爺,我心裡都是你,自然怎麼看怎麼好看。」
充滿愛意的告白聽起來就像甜言蜜語,他也沒有辦法,好在三少爺的神情有所緩和,把貓放在地上,慢吞吞地坐在了林海腿上。
闊少爺也不說話,就安靜地靠著,須臾呼吸平穩,原是睡著了。陳軒睡著以後林海不敢動,生怕把人驚醒,又因為熬的中藥有助眠的功效,倒沒怎麼擔心,只是輕柔地撫摸失而復得的愛人。下午的時候三少爺才醒,囈語著叫了聲「相公」,直接把林海的眼眶叫紅了。
可陳軒清醒之後就冷淡了,只偷偷摸摸覷了幾眼林海的肩膀,等晚飯時冷不丁道:「你怕我再跑了?」
他正給三少爺夾魚片,聞言面色一僵,抬起的手生生頓住:「你要走?」林海心口鈍痛不已,「別走,陳軒,我知道你怪我,也知道你這輩子都不會原諒我了,但我也知道你離不開我。」
「你說我逼你也好,說我不講道理也罷,這次我說什麼也不會放手了。」
陳三少聽得耳根發紅,嘴上沒什麼表示,倒是把林海夾進碗裡的魚片全吃了。這魚是雲四起早去集市買的新鮮黑魚,原本想熬粥,三少爺卻嫌清淡,便做成瞭如今桌上這道水煮魚片。
雪白的魚片配上三兩點猩紅的辣椒段,瞧著就下飯。
三少爺吃了滿滿一碗飯,見林海要出門,涼涼地開口:「這回不怕我跑了?」
林海知道陳軒在抬槓,好言好語地回答:「你到哪兒我都能把你找回來。」
陳軒聽了這話照例罵他讀書人,可林海一走,眼角就瀰漫起笑意,到底還是高興的。說白了比狠心,三少爺不及林海,畢竟他是闊少爺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再氣再怨,眼睛一擱在林海身上心裡就什麼都不剩了。
再說另一頭,林海坐車去碼頭看貨,路過三少爺曾經偷看他的酒樓時感慨萬千,恨不能回到過去更早地認識陳軒才好。其實林海很想帶著三少爺一起出門,然而今時不同往日,陳軒是不樂意與他太親近的,想來唏噓,竟是林海自己把愛人逼走的。
夕陽的餘暉映襯著河面的粼粼波光,車停在碼頭時貨剛進港。他們這行與旁的不同,沒有固定的工作時間,貨物一來就要查驗,所以格外辛苦。林海查完早已是明月高懸,連酒樓都打樣了。他料定三少爺睡了,回家以後急切地走進臥房,手一伸,被窩竟是冷的,頓時嚇得魂飛魄散,也顧不上疲憊,扯上雲四和遠方就要往城外追。
卻不是騎車,而是騎馬,因著汽車油不夠,他怕中途拋錨,直接翻身上馬向著城門狂奔而去,不為別的,只為三少爺下午隨口說得那些話。
林海終是體會到陳軒的感受,他想告訴三少爺,要走,請帶我一起走。
春夜的冷風呼嘯而過,撕碎了紛亂的馬蹄聲,雲四舉著燈籠焦急地在分會門前等候,還沒過幾分鐘,路對面忽然傳來車聲。昏黃的光束由遠及近,下人瞇起眼睛瞧,不瞧不要緊,這一瞧,竟然是三少爺回來了。
「你站在這裡做什麼?」陳軒疲憊地打了個哈欠。
「三……三少爺?」雲四語無倫次,「你跑……行長……」
「什麼?」
雲四狠狠一拍大腿:「行長以為你跑了,騎馬追出城去了!」
陳軒聞言面色陡然一變,顧不上聽更多,也牽了匹馬翻身躍上向著城門的方向追去,且邊騎邊哭,淚水打濕了衣衫,三少爺的嗚咽也隨風飄散。
城外有山路,林海又是騎馬,夜裡沒有光,這要有多危險?又要有多傻才能不顧一切地追出門?
三少爺知道林海愛自己,卻第一次發現自己的愛與相公的愛都是深刻的,欣喜混雜著巨大的恐慌,直到隱隱約約瞥見城門下打轉的人影才長舒一口氣。
城橋已然吊起,心急如焚的林海猛一回頭,見著熟悉的人影還道是做夢,直到把陳軒摟住,終是明白三少爺並沒有跑。
「你還在。」他慌亂地親吻,「你還在……你沒走……」
三少爺反抱過去,拽著林海的衣擺輕哼。
「你怎麼不在家?」他慢慢回神,心有餘悸,「這麼晚了,叫我如何放心得下?」
「林海,我現在是陳記的當家的,自然也有事情要處理。」
他聽得發楞,又無法反駁。
三少爺說完扭頭就走,走了兩步見身後沒有響動,頓時又羞又氣:「不回家?」
「回。」林海忙不迭地點頭。
陳軒等著他牽馬,並肩時呢喃了聲:「相公。」
林海渾身一僵,瞪大了眼睛問:「你叫我什麼?」
陳三少跺著腳罵他煩,再不情不願地伸手給他牽:「相公快回家,過幾日季達明就要來天津了,你還不准備準備?」言罷,嗔怪地回頭望了一眼。
那雙清澈的眸子裡映著燦爛的朝陽,林海卸下滿心重擔,知道自己的三少爺回來了。
春暖花開,萬物靈歸,闊少爺終於笑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