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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餓犬》第9章
第九章 饅頭

  「也就是說……」陳軒聲音苦澀,「你考慮的從來都只是和誰合作,能讓分會走得更遠?」

  林海替陳三少拂去肩頭的灰塵,反問:「作為一個分會的行長,難道不該考慮這些嗎?」

  「該。」陳軒攥緊了拳頭。

  「既然該……」林海抱著胳膊,面無表情,「三少爺就要想明白,自己有什麼地方能被我利用。」

  「好一招反客為主。」陳軒丟了帕子,抱住他的腰,「林海,你果然不像表面看起來那麼溫柔。」

  「我溫柔?」林海嗤笑。

  「嗯。」陳軒替他摘了眼鏡,指尖按了按鼻樑上的印子,「你很溫柔……起碼你已經給了我一個機會。」陳三少親了他一口,「謝謝。」

  這個吻竟也相當溫柔。

  林海算是明白了,陳軒就是吃硬不吃軟,對他再好,不如氣勢上壓過一頭。

  當真是個磨人的禍害。

  「林海!」

  聽到陳軒的聲音,他收住欲邁的腿。

  「如果你的心軟不是在救命上……」陳三少喃喃自語,「就好了。」

  「你說什麼?」他不解。

  「沒什麼。」陳軒垂下頭,手指摳進皺皺巴巴的衣角,「我會讓你心甘情願娶我的。」

  「我等著。」林海收回視線,走了。

  遠方在書房等他。

  屋裡亂得一塌糊塗,有陳軒弄亂的書桌,更有滿室的灰。他歎了口氣,蹲下身把鋼筆與宣紙一同拾起。

  遠方不同雲四,心思縝密,此刻立在書桌前焦慮地望著林海。

  林海心裡已有數,收拾完書桌坐下閉目養神。

  「行長,你是不是愛上……」遠方問得一點也不含蓄,倒比雲四遮遮掩掩的試探聽起來爽利。

  「遠方,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他捏著鋼筆出神,「要說愛,是萬萬不會有的。陳軒他騙我又利用我,還將分會推上了風口浪尖,我恨他還來不及,只是……我不知如何向你解釋,但求你明白一樣——我絕不會拿商會的前途開玩笑。」

  「我與陳軒……」林海手裡的鋼筆滴下一滴墨,「沒有半點情分。我拿捏著他所有的把柄,還未見他拼到筋疲力盡,總也不甘心,因著我想看他栽在我面前的模樣……陳軒山窮水盡後的那副面孔,怕是比現在要順眼許多。」

  萬般道理,敵不過三個字——不甘心。

  陳軒不甘心屈居於二哥之下,他不甘心栽進陳三少的陷阱,至於愛,對他們而言太過奢侈。林海將頭靠在椅背上,闔眼沉思。陳記受挫的確是個好機會,若是娶了陳軒,到時候分會與陳記的關係肯定非同尋常,日後商會在南京的地位自然無可撼動,可若是陳軒失勢,分會必定受牽連,萬一被陳記打壓得一蹶不振,可能連南京都待不下去。

  「行長?」遠方打斷他的思緒。

  「遠方,陳記最近有沒有什麼動靜?」林海指得自然是陳記對於流言的態度。

  遠方說沒有。

  屋裡靜下來,只剩他用指節敲擊桌面的脆響。

  也不知過了多久,門外忽然傳來雲四的驚叫:「行長,三少爺跳進池子裡去了!」

  他霍地睜開眼,當著遠方的面罵了句有辱斯文的髒話,繼而拎起披風沖到水池旁。地上還有斑駁的殘雪,陳軒正哆哆嗦嗦地扶著樹幹從池裡爬上來,見了他,顫巍巍地抬手,掌心裡有一枚鏽跡斑斑的鑰匙。

  「我說要找到……就是……就是要找到……」陳軒眼裡閃著光,神情倨傲,「誰也……攔不住……」

  林海繃著臉用披風將人裹住,看也不看陳軒的掌心,只摸索著捏住鑰匙,把陳三少拼命撈起的玩意兒再一次扔進水裡。

  「林海!」陳軒渾身一僵。

  他冷冷道:「你可以逼我,我也可以逼你!三少爺,既然你有本事撈,那就再去撈一次。」

  陳軒猛地咬破嘴唇,推開林海往池子裡跳。

  水聲陣陣,林海攔住了下人,盯著陳三少在水裡撲騰。這是他倆的比試,誰先低頭誰便是輸了。用命賭,用尊嚴拼,只不過是因為誰都不願低頭。

  水裡氤氳起一點紅暈,林海不由向池邊邁了一步,陳軒已經摸到了鑰匙,白著一張臉向岸邊挪。他也跟著跳下去,在下人的驚呼聲裡把陳三少抱住,繼而又把鑰匙扔了。

  陳軒仰起頭,瞪大了眼睛望他。

  「有意思?」他不屑地指著泛起漣漪的水面,「你死或者不死,于我,于陳記而言都輕於鴻毛。陳三少,你還不如這枚鑰匙,沉下去前都攪不起半點水花。」

  寒意無孔不入,林海不過濕了褲腿就遍體生寒,再看陳軒,濕透了,連發梢都滴著水,想必凍得更厲害。當然,他的話更讓人心寒。

  「是,就是這麼不堪……」陳軒烏青的唇緩緩蠕動,用嘶啞的嗓音一字一頓道,「林海,你……你娶不娶我?」

  林海沒有回答,而是將陳三少抱回臥房,脫了衣服一起洗了個熱水澡。

  倒有幾分妥協的意味。

  陳軒卻再也摸不准他的心思,疏離又警惕地徘徊在他身側,沒故意勾引,也沒刻意躲避。林海瞧著有趣,招手把人摟進懷裡。

  陳軒眨了眨眼,水珠從睫毛上跌落。

  「不鬧了?」他擦掉陳三少唇角的水痕。

  水汽繚繞,陳軒的手指還帶著池水的涼意。林海看著他試探地抱住自己的腰,繼而磨磨蹭蹭地貼了上來。

  細皮嫩肉,跟條蛇似的滑膩。

  「三少爺,你要是再跳下去一次,我就把你睡了再扔出門。」他仰起頭,目光的盡頭是落著微光的房梁,繼而感覺到懷裡的人用指頭摳自己的腰,便又道,「你想清楚,是老老實實地把陳記的家產奪了,還是胡鬧以後被我拋棄。」

  說罷,又輕蔑地笑了一聲:「我是你最後的籌碼了吧?」

  「你威脅我。」陳軒仰起頭,咬他的下巴,不輕不重,舌尖還黏糊糊地滑動,「林海,你是不是捨不得我再跳下去才這麼說的?」

  陳軒有些雀躍:「你喜歡我?」

  輕微的水聲過後,林海翻身將陳軒壓在了桶壁上。溫熱的水晃動著溢出去,他們離得很近,鼻尖相抵,四目相對,熾熱的呼吸交纏在一起。

  陳軒髮梢上的水滑到了眼角,像是淚痕,但他專注地盯著林海的眼睛,片刻失落地呢喃:「你不喜歡我。」

  「三少爺在意的不是我喜不喜歡你。」林海吻過去,享受唇舌糾纏的滋味,「你只在意我會不會成為你的後盾……」他將腿擠進陳軒的膝蓋,狠狠地頂了一下。

  陳軒悶哼著摟住他的脖子。

  「如果下次再威脅我……」林海聞聲,不知為何又收了腿,起身將浴巾披在肩頭,「就再也沒有人會救你了。」

  陳軒趴在浴盆邊輕輕「嗯」了一聲。

  他用毛巾潦草地擦了頭髮,穿上長褂走回去,將手伸進浴盆裡攪了攪,覺得涼了:「還冷嗎?」

  「冷。」陳軒握住他浸在水裡的手,忽然無端問,「林海,如果我沒有利用你,你還會這麼待我嗎?」

  林海抽回胳膊,踱到門邊讓下人燒熱水,然後靠著牆凝望院裡的梧桐樹:「三少爺的話,我聽不明白。」

  「我是說,如果我不是陳記的三少爺,也沒有利用你爭奪家產……」

  陳軒話未說完,林海就輕聲打斷:「那我為何要認識你?」

  無權無勢,自然沒有絲毫利用的價值。

  「林海,你怎麼……」

  「你呢?」林海懶得聽陳三少的控訴,「如果我不是分會的行長,你會想方設法地纏著我嗎?」

  陳軒慢慢縮回水裡,垂下頭不說話了。

  「三少爺,你想從我這兒得到什麼,就得付出什麼。」林海將門掩上,擋住寒冷的風,「這麼簡單的道理,你不會不懂吧?」

  「所以我喜歡你,你也會喜歡我?」

  「你會喜歡我嗎?」林海笑了笑,不置可否,「喜歡這種感情對我們而言太奢侈了,還不如互相利用來得安心。」

  陳軒跟著他一起笑,眼底的情緒迅速被掏空:「是了,我只要利用你。」他語速極慢,短短一句話,就耗盡了所有的氣力。

  這時有下人來敲門,林海無暇細細品味這話的深意,開門接過熱水,倒進浴桶的時候小心翼翼,盡量不燙到陳三少,陳軒卻騰地起身,環著他的脖子急切地吻上去。

  砰得一聲巨響,木盆砸在地上,林海把陳軒從浴桶裡拎出來。他身上本就有未乾的水,再摟住濕漉漉的陳軒,濕意徹底揮之不去了。

  也沒必要幹,屋裡到處都是水。

  他們跌跌撞撞地倒進床鋪,陳軒悶哼著仰起頭,而林海扣著他的手腕勾了勾唇角:「不錯,終於有點覺悟了。」

  陳軒的睫毛抖了抖,曾經的自尊在濕潤的眼底分崩離析。林海不著痕跡地皺眉,抬手擦去了陳三少臉頰邊似淚的水痕。

  「我娶你。」他心裡的天平在這一剎那傾斜,「明日就去下聘禮。」

  陳軒聽了他的保證,睫毛抖得更厲害。

  「別讓我失望。」林海鬆開手,俯身狠狠咬破陳三少的頸側,「也別再試著惹我了。」他又溫柔地舔去陳軒脖頸邊流下的暗紅色血跡,舔完,乾淨俐落地抽身,披著外套坐回書桌邊看書。

  急促的喘息漸漸平穩,一切都即將塵埃落定。

  林海在床上躺了半晌,許久才捂著脖子坐起身,慢吞吞地穿衣服。他掃了一眼,看見陳三少穿的是自己的,微微挑了眉。

  雲四來敲門,送來了午飯,許是遠方同他說了什麼話,這人目不斜視,送完就往屋外跑,只留下一桌清淡的菜色外加幾個饅頭。

  「林行長,你真吝嗇。」陳軒拿了個饅頭,塞進嘴裡,眼眶微微發紅。

  林海以為陳三少在說午飯,頭也不抬地叫住雲四:「做些好的。」

  「不用。」陳軒拒絕了,坐在床邊慢吞吞地將饅頭生噎進肚,「林海,你沒明白我在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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