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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餓犬》第4章
第四章 葡萄

  「毛豆很可憐。」陳軒抱著枕頭嘆氣,「是那家人收養的孩子,若是炒貨賣不出去,就沒有飯吃。」

  自己傷痕累累,竟還有閒心關心旁人。

  林海微微傾斜了藥罐,蹙眉將藥渣點在滲血的傷口邊,陳軒的脊背猛地繃緊,肩胛骨驟然聚攏,豆大的汗水從後頸邊滴落。

  「林海。」陳軒的聲音略微有些喘,「把你的手給我。」

  林海只顧倒藥,將另一隻手伸了過去。

  「多謝。」陳軒偏了頭,張嘴對著他的手背狠狠一咬。

  屋簷上的麻雀撲簌簌全飛走了,梧桐的樹叉落下厚厚一層積雪,雲四尋著林海的喊叫跑來敲門:「行長?」

  林海捏著陳軒的下巴喘粗氣,他的左手鮮血淋漓。

  「行長?」雲四不敢直接進屋,「出什麼事兒了?」

  「我……」

  「你要是說出去。」陳軒舔了舔沾血的嘴角,惡劣地笑,「我就告訴全城的人,你做春夢把我給上了。」

  林海的臉黑得像鍋底,張了張嘴:「我沒事。」他將陳軒的下巴捏出兩道紅印,咬牙切齒道,「雲四,去打聽打聽,陳記有沒有人找他們丟掉的三少爺。」

  陳軒微仰著下巴,含笑聽完林海的話,眼底笑意更深:「林行長,你還真做春夢把我給上了?」

  對待狡猾的人,不能出現任何紕漏,否則……

  「林海,你想上我。」陳軒攥住他的衣領,篤定道,「你喜歡男人。」

  「鬆手。」林海氣到極致反而平靜下來。

  陳軒愣了愣,似乎沒料到他會是這幅反應。

  「三少爺,我不知道你到底在謀劃什麼……」林海直起身,理了理被陳軒抓散的衣領,「我也不想摻和你們陳記內部的矛盾,我關心的從來只有一點。」

  陳軒替他說下去:「你只關心分會的利益。」

  林海點了點頭,轉身將繃帶從桌上拿起,拎著陳軒的胳膊,粗魯地替他包紮。陳軒疼得厲害,攥著林海的手腕發抖,卻不再咬了。

  「你不問我傷是哪兒來的?」處理完傷口,陳軒率先開口。

  「我問,你就會說?」

  陳軒搖頭。

  林海早已料到,忍不住冷笑:「我不會求著你告訴我真相,三少爺,你好生養傷,別胡思亂想。」他深吸一口氣,「我不關心,也不在乎。」

  於情於理,林海已經做得夠多了,算得上仁至義盡。

  陳軒認認真真地聽他講完,抬手遮住明媚的日光:「你知道我為什麼說你是讀書人嗎?」言罷也不等林海反駁,「因為你笨……林行長,你根本沒必要救我,因為就算我真的死了,陳記也不會有人在乎。」

  錯落的光影在床帳上搖曳,像波浪,無休無止。

  「……林海,你不僅笨,還迂腐。」陳軒皺著鼻子嘀咕,「你知不知道,當你把我抱進屋的那一刻起,我就成了你的責任。」

  林海抿唇移開視線,心知陳軒說得有理,面上卻不顯,依舊是水波不驚的模樣。

  「既然我是你的責任。」陳軒揉了揉眉心,「你就不會真的把我送回去……除非你查清楚我接近你的目的。」

  「你肯說?」雖是疑問,林海卻知道自己得不到答案。

  「或許以後會說。」陳軒笑起來,「現在我們聊聊睡覺的事兒。」他支起上半身,貼著林海慢吞吞地直起腰,「林海,說說那個夢,在夢裡我們都乾了些什麼?」

  倒也沒陳軒想得那般香艷,林海對待感情向來是白紙一張,上書「隨緣」二字,也只有陳三少大大咧咧地闖進來,攪了他的緣分。

  夢裡陳軒臥在他們初見時那張美人榻上,脫了上衣吃葡萄。

  葡萄是林海餵的,用嘴。

  陳軒的唇比葡萄還要柔軟,卻又似火一般滾燙,他在夢裡燒紅了耳朵,說到底不過是哺果肉時轉瞬即逝的觸碰,連親吻都不曾有。

  淺嚐輒止,大概就是這麼個意思。

  陳軒趁林海回憶,細細打量他的神情,以猜測夢裡究竟發生了什麼。可林海面無表情,回憶完冷冷道:「你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

  「真是沒情趣……」陳軒靠在林海肩頭喃喃自語,「好歹夢見了我,能不能溫柔點?」

  林海用嗤笑代替回答。

  「萬一是我喜歡你呢?」陳軒好奇心起,「你也會這麼厭惡我?」

  「你不喜歡我。」林海平靜地搖頭,「三少爺,我的確是個讀書人,沒別的本事,就單單會看人。」他頓了頓,將眼鏡推上鼻樑,「我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會看錯人。」

  陳軒嫌他說得太直白,無趣地憋嘴,雙手攀上林海的肩,算是抱住了:「那以後呢?如果以後我喜歡你,你會不會也同樣喜歡我?」

  林海將陳軒按回床上,鏡片遮住了目光。

  「不會。」他說,「永遠不會。」

  院外黃包車叮鈴鈴地過去一輛又一輛,林海說完起身出門,雲四坐在小板凳上搓雪球,聞聲湊上來:「行長,查不出來。」

  「什麼都沒查出來?」他撣了撣手,「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繼續查。」

  雲四躊躇了一下:「也不是什麼也沒查出來,就是……」

  「說。」林海心情不好,蹙眉道,「查到什麼說什麼。」

  雲四連忙將查到的一干消息都說了,事無钜細,上到陳振興的小妾打牌輸了千把塊,下到陳記的賬房算錯一筆小錢,最後拍著腦門嘀咕:「陳記這兩天似乎死了個孩子。」

  「嗯?」他仰起頭,「什麼時候的事?」

  「就這兩天。」雲四不太確定,「行長,陳記家大業大,下人生了個孩子養不活,那也是常有的事。」

  「可陳軒就是這兩天忽然纏上我的。」林海引著雲四往書房走,「沒有任何預兆,也不知道他的出現是陳振興的意思,還是他自己的意思。」

  「行長,三少爺纏上你不是好事兒嗎?」

  咯嘣,梧桐樹被積雪壓垮一根枝條,林海垂在身側的手攥成了拳。

  雲四還不知觸了他的逆鱗,兀自說下去:「我聽人講,有種感覺叫……叫什麼一見鍾情?說不準三少爺就喜歡行長這樣的。」

  林海停下腳步,揉著眉心冷冷地笑了一聲:「雲四,你最近是不是常去彩雲軒?」

  雲四連聲否認。可惜已經太遲了,林海一口斷了他半月的工錢。

  「行長……」雲四愁眉苦臉,「你說死掉的孩子會不會是陳軒的?」

  「陳家的三少爺若真有了孩子,能瞞到今天?」林海直接將這個想法否定了,「況且陳軒上頭還有兩個娶妻的大哥,輪誰也輪不到他。」

  「說起來……坊間一直有個傳聞,說陳振興的兒子不全是親生的。」

  「什麼?」林海大驚,挑眉按住雲四的肩,「你方才怎麼不早說?」

  「沒有證據。」雲四苦笑,「行長,咱們分會從不與陳記正面打交道,自然不會去細查他們的家事,再說這傳聞由來已久,大家都當笑話聽,若不是這回出了事,我也想不起來……」雲四話未說完,林海已轉身急匆匆往回走。

  此時剛過正午,冬日的光漸漸冷了,他撞上兩個為陳軒送吃食的小廝,閑閑一瞥,沒發現什麼特殊東西,想來陳三少在旁人家裡也開始學著收斂了。

  林海沒有敲門,直接闖進去,卻見陳軒摟著一個面紅耳赤的姑娘,調笑:「要聽曲兒嗎?」

  「陳軒!」他氣得厲害,將自家下人遣走,「你是不是想傷得更厲害?」

  陳軒懶洋洋地倒進床榻,一條腿掛在床頭,腳尖勾著雪白的床紗:「林行長,可別這麼咒我。」

  輕飄飄一句話,把過錯全推到了他身上。

  「你給我聽好了。」林海不願與陳軒過多糾纏,「如果你做這一切都是為了爭陳記的家產,我不會幫你。」

  「叮」的一聲輕響,陳軒手裡翠綠色的調羹掉進了羹湯裡,他從男人眼底捕捉到一絲轉瞬即逝的恨意,但當陳軒再次抬頭時,林海發覺對方在笑。

  「林行長。」陳軒靠著枕頭向他招手,「我沒力氣,你喂我。」

  「喂你?」

  「嗯。」陳軒絲毫不覺得自己提出了一個無理的要求,掀開被褥給林海讓位置,「我想喝這道羹,瞧著清淡,就是不知道喝進嘴裡會不會爽利。」

  林海一動不動地站著,像是沒聽見陳軒的話。陳軒也不強求,費力地翻身,露出後腰湮血的繃帶,他伸長了手臂夠湯匙,指尖打顫,連鼻樑上都滲出了汗水。林海蹙眉盯著陳軒蒼白的臂膀,昏暗的光在那片潔白的皮膚上打轉,待雲層漸厚遮住日頭,他才覷見淡青色的舊傷。

  陳軒將調羹舉到唇邊,勉強喝了一口,繼而陡然力竭,眼瞧著就要跌下床去,林海本能地伸手一拽,將人抱進了懷裡。

  「呵……」陳軒從胸腔裡擠出含糊的笑,面頰上湧出病態的紅潮,繼而不等林海推開自己,猛地抱住他的脖頸吻上去。

  雙目相對,一人徬徨震驚,一人決絕狠厲。

  與夢中完全不同,那雙唇根本不熱烈,甚至像不久前落於林海面頰上的積雪,絲絲寒意裡還夾雜著濃重的血腥氣。

  「怎麼?」陳軒勾起唇角,目光如寒潭,水波不驚。

  林海輕輕吸了一口氣,想將男人推開,然而陳軒腰後就是雕花的床板,他想起身離開,陳軒壓著他的腿,再動怕是姿態更曖昧。

  陳家的三少爺似乎不愛留後路,既把自己逼上絕路,也不給林海任何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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